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寒地奇闻雪野冰河 萧扑奴见两人的剑术如此精巧,此剑又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便知道碰上了生平 第一劲敌,听潘清这一说,叹道: 雪剑清霜,夺魄凝光,剑神传人果然不同凡响!右手大拇指一按弯刀柄上的机 簧,两手一错,弯刀已分成了又细又薄的两把,高抬双臂,上身左右晃摆不停。乔 锋在旁见他举着两把弯刀,半蹲着身子,便像头健牛似的,来回晃动着头顶上的两 只尖角,心道: 萧大哥有这两把刀在手,不知道能不能拼得过潘大侠他俩? 只听得乌衣雪剑两人嘴里同时发出一声呼啸,又仗剑冲了过来,萧扑奴也大喝 一声,架着两把刀迎了上去,一眨眼的工夫,三人便混战到了一起。萧扑奴身子一 钻到两人中间,便左右开弓,弯刀跟潘清、张燕泥的两柄雪剑雨点般地相接,刀剑 碰击时,溅出一溜串儿的火星。 众人见三人出招如此之快,只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不觉身上便渗出了冷汗, 有人心里在想,原来适才在神殿时,这契丹人当真手下留情了,我若是碰上他的这 一轮快刀,只怕连一招也接不上。还有的想:但愿乌衣雪剑 能制得住这契丹狗,不然的话,一旦给他逃脱了去,便是后患无穷,他的武功 现在就如此了得,要是再练了那本少林秘籍,岂不是更没得治了? 正看得触目惊心,猛然听潘清大声叫道:天上人间!高高跳起,身在空中,长 剑颤动,刺向萧扑奴的上三路,而同时间,张燕泥却一矮身子,呈半蹲状,长剑专 刺萧扑奴的下三路。这一回合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当下把萧扑奴的弄得有些乱了 阵脚。 乔锋几曾看到过配合得如此奇妙的招数,不禁有些眉飞色舞,心想:原来潘大 侠是天上,张女侠是人间啊!谁知,那潘清身子一旦落地后,马上就蹲下去抢攻对 手的下三路,而张燕泥则弹起身来,凌空刺向萧扑奴的上三路。两人忽上忽下,有 章有序,萧扑奴幸得手持两把弯刀,才能挡得住他们的这一轮攻击。 猛然间,两人齐声又叫道:中流砥柱!一声呼哨,张燕泥再一次跳起,这次却 并不朝萧扑奴运剑,而是翻过他的头顶,两只脚落下时竟踩在了潘清的肩上,如此 以来,又变成了张燕泥居高临下,直刺对手的顶门,而潘清则直攻对手的中路。萧 扑奴此时早被两人的花样弄得眼花缭乱,且那潘清夫妇的出剑速度太过迅猛,也来 不及多想,只能相机而动,以不变迎万变,弯刀随意识而舞动。但见刀光如电,剑 光如闪,只把围观的群豪看得合不拢嘴。 萧扑奴一上来便遭到抢攻,一直处于守势,弯刀的威力也便发挥不到极至, 现在见两人采取这样的姿势进攻,猛地省起,他们这招中流砥柱的弱点就在于行动 不便,身子呼地向后滑去,想缓一步之后再向对方采取攻势。 不料,乌衣雪剑便在他这一退间再次改变了打法,那潘清的双肩向上一顶, 大叫一声: 天地同杀!张燕泥便借力向前拔过一丈,飞到萧扑奴的头顶上后,猛然头朝下, 脚朝上,长剑晃出点点晶光,朝着他罩了下来。而潘清的身子也一个前跃,贴着雪 地冲了过去,长剑削向对手的下盘。这一招当真配合得精妙无比,萧扑奴虽然手有 弯刀两把,但顾头便顾不到尾,委实是难以抵挡,乔锋看到惊险处,忍不住失声叫 了出来。 却见萧扑奴的身子蓦然横倒在雪地上,歪着头向左边滑出,一把弯刀抵住张燕 泥的凌空袭击,另一把弯刀则劈向擦着雪面而来的潘清,与他手里的长剑急剧地撞 击。转眼间,他便滑出了一丈多远,随即一个乌龙绞柱弹了起来,潘清夫妇的这一 记杀招竟然被他破了去。乔锋眼见萧扑奴安然脱险,大喜,心想:这么厉害的招数, 也真亏萧大哥能想出破解的法子来!其他围观的人虽然对萧扑奴含有敌意,但见他 在乌衣雪剑如此凌厉的攻击下,居然还能躲避得开,也不禁暗暗佩服。 萧扑奴弹起身来后,防着潘清夫妇再次攻击,两把弯刀一晃,横在了胸前。却 见两人站在原地默默相视,终于,潘清开口道:萧兄好俊的功夫,居然能躲得过我 们夫妇的雪剑三杀。萧扑奴嘿嘿道:不瞒贤伉俪说,二位再照这个样子打下去,我 姓萧的这条命只怕便要搁在这儿了。 只听张燕泥轻声一笑,道:不敢,萧壮士这便请吧!此话一出,群豪都吃了一 惊,乔锋大喜,拍着手叫起好来。 潘清道:三十招已过,不敢再相留阁下。说着,跟张燕泥同时将剑插回了鞘中, 齐唰唰地甚是好看。 萧扑奴一抱拳,道:多谢!他日有缘,再请两位不吝指教。转头看着乔锋,乔 兄弟,你还要随我去么?乔锋道:大哥不是要去少林寺么,我正好跟你同路。当下 两人先后上马,依旧是共乘一骑。 围观的那些人见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该拦该放?又听潘清沉声道:这位萧 兄今天要走,谁要拦挡,便是跟我们乌衣雪剑为敌!众人适才都见识了萧扑奴的武 功,知道即便想拦也拦不住,哪里还肯站出来驳潘清的面子,当下便任由二人去远 了。 潘清和张燕泥直待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野中,才相对而视,两人的脸色看 起来都异常地沉重。在别人眼中,两人今日与萧扑奴的这一场恶斗一直占了上风, 只有他们心里明白,那三十招委实已经尽出了全力,却并没有伤到对方丝毫,而萧 扑奴一开始摸不到他们的路数,才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而就在使那招中流砥柱的时 候,这契丹人便看出了两人的弱点,以退为进,第三招天地同杀时,更是破解得奇 妙。如此以来,再斗下去,孰胜孰负尚是个未知数。 潘清和张燕泥心意相同,想到这里不觉又相对苦笑,但省起还有十数人在旁边, 也不便过于没了他们的面子,于是潘清转身朝着众人一抱拳,道:我夫妇有负诸位 期望,尚请谅解。众人见他言辞谦恭,心态稍平,纷纷道: 不敢!潘清道:咱们这些走江湖的,为人处世,讲的是信义二字,我和拙荆既 然事先已经答应了那人,只要接得下三十招便放他一马,便自当信守诺言。众位说 是也不是? 那班人纷纷道:潘大侠说的极是。乌衣雪剑言必行,行必果,当真是叫人好生 佩服。也有人道:只怕这一放虎归山,将来便会留下祸患来。潘清听了这话,微微 一笑,道:这一点兄弟也并不是没有考虑到,想此事既然牵连到少林的武功秘籍, 那么寺里的诸位神僧自然不会置身事外。他们若是接到了西门公子的传信,现在想 必也该有所行动了。众人听了,纷纷说是! 潘清看着天上乌云弥漫,一点点遮住了太阳,天色又慢慢变得阴晦,叹道:那 辽人适才说他此行要去的地方正是少林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果真如此的话, 少林寺里只怕又要生出一场大的风波来…… 萧扑奴和乔锋骑着乌云追一口气奔出了十数里,才放慢了马速,只见头顶上乌 云遮日,天色又阴沉了下来,荒野上的一切在积雪的遮映下,仿佛都成了隐形的, 放眼唯有绵绵无际的白。 萧扑奴抬头看看天色,道:只怕今儿个还有一场好雪要下! 乔锋刚想说话,猛然看到前边一丈多远的地方窜出一只野兔来,萧扑奴笑道: 抓点野味吃吧! 身子从马背上飞起,朝那只兔子扑去,几个闪晃便追上了它,伸手一把捞住, 那乌云追驮着乔锋正好也冲到了跟前,萧扑奴将兔子抛给他,又飞身跳了上马。乔 锋捧着那只已经被捏断颈骨的野兔说:萧大哥,你好厉害啊,我几时能学成你这身 功夫就美了! 萧扑奴笑道:我的功夫算什么?剑神的传人就远胜过我!乔锋道:潘大侠夫妇 是厉害,可他们两个打你一个,我看也不怎么公平?萧扑奴道:你懂什么,他们夫 妇无论对付一个人,还是十个人,都是联手的。叹了声,中原武林果然是藏龙卧虎! 这一奔就是两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黑下来,那雪再次漫天飞洒,先是轻箩摇 粉,片片飘坠,后是羽花淆乱,缤缤纷纷。途经了两处城镇,乔锋本以为萧扑奴会 去投店,谁知却丝毫也不作停留,继续向前疾驰而去。那乌云追跑了这么长时间, 虽然驮了两个人,却并不见如何疲劳,依旧狂奔如飞。 夜色里,除了呜呜的风声外,便是马蹄踏着积雪的噗噗声,虽然没有星月,但 雪光皎皎,放眼亦能看得极远。当两人纵马跑到一座白色的山丘前时,萧扑奴问: 小兄弟,你很困乏是不是?乔锋此时确实又饥又渴,可嘴里却说;没事萧大哥,我 能撑得住!萧扑奴道:那你就暂且再忍耐片刻,咱们今晚可要找个上佳的去处好好 歇它一晚,免得夜里被人搅得不得清闲! 转过了那座山丘,便见前方灯火点点,竟然是一座偌大的城池。萧扑奴见了, 喜道:到了! 乔锋问道:萧大哥,这是什么地方?萧扑奴道:许昌城。乔锋笑道:啊,我知 道了,我娘给我讲三国的故事时,就多次提到这里。萧扑奴点头道:没错,曹操挟 天子以令诸侯,便是在许都。 当下两人策马进城,因为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守城的士兵都躲进门洞里的哨 站里烤火取暖,并不出来盘查。他们骑着马在大街上走了会儿,见两旁的成衣行、 绸缎庄、纸行、当铺、药店早早地就上了门板歇业,大街上冷冷清清地看不到几个 人,唯有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出的红色灯光,让人瞧着心里暖烘烘的。向前走了没多 会儿,早看见前边有一处大门楼,门廊下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高墙大院,有楼舍十 数栋,却是许昌的驿馆。 萧扑奴在门前勒住马,拉着乔锋跳了下来,拍打了下身上的积雪,上前啪啪敲 门,过了会儿,一个穿皂衣的军士把门开了条缝儿,探出头来,见来人官不像官, 民不像民,偏还带着个孩子,正在诧异,萧扑奴已从怀中掏出一张文牒递过去,道 :请转呈驿丞大人,就说有大辽国显武将军,加中骑都尉萧扑奴到访!那人听了这 来头,吓得一激灵,赶忙去报了。 乔锋听萧扑奴这一说,心道:原来萧大哥还是契丹国的大将军,那可是很大的 一个官位!心里愈加对他崇敬之极。不多时,那许昌驿丞便带了人出来相迎,萧扑 奴跟他客气了几句,便牵着乔锋走进馆里,却并不让驿丞专门设宴相待,只叫搬了 几坛好酒进屋,再来点肉食热菜,那只野兔也一并交给他们下去整治了。 过不多时,饭菜便准备妥当,有牛肉十斤,羊肉十斤,肥鸡烧鹅各一只,兔羹 一盆,菜蔬四式,果品四样,奶茶一壶,烧饼和馒头各一盘,好酒四坛。 屋里烧着旺旺的火炉,温暖如春,萧扑奴将身上的大氅脱了,帽子也摘下来。 乔锋见他留着髡发,除了两侧垂下各不相连的两绺长发外,将其余的头发尽数剪去, 头皮刮得锃亮,穿一袭赭黄色的袍子,圆领窄袖,腰间扎一条蹀躞带,上面挂着银 片、金链等饰物,另有匕首一把也悬在上边,不论从发式上,还是服装上,都跟汉 人大异。 他坐下来笑道:乔兄弟,这地方可安全得很,中原武林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 咱们会住在驿馆里,今晚可要好生大醉一场了!乔锋听他这一说,才明白为什么不 投店的原因了,闻见酒肉的浓香早就有些忍耐不住,忙道:不骗你萧大哥,我长这 么大,还从来没有喝醉过呢!萧扑奴瞪大了眼睛,道:兄弟的酒量有这么厉害?乔 锋噗嗤笑了,马上觉得言语有失,不好意思地道:什么厉害不厉害的,我以前压根 就捞不着这么多酒喝,还谈什么醉不醉的? 萧扑奴哈哈大笑,抓起一坛子酒来开了泥封,道:那今晚可一定要来个不醉不 罢休!把鼻子凑到坛口闻了闻,道:是山西的杏花村,兄弟,这可是你们中原的名 酒。给乔锋倒满了一碗,见酒色清洌,隐隐有甜香透出来,招呼道:来来来,先喝 一碗驱驱寒! 两人捧着碗各自干尽,萧扑奴又从腰间拔出匕首来,把牛肉、羊肉剁成拳头大 小的一块块儿,也不使筷子,用手拈来即吃,乔锋跟着他酒大碗大碗地喝,肉大块 大块地吃,当真是淋漓尽致,过瘾痛快,自觉长这么大,若是讲起最高兴的时光来, 非现在莫属!想到此,便问萧扑奴:萧大哥,你生平喝酒最风光最痛快的是哪一次? 萧扑奴用手摸着下巴,想了想,笑道:你这话问得可有些难为,我最风光的那 次并不是最痛快的,最痛快的那次又不是最风光的,你说,我该讲哪一次给你听? 乔锋笑道:那我就多吃多占,两次都想听听。 萧扑奴被他勾起了心中的得意事,也兴奋得眉飞色舞起来,道:好,哥哥我今 晚便跟你好好摆一摆,吹吹牛,乐呵乐呵。清了清嗓子,道,你哥哥我啊,生平喝 酒最风光的一次,是在头鱼宴上。乔锋问:什么是头鱼宴? 萧扑奴道:你听我慢慢道来,头鱼宴和头鹅宴是我们契丹族最有名的两大筵席, 都是在春天里进行的。兄弟,你是汉人,当然不甚了解我们辽人的生活方式,在我 们那里,狩猎和捕鱼是获取食物最重要的法子,所以就更需要健壮的劳力,可不像 你们汉人,在土地上春种秋收,靠着庄稼生活。在我们那里,死了父母,做儿女的 并不悲哭,而是把他(她)背到高山上面,挂在很高的树枝上…… 乔锋听了奇道:挂在树上做什么?萧扑奴道:树葬啊,当儿女的那时可不能哭, 要是哭了,族人便会讥笑你懦弱,不壮实。当尸体挂在树上,挨满三年之后,这才 取下来火化,并用酒去祭奠,并唱起歌子来!乔锋听到这么古怪的丧葬风俗,不禁 张大了嘴巴。 那萧扑奴说到民歌时,便乘着酒兴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唱了起来:冬月时,向阳 食;夏月时,向阴食。我若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他的嗓门粗狂,虽然压低了声 腔,却自有一股悲凉和沧桑感。 唱完了,他把筷子往桌上一丢,道:兄弟你想想,我们契丹人在父母死后,不 去祷告他在天国安康,而是祈求他们保佑自己在狩猎时获得丰收,由此可以想知, 渔猎在我们这些游牧人的生活中,太重要了是不是?所以,便是我们的大辽国皇帝 陛下,一年四季也离不开渔猎活动,国主自然非常人可比,他四时巡游,都有不同 的住所,照契丹的叫法唤作捺钵,春天捺钵的地方是在鸭子河泺,屈指一算,你哥 哥我有幸伴驾巡猎,去春捺钵前后也有六次了。我跟你讲的便是去年那一次,那一 次啊,嘿嘿,你哥哥我可是得了头彩! 萧扑奴说到这里,已是满面红光,乔锋想知道详情,便催促他快些往下讲,萧 扑奴道:不忙不忙,咱们这酒可不是刚开始喝么,时间早着呢!跟乔锋干了一碗, 吃了块肉,方才向下讲,兄弟,我们那里钓鱼可跟你们中原大不一样,不叫钓,叫 钩, 那钩子也粗大,最大的要有五六斤重一个。 乔锋听说钓鱼竟用这么大的钩子,不禁咋舌,那要用来钓多大的一条鱼啊,自 己在山谷的溪流里钓鱼时,抓过最大的一条也不过是二斤左右,还没有他们的钩子 斤量重。 萧扑奴道:我们那里钩鱼可有意思了,先找人去河的上下游十数里的地方,下 上毛网,用来截鱼,并把这些鱼一起往中间赶。而捕鱼的人呢,却要拿着鱼钩啦, 三股钢叉啦,凿冰取鱼的方锥形冰穿啦,先去冰上面搭好帐篷,点亮了灯,并按上 一张床…… 乔锋听他说到这了,忍不住笑了:干嘛还要按上床,要睡觉么?萧扑奴道:你 不懂,我们那里钩鱼可跟中原不同。搭好了帐篷,按了床后,便在这床前凿四个冰 洞,这四个冰眼儿也是大有讲究的,当中的一个凿得深,透了水,旁边的三个凿得 浅,还隔着一层薄薄的冰,并不透出水来。萧扑奴说到这里,又故意卖弄起关子来, 笑吟吟地道:兄弟,你猜猜,这四个不同的冰眼儿分别派什么场? 乔锋想了想,若只说那个见水的冰眼儿的用场,倒也不难猜,准是要把钩子从 那里伸进去钓鱼才成,另外三个么,猜起来可有些费劲。他想着往下听故事,便不 愿意耽搁时间,说:萧大哥,我可是头笨牛,猜不出来便自甘认罚,喝了这碗酒便 是了!说着,举起碗来一干而尽。 萧扑奴点头说好,却也陪着喝了一碗才继续道:我跟你说啊,这鱼呢,虽然是 水中之物,但它终归也要呼吸不是?要是长久地憋在冰层下边,也闷得慌,所以一 旦遇到可以出水的地方,它们便定然会把头探出去吐气,你就可以下钩子去钩了, 其他三个眼儿之所以不让它透,却是用来候鱼的,灯光从上面透下去,便会把鱼诱 过来,你只要坐在床上,喝着酒,吃着肉,看住那一个冰眼儿就是了!乔锋听他这 一说,眼前现出一副坐床钩鱼图来,不禁大是向往。 萧扑奴道:兄弟你不亲自去钩一次鱼,是尝不到其中的乐趣,一开始时,哪里 还用你使钩子,那鱼看到冰层上的光,便噌噌噌噌一个劲地从冰眼里往外钻,蹦得 你满帐篷都是。不过多是些狗鱼,好看是好看,就是不中吃,肉儿太硬,多是甩手 便丢给狗吃了……乔锋听到这儿乐了,问道:是不是这样便叫它狗鱼了?萧扑奴道 :这鱼多用来喂狗就叫狗鱼?这倒是没去考证过,也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 乔锋问:除了狗鱼,还有别的鱼往上钻么?萧扑奴道:那当然,有一种叫泪鱼 的,也生得很好看,钻上来就会发出呜呜呜的哭声。乔锋听得两眼放光,道:真有 会哭的鱼么?萧扑奴道:可不是怎地,长得又扁又圆,蓝鳞红尾巴,一被抓住,眼 睛就往外鼓,哗哗地流眼泪,两片鳃也呼哒呼哒地像拉风箱一样。你要是把它放在 水盆里,祷告说,别哭了,别哭了,它就果然不哭了,在水里大模大样地游来游去, 很是快活。 乔锋津津有味地听着,脑子里想象着那泪鱼的模样,大是艳羡,突然想到一事, 噗地便笑出了声来。萧扑奴问:怎么?乔锋道:萧大哥,我突然想到,世上既然有 泪鱼,会不会也有一种笑鱼?一被抓上来,就哈哈大笑? 萧扑奴听了先是一愣,死到临头了还笑的鱼?这可没听说过。不过也说不定, 万物生来都是有阴阳的,这泪鱼一被抓就哭哭啼啼跟个娘们儿似的;真要有种笑鱼, 被捕获了也临危不惧,哈哈大笑,才是好男儿本色!乔锋大声附和,道:对极了, 死又有什么怕的,我将来便定要做这样的好汉。一顿又道,不学泪鱼呜呜哭,要学 笑鱼哈哈哈! 萧扑奴听了大乐,道:这笑鱼一说便当得浮一大白,来,喝酒!乔锋笑道: 萧大哥,便是真的有那种笑鱼,笑起来只怕也没咱们笑得这么响亮吧!萧扑奴 眨眨眼,道:重要的是,不能像咱们这样喝酒吃肉,这笑鱼也活得乏味得紧。两人 又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两人此时已经把一坛杏花村喝干了,萧扑奴又打开一坛,却是竹叶青,于是又 各尽了一碗,他擦了一把胡茬上的酒珠子,道:唉,刚才的话是扯远了,还是回到 你哥哥我去钩鱼的事上。 那次钩鱼,皇帝陛下特别赐我们十勇士十顶牙帐,每人牛肉三十斤,看谁能钩 上牛鱼来。乔锋插嘴道:刚才是狗鱼,现在又出来牛鱼,哪是一种什么鱼呢? 萧扑奴道:这牛鱼便是鲟鱼,其头如牛,其大如牛,其值如牛,重若千斤,最 是难捕。乔锋听说这牛鱼竟然是如此一种庞然大物,嘴巴又张得老大,这么大的鱼 别说他没见过,以前也没听说过。 听萧扑奴道:那天晚上,侍卫们去上下游拉网截鱼,我们十勇士则在河中间搭 起牙帐,点起了灯,让随行的亲兵给凿出一个搂抱大小的冰孔儿,坐在床上候鱼。 那十座帐篷隔远了看去,就像十个金晃晃的巨碗扣在冰河上,可不知道上天今晚会 来眷顾谁,能用这只金碗从河里捞上最大最好的牛鱼来。 我坐在床上,看着狗鱼、马哈鱼、鳕鱼从洞里钻出来,有的甚至蹦到了床上, 也不去做理会,只任由亲兵去收拾,那块三十斤重的肉块儿已经挂在大钩子上,但 我并不急着下饵,以往的经验告诉我,牛鱼要出现的时候,会逼得那些小鱼从冰洞 往外跳得更急,还会有很大的气泡向外冒,那时我再下饵不迟。我从皇驾几次来渔 猎,以前有好几次被小头牛鱼吃了饵,所以便一直跟头鱼无缘,这次可要沉得住气, 抓住条大的。 这样一直等了一个时辰,那冰孔口处一直没什么异常动静,我喝着酒,眼不眨 地盯着。后来,我听到邻帐一片吆喝声,冰层碎裂引起的震动,连我坐在床上都能 感受得到,便知道他们已经抓到了条大的,面上虽然还竭力保持镇定,心里其实已 是翻江倒海了。抓牛鱼最害怕先被邻帐的人得了手,这样以来,其他藏在冰层下面 的牛鱼便对这周围有了警惕,更难以上钩了。 他们一直闹腾了半个时辰,才平静下来,却是收拾东西上岸去了,稍后,亲兵 进来告诉我,那家伙抓到一条九百多斤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悦,赏了他一条金带。 这头鱼向来的取例是,一是最先捕捉到的牛鱼,二是所捕捉到的最重的牛鱼,那人 此时已经占了一先,后面的人若是想赶上他,须得钩上一条块头更大的来,最少要 比最先捉上的那条重百斤以上才成。 我们契丹一族之所以重看这头鱼宴,里面却是有很大的干系,一来是,它在春 季进行,以其得否,占岁好恶,这里面含着千万族人对在新一年里的企盼。二来是 我朝的盛典,非普通百姓能参加的,只有皇帝王族、近臣和外国使者才可参与。三 来,这头鱼宴包括祭祀天地祖宗等仪式,异常庄重奢华,所以谁若是能取得头鱼, 便会被族人奉为神明,尊为英雄。 我的那两名亲信见别人已经先拔了头筹,自然急了,便劝我马上下钩子,免得 到头来什么也钩不到。他们说的当然也有道理,这附近已经弄出了那么大的响动, 一时半刻是难得有牛鱼过来的,要是能把牛肉松下去,说不定尚能引上一条来。但 我心里另有计较,眼瞧着要钩上头鱼,重量至少得是千把斤重的一头牛鱼才成,所 以还是要等等看。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先后又有两个人钓上了牛鱼来,我走出帐篷去,见他们正 在收拾第三条,却是将系在钩子上的绳子绑在两匹马上,然后打马向岸上跑去,那 条被钩子钩住的牛鱼便呼啦一下,给从冰层里拖上来,它像个小牛犊子似的,不停 翻腾,尾巴摔打在冰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两队兵士举着火把围上去,映得 四下如同白昼。 我看到萧金萨手里拿着两柄三股钢叉,从兵士后面转出来,他正是钩到这条牛 鱼的勇士,见他大吼一声,将手中的叉先后掷了出去,一柄插进牛鱼的脊背上,一 柄刺进它的小腹里,牛鱼遭了这两下重创,又扑腾了两下,便奄奄一息了。四下的 兵士都大声叫起好来,萧金萨得意地朝众人抱拳,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柄大斧,走到 牛鱼跟前,一斧子就把它的头给剁了下来,然后扔了斧头,哈哈大笑。他抓的这条 虽然没有先前钩上来的那条大,但总算有了战果。 我看着他洋洋得意地骑了马,叫亲兵抬了牛鱼而去,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家伙 向来跟我不睦,我这次要是空手而回,肯定会被他小瞧了去,心下焦躁,看另外的 几具牙帐里的勇士,也都在站在门口呆呆张望,大家眼见三条牛鱼被钩了上来,都 有些沉不住气了。 萧扑奴说到这里,看了乔锋一眼,问道:我说乔兄弟,你这次怎么不问我话了, 难道心里就不替哥哥着急? 乔锋笑道:我才不急呢,你不是说那是你平生最风光的一次么,还得了头彩, 待会儿肯定是钩上一条最大的了。 萧扑奴听了笑道:怪我,怪我,哥哥不该一上来就把结果告诉了你,现在再讲 就少了些神秘感。乔锋忙道:没有没有,我都听得入了迷,酒都忘了喝,萧大哥, 你就别吊我的胃口了,快些往下讲好了。 好!萧扑奴端了碗跟乔锋碰了一下,咕咚咕咚灌下去,一拍桌子,道:你哥 哥我那次,可真是抓到一条大的,我回到帐篷后,见不能再耽搁了,就吩咐亲兵把 肉饵放下去。没想到不放还好,放下那块牛肉后,那些小鱼反而向上蹦得少了,我 觉得不对劲,便伏下身去,见那冰洞的水正荡起一个个漩涡来,心想这可奇怪了, 若是牛鱼要出现,怎么却连一个气泡也没有? 便在这时,那条绑着铁钩子的绳子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我大喜若狂,对亲兵 喝道:快牵马过来,有鱼上钩了!顺手抄起了一把铁叉。两匹马牵过来后,亲兵将 绳子套在了马脖子上,便拼命地抽打,让它们拖着绳子向岸上跑去,谁知没踏出几 步便拉不动了。我只觉脚下面的冰层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一道道裂纹出现在冰面 上,我冲着那两个亲兵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帮着马往上拖,他奶奶的,爷爷今 天可是抓到头大的了!放下鱼叉,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抓住了那根绳子,它已经 被抻得紧绷绷的。 那两个亲兵也搭上了手,我嘴里喊了声号子,便一起使力,谁知道却并不济事, 冰上太滑,脚下也扎不稳。亲兵道:大人,只怕这鱼有些古怪,牛鱼可没这么大的 劲。另一个人打了个哆嗦,道:不会是水怪吧,那…… 那可糟了……我朝他瞪了一眼,骂道:混帐,好不容易等到一条大鱼上钩,你 却在我耳根旁说这些丧气话,看我不……话没完,便觉得自己的脚板已经蹭不住, 被拖着向冰孔处滑去,眼看便要被拽进了洞里,我和亲兵只好一个骨碌滚了出去, 将铁叉拿在手里,心咚咚地跳得厉害,接下来,便像是在做梦似的,我看到那两匹 马嘶叫着,竟被一道儿拖到了帐篷里。当下不敢再犹豫,把那柄钢叉对准冰洞里插 下去。 这一扎下去,便觉得刺到了一个硬梆梆的物体上面。耳听得喀嚓一声响,脚下 的冰层已经裂开,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轰地冲破冰面,探出头来,我其时正好站 在它的头上,身子被呼地托了起来,幸好抓住那柄插在它头上的铁叉,才没被摔出 去。我当时昏头涨脑,在它的脑袋上晃来荡去,也不辩东西南北,那帐篷早沉入水 中,亲兵和两匹马也一起陷进去,旁边的几架帐篷也跟着遭殃,被大鱼一冲撞都沉 了水底,人却是都跑回了岸去。 乔锋听萧扑奴说到这里,早惊得合不拢嘴,萧扑奴道:事后我才知道,我那 一叉原来插中了大鱼右面的眼睛, 它疼痛难忍,终于冲出了冰面。它在水里一起一伏的,把方圆数里的冰层都破 开了,我被冰凉的水一浸,觉得全身冰寒刺骨,神智却变得清醒了,心想这么大的 鱼可以说生平未见,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它跑了。眼见它咬断了钩子上的绳子,那 两匹马在冰水里扑腾,发出了钻心的嘶叫声,心一急,猛地用力将铁叉拔出,一股 血浆噗地窜了出来。我拿着铁叉跳了下去,正好踩到马背上,那大鱼疼得一扑楞脑 袋,张开大嘴朝我咬来,两瓣大嘴便像是两扇大门似的,上面长着白森森的,剑戟 般的牙齿,竟是连那匹马也要吞进去,我眼看着躲闪不及,把心一横,不等它的嘴 咬下来,便一个猛子钻进了它的口里…… 乔锋听到这里,啊地叫出声来,虽然明知道萧扑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现在还 好端端地在眼前,心里还是替他捏着把冷汗。萧扑奴道:我一跳进去,就闻到一股 刺鼻的腥臭味儿,害怕它把嘴上合上去,将我活生生地憋死在里边,就将铁叉狠狠 地朝它颌下插去,这家伙疼得一晃脑袋,我便东一个跟头西一个跟头在它嘴里撞来 撞去。它上面的那瓣嘴要合下来时,却是被铁叉的柄撑住了,一使劲地便会钻心地 疼,所以嘴便闭不上了。 我一手抓住它鳃上的肉,好保持身体平衡,一手从腰间抽出佩刀来,朝它的上 腭砍去,溅出来的液汁喷了我一头一脸。当下也顾不上擦一把,又挥刀乱砍,忽悠 一下,身子猛然起了空。 大概是那家伙被我砍疼了,不敢再留在水面上,便把脑袋缩回了水里,想潜下 去。它这一缩头不要紧,我不提防,一屁股坐在它的鳃苔上,黑压压的冰水立时灌 了进来,这一下子,我等于便是被关进了一座水牢里面。我心里叫了声不好,这回 是抓鱼不成,反倒 被它拐带了一条命去。当下闭住呼吸,伸手摸着了那柄铁叉,想试试它的嘴是 不是还张着,看自己能不能从它嘴里再钻出去,逃得一命。 却没想到,接下来却是一阵天摇地动,我的身子又向它的喉咙里滑过去,还好, 手里抓着铁叉,才止住了滑势,眼前猛地一亮,冰水向鱼肚子里流去,一股清新的 空气涌了进来,我贪婪地张开嘴连连呼吸,这才知道,大鱼又一次把头探出了水面。 我看机会难得,又用刀在它口腔里拼命地砍着,那半边鳃很快就被我劈得七零八碎, 但这一次,它却并不再把脑袋缩回水去,只是随着水势的激荡而一起一伏,水还不 时地往嘴里哗哗地灌,却已经淹不到我了。 我这时也使脱了力,想再举刀劈烂它另一片鳃终是不可得,而那大鱼此时也像 是奄奄一息,没有力气挣扎了,上面的那瓣嘴咬下来,被铁叉撑住了,我从口缝里 往外看,见岸上灯火通明,吆喝声不断,而这鱼正在往灯火处一点点地挪动。我大 口大口地喘息着,这时才觉出后怕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理不清头绪,直到离 得岸更近,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大鱼之所以往岸上漂,还沉不下水去,原来是被 岸上的马匹拖着的。 乔锋听到这里,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萧扑奴冲他笑了笑:兄弟,你哥哥我命 大吧!乔锋笑:不但命大,胆子也够大的!萧扑奴道:我后来才知道,这条命原来 也是皇帝陛下救下的。那大鱼一旦弄翻了帐篷,便惊动了他和众多文臣武将,都涌 到岸边上观看,后见我和马匹一起落了水,他便吩咐下去,让飞叉手驾着小船冲过 去,务必要将这家伙捕捉到,顿时间是鱼叉乱飞,少说也有百来十把插中了那大鱼。 那时我正在鱼嘴里用刀砍它呢,要是还站在鱼头上边,只怕也要挨上一两叉。那大 鱼中了那么多叉,负疼之下,也怕了,自然便要潜下水逃窜,所以你哥哥我也跟真 被水灌了一次。只是后来陛下吩咐那些船一起划动,拉着铁叉上的绳子向岸上靠拢, 那大鱼自然又浮了上来。 当大鱼被拖上岸去后,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看着这大鱼惊叹不已,纷纷道: 这到底是条什么鱼,太大了。 快成精了吧!只可惜萧扑奴大人被它害了,不然今天抓头鱼的功劳肯定是他的 最大。我听了话,便奋力从鱼嘴里爬出去,因为脱了力,竟一个骨碌滚到地上,那 些兵士吓了一跳,还以为里边跳出什么怪物来,待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他们 笑道:好小子,都在咒我死呢! 他们这才知道我还活着,当下便把抬起来向空里来回抛着,四下里一片欢声雷 动。萧扑奴说到这里,又哈哈大笑起来,神色间着实得意。乔锋端着碗道:大哥, 我敬你一碗,只恨小弟缘薄,没福分亲眼看到你跟大鱼搏斗时的威风。 萧扑奴跟他干了这碗酒后,又笑道:后来,那条大鱼被量了量,居然有三丈多 长,重达两千多斤,先前抓上来的三条加起来也不及我这一条长。更希奇的是,它 还不是普通的牛鱼,据我们契丹的金乌卜损太巫师说,那鱼的名字唤作大鳇,极其 难捉,它的卵尤其名贵,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而我们大辽建朝这么多年来,捕到这 么大的鱼还是第一次,以此作占卜,所得的卦相也是上上大吉,预示着这年国运必 定昌盛。 我上岸之后,陛下亲自拿来一袭锦袍让我换了,听我讲起杀鱼的经过,更是大 喜,又见我的马丧身于江中,这样子,便把他的宝马乌云追赐与了我,官衔升了二 品,加金腰带一条,上面绣了契丹第一勇士的字样。乔锋听到这儿,才知道萧扑奴 的这匹黑色骏马原来便是那次获赐的。又想到,怪不得萧大哥这般厉害,把中原武 林的人也比了下去,原来是契丹第一勇士啊! 那次头鱼宴自然也比以往开得隆重,还特别请来各国使者前来观礼,他们见了 这等巨鱼都暗暗惊奇,说了很多奉承的话。那次宴席之上,皇上皇后赐了我酒后, 国中的王爷、将军、外国使者们又纷纷向我敬酒,我自诩有些酒量,便来者不拒, 前前后后共喝了四十多大杯。 萧扑奴说到这里,本来就满面红光,猛然又使劲地搓着两只手掌,显然是心痒 难骚,道:更有那南院大王的三公主耶律非烟,最后也向我敬酒一杯,此女国色天 香,艳名远播,向来有会走路的鲜花的美称,是以追求她 的人不计其数。只说我们这十大勇士里边吧,便有七个登过王爷的门去求过婚, 另有两个已经有了妻室,剩下便是你哥哥我了,只因为家道中落,不敢高攀,是以 便没心存这样的奢想。 那晚,她当堂跳了一支木叶舞,当真是把你哥哥我的魂儿给摄了去,哈哈! 乔锋虽然外表长得壮实,但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对这些男女之事原是不懂,不 过见萧扑奴如此兴奋,心里也替他高兴。萧扑奴道:那鳇鱼因为长得奇大,一次头 鱼宴竟也用不完,陛下便传下旨意去,叫人将剩下的鱼分成数百块儿,分送到各州 各郡,让百官散福。那具骨架竟也跟屋子一般大小,也留在木叶山上供奉起来,至 今还在。 兄弟,你说,这是不是哥哥我喝酒最风光的一次。乔锋道:那是自然。 两人说着话,第二坛眼看着喝尽,肉也吃了大半儿,又将嫩鸡和烧鹅撕了来吃。 乔锋道:大哥喝酒最风光的一次已经说与我听了,那么最痛快的一次呢?萧扑奴道 :这喝的最痛快的一次嘛,倒也跟这头鱼宴有关联。因为哥哥我得了头彩,即升了 官,又被封作第一勇士,更有甚者还被耶律非烟垂青,南院大王看重,可以说把好 事占全了,所以另外几个勇士便心里不服气。特别是那萧金萨,仗着他父亲的福荫 向来蒙受皇帝陛下宠爱,更是被南院大王看好,虽然非烟公主没有表态,原本也是 最有希望成为他家的乘龙快婿的。现在你哥哥我这一风光,他 就自然就有些吃瘪了,便联合了其他几个九个勇士,在三月三日向我挑战。 乔锋道:他们想跟大哥你比武么,我想他们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萧扑奴道:虽 然不是比武,性质也差不许多。 我们契丹人可不像你们中原人文弱,不论老幼男女,个个精骑善射,所以在一 起骑马比箭摔跤,那可是家常便饭。 而在三月三日这天,向来又有这么个风俗,就是用木头刻些兔子,从山溪的上 游往下放,而同伴之间便相约着在下游等着,看木兔漂下来时,便骑着马去用箭射 它,最先射中的便是胜者,输了的人便下马跪着进酒,让胜者在马上饮了。 乔锋听说这比赛如此新鲜,拍手叫好!萧扑奴道:我们契丹语称这一天为陶里 桦,这陶里呢,便是兔子的意思;桦便是射的意思。萧金萨一伙便是想让我那天当 众出丑,向他们跪着进酒。 乔锋道:大哥,他们九个对你,未免也太不公平了。萧扑奴道;那有什么,不 这样的话,还显不出我十多年苦苦所练习的连珠箭功夫呢! 乔锋一拍脑袋,道:可不是么,大哥你既然说那天是你喝酒最痛快的一天,自 然又是你大胜了。萧扑奴却好像没听到这话似的,心想:我父二十五年在疆场之上, 死于敌人的暗箭之下,我苦练这神箭之术,原是想在战场替他报这一箭之仇,谁想 第一次显威却是在那次射木兔上面,嘿嘿…… 乔锋见他脸色沉痛,不明所以,便催促他快些讲。萧扑奴一振眉道:我在比箭 的头一天,去南院大王府拜见过非烟公主一次,告诉她要跟九勇士比武的事,她说 早有所耳闻,明天也打算着去看的,还说所射的木兔也是她刻的。我问她去是专门 为我助威么?她笑了笑,说那你就更应该射好了,要是我看到你跪下去给萧金萨敬 酒,我也会跟着面上无光的。我听她这一说,心花怒放,说你就放心好了,契丹第 一勇士终究要娶大辽国第一美女才成。 第二天,我们十勇士早早地就聚在吐儿山下,过了会儿,公主果真也带了人来, 她身着白色貂裘,面戴红纱,骑在一匹白马上当真是风华绝代。很多族人听说我们 之间比赛的事,都涌来观看,见我骑黑马,跟公主骑白马站在一起,都说我们是天 造地设的一对。那萧金萨等人见了自然心中不忿。 当比箭就要开始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名侍卫,让我们暂缓比赛,国王陛下和南 北院大王即刻前来观赏。我听了又惊又喜,心说怎么连皇上也惊动了?非烟却凑到 我耳根旁说:是我去告诉陛下的。我听了有些意外,她又悄声说:我怕他们几个联 合起来捣鬼,给你来阴的。我听了这话,心里一热,公主向来庄重,没想到却为我 的事如此用心良苦,今天这场比箭我是非赢不可,要不哪能对得住她。 萧扑奴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慢慢伸手拿起酒碗来,送到嘴边去喝, 没想到却吮了空,竟是已经干尽。 乔锋赶忙提起坛子来给他满上了,萧扑奴喝了一小口,又往下说:过了会儿, 几百名侍卫果然拥着国主缓缓而来,两位大王在旁边相伴。我们都跪下去迎接,陛 下随便说了几句,最后道:比箭没有彩头哪行,寡人这里有金樽一只,谁胜了便赐 给谁,射得最好的,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还有一样最宝贵的彩物相赠。我等听了这 话,谁不想奋力夺魁,当下谢恩上马。 第一局,我先跟那个叫韩无雍的渤海人比试,下游的士兵一擂鼓时,上游的人 便开始顺着水放兔子,我和他便持弓搭箭瞧着水面。不一会儿,那个染了红色的木 兔果然顺水而下,我眼疾手快,嗖地一箭射去,早中了兔子,而韩无雍的箭慢了一 步,却输了。观者大声喝彩,当下,他羞得满面通红,却还是从兵士手里取了酒, 跪着敬了我三碗,这是规矩,我也就不矫情,都坐在马背上喝了。 第二人出来跟我比时,眼看着兔子出现,没想到萧金萨等人事先已经商量好了, 猛然一起喊了声好!他们几个人一块儿喊,声音当真是大得可怕,我没有心理准备, 手下不觉便慢了些,那人已经快我一步射了出去。我不假思索,那箭紧跟着出手, 却并不是射向兔子,而是射向那人的箭尾,只一下便撞得它失了准头。而我的第二 支箭却随即射出,正着目标。他们都没料到我还有这一招,却也无可奈何,于是我 又在马上喝了那人跪敬的三碗酒。非烟见我连胜,自然是欣喜,而围观的人也纷纷 为我叫好。 因为我比一般人生得高大,骑在乌云追上便往往能最先看到兔子漂下来,这样 的话,出箭自然就抢了先。所以第三个人出来跟我比时,便不跟我抢着去射木兔, 而是专门瞄着我射去的箭射,他可不知道,我这十几年专门就是练的连珠箭,能一 口气连射五箭,也能同时射出两头箭。所以那人又输了,我又喝了三碗酒,当时, 所有的围观者都站到了我这一边,我每胜一个都能引起一大片喝彩声,陛下和两位 大王也看得眉飞色舞。就这样,我一口气连败了八位勇士,就是不再比下去,也已 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乔锋听了他说到这儿,扳起指头来算着:一人三碗,二三得六,八三就是二十 四……萧大哥,你已经喝了二十四大碗了,射箭时头不发昏么?萧扑奴一拍桌子, 道:兄弟也看出来了?这本就是萧金萨用的一计,想将我灌晕糊了便不能再射,他 那时见我箭术高超,连败多人,肯定会拿到头筹,也就死了想跟我夺那只金樽的心, 只盼能乘这个机会比过我一次,让我在千万人面前给他下跪,给他敬三碗酒,就此 折辱我。所以那天敬我喝的酒都是烈酒,比今天咱们喝得这些后劲儿可要足的多。 我虽然自诩酒量大,也挡不得这二十几碗下去,若只是坐在那里,当然没事, 但骑在马上射箭可有些难为。所以,待喝完第二十一碗时,我便觉得有些头晕,眼 前看物便有些发花,幸好凭着往常苦练的感觉,又一次险败了那人。当他上前敬酒 时,我知道再喝下去便肯定误事,但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儿辞而不饮,更会被人瞧小 了,所以一咬牙便都接过喝了。 这三碗酒喝下去后,便觉得肚下像给火炭烧着了似的。我看到萧金萨一脸坏笑 地对我说,怎么样,还能不能比,不能的话我们就改日再来好了。这样上去的话, 你必输无疑。我冷冷一笑,说只怕未必!他道:那你就等着给我下跪吧!便在这时, 非烟突然驱马过来,大声道:我们契丹一族比武向来讲究个公平,今天这法子我可 看不过眼。 乔锋听了,道:可不是不公平怎的,公主出来阻止是最好不过了。 萧扑奴道:那萧金萨见非烟从中作梗,板着脸说:照公主的意思,今天我萧金 萨就不该跟他萧扑奴比了?非烟说:比,怎么不比,还一定要分出个结果来。萧金 萨道:那我倒要听听公主你的主意了。非烟道:我出来代他跟你射这最后一场怎么 样?此话一出,我吃了一惊,萧金萨也很意外,随即面露喜色,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我赶忙对公主说,还是让我来!但非烟却道:你放心,我自有主张!径直走去皇帝 陛下和两位大王面前,说了她要代我射这最后一箭的事,陛下大声叫好,说这样比 试才够新鲜。 我一想,自己反正是赢定了,非烟的箭法虽然没有见过,但她执意要出头,我 若是再阻拦反是对她的不信任,姑且便让她比了这最后一场吧!我站到一旁看他们 做好准备,鼓声擂响,上游开始往下放木兔。我见非烟突然笑着对萧金萨说:萧三 哥,我这木兔刻得还好?萧金萨道:公主刻的东西岂有不好的道理。非烟说:其实 我的刺绣比这个好多了,哪天你去我那里看看?萧金萨脸现喜色,道:好,好!突 然想到什么,道:公主你放心好了,你便是输了,我也舍不得让你跪下给我敬酒的, 唉,你故意跟我说这些话,想分我的神,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在旁边听了,心想这家伙倒是蛮警觉。却见非烟撩开面沙冲他一笑,道:你 也放心,你果真输了的话,我也不会叫你给我下跪的!我虽然在后边看不到她的笑 容,但也能想象得出必然是春花灿烂,嫣然迷人,不然的话,萧金萨也不会为之一 呆,大显失神落魄之态。 萧扑奴说到这里,乔锋已经拍起了手来,赞道:好啊,那位非烟公主使的好 计,她肯定是乘着这个空子先射箭的!萧扑奴点头道:正是,也就在这档空儿,木 兔已从上游冲下来,非烟一箭射出去后,萧金萨回过神来想赶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想到公主的箭法竟也如此精湛,竟也一箭命中,陛下和两位大王率先叫好,围观 者更是为之疯狂。萧金萨恨恨地一拍巴掌,觉得委实输得冤枉,公主便对他笑着说 :我们事先已经说好了的,你输了我也不让你给我下跪,但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可不 能改,我是代萧扑奴出战的,你这便给他跪下敬酒吧!那萧金萨气得脸色铁青,可 是皇上和两位大王都在场,又赖不得,便忍气吞声给我跪下,敬了三杯酒。 萧扑奴说到这里,跟乔锋哈哈大笑起来,乔锋连叫痛快,痛快!萧扑奴道:后 面还没有完呢,我从陛下手里接过了金樽之后,便满满地倒了一樽酒,走到公主的 马前,敬了她这一盏,相谢她的出手相助。公主笑吟吟地接了,却对我说:我不习 惯在马背上喝酒,大勇士,你敢当众把我抱下来吗?她既然这样说了,我如何不敢, 果真伸出手去将她抱下马来。四下一片叫好,都嚷:第一勇士,第一美女,配对成 双,天作之合。 又听有侍卫过来传旨,我这才知道,陛下口中的最好的彩物原来便是非烟公主, 他请北院大王为我和非烟公主做媒,当场让我们奉旨成婚,向非烟公主的父亲南院 大王叩拜。萧扑奴说到这里,满面春风,对乔锋道:兄弟,你说这次的酒,我是不 是喝得最痛快?乔锋道:不但喝得痛快,也喝得风光。 两人便也乘兴喝了一碗,萧扑奴道:自然,这以来,我跟那萧金萨此后便结下 了仇,他家虽然在朝中势大,但我自从娶了公主之后,倒也不怕他在背后放冷箭… …倒是今年的两个月前,他不计前嫌,将《伏魔禅记》给了我看,并告知了我叔父 的下落,多少有些奇怪……说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 乔锋听他提起少林的这本《伏魔禅记》来,心里一动,脱口问道:萧大哥,这 本书里边到底有什么秘密,你能跟我说说么?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