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危城 公元三一六年八月,匈奴鹿蠡王“刘曜”率大军攻破西晋都城长安外城,将其 困得滴水不漏,而西晋军队则退守长安小城。 眼看三个月过去,如今已是十一月了,云层阴霾的积在空中,如同风吹不动的 巨石,遮住了阳光和晨曦,也遮住了长安城的欢声笑语。 想昔日长安城,俗俱五方,人物混淆,华戎杂错,而今长安小城中饥荒遍地, 饿死之人不计其数,晋军士卒纷纷逃亡,只有凉州前来救援的“义军”千人死守城 中。只是那太仓中的粮食已被吃光,就连晋愍帝都无饭可吃,长安城此时粮尽兵微, 兵穷势极,西晋王朝危在旦夕! 夜已入深,寒芒四泻,城外如此明朗,那是城东豆田壁的匈奴守军在狂欢;城 中却是犹如冰刀削骨,守军不时的打了个寒颤。空气中传来沉沉低暗的腐尸味,偶 然传来清脆的狗吠声,才显得这不是一个死城。 长安城。小城内寅时,整个长安城早已安静下来,除了城墙上的落叶般单薄的 守兵,除了那不时吹过的风声,如同泣妇啼哭一般呜咽着;半月妖斜,如同夺命的 血勾,带着僵漠的寒意照在城内那些条直直的破烂大道上,把这条无人的大道渲染 得步步荆棘,杀机四伏的模样。 而此时一个黑衣男子却正施展着轻功在大道上行着,只见他面如刀削,刚毅非 凡,年约三十,凝重的神情从深蹙的眉心中透出,却又有几分傲然。几个弹跳之下, 干净利落,足见造诣不凡,月光之下,身上更是发出淡淡的萤光,远看起来,朦胧 得如同雾色一般。 男子似乎在寻找什么,若是平时在这城中乱窜,早就被禁兵所抓,不过在如今 这关头,人人自危,谁还管得了别人?男子轻皱剑眉,突然长眉一扬,眼斜朝着上 方的平房屋顶上看去。 只见那屋顶之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一人,身穿一袭红衣,外罩暗血色的盔甲, 双手抱在胸前,三十来岁,身躯昂藏,肤色黝黑,双目如电,嘴角浮出一丝邪笑道 :“东山宗宗主‘雪千秋’果然是‘耳聪目明’,本堂主一现身,便被你发现了。” 被称作雪千秋的黑衣男子面色不变,淡然一笑道:“朋友你是认错人了,东山 宗乃是江东兵道十二宗之一,堂堂宗主怎会在此出现?” 屋上男子突然朗声大笑道:“我倒江东男儿都是豪慨之人,没想到倒都是些藏 头鼠辈!” 黑衣男子七情不动的拱手道:“既然都是藏头鼠辈,想必是很难找到了,朋友 多费心了,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便要施展轻功前行。 屋上男子也不追,只是冷笑一声:“‘血婴’尚未出世,雪宗主没必要这样急。” “血婴”二字一入耳,黑衣男子面色微微一变,刹地停下脚步,慢慢的转过身 来,一双冷眼盯着屋上的男子,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屋上男子双手往后一背,哧哧一笑道:“雪宗主终于对在下有兴趣了。”随即 右手一扬,腕肘微振,手掌一翻,只见一把木剑缓缓从手心中冒起,隐隐中有金属 膨胀之声,逐渐由淡色转成金红色成形。 雪千秋暗吁了口气,说道:“铁木成剑,木色化金,原来是北剑皇门的铁木堂 堂主铁首衣。” 铁首衣哈哈大笑道:“不愧是东山宗主,传说东山宗宗主雪千秋不仅俊美冷漠, 而且博学多才。今日一见,当真不假。” 雪千秋淡淡发话道:“铁首衣,你我在此,不是单单为了套交情吧?你若是为 着血婴而来,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 铁首衣摇头叹,似是岔开话题道:“我倒雪宗主乃是个识风月之人,没想到如 此美景,竟不懂欣赏。” 雪千秋一愣,突然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 只见天空中徐徐降下一丝犹如蛛丝一类的线体,透着反光,逐显诡异,随着风 在空中波浪起伏,慢慢的朝着雪千秋所在的地方罩下。 雪千秋双袖一扬,似是拂扫身上的灰尘,嘲笑道:“我道铁首衣是个豪慨之人, 没想到也是藏头鼠辈!”此一句,便是还了刚才铁首衣那句奚落。 铁首衣一拱手,笑道:“客气,客气,希望宗主的扇法和嘴一样的犀利。这蛛 丝乃是我铁木堂特别为宗主准备的‘销魂丝’,以苗疆毒蛛之丝合着银线冶炼而成, 刀剑利器都不能伤之分毫,一旦沾上,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宗主了。” 一转身,却又转过来,邪邪一笑道:“至于血婴的事,就不劳宗主费心了。” 一说完,又是哈哈一大笑,脚一弹,腾身朝另外一头飞去。 看着铁首衣渐渐飞远的身影,雪千秋冷冷一笑道:“就凭这‘销魂丝’便想困 住本宗主,铁首衣你也太天真了。”说完一凝神,右手中慢慢幻出一把白玉般的扇 子来,身上的萤光也慢慢的变成寒冷冻气在空中蒸发成雾气,在月光之下,只见这 团光芒越来越浓,直到将这条大道都淹没住了。 长安城。小城内。石府大厅夜色如寒茫,半月似勾魂,城中霜色露重,凉风刺 骨,纵使在光线不明的夜里,那种衰败的残垣也让人有一种惟恐心惊,同样,此时 的石元心头也越是沉重。 石家不算是京城中的第一大家,按照门阀来排也不算得是京城的第一大族,但 是石家在京城中却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不仅是因为石家深得皇上器重,委以镇守 皇陵的重任,而最根深蒂固的一个原因,却是一个让石家的家主石元日感沉重的理 由,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站在石家聚会大厅的外侧的石元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双手背后,脸上一片肃然。 四十出头的他,却已经是满头白发,生得一张国字脸,狮鼻虎口,腰粗膀宽,一副 武将的架势,似乎一点也没有他爷爷“石崇”那贪官的模样。 石家的聚会大厅里点了几把火把,火光不大,但是恰好能将厅内各处照亮,厅 外陆续的来了不少人,无论男女老幼,个个都是黑色劲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突然厅外奔来一人,年越二十,只见此子英武挺拔,双目大而有神,精灼闪亮, 依然是身穿黑色劲装,背上背了一把古色长刀,他正是石元之子,也就是石家未来 的家主——石修。 石修一腾身,来到大厅前,还没开口,石元沉声道:“找到隐儿没有?” 石修来不及喘口气,摇头答道:“爹,我附近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 石元皱了皱眉,声音带着严厉道:“不是叫你提前通知你弟弟吗?” 石修一脸无奈的澄清道:“我,我去通知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石元嘴唇牵动一下,没有说话。旁边一个长相和石元神似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轻 声道:“大哥,就差石隐侄儿没到了。” 石元看看月色,点点头,转过身,丢下一句话道:“你们都进来吧。” 石修擦擦额头上的汗,对着男子耸耸肩,说道:“对不起,二叔。” 被称为二叔的正是石元的弟弟石锐,石锐了解似的一笑,拍拍石修的肩膀安慰 道:“算了,你爹的脾气你也知道,何况你已经尽力了,再说你弟弟那古怪脾气你 爹也知道,整天东跑西跑的。快进去吧。” 石修点点头,走到大厅里。 石元站在大厅正中,只见大厅上方的桌子上横放着一把铜色长刀,正是石元的 混元宝刀。石元右手将长刀一握,双目如电,右手提刀微微一抬,环视厅内三十四 口人。遂然沉声道:“如今匈奴族的兵马已经将整个长安围了三个月之久,外面虽 有散骑常侍华辑率领京兆四郡的兵马前来救驾,但是都怕汉兵强悍而不敢前进,胡 崧带领的城西诸郡兵马也只屯于城西的遮马桥,如今城池将破,也是我们石氏一门 报效皇恩的时候了……” 石元说到这里,声音猛然一沉,威严道:“陛下有旨。” 在场众人纷纷跪下,灯光闪动间拜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元一展眉,将长刀斜放胸前道:“陛下亲传口喻,要我石氏一族誓死护送‘ 白龙玉玺’和‘武牙兵符’前往东海王越处,事不宜迟,所有人马上从皇陵密道前 往琅邪。” 众人连忙磕头齐声道:“遵旨!”旋而纷纷起地,随着石元一挥手,在石锐的 带领下陆续而有组织的朝着后大院走去。 石修站起身,张大嘴呆着惊道:“白龙玉玺,莫非就是传国六玺之一的白龙玉 玺?那武牙兵符便是可以调动鲜卑族兵力的兵符咯?” 石元走下台来,微微点头,说道:“不错,陛下将如此重任交于我们,可见皇 恩浩荡。”继又眼神一黯道:“只是陛下为城中兵士,必须留守此地,不然,当可 和我们一起。” 石修也叹了口气,点头道:“陛下年纪轻轻,就为国为民,相信上天自有公道。” 石元定眼看了看石修,这个石家未来的家主已有了基本的气势了,转身就要走。 石修急道:“爹,可是二弟他……” 石元虎目一瞪,断然道:“马上出发!如今势态紧张,隐儿就由他去吧。” 石修一接触到石元的虎目,眼神一晃而避。从小到大,爹的话是不容违抗的, 而石隐也早已形成了这样的习惯,再坚决的想法一碰到石元的眼神便溃败了下来, 纵然关系到亲弟弟的生死,但是,他所没有看到的却是石元眼后那一刀沉重的悲伤。 看着石修黯然的离去,石元最后一眼环顾这从小居住长大的屋子,看着月色如 水,心中暗道:“知子莫若父,爱子莫若母啊,石家一门三十六口人,独缺你石隐, 石隐,你又在何方呢?爹带着一族人前去琅邪,山高水远,是否就此天人永隔了?” 不再多想,石元终于长叹一声,转身消失在黑暗的长廊中。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