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齐烟九点 黄内大惊失色,就在他疾声大呼“不可”的同时,文雕双臂在胸前一圈,跟着 双掌上托,猛然向空中击出。 一连串惊雷般的巨响在众人头顶上持续炸响,威势惊天动地,震人魂魄。 文雕稳稳落地,站立场中。在他身后,初升的朝阳正快速升起, 将他笼罩在 一片晕红的朝辉之中。 武心早已收功而立,怔立场中。 所有人尚未从那惊心动魄的巨响中回过神来。 良久。 文雕和武心同时一抱拳,互致敬意,没有多说什么。 经此一役,两人心头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惺惺相惜之感。 武心感到宽慰的是,文雕没有发动攻击,这样武心便交了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 文雕并非好战之人,他这样做,他自认为是明知之举。 众人很长时间都无言语,末了还是范爷道:“如此神威,宁不当兴庆?”黄内 抚掌道:“不错,理当一醉方休!”武戟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的内心升起了某 种希望,她想她应该好好同文雕谈一谈,于是她高兴地斟着酒。 文雕和武心相视一笑,互道一声“请……”,并肩走到桌子旁。 酒过三巡之后,武心问:“不知文公子将欲何往?”“在下……”文雕想了一 下道:“在下想先到长江帮看看情况。武公子呢?”“在下得立刻回朝廷复命。” 黄内微微一笑:“这可有些难为公子了。”“在下将向皇上禀明此番黑道同盟覆灭 经过。”武戟奇道:“覆灭?”武心微笑道:“皇上圣旨一到,群雄莫不凛从,纷 纷表示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少数顽抗之人,已被就地正法,余者四散,难成气 候了。”“可是,”她依然不明:“谁洗心革面了?”“群雄呀。”“谁见到了?” “我不是见到了吗?”“可是,可是……”“什么?”武戟看看文雕和黄内,对武 心道:“黑道同盟肯定还会有所作为,到时你如何向皇上交代呢?”武心一笑: “群雄散而复集,那是常有之事,皇上纵要重新剿灭, 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武戟这才恍然大悟,但却奇怪地看她哥哥一眼,武心笑问:“ 怎么了?”“你以 前很老实的,现在却变得太多了。”众人大笑,黄内道:“俗话说大丈夫行事不拘 小节,武公子如此,果真是敝盟福份。”武心摇头道:“这叫做久入鲍鱼这肆,早 已不闻其臭了。为官之道,本当如此。”众人相视一笑,一同下山,到了泰安城中, 用过午反之后,文雕、黄内武戟辞别武心和范爷,向南而行,武心范爷两人北上京 城不提。 出了泰安之后,黄内即道:“文公子,老夫就在此告辞了。”“这却为何?” “捕神到西北追查乜先抢劫漕银一事,不知怎样了,老夫想去看看。”文雕笑了: “不知捕神是否会上当?”黄内也微微一笑:“老夫正当心这点,故而赶去看看, 方便的时候, 不妨坚定一下利川大人的信心。”文雕这才道:“既然如此,那就 只好有劳前辈了。”“老夫告辞!”黄内转头看着武戟:“小姑娘,老毒王可要走 了。”武戟微窘:“你既是前辈高人,心胸可得放开些才是!”黄内哈哈一笑,圈 转马头,打马向西北方向绝尘而去。一直到黄内背影消失之后,文雕这才道:“我 们走吧!”两人此刻已无甚急切之事,遂按辔徐行,沿运河右岸南下,前去寻找长 江帮。 二人一路无话,数日之后,正行驰在江苏境内的骆马湖时, 忽听运河中一艘 由南向北航行的船上有人大呼:“岸上可是文公子?”文雕和武戟勒马停住,转头 看去,却见一人道:“属下朱通家参见盟主!”文雕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他,未及答 言,却听朱通家已在连声催促水手靠岸。须臾之后,木船靠岸,朱通家急忙上岸, 重新见过文雕,并道:“盟主安然脱困, 属下实在是万千之喜。”文雕看了一眼 船上水手,数人一齐跪在船上道:“参见盟主。”文雕这才知道这些人也是黑道同 盟兄弟,当下点点头,令他们起来, 这才问朱通家:“突围之后,详情怎样?” “回禀盟主,船上备有酒菜,可否请盟主上船之后,再容属下禀报?”文雕心想左 右无事,看一眼武戟,见她并无不可,便道:“咱们上船再说。”两人下马上船, 马匹便系在岸边柳树上。到船中坐定之后,朱通家给文雕两人斟了酒,依他吩咐, 这才坐下道:“突围之夜,多亏盟主洪福,兄弟们虽有伤亡, 但银两一钱不少, 全部送到长江帮了。”文雕点点头:“银两分发了没有?”“按盟主吩咐,已全部 分发完毕,死亡弟兄们的份额由其同伴们带回家中,也全部办妥了。”“朱掌门, 微山派的总舵已毁,今后有何打算?”“回禀盟主,长江帮的钟帮主热情款待敝派 弟兄,并愿意收留我等留下。”文雕道:“这不错呀,你们都是吃水上饭的,想来 到了长江之中, 更当消遥自在了。”朱通家讪然一笑:“可属下同弟兄们商量之 后,决定还是回微山湖。”“这却是为何?”“敝派兄弟们大多在微山湖长大,必 竟本乡本土,原先惧怕于永来,此番于永来作法自毙,属下等再无所惧,便打算重 建微山派。”“这样也好。”“多谢盟主恩准。”文雕一笑,欲言又止,停了停才 道:“重建门派,定然耗资不少,这样吧, 你到泰山之中,自己拿一百万两漕银 来……”“启禀盟主,此银盟主尚有大用,属下等人所分已然不少,凑将起来, 已绰绰有余了。”文雕忽然感兴趣地问:“你说此银有大用,却不知如何用法?” 朱通家自知失言,白净的脸上不禁一红:“在下多嘴,请盟主……”“哎──”文 雕打断他:“我之所以留下这些漕银,心头自然有用处, 但如果能有更好的用处, 岂不更好?要知还有整整一千万两漕银,光我一人用,哪可确实有些为难。”武戟 “扑哧”一笑,朱通家这才自然起来:“属下觉得, 盟主对付济宁知府于永来的 法子就很妙。”文雕微微一笑:“愿闻其详。”“从于永来之事属下看出,大凡贪 官虽贪,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能让皇上知道。”文雕点头:“那是,皇 上可没这道命令。”朱通家笑道:“然而贪官满天下,用这个法子治他们一治,难 说就不敢贪了。”文雕失笑:“你这叫' 整顿吏治' ,皇上知道了,一定有封赏的。” 武戟吃吃暗笑,朱通家拿不准文雕是否在嘲弄他,也尴尬地笑笑, 却听文雕正色 道:“你不相信?”朱通家局促地道:“皇上封赏不封赏,那到无关紧要,属下只 是因为受够了贪官的气,所以对他们特别痛恨。”文雕肃然起身,作揖道:“朱兄 嫉恶如仇,在下实在佩服!”朱通家惊然起身:“盟主折杀属下了。”文雕一按他 的肩膀:“坐下坐下,咱们喝酒,来……”文雕当先举杯,催促道:“来来来……” 朱通家这才喝干了酒,武戟替二人斟上,却听文雕道:“你还记得圣旨上那句话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 莫非王臣?”“属下记得。”“知道是什 么意思吗?”“属下不学无术──”“你说你说,咱们随便聊聊。”“属下这样理 解,不知对不对,还请盟主指教。”文雕打个手势,令他说,朱通家这才道:“天 下的土地,没有不是皇上的,天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皇上的臣民。”“不错,正 是这样。那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痛恨贪官?”“因为,因为贪官如此做,无疑是偷 了皇上的东西。”武戟哑然失笑,文雕却道:“大概意思也就是这样了。贪官人人 都恨,但最恨贪官的却是皇帝,所以贪官最怕皇上,所以于永来才被活活吓死。” 朱通家点头称是:“所以决不能放过一个贪官。”“话虽如此说,但要判断一个人 是不是贪官,这却有些费事了。”“启禀盟主,其实这也不难。”“哦,你有什么 妙计?”“只要是官,咱们就送给他漕银。”文雕一怔:“这样一来,岂不连好官 也给吓着了?”朱通家却摇摇头:“盟主一向行高于人,很少同官府打交道,对他 们的脾性自然难以摸熟。但属下等人都深受其害,对他们非常了解。漕银送去,如 此人是贪官, 定然被吓得魂不符体,对咱们的要求肯定不敢不从,这样咱们非但 知道他是贪官, 而且可以强迫他交出以往贪污的银两来。”“有意思。但如果碰 到好官呢?”“启禀盟主,漕银被劫之后,朝野震动,皇上大怒,普天下皆知。 此刻咱们将银两送去,如果对方真是一个好官,定然严词拒绝我们的条件,而且还 会抓紧捉拿我们,以求尽早破案,尽数追回漕银。”文雕想了想:“有道理,只是 这样一来,我们便有些危险了。”朱通家叹口气道:“启禀盟主,这其实并不比我 们被贪官胁迫敲榨更危险。”文雕也叹口气,猛然想起一句话来:“苛政猛于虎”, 对以前的微山派不禁大感同情,要知微山派已经是占山为王的强盗了,普通老百姓 所受之苦,不想可知。 却听武戟道:“朱掌门,但如果你们碰到的官员既非贪官,也非好官, 最多 是生性胆小而已,如此一来,岂不惊吓于人?”朱通家颇有些激愤地道:“当官不 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文雕抚掌称妙:“朱兄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对这 种贪生怕死, 一心只想保住乌纱帽的狗官,确实应该吓上一吓,嘿嘿,纵是咱们 事发被皇上逮到,至少也可以振振有词,痛骂一番!”文雕大为兴奋,同朱通家连 干三杯,这才道:“此事大为有趣,这样吧, 烦你带几个弟兄到泰山走一遭,带 几百斤漕银来──不不不,咱们一同前去,拿到漕银之后,只顾往官吏的门中送去, 看他如何对待?”武戟也来了兴致,当下将马匹牵上船来,航行二个时辰之后,到 达邳县,众人弃船登岸,在集市上购得十数匹坐骑和一辆华贵的大车,当即快马扬 鞭,星夜赶往泰山。 三日之后到达泰山,秘密取了二百万两漕银,命手下人驾车先行,文雕、 武 戟和朱通家在泰安城中一家客栈住下。白天将路径打探清楚,到得夜间三更时分, 三人悄然潜入泰安知县老爷的卧房,在床头摆下一千两漕银和一封信,然后原路退 回, 到客栈中各自睡下不提。 知县大人次日尚在梦中便被一声惊呼吵醒,疾忙爬起来,却见夫人脸色苍白异 常,惊恐万状地道:“老爷,这……这……这还得了?你……你……”知县睡眼惺 松,兀自未反应过来:“大清早你嚷什么嚷?!”“你看看这是什么?”知县转头 看去,但见床头几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二十锭银子,只一眼, 知县大人便认出这正 是失盗的漕银,眼睛一黑,差点没摔倒在床下,幸好让夫人扶住:“老爷,你也忒 大胆了,这可是满门抄斩之罪呀你!”“怎么?”“你看看……”夫人手中摇晃着 一张信笺,直伸到他的鼻子底下。他一把抢过,急促地读道:“知县大人勋鉴:劫 漕银一事,多亏大人全力协助,至今不为朝廷所知。想来风声已过, 现先奉上漕 银一千两,望大人查收,余下的改日补齐。”知县大人如遭五雷轰顶,几乎没昏死 过去:“我……我……”“咦……快看,这还有一张……”知县不知又是什么催命 符,颤抖着双手接过:“大人勋鉴:如果大人不想要这笔漕银,可在正午时分,带 着这一千两漕银和五万两宝上钱庄的银票在遥参亭西亭等候, 我等取回漕银和银 票之后就走,绝不再来。”毕竟是知县大人见多识广,心念一转,便知道对头玩的 什么把戏,长叹一声, 情知此番是有输无赢了,但心情却略微安定了一点:“家 中现有多少银两?”“二万多。”“银票呢?”“银票倒还有六七万。”“你快找 出五万两宝上钱庄的银票来。”“干什么 ?”“少罗嗦,快找!”夫人一声不吭, 默默在床下一个暗道中取出一只扁扁的锦盒,打开之后, 露出一片珠光宝气,价 值不菲。她取出一沓银票,仔细翻捡宝上钱庄的银票时, 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 么事情,恨恨地道:“这些挨千刀的强盗,这不是敲诈人吗?”泰安位于泰山山脚, 自古南来北往之人甚多,商贾发达, 故而县太爷也捞了不少油水。谁料此番哑巴 吃黄莲,竟给人一下子刮去了大半家财,心头不禁恨恨难平, 情知对头惹不起, 只好咬咬牙,寻思着如何尽快将这笔银子找补回来。 文雕三人睡了个痛快,起床之后,用过早餐,便已到了正午时分,三人相视一 笑,付过店钱,文雕同武戟当先并骑而去,半盏茶时分之后,朱通家这才离开客栈, 单骑向遥参亭行去。 遥参亭在岱庙以南,东西太尉街之间,亭共五间,建于台上。 古之帝王来泰 山封禅,一般先在此处举行仪式,然后才入岱庙正式祭祀,故而此亭又名遥参亭。 文雕和武戟到达遥参亭时, 亭子内外有不少人正在懒洋洋地晒着冬日难得一 见的太阳,知县大人早已一身便服,神情紧张地站在那儿,左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 包袱,不住地四处张望。 武戟悄声道:“知县大人拎着被劫漕银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定怕得要命。” 文雕笑笑,这时两人已来到知县大人附近,文雕一板正经地向武戟介绍道:“武小 姐,这便是遥参亭了……”两人自顾谈话,看都不看知县大人一眼。不一会,朱通 家已慢慢骑马过来, 到达知县大人身旁时,并未下马,俯身道:“大人,你让我 带给宝上侄儿的信写好了没有?”知县大人一惊,后退一步:“好了!”“拿来看 看。”“在这包里。”朱通家压低声音道:“你不让我看看,我怎知道你没贪污了 漕银?”知县大人如见蛇蝎,满脸惊怒、恐惧、哀求,难于尽述,他四周瞧瞧,伸 手进包袱里摸了一阵,掏出一沓银票,递给朱通家,眼睛连望朱通家一眼都不敢。 朱通家一笑,伸手接过,果真骑在马上,一张一张地点了起来。 知县大人但觉浑身直冒虚汗,心慌气短,双足发软,几乎没跪下去。 所幸银票面额颇大,俱是一千两一张的通用银票,各地均可兑现, 须臾之后 数完,朱通家这才塞入衣兜内放好,手掌出来时,拿着一只信封递给知县道:“大 人闲来无事时, 不妨仔细看上一看,现在,请把包袱给我。”知县大人早巴不得 将这堆沉甸甸如同炸药般的东西交出去,疾忙双手上举,恭恭敬敬地递给他,然后 接过信封:“下官可以走了吗?”“大人可记得在下相貌了?”“不敢不敢!” “那就,再见了?”“不敢不敢不敢……啊,大人慢走,大人慢走。”朱通家哈哈 大笑,使劲一夹马腹,坐骑陡然窜出,奔过街道,转而北行。 知县大人未敢多停留半步,疾忙溜了,回到县衙之中,关上书房秘室的门,这 才颤抖着双手抽出信笺:“大人勋鉴:你一介小小知县,年薪仅区区百十两, 而 你竟然收刮了这许多民脂民膏,实属罪大恶极。本不当赦,但念你一家老小,暂不 杀你,今后如还敢胡做非为, 巧取豪夺,鱼肉百姓,定让你全家老小无一幸存!” 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知县大人此番被吓得实在够呛,此后为官,果真廉洁清明, 告老还乡之际,泰安百姓竟依依不舍,濠啕大哭,失一爱民恤民的父母官了。 知县大人也颇觉感动,喝了三位百岁老人递上的平安酒后,回老家颐养天年去 了。 文雕和武戟见知县大人溜走,相视一笑,并辔而行,缓缓出了泰安城,在城北 大道上碰到正在等候的朱通家,三人说笑一番,武戟摇头道: “皇上要是知道我 等如此辛劳,不知会有什么奖赏?”文雕冷哼一声:“只怕他会砍你的头。”“这 却为何?”“这还不简单,皇上三令五申都没人听的事情,让咱们三个布衣办成了, 岂不龙颜大怒,非得砍人头了?”武戟笑:“这却有些不知好歹了。”她兴致勃勃 地问:“下一个是谁?”文雕道:“咱们要弄就弄点大的,知县大人才位居七品, 实在没劲。”“济南就在前面,知府大人不知怎样?”文雕兴致依然不高:“也罢, 将就点算了,咱们先替皇上把山东的事情办了吧。”武戟咯咯直笑,朱通家从怀中 掏出那五万两银票:“盟主,这是知县的五万两宝上钱庄的银票,请收下!”文雕 一笑摇头:“你收着吧,日后微山派还用得着,就当是皇上赏赐的。”“多谢盟主!” 傍晚时分,三人进入济南府,依旧投宿客店,依然是三更天起床 ,悄悄溜出客栈, 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知府大人卧房,放下了漕银和书笺又安然退出,回客栈继续睡 觉。 知府大人姓胡,名海,为人十分奸诈,次日清晨见到漕银和书笺,先是一惊, 继而一怔,末了冷冷一笑:“靠这法门发财还真是不错,这主意确实不错。”老兔 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阳。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这首名为<<梦天>>的词乃有鬼才之称的唐代大诗人李贺所作, 作者当日立足 之地乃济南千佛山。诗中的“齐州”泛指宇内大地,中国古代将天下划分为九州, 即: 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从天上俯视,不过是九点烟尘而已。 济南古称“齐州”,在千佛山建坊的后人便借助李贺诗中的意境而造景,以“齐烟 九点” 概括千佛山以北群山拱卫的景致。实际上,立足千佛山北眺,所见并非九 点, 在济南城北的平原上共有十几座小山头拱卫。 武戟没到过济南,便死活要到千佛山游玩,文雕只得将与知府胡海大人的约会 地点定在千佛山。一大清早起来,朱通家随着两人便到了千佛山。 千佛山是泰山的余脉,三人拾级而上,过云径禅关坊,来到兴国寺的北门,但 见山门左右两侧各刻着一条耐人寻味的门联:幕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 唤回苦海梦迷人。 武戟一笑:“胡大人见此醒世之言,不知会作何感想?”“你说呢?”文雕问 她。 “这却得问胡大人了。”这时一位相貌阴鸷的香客好奇地瞟了三人一眼,文雕 武戟未曾发觉,朱通家心头却笃地一震。 此刻离正午尚差半个多时辰,兴国寺内外有数十名香客,全是清一色的男子, 大多身体壮实,神态惕然,偶尔有几位老者,越发显得阴沉诡异。 朱通家低声道:“盟主,情况不对。”文雕闻言之后四处一打量,心头已然明 白了,微微一笑, 同武戟并肩进入兴国寺山门。 对方显然未曾布置完毕,一见文雕等人,有数人闪动身形,隐入山石、廊柱之 后,大多数人却冷冷地看着三人。 一名僧人匆匆走过来,合什道:“三位施主,敝寺今日有事,不便接待,请恕 罪。”文雕客气地道:“我等远道而来,久闻贵寺之名,特来拜谒,却不知为何拒 之门外?”武戟“哼”地一声:“这是何道理?”文雕心知僧人完全是为自己三人 作想,当下一拱手道:“多谢大师照拂,在下感激不尽。”言毕,他抬头四顾一下, 又道:“但这些朋友所等之人恐就是在下。”此言一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飕飕 飕,耳畔传来一阵衣袂裂空之声,身形闪动之际,数十人已将文雕三人团团围住。 僧人道声“阿弥陀佛”,双掌合什,疾忙退出。 适才在山门外的那名神态阴鸷的老者冷冷打量三人一眼:“三位来此何干?” 文雕笑了:“这是佛门胜地,还是官府公堂?”“小子,你最好别耍嘴皮子!”文 雕并不生气,坦然一笑,看着向自己逼近的数十人:“胡大人来了没有?”此言一 出,众人互相看一眼,领头那人脸上突现杀气:“胡大人正在府衙恭候。”文雕惊 讶地道:“胡大人没来么?”“你小子太不自量力了!”文雕依旧心平气和:“此 事事关重大,胡大人应该亲自来才对。”老者微微哂笑:“老夫来也是一样!”武 戟突然道:“文公子何必多费口舌?”“哦……”文雕问:“此言怎讲?”武戟言 笑盈盈地道:“公子试想,此事事关重大,胡大人怎能不亲自前来?”“本来确实 应该如此。”“胡大人肯定要来,但现在约会时间未到,到是你着急了。”文雕看 着那名老者道:“阁下有何话说?”那人哼了一声,心头有些犹豫起来。胡海确实 只吩咐他提前到达此地埋伏,如是自己轻举妄动,只怕真有些不好交待,当下冷冷 地道:“谅你三人也逃不了!”话音刚落,文雕等人听得身后一声冷笑,回头看去, 却见一位年约五旬,神态飞扬跋扈的人冷然立在山门外,在他两旁各有数十名官府 捕快,虎视眈眈地看着文雕三人。 文雕一抱拳:“胡大人,看来今日约会你我都很热心。”来人正是济南知府胡 海大人,他见文雕三人已被团团围住,心头镇定下来, 鼻子中“嗯”了一声: “下官见客心切,到让好汉见笑!”胡海身为知府大人,言谈举此却颇似江湖中人, 文雕顿觉有趣:“既然如此,那咱们何不就将正事办了?”“请便。”“不知大人 可将在下想要的东西带来?”胡海冷然一笑:“好汉既然相赠,何故又要索回,这 岂不令人失望得很?”文雕一愣:“如此说来,大人是很满意在下所送的礼物了?” “满意之至,不知剩下的何时送来?”武戟看着文雕微微一笑,心想这回强盗碰上 贼爷爷,有理讲不清了。 文雕并不掩饰满脸好奇之色:“在下不明,可否请大人赐教?”“何处不明, 说来听听?”“大人要在下的礼物何用?”胡海阴阴地一笑:“你想听真话还是托 词?”“自然是真话。”胡海自负地一笑:“你很聪明。”“是吗?”“但是可错 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此话怎讲?”“这是一条发财的捷径,你确实聪明,竟然 给你发现了。”文雕谦虚地一笑:“大人谬赞。”“你很精通为官之道?”“在下 草莽之人,浪迹天涯,历来同官府不沾半点边。”“啧啧”两声,胡海似褒实贬地 道:“你对官员的心思如此精熟,下官自愧弗如。佩服,佩服,佩服之至!”“过 奖过奖!”“好汉曾留书给下官,不知剩下的礼物何时送到?”文雕笑道:“即日 便可送到。”“那多谢了!”“不知胡大人将如何使用这些礼物?”“你很感兴趣?” “很感兴趣。”“唉,为官之道确实艰难,下官谨小慎微而至今日,其间艰辛难以 一言而尽。但昨夜收到公子礼物,顿时豁然醒悟。”“哦,不知能否道其详?” “其实说来也甚为简单,公子心机灵便,深知为官人胆小如鼠,不求有功, 但求 无过。但俸禄低微,总是要想些其它办法的,公子此举,可谓生财有道,一语惊醒 梦中人了。”文雕这才恍然大悟,此人为官之凶残可见一斑,心头顿时火起, 但 面上却依然客客气气:“在下此举,也是恰逢机缘凑巧而已,胡大人既是有心人, 在下尽快将礼物送去便是。”文雕的信笺上写得明白,如是对方不按要求办, 则 将继续送漕银前去,这实际是威胁了,不料胡大人并不在乎这一点。文雕此刻答应 即日再送漕银去,双方实际上已经撕破了脸。 胡海镇静地道:“何时?”“就这两日内。:”“下官做事干脆得很,咱们何 不今日就了断此事?”文雕实未料到胡海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心头既惊且怒,神情 有些沉下来了:“此言怎讲?”“公子未料到下官还敢要礼物?”“这倒是在下走 眼了,请大人多多包涵。”“好说好说。不知公子是否带来剩下的礼物?”“在下 走眼,今日确实未曾备办礼物,请宽限时日,定当再访大人。”“不必了,就今日 定吧!”“大人有何见教?”“这位小姐想必未曾游玩过兴国寺?”武戟嫣然一笑 :“没有。”“那好,下官陪同小姐游玩,公子便前去准备礼物。”文雕笑着摇了 摇头:“大人很有意思,但今日备办礼物时间太短,仓促行事, 恐难满足大人之 意。”“没关系,公子不妨慢慢备办,下官同小姐在此等候就是。”文雕心头大怒, 但依然平静地道:“胡大人看来算无遗策了。”“略有准备而已,公子想必已经见 到了。”文雕点点头:“咱们这勉强说来,也算是做生意了?”胡海阴笑:“公子 要如此说也无不可。”“既然大人同意这是做生意,那么,做生意就得有做生意的 规矩,对不对?”“不错。”“在下未曾带来礼物,却不知胡大人是否又带来了在 下所需之东西?”胡海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文雕:“你很有意思。”文雕淡笑: “做生意嘛。”“那么,你也算无遗策了?”文雕摇头:“在下挂一漏万之处甚多, 比如今日,在下就未曾料到胡大人行事如此出人意料。”胡海自负地一笑:“公子 不必妄自菲薄,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对对对,大人教训得是。”武戟从 未见文雕如此听话过,不禁吃吃失笑,却听胡海又道:“公子的意思, 是要求下 官将货也带来?”“如果你也这样要求我的话。”胡海眼珠转了转,不屑地一笑: “公子如有十全把握,待会下官自会回城中恭送。”文雕亦道:“大人如有十全把 握,也不妨等会到我等下处拿礼物。”胡海又是一乐:“老夫到是喜欢现货交易, 公子意下如何?”“在下深有同感!”“既如此,咱们分头行动?”文雕点头,对 朱通家道:“请朱掌门速去准备礼物,疾速送到此间。”“是!”朱通家从人墙中 毫无惧色地穿出去,下山离去。胡海见文雕并不离去,咧嘴无声地一笑,低头悄声 吩咐身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几句,那人也快速离去。 文雕道:“我二人初到此间,想四处走走看看,不知胡大人意欲何为?”“下 官也算此间地主,如不嫌弃,愿为二位向导。”说完,他不怀好意地看武戟一眼, 文雕只当未见:“那可有劳胡大人了。”“不必客气,请……”人群闪开一条路, 数名高手紧跟在胡海身后,文雕和武戟坦然随胡海而行。 但见兴国寺规模宏大,香火旺盛,足可想见平时的热闹景观。 胡海为人虽然奸狡,但对此间佛教古迹却颇为熟悉,众人来到南崖上的千佛崖 附近,听他详细介绍了这群镌于隋开皇七年至二十年间的佛像浮雕,文雕和武戟对 古人巧夺天工的技艺赞不绝口,特别对极乐洞中的观世音、阿弥陀佛、大势至三尊 造像精湛的佛像大为倾倒,但觉绝不亚于龙门石刻、灵隐寺的巨佛。 三人一路谈谈说说,不久来到北极洞东边的黔娄洞。 黔娄乃春秋时齐国的高士,传闻他隐居于此洞之中,鲁国和齐国的国君都多次 重金礼聘,黔娄坚辞不就。传说齐威王常来此洞求教,为了表示尊敬, 齐威王很 远就下马脱靴,赤足进洞。不过齐威王往往是失败之后才来求教,而经黔娄指点之 后, 又往往转败为胜。 “当然,”胡海道:“齐威王打了胜仗时是不来找黔娄的。”武戟撇撇嘴以示 不屑,却见文雕眺望远天,高声吟唱出一首晋人陶渊明的诗词来:安贫守贱者,自 古有黔娄。 好爵吾不荣,弊服仍不周。 武戟对最末一句却有些不甚了了,但即问道:“' 弊服仍不周' 指的是何事? ” “胡大人在此,何不请胡大人讲解一番?”一路上,胡海一双细迷眼几乎随时不离 武戟左右,因尚不知底细,这才强自隐引,眼见得文雕吟诗评古,一副风流文人模 样,心头不禁大为不服,当即得意地一笑:“这' 弊服仍不周' ,指的是黔娄死后 的一件事。”他卖关子似地停住了,武戟秀眉微蹙:“何事?”胡海本就惊叹于她 的清丽绝世容貌,此刻见她似娇似嗔的模样,心头一荡, 如非文雕干咳一声,只 怕他就要出洋相。胡大人心头微怒,但却规规矩矩地道:“黔娄虽满腹才学,饱读 诗文,只可惜家贫如洗,死的时候身体太长,一床破被竟然不能盖住尸体,盖头露 足,盖足露头,十分尴尬。有人建议将被子斜过来,这样就能盖住身子了。你猜黔 娄的妻子怎么说?”武戟正听得感慨万端,不防胡海满脸谄笑地来这么一句,立刻 反感异常地道:“你要说便说,不说拉倒!”胡海老脸一讪,微微一顿,只得平平 淡淡地说:“黔娄的妻子说:”斜之有余, 不如正之不足,先辈生生前不斜,死 后斜者,不是先生之意。“武戟一声长叹,神情有些默默,一时间并无话说。 良久之后,文雕叹口气道:“知黔娄者,其妻也。”胡海唯恐唐突了佳人,不 敢轻易开口,此刻听文雕如此说,不服之感油然而生 :“公子此言差矣。”“愿 闻其详。”“黔娄虽深具才学,只可惜隐而自珍,所以贫贱而死。”“依胡大人之 意,该当如何是好?' ”这个吗,自当效忠君王,以求平生才学得展,死后也落得 个封妻荫子,何乐不为?“文雕顿感恶心:”人各有志,不必相强。“胡海欲待反 驳,却听武戟笑眯眯地问:”不知大人死的时候,知府夫人会有何言语?“胡海一 时未曾反应过来,愣得一愣,这才道:”拙荆乃寻常妇道人家, 恐怕不会有什么 惊人之言。不知……“他满脸嬉笑地看着武戟:”不知姑娘会有何评价?“文雕微 怒,却见武戟一副思索的样子,”嗯“了一声道:”大人死时, 锦被想必是不会 短的了?“胡海大不为然:”这当然。“”那么,这样说行不行:正之有余,斜之 更有余,大人生前不正,死后正者,不是大人之意。“胡海满面怒容,文雕却抚掌 称妙,赞不绝口。 武戟问道:“ 大人以为如何?”胡海心头本已怒火中烧,正欲发作,但禁不 住武戟如此明艳清丽的娇笑, 骨头立刻软了,老脸嬉笑道:“下官能得姑娘此言, 死而无憾!”这摆明了占武戟的便宜,文雕惊讶不解的是,武戟居然没有发怒, 反而满面笑靥地道:“既然如此,我再送你几句如何?”“能得姑娘如此垂青,下 官在所不辞!”文雕见他言语一再夹缠不清,心头大感烦闷不耐,却听武戟脆声脆 气地道:“姜愈老愈辛。”胡海点头称许。 “皮愈老愈厚。”胡海怔住了。 “心愈老愈黑。”胡海脸色陡变。 “骨愈老愈朽。”胡海双目冷然,布满杀气。 “尸愈停愈臭。所以大人还是赶快下葬的好,免得气味让人难受。”文雕哈哈 大笑,胡海大怒欲狂:“还不动手?!”一直跟在身后的四人立刻扑上,两人挺剑 同武戟斗在一起 ,另外两人一提朴刀,一执钢鞭冲向文雕。 胡海大人退朝一边,唯恐伤了武戟,大声命令道:“ 将这小姐活捉,男的杀 了!”文雕仰天长笑,跨前两步,双掌直伸入朴刀和钢鞭的密集招式之中, 犹如 探囊取物一般,拎着两人的衣领轻轻往下一掼,两名不可一世的高手立刻动弹不得, 爬在地上,尚不知何以如此,待想纵身而起时,这才发现浑身穴道几乎在一瞬间被 全部封闭,心头之惊骇无以复加。 攻击武戟的两人因知府大人有令要活捉她,故而出招之际未下绝手,但武戟剑 术本就不弱,二人立刻险象环生,应接不暇。 胡海大人虽非武林中人,但此刻已然看出非但活捉不了武戟,杀不死文雕,自 己的性命能否保得住也是未知之数。 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原是胡海的看家本领,此时双足一顿,慌慌张张向山下逃 去,文雕笑道:“山陡路滑,大人留神。”胡海闻言双足一软,顺着石阶往下滚落 数丈,尴尬万状地爬起身来, 顾不得浑身疼痛,急忙逃命。 文雕不再理他,回头向场中看来。 那两人眼见同伴在文雕手下一招落败,而这美貌小姐剑术清湛, 要想活捉那 是没门,今日能否逃得性命还难说得紧。心头如此作想,手下剑招再无半分客气, 招招式式无不下流阴损。 武戟芳心大怒:“找死!”手中长剑轻荡,猱身而进,剑走轻灵,犹如点点白 菊泛出一片寒光,陡然盛开, 剑势逼人。 两名剑手心头暗暗叫苦,此刻纵是想走也晚了。文雕见武戟娇容含怒,情知这 两名剑手今日难逃性命,当下喝道:“还不撤剑么?”两人明知斗下去了无生望, 但此刻已被武戟死死缠着,纵想撤剑认输也无能为力。 文雕只得道:“武戟,不可滥杀无辜!”武戟怒叱道:“这等奸邪之徒,死不 足惜!”言毕 ,长剑疾如电光石火般暴跳四点,直向二人四只眼睛点去。 文雕大惊:“不可!”话音刚落,武戟已抽身后退,“呛”地一声,长剑回鞘, 满脸不屑地瞪着那两人。 两名剑手早已失了分寸,正在手足无措之际,陡见武戟四剑奔目而来,手法之 快,形同鬼魅,心底一凉,情知此番再无生理。谁知念头尚未转完,双目仅是微微 刺疼,鼓起勇气睁开眼睛时,却见文雕和武戟早已下山,并肩而去了。 两人对望一眼,顿觉心如死灰,昔日的豪情壮志立刻烟消云散, 不约而同抛 弃长剑,也不顾兀自躺在地上的两名同伴,悄然离开千佛山,终其一生不再谈论武 功,回家乡务家直至老死。 胡海虽然一心逃命,但逃命的功夫也没学到家,文雕和武戟很轻松地追上他, 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武戟咯咯一笑:“胡大人不必着急,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你要是一不留神 摔下悬崖去,济南府的黎明百姓可就没了父母官啦。哟……你这是怎么了?”武戟 刚一开口,胡海脑袋中但觉“嗡”地一声,双足一软,扑到在石阶上,武戟兀自说 个不停,未了这才相问。 胡海一辈子自视才略过人,实未料今日会输得如此大失风度,然而毕竟性命要 紧,当即跪在地上:“两位大侠饶命,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请多多原谅。” 武戟内心恨透此人:“哟……我们可不是什么大侠。”“两位大……大盗……” “什么?!”武戟悄脸一寒,厉声追问。 胡海立知失言:“两位好汉……”“嘿嘿!”武戟冷笑两笑:“你看清楚了, 别睁着眼睛说瞎话。”胡海确实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但今日之事首在逃命,称呼 尚在其次, 当下捣头如蒜,双手作揖,哀求道:“两位饶过下官这条狗命,所有 条件一概照办,一概照办!”“什么条件?”文雕问他。 “归还一千两漕银和二十万两宝上钱庄的银票。下官已着管家去办了,即刻便 会送到兴国寺。”文雕摇头:“你这狗官何处来的二十万两银子?”“下官勤政于 民,偶有积蓄。”文雕咬牙切齿:“你这狗官, 事已至此尚如此狡辩,可见平日 之狼心狗肺!”“公子教训得是,公子教训得是,只要公子小姐饶过下官这一次, 今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文雕不可思议地摇头:“在下原有心警戒贪官污 吏,使他们不至于再为害百姓,但似你这等大奸巨恶之人,实在是毒心当诛!” “公子……”“你不必说了,那二十万银票在下不要了,漕银也送给你了,滚吧!” 胡海此刻已知文雕厉害,原只道自己凭借人多势众来个黑吃黑,将文雕手中的漕银 全部抢过来,然后按着文雕的法了子送给各地官员,到时不愁他们不乖乖地将银子 送来。这等生财之道,当真是一本万利,免得自己亲自搜刮济南百姓之苦, 非但 财源广进,而且无半分危险,这便叫大鬼吃小鬼了。 胡海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生出这等江湖黑道中的毒辣手段 ,虽是受文雕启发, 确也令文雕大为震惊。 文雕的本意是惩戒胡海一番之后,令其不敢再贪赃枉法,谁料事与愿违而至于 此,不由得大感无奈,打算首告胡海暗中伙同黑道中人抢劫漕银而让他来个满门抄 斩了。 文雕要杀胡海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文雕今日算是领教了大明朝廷命官那腐败 而又胆大妄为的本色,心想济南既然有个胡海,那就保不定别处就没有张海、李海 什么的,干脆污陷胡海一次, 天下官员今后再接到黑道同盟的漕银时才不至于又 来黑吃黑,反噬一口。这样也便于分清扬浊,区别贪官与清官。至于说到此举会伤 害胡海家人,文雕便毫无办法了,与其让天下百姓遭殃,不如就让胡海一家人倒楣 , 说到底,胡海的家人并不能说一点干系没有。 胡海自然是明白人,他虽然未必能全部推测出文雕心事,但也猜中了八九不离 十。他知道凭文雕的本领,自己既然吃他不下,那就只好被他吃了,当下哀求不已, 让文雕无论如何接受二十万两银票和那千两漕银, 并一再保证自己今后绝不敢再 做半点对不住济南百姓的事,最后他说:“如有违者,天诛地灭!”文雕早听得不 耐烦:“胡海,你当你还够不上天诛地灭么?”胡海大惊:“公子,小姐,请饶下 官一回,无论如何,给我一条出路吧?”文雕大怒,一脚踢中他的胸口,胡海翻身 滚下石阶,好不容易定住身形,又疾忙磕头求饶,连武戟都看得大皱眉头:“胡海, 你一介堂堂男子汉,又是知府大人,如此低三下四,不嫌丢人么?”胡海衣服凌乱, 状极可怜:“小姐有所不知,下官上有老下有小, 如是漕银之事被朝廷知晓,稀 里糊涂下来,下官一死无所忌,只是连累了家中妻儿老小,心实不忍啊小姐。”武 戟“哦”了一声:“果真如此么?”“如有半句虚言,下官不得好死,天诛地灭, 永世不得……”“好了好了,”武戟冷然道:“你既还有如此善心,本姑娘到有一 法可以成全你。”“能得小姐周全,下官誓死相报。”“哼哼,这也不必。”武进 冷冷地看着他:“只要你自刎而死,本姑娘保证你一家老小不受牵连!”胡海一怔, 嗫嗫良久:“这个……这……”。 武戟欲待说什么,却听文雕“咦”地一声,下了几级石阶,捡起一本诗集来, 注目看去,但见诗集名为<<于肃愍公集>>,不由好奇道:“胡大人莫非还懂得诗文?” 胡海眼见文雕如此惊讶,心头不知是福是祸,但转念一想, 文雕二人早欲置自己 于死地,此刻纵然又从诗集上惹祸,最多依然是一个死字。念及此,胡海心头一定, 往日的机灵劲又来了。 于谦乃当今朝廷名臣,威望仅次于五大臣,为兵部侍郎,为人十分清正刚直, 所吟诗作虽然不多,但这本<<于肃愍公集>>却传遍朝野,朝廷大臣无论清浊,均人 手一本,清者引为同娄,互相唱和,而浊者也是念念有词,以示自己为官清廉, 颇有于谦之志,实则标榜样自己而已。 胡海为官虽然贪赃枉法,为人诡异凶狡,但却口不离于谦诗句, 这一方面是 为了讨好这位刚直不阿的兵部侍郎,另一方面却有吹嘘自己,标榜清白之意。 胡海经文雕一问,福至心灵,脱口就道:“下官虽然行低于人, 但内心对于 大人却颇为钦佩,于公言志之词,下官不敢或日有忘,时刻带在身边,稍有闭暇, 便吟诵书中词句,陶冶情操。”文雕并非朝廷中人,自然不知手持一本<<于公肃愍 集>>乃是官员时尚,更不知这是什么乌龟王八都可以手抄一本的诗集。虽然胡海那 “陶冶情操”之言未必不是投机取巧,但对内心深处非常钦慕于谦诗品人格的文雕 来说,虽不会便将胡海引为同类, 但杀他以泄心头之恨的想法必竟减弱了不少: “这却怪了,似你这等心地卑污,行止粗俗之人,跟于公的诗词怎么会有半点联系?” 胡海满脸诚恳:“下官身居官场,正所谓久入鲍鱼之肆,已经不闻其臭了。偶在友 人处见到于公这本诗集,下官着实爱不释手,乘烛连夜赶抄, 下官府中虽略有金 银珠宝,但平生所爱,实为这本诗集。如果公子定然不饶下官,下官尚有一事相求。” 文雕随手翻看诗集,但见笔迹飘潇不拘,很有风骨,实难相信这是胡海所书,疑惑 不解地问:“这果真是你手书?”“正是下官一笔臭字,尚望公子指教。”“这可 不是臭字。说罢,你有什么要求?”“乞请公子赐还下官这本诗集,有于公于大人 这本诗集在怀中,下官死而无怨。”文雕见他情词肯切,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生 平所见之怪事,无过于此,当下不禁愣在当地,做声不得,武戟却压根不信:“你 这狗官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胡海见了文雕神情,情知自己这一宝算是押 对了,心头暗乐: 老子闯荡官场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两个黄口小牙 算什么东西,替大爷提鞋去吧。口中却道:lang=EN-US> “下官所言,句句是实, 如有半句虚言,情愿死在姑娘剑下!”“哼!凭你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也配读于 公的诗么?”“小姐有所不知,请听下官一一分辨……”“讲!”' 是,是。小姐 和公子均是文武双全的不世才子……“武戟也从未同官场上的人打过交道,见他如 此肉麻,芳心虽不能说毫无喜意, 但更多却是不耐烦:”好了好了,你有话就说, 少绕弯子!“”下官遵命,下官遵命。圣人云:诗言志,对不对?“武戟只得点头 :”是又怎样?“”于公的诗别人是假冒不了的,也写不出来,对不对?“”废话。 “胡海此刻心知已无性命之忧,脸上虽然还是一副可怜样,眼神中却已满含笑意, 开始用心欣赏武戟那惊世清亮的容颜了。心想让美人骂上一骂,多少也是一钟福份, 接着又道:”下官行为虽然不雅,但年轻气盛之时, 也确实是有一番经天纬地之 志的……“武戟冷哼一声,以示不屑,好在胡海早已不介意:”只是身在官场, 的确身不由己呀。“说到此处,胡海满脸苦涩:”男子汉大丈夫,谁又愿意低三下 四,卑躬曲膝?谁天生就生性凉薄,愿意欺压百姓?“武戟冷笑:”如此说来,到 象是有人在逼你了?“”小姐果然明见千里……“”你!“武戟拿他没办法,只好 挥挥手,让他说下去。 “下官初入官场时,也想做个好官清官,可是实在难呀。上官不断提出要求, 我等只得照办,天长日久,习以为常,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哼!”“朝 廷中的人,恐怕大多都是如此,偶然拜读到于公诗词 ,深深钦服于公的为人,是 以珍藏其诗,也算一种对年青时豪情壮志的缅怀。”武戟无话可说,同文雕面面相 觑,心头虽觉胡海此人人格卑下, 其言词大不可信,但两人也深知身不由己的苦 衷,一时间愣在那么,作声不得。 此刻已是正午时分,立足千佛山眺望远方,济南城静静地躺在山脚 ,远山环 绕,一切是那么静谧。 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几乎消磨了人的一切意志,令人只想躺倒在草地上,望着 悠悠白云,什么也不想。 胡海心头暗笑,眼见计谋得逞,心情异常轻松, 令人不易觉察地仔细欣赏着 武戟美貌,尽管依然装出一副可怜像,神情却悠哉乐哉,轻松起来了。 良久。 武戟眉头一扬,问文雕:“你相信他的话么?”“不信。”“我也不信。”胡 海一副无辜的样子,显得弱小而无可奈何。 武戟自信地一笑:“但我有一个办法可令他显出原形。”“什么办法?” ------ 侠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