第十五章 孽海生波善恶因果 乔锋看着黑衣人消失,呆了半晌,才沿着右边的小路向前跑去,他还想学着黑 衣人那样跳跃自如,可惜怎么蹦也蹦不高,反累得气喘吁吁,又只得作罢。 转过右面的山麓,早瞧见一条飞瀑白烟似的挂在山壁上,远远地便看见慧真双 手数着一串佛珠,坐在一块石头上念佛,身旁便是一个山洞。他怕被慧真瞧见了责 怪,便不敢再向前,只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偷看。 过了一会儿,瞧见乔妈妈从山洞里走出,慧真赶忙从石头上坐起来,道:乔施 主,叶姑娘如何了?乔妻道: 慧真师父,咱们可得早些做准备了,叶姑娘快则明天,迟则后日便要生了。慧 真的双手有些发抖,道:如此就有劳施主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递与乔妻道 :还烦劳女施主去山下集市一趟,买些……东西回来…… 乔妻看了他一眼,把银子收了,道:师父放心,俺会把事儿操办利索的。回 身瞥了洞一眼,又道:你还是进去陪陪叶姑娘吧,她一个姑娘家,头一次经受这种 事儿,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的。慧真无言,只是垂头数着佛珠,双手却哆嗦得厉害。 他直待乔妻去远,才抬起头来,身上已经冒出了虚汗,四下望了望,见没什么 动静,这才走进山洞,洞长约有三丈多,尽头处铺了厚厚的一层茅草,上面还垫了 几块兽皮。叶绿华挺着个大肚子侧躺在上边,脸色蜡黄,丝发散乱,看到慧真进来, 叫了声慧真? 慧真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把她的手掌握了,道:绿华,真是苦了你了!叶绿华 脸上划过一丝轻淡的笑来,道: 你能过来陪我,我心里很是欢喜。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听乔妈妈说,孩子 这两天就要生了,慧真,你在庙里出家,身不由己,不能常陪我,现在好了,有了 孩子后,我就不孤单了,看到他,就等于看到你是一个样。 慧真听了这话,鼻子一酸,沉声道:绿华,慧真罪孽深重,对你不起……叶 绿华闭上眼睛,随即又张开眼皮,道:不,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你知道吗,六年前 一见到你,我的心就跑到你那儿去了,这都是命啊! 慧真脸上却满是凄苦,嘴里轻声念诵着:因诸爱染,发起妄情。情积不休,能 生爱水……叶绿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慧真,还要给孩子起个名儿呢。唉,我还 不知道你出家前姓啥? 慧真道:我姓张!叶绿华道: 姓张……啊,不管是男是女,都叫他张善好了,他爹的法号里可不是有个真字 么,正好配成对儿!慧真忙道: 还是叫他张果的好,你是叶绿华实,孩子的名儿自然也要随了你。 叶绿华笑了笑,道:开花结果么?伸手摸了摸大肚子,说:慧真,我感觉到小 张果在里边踢我了,很有劲儿,准是个小子……说到这里,她笑了一声,道:以前 还是个姑娘家时,对生儿育女的事情真是一知半解,自怀上孩子后,才懂得了些礼 道。在平常百姓家,妇人临产一个月内,娘家要送一份礼到婆家为女催生的,这就 叫催生礼,多半是送些鸡蛋鸭蛋的,上面还画着彩呢!慧真道:我已经让乔妈妈去 买蛋来了……我们也让人给画上彩! 叶绿华却继续道:婴儿生下来第三天,要给他沐浴,要办汤饼会,招待来贺喜 的亲朋好友,这就叫三朝礼。 往下还有三腊礼呢,一腊头七,二腊十四,三腊二十一天,这时候娘家人要送 猪肚、猪脚来,又叫催奶礼。 接下去是满月后的洗儿礼,百日后的过百岁,最后便是周岁礼了。慧真默默道 :我也知道周岁礼这一说,要让孩子抓东西,看他将来的前程。 叶绿华唉了一声,道:这可是个大礼,要让小儿坐在堂中央,四周放着果品吃 食、金银玩具、文房四宝、书册经卷、秤尺刀剪、彩缎花朵、官印钱陌、女工针线, 看他先抓什么出来,借此来试探他的志趣爱好……唉,慧真,你周岁时抓的是什么, 难道是一个木鱼,一串佛珠吗? 唉,就是不知道咱们的张果将来会抓到什么? 慧真听她慢慢说着,心如刀绞。叶绿华盯着慧真手里的佛珠,痴痴地道:慧真, 我可不想咱们的小张果,周岁时也抓到佛珠…… 听了这话,慧真手里的佛珠啪地掉在了地上,两颗眼泪脱眶而出,滴在了叶绿 华的手背上,他颤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孩子出家的,他,他不是还要陪着你么 ……叶绿华喃喃道:是的,我看到了张果,也就当是看到了你。 她脸上虽然笑着,却已经是泪流满面。慧真,我不是为自己叫屈,我只是替孩 子难过……别家的孩子有的他没有,别家孩子没摊上的苦他却都跟着受了。 叶绿华说到这里,就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慧真放声痛哭起来。慧真颤抖着手, 抚着她的长发,仰起脸来,泪水也从眼眶里哗哗而下。他心里在大声疾呼:佛祖, 弟子罪业深重,请你责罚! 只求得保佑她们母子平安才好…… 这个孩子是在第二天夜里的丑时呱呱落地的,果真是个男孩儿。这期间,淫雨 连绵,慧真一直站在洞外守候,耳边听着叶绿华撕心裂肺的哭叫,他一开始还觉得 心惊肉跳,后来却渐渐地麻木了,只是泥塑般地僵在那里任凭冷雨吹打,心下一片 茫然。 直到听见一声孩儿的响亮的哭声传出洞来,他的知觉才慢慢恢复了些,乔妻跑 出来,喜道:慧真师父,生了生了,叶姑娘产下一个麟儿,母子平安。慧真马上觉 得自己的眼睛又热了,泪水再次涌出来。 他随着乔妻走进洞去,灯光下,瞧见叶绿华满头大汗地瘫在那里,脸上虽然疲 倦憔悴之极,却掩饰不住兴奋和欣喜,草榻上,一个光屁股的男婴正在哭个不止, 眼皮紧眯着,脸蛋涨得发紫。乔妻捧起孩子,递给慧真,道:来,师父你也来抱抱 他,沾些喜气儿。 慧真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过来,当真是悲欣交集,有甜蜜也有苦涩,有满足感 也有罪孽感…… 幸好现在孩子还没有睁开眼儿,不然的话,慧真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面对他 那双无邪的眸子,在世人的嘴里,这个小生命会被骂作是孽种;而在奉行清心寡欲 的佛门中人看来,孩子又是自己犯了淫戒而结下的恶果。这天真无辜的小生命一落 世就被套上这么多的罪名,而造成这些恶因的恰恰就是他的父母,孩子自己却是没 有丝毫的选择余地。 慧真想到这里,心头便如同压了铅似的,不敢再多抱这婴儿,又将他慢慢放回 叶绿华的身旁。 不经意一转头,瞥见乔妻也在一旁偷偷地拭眼泪,更是心乱如麻,借着油灯的 微光,看到自己映在洞壁上的身影,竟有些佝偻,好像是被千斤重担坠压所致。 四天以后,慧真在嵩山脚下的许家集租赁下一处院落,让叶绿华母子搬进去居 住,他晓得知道这件事底细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也不敢另外买丫头给她使唤,只得 又烦劳乔妻也暂住这里照料。他自己因在少林寺里声名隆重,素来被方丈灵德禅师 看好,隐隐便有将主持之位交与他接掌的意思,因而不便随意出山门,只能隔三差 五地来探视一次,又怕被邻人看到了招惹出是非,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不敢多留。 月余之后,叶绿华的身子已经恢复如初,自己能照料自己了,乔妻这才回到少 室山的五乳峰去。但慧真下山来探视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以至于隔着半个月才能 来上一回,也都是深夜潜来,又连夜赶回去,见了面也一句情话没有,只是问她吃 的穿的用的缺了不曾,甚至连孩子也很少去抱。叶绿华心里不胜悲苦,还自当他厌 倦了自己,可孩子却是他的骨血啊! 每当夜深,守着空荡荡的一所宅院,她抱着孩子仰望窗外的月色,一盏孤灯相 伴,当真是柔肠百结,不知道流下 了多少泪来。但每次被泪痕脏了脸,又怕万一慧真来了撞见,只得半夜三更地 起身重新梳妆打扮。 面对着那面铜镜,想到古人所说的,夫妻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闺房乐事, 自己又几曾领受过?便觉得万分委屈,少不得又要伏案大哭一场才行。这样以来, 孩子确实成了她在这个世上惟一的精神寄托。他的哭,他的闹,他的哑哑学语,他 的依赖无不给叶绿华带来初为人母的欣喜和满足。 话说这一天,正好是孩子的百岁日子,一大早,乔妻就带着乔锋上了门,拿 来一篮子鸡蛋,又有红枣、栗子等物。乔锋在山中一直没有玩伴,虽然见这小弟弟 还不会开口说话,依然喜笑颜开,对他百般逗弄。 抽了个空子,乔妻问叶绿华:慧真师父他今天不过来?叶绿华摇了摇头,道: 来也是晚上来。 凄然一笑,道:他怕白天来了被人撞见。乔妻听了,心里暗暗叹息,却在嘴里 安慰说:能来就好,能来就好! 这天晚上,慧真果然下得山来,并特地给孩子买了一把长命锁。叶绿华却是表 情漠然,道:你要是今后不方便,就别再来看我们娘儿俩了。将孩子的身子翻过来, 一掀衣服,说:你看看这里。 慧真一瞧,大吃了一惊,孩子的后背和两边的屁股上各有九个疤痕,急问:这 是怎么回事? 叶绿华淡然道: 是我用香火给他烧的!慧真道:绿华,你何苦这么做?叶绿华叹了口气,把孩 子的衣服拉好,遮住了那二十七个香疤,道:谁叫他的父亲是少林高僧呢! 慧真听了这话垂下头去,久久不语。叶绿华也只管摆弄孩子,不去理会,后来, 慧真终是开了口:我也知道,你怨恨我这些日子没常过来看看,其实在我心里,无 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你和孩子……别说练功了,便是每日诵经时也心不在焉,我这个 样子哪还是什么佛门弟子?身在寺庙心在红尘,还不如趁早脱了这袭僧袍。 叶绿华听了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道:慧真,你这话可是当真? 慧真沉重地点点头,道:我这些天不敢来,就是想看看自己有多大的耐力,能不能 忘掉你们,可我终究还是没有摆脱得掉…… 叶绿华却是心花怒放,抱起孩子来就亲了一口,叫道:孩子,孩子,你有爹 了,你爹要跟咱们娘儿俩在一起了。她满脸红光地朝慧真道:大哥,你快看,孩子 他会笑了,他冲着你笑了。 慧真把憋在心底下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也觉得身上轻松些,搭着叶绿华的肩 头,一起看着孩子红扑扑的脸蛋,说:我明天就去跟方丈说,这便离开山门,你我 寻个偏静的地方一起过活。叶绿华喜滋滋地叫道:啊哟,这么说大和尚赶明儿就要 还俗,这声师父以后可就没机会再叫了,我还趁早给你多补上几句吧!乐陶陶地连 着叫了几声大和尚! 这天深夜,慧真离去后,叶绿华依旧沉浸在兴奋中,一会儿整理整理这儿,一 会儿整理整理那儿,将近子时时,她突然听到房门轻响,一愣,心想:难道是慧真 去而复返?她走出正屋,隔着门板问:是谁?门外却并没有人应声。 叶绿华一皱眉,自恃有武功,却也不畏惧,霍地拉开门闩,冲了出去。中天 月色皎洁,院落里却空无一人,叶绿华一跺脚,又飞身上了屋顶,四下瞅了瞅,也 并无异常,只 得又跃下去。 她进屋后把门闩重新插好,一待撩开门帘,登时如遭冰水淋浇,从头顶凉到了 脚跟。里屋的椅子上赫然坐着一个身材魁伟的黑衣人,虽然脸上蒙了黑纱,但眼中 精光逼人。 叶绿华被他冰冷的目光一瞪,不由得一阵胆寒,只见他慢慢转头,看着放在炕 上的孩子,蓦然发出了一阵冷笑声,叶绿华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大叫一声朝炕上的 孩子扑去。却见黑衣人右手一挥,在叶绿华的左边脸颊上划了三道血痕,她的身子 原地打了个旋儿,向后就倒,将堆在那里的茶具呼啦一下尽皆碰倒,孩子这时也被 惊醒了,哇地声哭起来。 叶绿华手掌在地上一按,呼地跃起,又披头散发地冲了过去,嘴里喊道:别动 我的孩子!黑衣人的左手一扫,又在她的右边脸颊上划出三道血痕,招数使得相同, 叶绿华却偏偏无法躲避,啪地下又跌倒在地上,将茶具压得粉碎。她满脸鲜血淋漓, 发疯似的又翻身爬起来,哀求道:英雄,你两年前在洪水中救过我的命,我一直是 记着您的恩德的…… 黑衣人却不待她说完,就一摆手:我当初救你和慧真,可并没安什么好心,这 一点须得讲清楚。叶绿华颤声道: 可是……恩公旦有所使,请尽管道来,小女子就是舍了这条命不要,也会去做 的,只求您能饶过我的孩子! 黑衣人听她这样说,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地道:你的孩子这般金贵,那别人 的孩子就是粪土吗?叶绿华听他的语气,便知道软求是没什么用,朝着炕上又扑过 来,那黑衣人疾出右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脖颈,她顿时窒息发不出半点声来。 炕上的孩子还在哭个不停,黑衣人左手一招,他便缓缓地飘了起来,就像被一 双无形的手托着飞向黑衣人的臂弯儿。叶绿华的眼里早渗出了眼泪,满是哀求之意, 黑衣人又冷笑了下,将她向后一推,摔出一丈多远,之后身形一晃,冲着房门撞去, 只听啪地声,门板从中显出一个人形,他已经穿身而过。 叶绿华叫声还我孩子!冲出屋子,见那人已经在十几丈开外,当下跳上墙头, 踏着房顶追去。 但那人的轻功委实了得,几个闪晃就把她给落下了,孩子的哭声也渐不可闻。 叶绿华此时已经陷入癫狂状态,心里边只有一个念头: 要把孩子夺回来!她一口气奔出许家集,前面早就失去了黑衣人的踪迹,但她 还是发疯般地向前追赶。 月光下,黑黝黝的少室山矗立在前面,她漫无目标地乱闯,一头扎进树林里, 衣服被荆棘挂得破烂不堪,待冲到紫霞洞时,她的心头猛地燃起了希望,是啦,孩 子一定还在洞里边。 她伸着两只胳膊,踉踉跄跄地闯了进去,里边黑兀兀地,她尖身叫道:孩子, 我的孩子,你在哪儿?扑到角落里的谷草上哗啦哗啦地摸索着,但摸遍了整个角落 还是没有孩子的踪迹。 叶绿华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牙齿也嗑得哒哒响,她使劲地抓着两把干草,将头 埋在里面,凄声喊道:孩儿,我的孩儿,你在哪里?猛地抓着干草冲了出去,嘴里 叫道:你一个人跑出洞了吗,你不要妈妈了? 她一阵风似的地冲出去,月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手里的干草四 下乱丢,像个疯婆子般发出一阵阵狂笑。 笑着笑着,又嘎然止住,耳边听到一个呼哧呼哧地剧烈的喘息声,才觉出自己 的手脚酸麻不堪,脑子里慢慢清醒过来:我的孩子是被人抢去的,不在这山洞里… …猛地,就觉得胸口像被一柄大锤重重地敲了一下,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来,眼前一 黑,便昏倒在了紫霞洞前。 再说慧真,当晚回到少林寺后,便盘算着第二天如何跟方丈灵德禅师提还俗的 事,虽说在许家集当着叶绿华的面儿,他已经表明了离开佛门的决心,但慧真毕竟 从年少时便皈依三宝,几十年如一日的研读经文,参禅打坐,真要一下子就此与之 绝裂,还是不免踯躅。 第二天做完早课后,还未等他去方丈室,灵德禅师却先使一个小沙弥前来传讯 了。待慧真赶到证道院时,武四僧之首的慧光已经先在方丈室候着了,两人相互施 了礼后,慧光笑道:恭喜师弟,从今日起你已经荣升为本寺龙树院的首座了。 慧真乍听了这话,心头却是一片茫然,也分不清是喜是悲,自己今天本是要来 跟方丈提还俗的事儿的,可现在…… 慧光见他神色痴迷,还只当是欢喜得过了头,须知道灵德禅师这么安排慧真, 显然是有意在将来把主持的位子传给他。 历代的少林方丈在武功方面并不一定很高,但在佛法方面却需得精通三昧,而 慧真身位本寺慧字辈的文四僧之首,自然在参研佛经方面有很高的造诣,此次再担 任了龙树院的首座,隐隐便是研习经法的翘楚。当下,慧光又合十道:方丈师父已 经跟众位长老群议过了,今日便要在大雄宝殿上召集一干弟子,当众宣布…… 便在这时,灵德禅师由两个小沙弥搀扶,走了进来,两人等他在禅床上坐定后, 赶忙跪下行礼,灵德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你们两个从今以后,一个是达摩院 首座,一个是龙树院首座,往后见了老衲便不可再行此跪礼,合十相问就是了!两 人忙道:弟子不敢。这才站起身来,侍立在两旁,慧真冲着慧光合十道:恭喜师兄 入主达摩院。慧光也还礼道:同喜同喜。 却见两个小沙弥捧过两个檀木匣子来,灵德从右边那个匣子里取出一串佛珠, 和一本度牒来,叫声慧光,慧光赶忙向前接了度牒,又垂头让灵德将佛珠给他挂在 脖子上,才施礼道:多谢师父!缓缓退下。 灵德又拿起左边匣子里的佛珠和度牒,慧真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他心乱如 麻,舌苔一阵发涩,竟是有些精神恍惚,待觉得一本度牒扣在手心里,抬头看见灵 德安详慈善的面容,不觉脱声叫道:师父……泪水夺眶而出。 灵德还只道他感受师恩厚重,激动如此,当下笑眯眯地道:好了,今后好歹也 是一院之主了,且不可再使这些小儿女情态。这话传到慧真的耳朵里,当真如洪钟 大吕,他总算明白,自己原是注定了要在这寺庙里参拜,青灯木鱼终此一生的,头 一垂,泪洒如雨,灵德便将手里的佛珠给他带上了。 在这一刹那间,慧真竟产生错觉,那串佛珠化作了一条连锁,将他就此牢牢地 拴在了佛座下。 又听灵德道:今天便是七月七乞巧节,为师受东京大相国寺、光明寺几家方丈 邀请,要去京师作乞巧法会,你俩个下去收拾收拾,这便随老衲走一遭吧!两人合 十称是,各自回去打点行装。当日,灵德等十二名僧众便起程赶往东京,下午到达 大相国寺后,便在那里先安歇了。 当日黄昏后,一弯残月升起东天,夜暖风和,正好游戏玩耍,东京城里城外, 家家热闹,户户喧哗,大街上来往的人众都穿了锦衣戴了花帽,纷纷济济,熙熙攘 攘。 三街六市上,各种社火队的表演丰富多彩,叫人目不暇接,什么舞鲍老、跳判 官、花鼓舞、腰鼓舞、狮子舞、蜡祭舞应有尽有;虽然不是元宵灯节,但烟花爆竹 燃放起来依然映得偌大的一个东京城如同白昼一般。 少林寺僧众跟大相国寺、光明寺所设的水陆斋会,却是在东门摆开的道场,一 溜儿排开了三个斋棚,慧真和慧光护持着灵德守在中间的那个里边,斋戒梵呗,鸣 钹击鼓,念《金刚经》和《华严经》。 这乞巧节又称七夕节,却是用来纪念牛郎和织女,京师人用竹木扎成了棚子, 剪五色彩纸糊在上面充作仙楼,上面又搭着一架彩纸糊的仙桥,牛郎和织女分列两 旁。其下则摆开一张桌案,上面供奉着瓜果点心,而那些出来游玩的女子们,便也 利用牛郎和织女雀桥相会的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默念祈祷,向织女讨教如何使得 自己变得更加心灵手巧。 少林来的这十二名僧人中,除了慧真外,个个抖擞精神,诵经念佛。慧真虽然 嘴里也在唱吟道和,心里却总是放不下叶绿华母子,七夕节本来是庆祝牛郎织女银 河相会,而他自从灵德手中接过度牒,做了龙树院的首座后,与那尘世情缘便真的 要割断了。 在这东京城的乞巧节里还有一样物事让慧真看后觉得心碎,那便是摆在他们法 棚外,向观者售卖的磨喝乐。这是一种用泥塑成的孩童,小的有巴掌大,最大者可 高三尺,身上穿着彩衣,头上戴了花帽,手上箍着银镯,裙下佩着玉环,做工甚是 考究,多是产自苏杭两地。 磨喝乐又称摩侯罗,在佛经里是八部天龙神之一,据说当年曾是一位国王,后 因罪坠入地狱,经过六万年才得以脱身成胎,再经过六万年方出世成人,六年出家 成佛,名为磨喝乐。宋人喜欢这个人物,希望也能生出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于是 便将磨喝乐用泥捏成这种彩色的童子玩具。 慧真在看到这磨喝乐时,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自己才刚过百岁的儿子,磨喝乐, 这本是一个佛门弟子,人们为什么却偏偏想祈求得到这么一个子息呢?很久以来, 慧真就知道忘情是最难修行的一课,而就在这个东京城里的乞巧节上,人们在争相 祝愿牛郎和织女银河会的时候,他想的却是如何斩断跟叶绿华之间的那缕情丝;人 们在抢着买磨喝乐时,慧真想的却是今后再也无法跟自己的儿子同享天伦之乐了。 残月已经上到柳梢头,大街上热闹非常,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叫起来:我的孩 子,我的孩儿哪去了?又有人喊:快拦住前边的那婆娘,她抱了人家孩子去了! 人群登时乱了,斋棚外响起了惨叫声,慧真抬头一瞧,登时如五雷轰顶,从人 群里夺路冲过来的竟是叶绿华,只见她穿着身破烂的衣衫,披头散发,手里抱着一 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婴儿。 慧真再也顾不得什么禁束了,呼地站起身来,只见叶绿华撞翻几个人,冲到斋 棚前,她的脸颊上多了六道疤痕,目光阴冷,嘴角显出几丝狞笑。 她冲到中间的斋棚前,一抬眼看到慧真,表情登时凝滞了,呆立在当场,几个 大汉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朝着她的后背腿弯拳打脚踢,嘴里骂道:打死你这疯女 人,光天华日之下便敢来抢人家孩子。但叶绿华的两眼只是瞪着慧真,动也不动, 任那些拳脚打在身上噗噗地响,竟似浑然不觉。 啪地一下,一块木板砸在她的额头上,血顿时从她的额发里流出来,她却硬是 咬着牙承受了。 慧真再也看不下去,喝道:住手!却见一个妇人哭喊着从后面追上来,一把将 叶绿华臂弯里的孩子夺了去,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叶绿华打了冷噤,喃喃道:那是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抢了去……身子前后摇 晃着,便欲倒下。慧真刚要离座,却听灵德喝道:慧真坐下,俗世之事,岂是你出 家人能管得了的? 慧真还要说什么,猛觉灵德眼光凌厉如剑,顿时泄下气去。便在这时,一小队 守城的官兵赶了过来,带头的头目一摆手,喝道:来啊,把这女贼给我拿下!却见 叶绿华双手一格,几根长矛登时飞上了天。 那个头目见她身手了得,慌忙向外拔刀,叶绿华早欺身近前,左手一别,啪地 下将他的胳膊扭了麻花,叫道:我不是贼,我的儿子被贼抢去了,你还给我……慧 真听了这话,头轰地一下,心道孩子不见了? 叶绿华哈哈地疯笑着,将那头目猛地向前一推,顿时撞到了五六个官兵,她嘴 里念道:我的孩子,谁抢了我的孩子……一转头,看见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站在人 群里,猛地一呆,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孩子!转身扑 了过去。 那个黑衣人见她冲到跟前,身子蓦然朝上拔起,向后倒着翻个筋斗,已经落在 旁边扎的仙桥上,脚尖随即在桥上一点,牛郎和织女轰然栽倒下来,他在众人的惊 呼声中利箭似的向后飞去,一旦踏上房顶,便正过身来向远处窜去。 叶绿华好容易看到抢自己儿子的人现身,也忘了自己远不是此人的对手,发 疯似的跳起来,踩着人众的头顶,在一片哎哟责骂声中也窜上房去。 慧真乍见抢自己儿子的人出现,哪里还顾得许多,也飞身窜出去,但他终究不 能像叶绿华那样无所顾忌,睬着人的头顶上房,只能从人缝里挤,眼看着不及,忽 听身后有人道:师弟,我帮你一把!却是慧光,只见他单手在慧真的后背上一托, 他立时便轻飘飘地飞起来,向前冲去两丈多远,跳上房去。 几乎同时,慧光抓住旁边的竹竿使劲一撑,身子也向前飞起,慧真前脚刚落到 屋脊上,他也到了,两人一起甩开大步,朝前面追下去。 此时,东京城里游人如织,万头攒动,各式各样的烟花嗤嗤啦啦地喷出五色的 火焰来,照得上空一片通明。过节的人乍听到前方人声鼎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体,待见一条黑影箭矢般地在房顶上窜过来,后面还紧跟着一女两僧,都惊叫起 来。 那黑衣人冲到一座风月楼前,突然一斜身,偏着身子踩着楼沿滑到了第二层, 脚尖一挑,挂在阁楼上的一盏红灯笼被挑得向后飞去,他边向前跑边挑灯,一口气 将八盏灯踢向后边的三人。叶绿华的轻功虽然不弱,但身在半空却也无法躲闪,只 得伸手去格,才打飞一盏灯笼气便泄了,身子悠忽向地下落去。 慧真不假思索,猛地头上脚下,坠势比她还快,抢先落了地,伸手托住叶绿华。 在下面观望的人见这两人猛然从房顶上栽下来,哗地闪开了一个大圈子,两人一旦 落地,就看见慧光脚尖踩着那些飞过来的灯笼,一闪而过。 啪啪几下,灯笼跌到旁边的棚子上,打翻了供奉在桌案上的香油,呼地一下便 着起火来。人群里顿时大乱,有人敲响了铜锣,吆喝道:失火了,快来救啊!叶绿 华叫声孩子!飞身又起,重新跳上了屋顶,慧真紧跟着上去,却见慧光追着那黑衣 人早就去得远了。 慧光此时施展的却是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一线穿,又名一苇渡江,昔日达摩老 祖传道完毕,只身西去,即以一根芦苇渡江而去,便系这种功夫。黑衣人用灯笼来 射他时也 不躲闪,身子向上猛地拔高三尺,左脚尖在灯笼一点,便向前迈出一大步,右 脚尖在另一盏灯笼一点,又向前跨出一大步去。站在街面仰头向上观望的百姓见他 僧袍飘飘,凌空踏虚便好似在平地上行走一般,都惊呼他是佛祖显灵。 那黑衣人正是萧燕山,他跟踪慧真来到东京城,突见叶绿华现身,怕她上去跟 慧真相见,道明真相,坏了慧真的声誉也提前破了自己的计划,便站出去将她引开。 他素来对少林僧人瞧不大起,以为他们徒有虚名而已,谁知慧光内力深厚,轻功绝 佳,自己一时间竟是摆脱不了,才收起了轻敌之意。 眼见慧光迫得近了,他也起了好胜之心,跳到一座八角楼阁上后,突然转身向 下跑去,他两脚踩着墙壁噌噌而下,身子侧斜过来,脚板便好像有吸力似的,一直 跑下了底楼,紧跟着双臂一振,又像只大鸟一样向下飞去,稳稳地落到了汴河上的 一条河船上。 那汴河是都城开封通往江淮和东南地区的运河,上面停泊着密密匝匝的河船, 每条船上各挑了一盏灯笼,夜里看去便似在一弘碧水里撒满发光的珠子。黑衣人两 脚一旦在船蓬上落实了,又像个弹丸似的弹向另一条船,百忙中转头一瞧,吃了一 惊,见那慧光跳到河船上后,顺手操起两根一丈多长的竹篙来,往河里一插,身子 借劲向前弹起,便像是走高跷一般,转眼间便追到了萧燕山的身后,仅距着一步之 遥。 萧燕山眼看着前面出现一座虹桥,赶忙放平了身子,脚板在船蓬上一跺,向前 平平射出,嗖地从桥洞里穿过去,到了河的另一端。慧光追了这么久,也没赶得上 这黑衣人,心下不仅骇然,没想到在汴梁居然碰到这么厉害的高手,见他穿过桥洞 而去,两只竹篙用力一撑,向上拔过丈数,也带着竹竿从桥上跃过去。 桥上的游人远远地便看见两个人在水面上晃来晃去,本还以为是眼花,突然见 那僧人手持竹篙从河面上窜起,由他们的头顶上飞过来,不免惊慌失措,有几个人 不提防,被人群一挤,便从桥沿上掉下河去。 慧光从桥上跃过后,轻飘飘地落到一条河船上,嘴里叱喝一声,手里的两条竹 篙脱手掷出,像蛇一样颤巍巍地钻向黑衣人的后心。萧燕山的身子犹在空中踏步, 听到身后风声响起,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伸手一格,震飞一根,手腕紧跟着翻 转,却将另一根竹篙抓在手中,向河里一撑,身子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纵身上岸, 慧光见了,也不禁暗暗佩服。 两人上了岸后,一前一后又朝外城跑去,在街上游玩的人只觉眼前一花,两条 人影就窜上了屋,都惊得目瞪口呆。 守城的将官早就接到通报,说是都城里出现了飞贼,现在远远地瞧见两团黑影 滚滚而来,一抬手,城楼上的御林军纷纷拉弓搭箭,对准两个飞奔而来的贼人,顿 时间箭落如雨。萧燕山和慧光各接一只羽箭在手,一边拨打雕翎,一边向前奔跑, 御林军因见慧光是个和尚,萧燕山却黑衣遮面,料定他才是飞贼,那箭矢倒是有大 半射向他的身上。 就这么一缓,两人几乎是同步冲到了城垛上,守城的士兵仗着长矛朝萧燕山刺 来,被他随手一扒拉,登时有两三个便栽下城去。 慧光喝道:留下吧!呼地一掌朝他的后心拍去。萧燕山反手一接,只觉力道奇 大,脚下未稳也不敢硬拼,借力向前一窜,抓住竖在城头上的大旗,嗤啦一声从中 撕成两片,顺势从城墙上跳了下去。慧光伸掌在垛口上一按,斜踩着城墙向下跑去, 到了半数,身子向前一挺,并不落地,而是往前纵去。 较起城里的灯火通明来,城外却是漆黑一片,萧燕山又是专捡着难走的沟壑、 荆棘丛飞奔,慧光追在后面无论使多大的力,总是距着他有一步之遥。两人来到这 无人的地方,才施展出全身的解数来,像两团旋风一般卷过草尖、树梢,那些宿鸟、 走兽被惊起后,还未来得及飞窜起来,两人早去得远了。 萧燕山一口气跑了这么长时间,也有些体力不支,耳听到身后慧光也微微气喘, 知道两人再把这轻功比下去,便要到各自的极限,心想既然已经到这地步,索性便 好好跟这和尚斗一斗,且看看自己练习了那《无相劫指》、《伏魔杖法》之后,是 不是有些长进,想到这儿,哈哈一笑,真气一泄,身子从草尖落下去。慧光见他住 脚,身子往前又窜出一步,这才凭空转个大弯儿,拦在了萧燕山的前边。 萧燕山冲着慧光一竖大拇指,道:好和尚,好功夫!慧光单掌合十:施主谬赞 了,再比下去,贫僧只怕便要落后了!萧燕山道:如此来,咱们就换个花样比试如 何?慧光眼光一盛,道:正要领教!萧燕山道:痛快!咱们且运气平息半个时辰, 再做计较!说到这儿,便走到一边去盘膝坐下,闭目养息,慧光见了,也坐下来调 气运功。 再说慧真,跟叶绿华一起又追出了会儿,却哪里还能看到黑衣人和慧光的身影, 他又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便拉着叶绿华转去了东南隅的一条偏僻的街道,此时, 过节的人多涌去东京城里的那些主街,相形之下,这里却是冷冷清清。 走了没一会儿,便来到一处清静之地,却是开封地面有名的古吹台,里面有供 奉唐代诗人李白、杜甫、高适塑像的三贤祠。白日里这儿游客络绎不绝,此刻却一 派荒凉,残月斜挂,树枝阴影婆娑。 慧真眼瞧着四下没人,忙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巾,将叶绿华头上的伤口给包扎好, 叶绿华紧绷的神经一旦松下来,就再也支持不住了,腿一软,便瘫在慧真的怀里, 竟是闭过气去。慧真一惊,伸手去掐她的人中,急声唤道:绿华,绿华! 片刻之后,叶绿华悠悠苏醒过来,看到慧真满脸惶急,哇地就哭出声来:慧真, 慧真,孩子丢了,被那个黑衣贼抢去了!慧真自见到那个黑衣人现身,便知道正是 两年前在洪水中救过自己的命的那人,虽说其行事有些诡秘,但又似友非敌,谁知 道,这一次他竟然出手将自己才过百岁的儿子抢了去。 想到这里,慧真已经明白黑衣人这样做肯定是蓄谋日久的,只怕回到少林寺 后便有个圈套在等着自己了;这个人多年前就曾去刺杀王云峰未遂,这些年又将矛 头对准自己,照常理来说,他的武功如此高绝,想做什么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却 要下手来抢一个刚出生未久的婴儿,难道是要想以此来要挟自己吗?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还是要安慰叶绿华,柔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叶绿华眼泪婆娑地道:我今儿早上去乔大嫂家,央她的男人到少林寺寻你,寺里的 师父说,你跟方丈去了东京,还说……说你做了龙树院的首座……说到这里,又捂 住了脸,抽泣起来。 慧真见她丝发散乱,削肩不住地颤抖,心里便像给毒蜂的尾针蛰了似的,一阵 抽疼,在这个柔弱的女人面前,他有些无地自容,脸盘也火辣辣地烫。想到自己昨 晚上还答应她要离开佛门,可今天早上却又从方丈手里接过度牒,如此反复无常, 实是小人之为而非君子之道。想到这里,慧真觉得一阵眩晕,其实无论是在尘世也 好,佛门也罢,自己在做人上面都已经败了。 叶绿华说了刚才的那番话,原本还盼着慧真给她一个解释,说自己其实并无意 接受首座之职,但现在见他支吾不语,心一下子就凉透了。世事真是变幻无常,一 夜之间,自己不但失去了孩子,还失去了慧真。 她咬着嘴唇,将捂住脸的手掌拿开,顺势理了理额发,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慧 真幽幽地说:我现在才知道,孩子在我心中的地位原来比你还重要。凄然一笑,将 慧真扶在她腰边的手推开,朝外面走去。 慧真一愣,忍不住问:绿华,你这是要去哪儿?叶绿华走出几步,停下了脚, 却并不回头,只是淡淡说:我去找我的儿子,就是寻遍天涯海角,我……我也要把 他给找回来。慧真垂下头来,弱声道:我……对你们母子不起啊! 叶绿华蓦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来,尖锐之极,她霍然转过身来,丝发向两旁一 分,露出脸颊上六道血痕来,看上去竟有几分狰狞。她讥笑道:慧真师父你放心, 你这龙树院首座的位子定会坐稳的,小女子日后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再登你少林 寺的大门了。 她说到这里,嘴里又发出一阵略带着哭音的长笑,大步向外走去,慧真几次想 开口将她叫住,却总是没发出声来,最后一狠心,垂眉闭目,听任她自去了。 耳边听得夜风哗啦哗啦地吹着树叶子,蛐虫的唱和声也此起彼落,远处,又隐 隐传来了爆竹烟花的噼啪声、游人的笑语声。可她的人已经去远了,为何笑声、哭 声还是在耳边一个劲地萦绕? 慧真终于抬起头来,张开眼,面前是漆黑的一片。夜空上,牛郎织女星隔着条 银河犹自相对灿烂,京城里,今夜里有多少痴情的男女在山盟海誓?乞巧之夜,金 吾不禁,火树银花,祥云霭霭,瑞气融融,果然是太平享乐风景,旖旎华丽风情, 人人皆欢颜。 当此良宵佳节,少林寺的高僧,龙树院的首座慧真一个人走出三贤祠的时候, 心头却是一片茫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左右踯躅了会儿,才猛地想 起一事,那慧光追踪黑衣人而去,不知道现下如何? 回头再说慧光和萧燕山,两人在那片空阔之地打坐半个时辰后,体能已经恢复 如初,正相对而立。慧光跟萧燕山经过适才的一番轻功较量后,对他已是心存好感, 当下合十道:阿弥陀佛,恕贫僧冒昧,有句话想请教施主。 萧燕山一抬手,道:师父请说! 他因佩服慧光的身手了得,所以称呼上便也客气了些。慧光道:以施主的身手 武功,何至于去抢那女子的幼儿,此事让贫僧好生不解。萧燕山听了哈哈一笑,道 :师父是责问在下身为男儿,却如何去难为一个妇人么?嘿嘿,若是他们先抢了我 的亲生骨肉,那又如何?我一报还一报,又有什么错处? 慧光听了,道:善哉善哉,贫僧不知道内情,倒是险些误会了施主。如此说来, 你我便应该化干戈为玉帛,就此罢斗才是! 萧燕山听了这话,伸手慢慢解开系在颈上的丝绦,将斗笠摘下来,慧光本以为 他这便要以真面目相示,谁知道摘了斗笠后,面上还蒙了一层黑布,听他阴恻恻地 道:有一点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和尚你,我与你少林寺之间有莫大的仇怨,你大 可不必心存顾忌。 慧光听了心中一凛。萧燕山紧跟着又加上一句,道:所以待会儿出手后,我一 定会全力以赴,绝对不会心存姑息,大和尚小心了! 萧燕山说到这儿,平伸双臂,在胸前划了个太极阴阳鱼的形状,慧光一瞧这架 势便知道,他练的是道家的内功心法,当下不敢怠慢,使出少林昭阳拳的第一式: 起式双抱拳。这套拳是少林拳术中极为常用的,但一招普普通通的招数由他使来, 却形神俱现,隐隐便有大宗师的风范。 萧燕山叫声好,上前一步,右掌斜着穿出,划了半个弧儿拍向慧光的面门,慧 光双拳齐举,腿扎成马步,一招五花坐山架封住了上盘,两人拳掌相接,只觉一股 粘劲儿从中缠绕,腕上一震,身子各自摇晃了一下。 萧燕山笑道:大和尚还是使出你们少林的绝学来吧!别尽拿这些充数的拳脚来 搪塞我!慧光道:那贫僧就得罪了!一记大力金刚掌直劈过去,萧燕山叫声来得好! 向前一步,运气想硬接他这一掌,谁知慧光这招却是虚招,两掌将接未接时却突然 收回,变掌为爪,横抓向萧燕山的右肋,却是龙爪手里的招数。 萧燕山可没这么多花巧,右掌依然拍向他的胸前,却使左手来格他的龙爪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两人各使奇招,却是一招也没有接实,未触即分,唰地 各向后飘去丈远。 萧燕山鼻子里哼了一声,并拢五指翘如刀形,使出虫二先生传他的绝技朱砂掌 刀来。这套掌法威猛凌厉,却是将刀法融入掌法里,虫二因为萧燕山走的是刚猛一 路,便传了他这门掌刀,另一套紫烟剑掌却讲究潇洒自如,走势轻灵,便没传他。 萧燕山一口丹田气提起来,迅速地走遍全身,黑衣便如水波似的簌簌抖动,两 只掌刀缓缓举起,在胸前交叉,隐隐有寒光闪烁,竟不像是血肉生成的。 慧光瞧着这架势,便知道厉害,两眼里登时灿然生辉,他是少林寺中第一等 嗜武如命之人,见到神奇的武功便是食客碰到美味佳肴似的,当下拉开架子,等着 对方进攻。萧燕山运气完毕,掌刀朝两边霍霍劈了两下,草叶乱飞,一招凤凰展翅, 掌风劈到时,居然便跟真刀似的,发出呛啷之声。 慧光见他一抬手,自己便觉得劲风裂面,叫声好,想看清他下一步的刀势,脚 下向后滑去,不料他这一退,萧燕山便直取中宫,旋风刀、泼风刀磨盘刀、点水刀, 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快似一刀。 慧光既被他抢了先着,一时间便无法反击,脚尖连点,身子向后飞快地退去, 萧燕山大吼一声,上身向前探出,几乎是平行而进,刀势如狂风暴雨般劈去,树叶 草屑四下飞扬。两人一个倒退一个逼进,像两只燕子似的从草尖上掠过。 慧光在向后退时已经看清了地形,将要退到背后的那棵大树跟前时,突然前俯 后仰,弹起两条腿盘住树干,将整个身子翘了起来。待萧燕山追到时,他早运气于 双臂,使出了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燃木刀法,以硬碰硬,当当当当当当,一口气接 了萧燕山三十几刀。 两个人一个盘在树上,一个站在树下,运刀霍霍,劲气四射,那棵大树吃刀风 所摧,枝断叶碎,无移时便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树桩,甚至连树皮也被剥了个干净。 慧光见萧燕山的攻势一直不减,当下盘住树干的双腿一绞,带着身子向旁边甩 了过去,他一旦落到树后,右掌便呼地穿出去,正好萧燕山也一招穿心刀直刺过来, 只听嚓嚓两声响,两人的手掌都插进树干里,左右一分,那树桩啪地声早从中分成 了两截。 慧光却乘着这个机会,猛然身子伏地,竟是用两只手掌和两脚的足趾同时抵地, 支住全身,胸和腹部离着地面能有二三寸,身体的中部向上耸成弓背形。只见他落 地后,两掌猛力向地面一按,两足趾向后一撑,全身便凌空而起,乘机挥掌朝萧燕 山击去。原来,这门功夫却是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蜈蚣跳,又名蛇行术,是少林武 学中最适于夜战的武功。 萧燕山见他突然使出这样的招数,自己的掌刀便失去威力,也紧跟着变招,身 子猛地向后翻了一个跟头,落下后向前一窜,手掌按地,两条腿连环绞出。慧光双 掌一撑,身子在空中盘了个旋儿,躲开萧燕山的腿,单掌朝他的头顶拍去,掌还未 及拍到,萧燕山一缕指风早已射到,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劲气相撞。慧光脸色一变, 脚下一用力,身子便直挺挺地竖了起来,惊问道:无相劫指? 萧燕山也一个高儿蹦起来,嘿嘿道:正是无相劫指,怎么样和尚,在下练得还 过得了你的法眼?慧光高声喧了句佛号,怒道:阿弥陀佛,原来半年前潜去藏经阁 盗书的便是施主你! 萧燕山冷笑道:这些武功自创练出来那日起,便为天下人所共有,你们少林寺 却将其束之高阁,禁止他人参研,未免也忒小气了吧!慧光道:武功一道,便似刀 在人手,善者用之为善,恶者用之为恶,像施主这样巧取豪夺之辈,只怕偷学我少 林武功不至于是用为善地的吧! 萧燕山环抱双臂于胸前,傲然道:我就算是用它来为恶,和尚你又能把我怎么 样? 慧光合十道:罪过,罪过,贫僧自当将施主解送到本寺方丈堂前,听他发落! 萧燕山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话未落,嘴里就发出一声闷哼,左臂的 天井穴已经被慧光的指风袭中。 紧跟着,慧光也哼了一声,左腿上的伏兔穴也着了道儿。萧燕山嘴里叫声解! 左手并指一点自己左臂的天井穴,右手又是一缕指风射出,对方的另一指风又弹中 了他肋下的太乙穴。 两人一起使无相劫指,一面将无形劲气弹向对方,一面又得解被对方封住的穴 道,只听得解! 中!声声不断,伴随着闷哼声,一眨眼间,两人各中对方十几指,最后一指啪 地在空中相撞,两人的身子都为之一晃。 萧燕山知道自己再跟慧光斗下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儿去,猛然朝慧光身后冷笑 一声,道:少林僧人原来都是些以多胜少之辈!慧光见他说得郑重其事,还当真以 为在适才两人的拼斗时,慧真已经赶到了,回头一瞧,漆黑一片,却哪里有人,便 知道中了他的道儿。也不及转身,双掌霍地向前推出,将萧燕山射来的两缕指风化 解,再看时,他早就冲进了树林里。 慧光怒吼一声:哪里走?拔步追过去,也冲进了林子里,只听得宿鸟哗啦啦地 暴飞,前边枝叶簌簌作响。待冲出了树林,见前面是一个山谷,耳听得石子响动, 显然那萧燕山已经跳下了谷里,慧光素来艺高人胆大,马上也跟着跳下去,踩着山 壁向下滑去。 他才滑到谷底,萧燕山就从谷顶上的草堆里站起来,原来他适才一冲出林子, 便在这里伏下身来,却顺手拣了块石头扔下谷去,慧光果然上当,朝那个方位追了 下去。萧燕山一待他下到谷底,便朝着相反方向奔去,一口气冲出十数里,眼看着 离着汴梁城近了,这才停下步来,将脸上的黑布扯掉,从城门返回。 此时,乞巧节已经接近尾声,游人稀疏下来。他折进一家酒肆,要一坛好酒, 二斤牛肉,狂饮起来,想起今晚跟那慧光的一场较量,当真是畅快之极,现在回想 起来犹自眉飞色舞。 无移时,一坛酒便告罄尽,他吃得口滑,正待再要时,便听得门外有叮叮之声 传进来,隔着帘子向外边一瞧,见一个独眼瘸腿的大汉拄着一只铁拐,正从店外走 过。萧燕山眼睛一亮,这不是那个青龙三年一现身的铁狠吗?两年前蒙他心存结纳, 又是请酒又是赐马的,萧燕山一直心怀感激,现在在这东京城碰着,如何肯放过, 便招呼伙计过来结了帐,出门直追上去。 他向前几步,正要开口招呼,却见铁狠脚下一转,又折向另一条街道,目光闪 烁处,好像还在留心后边是不是有人在跟着。萧燕山一见这情形,心中一动,便不 再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蹑着他。 跟着铁狠走了会儿,见此处行人零落,原来却是驿馆的分布地,还多是接待外 国使者的馆驿,萧燕山依次看来,见有班荆驿、怀远驿、礼宾院、同文馆、瞻云馆 等,其中,接待他大辽国使者的都亭驿占地最大,足足有半条街道的模样。 铁狠一路上走过去,恰好便在都亭驿前停下,萧燕山躲在一棵树后,听铁狠对 门口的守卫道:烦请通报太巫师一声,就说故人铁狠应邀前来。萧燕山听到太巫师 这三个字心中一动,难道说我大辽的金乌卜损太巫师也来到了东京? 他在契丹时就多听说这太巫师的大名,是本土萨满教的领袖,人人都把他当作 了通灵神仙,隐隐有与西藏活佛并肩之势。眼见那守卫已经请铁狠进门,当下绕到 墙的一边去,瞧着四下没人,轻飘飘地跳进了院子。 只见里边张灯结彩,挂红戴绿,在前厅处,十几个长相狰狞的契丹武士正围成 一圈喝酒,嘴里哼着粗犷的调子,用随身佩带的牛角弯刀割肉吃。萧燕山远远地看 到铁狠被一个门公模样的人引着穿过走廊,向后院走去,便一纵身跳上屋顶,一溜 烟儿地向前跑。 后院很是宽广,墙上爬满了紫藤,东侧是一座湖石假山,山色润而青,上有赏 景平台,左边倚着假山建了一个八角凉亭,亭子四下挂着红色的灯笼。 萧燕山瞧着院里没人,便从屋顶跳下,因见西面长廊曲折,松竹青葱,更便于 藏身,于是几步跨过去,躲在了一棵粗松的后边。只听得铁拐敲地的叮叮声传进, 铁狠已经被门公引着入得后院,两人走进了八角亭,门公道:居士稍坐,这便替你 请太巫师出来!铁狠道声有劳,就在凉亭里的石凳上坐了,却将挂在肩上的一个黄 布包袱解下来,放在石几上。 少顷,听到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身穿雪白衣袍的汉子已经快步走进来, 鼻梁高挺,面如满月,头发扎成了十数条小辫子,他走进亭子冲着铁狠施礼道:不 知居士深夜驾临,有失远迎,尚祈见谅! 铁狠起身还礼:几年不见,太巫师宝相尊严,叫人好生景仰!那人忙摆了摆手, 道:居士客气,我萧金萨只是暂代太巫师的法身出行,怎当得起你这般夸誉。萧燕 山在暗处听了,心道原来不是金乌卜损的真身,我说铁狠怎地这么容易便能见到他 呢! 原来,这萨满教是契丹、匈奴、女真、鲜卑、蒙古、乌桓等北方民族最原始的 宗教,流传极为广泛,却并没有一定教义传播。在通古斯语里,巫师便被称为萨满, 其原意为激动不安和疯狂乱舞,并含有占卜之意,大辽的许多重要典礼,都是由巫 师来主持的。 巫师最高地位的便是太巫师,其下才是大巫和巫。拜日是契丹人最重要的信仰, 所以这位太巫师金乌卜损的名字里便有太阳(金乌)的字意,由此也可以看出,大 辽国民对他崇拜的程度。 萧燕山少年时虽然多在中原度过,但对于这个萨满教领袖的事多少还是有些了 解,知道这太巫师位子的继承跟西藏活佛的转世说法相通,极具神秘色彩。当然, 因为这太巫师的地位十分尊崇,所以除了大的庆典仪式他会抛头露面外,一般的场 合都会另找一个法身代替他出巡的。铁狠今天所见的这个金乌卜损便是其中一个, 无怪他的汉语说得如此流利。 见亭子里的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有侍者送上来茶点,铁很道:但不知太巫师 此来中原,法驾能停留多少时日? 金乌卜损萧金萨道:也不过是月余时光。此次来到南朝,原本想着去姑苏燕舞 洲拜见慕容施主,谁知他竟是与两年前便谢了世,从此天人相隔,叫我好不心伤。 萧燕山远远地听到他提到了慕容斌,心中一凛,这个阴魂不散的恶魔居然跟 这金乌卜损萧金萨之间还有瓜葛。他本来还对铁狠心存些许好感,现在见他也跟慕 容斌有牵连,厌恶之情顿时涌上心头。 却听铁狠道:慕容先生英年早逝,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所幸他为慕容世家尚 留下一脉骨血,其旧部也多忠义之辈,想来日后也不至于堕了他慕容氏的名头。金 乌卜损萧金萨合十道:闻听慕容先生尚有遗脉在世,不胜之喜,此间事务一了,必 当去六合庄慕容先生的墓前一祭。 铁狠听到这里,笑道:太巫师这般想去燕舞洲,只怕还有别的紧要事吧! 金乌卜损萧金萨眼中精光一闪,道:不错,当年慕容先生曾经答应过,要借几 本武学秘籍给小巫看。先生乃中原武林中第一信人,想来不至于打诳语,即便是故 世之后,也必当将此事托付与他的后人代办。 萧燕山听到这里,心道我还自当他金乌卜损是如何一个通神高人呢,原来也是 个心底龌龊之徒,从刚才那番话里就不能听出来,他是贪图慕容氏的武功秘籍,才 肯折节与之相交的。 便听得铁狠哈哈一笑,道:太巫师说得不错,慕容先生果然是信人,他临终 前便将此事托付给了在下,铁狠此来,便是替先生兑还当年的誓言的。 金乌卜损萧金萨闻言大喜,萧燕山从假山后面看到,铁狠解开放在石几上的那 个黄布包袱,从中掏出四本薄薄的册子,递与金乌卜损。金乌卜损萧金萨接在手里, 念道:《拈花指》、《袈裟伏魔功》、《多罗叶指》、《燃木刀法》……声音微微 发颤。萧燕山心里却是一惊,暗想这些不都是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武学吗?那慕容 斌却又是从哪里得了去? 又听铁狠道:少林七十二绝技确有其不凡之处,太巫师乃神道中人,想必参研 了这些佛门武学之后,定能推陈出新,有所进益。金乌卜损萧金萨脸上灿然生辉, 道:慕容先生相待之厚,小巫感之肺腑,他日若有缘见到慕容公子,定当予以回报。 他既得了秘籍,称了心愿,也就不提要去六合庄祭奠慕容斌的话了。 萧燕山却在这时突然想到在藏经阁里碰到的那个灰衣人,他那晚显然也是去盗 取少林武学的,却不知道跟这几本册子有没有什么瓜葛?可听铁狠那话里的意思, 这些书倒是慕容斌在两年前便盗到手的。 那个灰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呢?这么胡乱揣想了阵儿,愈加不齿的铁狠的为人, 心里暗骂道:南人果然奸诈狡猾,我险些又为这姓铁的假仁假义的那一套所蒙骗, 什么青龙三年一现身,什么大侠,原来都是些打着君子旗号,行小人之事的无耻之 徒! 正在气恼,又听铁狠道:这些秘籍都是慕容先生生前亲手根据原本抄录下的, 想来绝无谬误。 先生为了复兴大业,多方谋划,还望太巫师他日能相助慕容世家一臂之力。金 乌卜损萧金萨笑道:慕容先生好大的手笔,他广施甘露,只怕这些秘籍的受益者除 了你我,还有其他人吧? 铁狠道:不瞒太巫师,除此之外,便是那吐蕃国师龙幢上人手里有一套。萧金 萨听了一惊,道:龙幢上人? 听说此人天赋异禀,乃西域有名的高僧大德,若是参详起这少林绝技来,你我 只怕是多半比不过他的。铁狠道: 正是,俺铁狠这两年里确实也参研过,只是资质所限,得悟不多。 萧金萨道:如此来,小巫倒是想跟居士彻夜长谈,一同探讨这佛门武学里的迷 奥,不知居士意下如何?铁狠笑道:俺正有此意,在那《拈花指》的后面,慕容先 生还做了些附录,却是一个叫志明的和尚写的《伏魔禅记》,虽然不是什么武功心 法,但是慕容先生可能见里面提到了来自贵国的血魔僧,猜想会跟太巫师之间有些 渊源,便一同抄录下来。 萧金萨听了,惊道:血魔僧?我以前倒是听过他的名头,听说出家在大雪山法 华寺,只是在二十五年前去了少林寺后,便再无音信。铁狠道:太巫师若是想知道 血魔僧跟少林之间的恩怨,大可先看看那本《伏魔禅记》,上面记载得甚是周详。 金乌卜损萧金萨站起身来,道:甚好,听说二十五年前,那血魔僧是为了我大 辽先锋使萧挞懒的死才去的少林,偏巧,我跟萧挞揽的公子萧扑奴倒也有些交情, 若是能探知血魔僧的下落自然最好,铁居士,这便请随小巫去房中一叙如何?铁狠 点头,拿起了拐杖,跟着金乌卜损的替身走出凉亭。 萧燕山待他们走出后院,才跳上屋顶,又寻原路潜出了驿馆。他边走边心想, 没想到慕容斌当年也看到了那本《伏魔禅记》,那个志明和尚作记的本意倒是好的, 想借此来警告后人练功须得先修德,可又有几人看得进他的罗嗦?那萧挞揽的后代 若是知道了血魔僧的事,只怕又会来这少林寺闹事了? 这么想着,出了那条布满驿馆的街道,就近找一家客栈歇了,他此时心里已经 有了计较,打算明日便赶回嵩山去。这萧燕山眼瞧着少林七十二绝技多遭人盗,怕 日后下手晚了, 全被他人取了去,便也想着多占多得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