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黄河激浪成九曲 淮水边的二月里,气候已经颇为温暖。许多树木经历了严酷的寒冬,枝杈上已 经绽开出点点新鲜碧绿的叶片,野地里,甚至有不少小小的野花,也已经含苞待放 了。 杞人左手提着半斤猪肉,口哼着小曲,喜滋滋地走在山道上。 那日彭莹玉离开以后,他把王小姐送到罗山城外,没和察罕、王保保照面,就 逃跑似地离开了这座他也许毕生难忘的县城——虽然这些年来兵燹不断,但那样满 地的尸体、漫天的火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并且永远也 不要再重复这样的噩梦! 他和韩绿萼一起,找到了师侄史文焕的尸体。为怕兵荒马乱的,抬着口棺材不 大方便,只好火化了,装了个骨灰坛,遂准备护送绿萼去濠州投亲。谁想走到怀远 附近,绿萼悲伤过度,又不慎感冒了风寒,突然就病倒了。 此去濠州,虽然不过一二百里路,但绿萼病势沉重,杞人不敢再让她赶路。他 们只好寄住在城外山边的一户猎户家里——为着杞人宁死也不肯再进某个县城了。 这家猎户的主人是位年逾六旬的老者,和他七八岁的小孙儿。孩子的父亲前两 年被征兵拉走,从此再无音讯,而他的妻子,年前也得病死了。老者精力已衰,不 能再进山打猎,只靠耕种半亩菜地,偶尔拾些柴火,勉强度日。杞人来到以后,就 暂时充作了他家里的男劳力。 绿萼的病情极为沉重,几次昏迷重醒,只因为自小习武,体质尚好,这才熬过 了整个冬天。这其间,杞人也延请过几位郎中,但一来医资无源,二来乡下地方, 也没甚么好医药,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庸医看病,原是随口胡诌,每位郎中的说法 绝不相同,有说风寒邪症的,有说内热不调的,并且竟有告诉杞人,说绿萼是被妖 人勾了魂去,非请法师来设坛作法不可的。这种所谓郎中开的药,杞人大半不敢让 绿萼入口。 好在靠着细心照顾调养,又加天气渐暖,绿萼的病势终于日有起色,这几天已 经可以下床活动,并且也不用餐餐吃稀粥度日了。杞人见今日天气不错,赶着把冬 天打到的几张狐狸皮去城边集市里卖了,买了半斤猪肉,准备好好烹调了给绿萼补 补身子。 本来这里向来荒僻,很少行人的,但杞人才刚拐上山道,距离寄住的草屋还有 数十丈远,忽然听到人声嘈杂。他吃了一惊,放轻脚步,蹩到一株老树后面去偷望, 只见十多个人堵在草屋门口,正自高声恚骂。 草屋是依着山壁建的,屋前就是那半亩菜园,此刻人踩马踏,把老猎户辛辛苦 苦刚翻好的地,搞得一塌糊涂。 杞人蹑手蹑脚,再走近几步细看,只见其中半数人骑在马上,离草屋较远,看 装束象是士兵,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三个顶盔贯甲的蒙古人。另半数人各挺兵刃,猫 在草屋前的几匹死马后面,不时探头向草屋张望。 杞人只怕绿萼有甚么闪失,也不敢多耽搁,拐了个弯,轻轻奔到山壁边,把拴 猪肉的草绳叼在嘴里,十指抠住石棱,壁虎游壁般爬上了山崖。他平日里一副老实 木讷、慌手慌脚的样子,此刻心急如焚,倒把真本事显出来了,身轻如燕,不过一 眨眼的功夫,已经爬到了草屋上面。 石壁上乱草丛生,杞人又极为谨慎小心,那些士兵只顾紧盯着门窗,倒并未发 现屋顶上多了个人。杞人凭记忆找到了一处空档,双足用力,踩破茅草,无声无息 地穿过屋顶,直向房中跳落。 他记得左边是床,右边是桌,中间并没甚么家什碍脚,却不料身在半空,陡然 发现下面地上竟然躺着几个人,百忙中右手向斜下虚拍一掌,右脚在左脚面上一踩, 又往上升了半尺,接着斜刺里飞纵出去,不偏不倚,正坐在床沿上。 还来不及看清屋中形势,忽听风声响起,脑后似乎有人袭到。杞人忙不迭伸掌 反击,一边向旁跃开。他虽然只用了一成功力,但听“嘭”的一声,那人应声而倒。 杞人站稳身形,细看屋中情势,不由大吃一惊。忽然又听见一个人低声惊呼: “你!”原来正是罗山城外遇到过的“经天纬地”孙朝宗。 此刻屋内,或立或卧,足有八九个人。老主人和他的小孙子以及绿萼,就正躺 在屋子中央,他刚才险些踩到的地方。床上躺了一个汉子,看不清面目,却又有一 个胖大道人,一个葛衣老者,一个相貌颇熟的麻衣大汉以及孙朝宗,满身鲜血,站 在门边。床背后呻吟声起,转眼又坐起个疤脸大汉来,正是意图偷袭,被他一掌打 翻的人。 孙朝宗轻声问道:“你……你来做甚么?”杞人并不答话,只顾伏下身去搀扶 绿萼:“你可好么?”孙朝宗脸上杀气陡现,手中长刀凌空劈下,斩向杞人头顶。 杞人头也不抬,随手挥去,“当——”的一声,长刀从中断为两截。孙朝宗望着他 手中黑黝黝的菜刀,面如死灰,叹道:“罢了,罢了。”掌中半截长刀跌落尘埃。 杞人为绿萼解开穴道,扶她坐起,头也不回,手臂反转,伸手便去抓床上躺的 人。孙朝宗闭目叹道:“是我师弟,快要死了,你发发慈悲心,容他多躺会儿罢。” 杞人手指已经捏到那人胸口衣襟了,闻言一愕,轻轻扳过那人脸来,只见他面色惨 白,双颊凹陷,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孙兄,此人是……”那道人低声问道。孙朝宗摇摇头,向杞人道:“你杀了 我罢。” “杀你,作甚么杀你?”话虽如此,杞人话语中却隐约透出一股煞气。孙朝宗 道:“你功夫高我甚多,我宁可死于你的刀下,也不能死在鞑子手里!”杞人奇怪 地一摇头:“甚么鞑子?外面那伙人是来捉你们的?” “这位大侠,”那葛衫老者施礼道:“请问尊姓大名?你和那些鞑子不是一路 么?”杞人答道:“不敢,在下陈杞人,不识得外间那些……”孙朝宗恶狠狠地打 断他的话,反问道:“你不识得王保保?” “甚么?保保在外面?”杞人急走两步,凑到窗口去窥望,只见躲在马后的数 人似乎听到了些甚么,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前逼近。葛衫老者捡了副弓箭,“嗖嗖” 几声,又把敌人逼退了。 “你是汉人?”孙朝宗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杞人愣了一下,答道:“是又如何?” “那好,”孙朝宗似乎瞧见了一线希望,“你不至于甘心做鞑子的走狗罢。你救我 们出去,必有重谢!” 杞人正在踌躇,忽听绿萼开口道:“师叔,你救他们出去罢。” “甚么?”杞人连忙走过去扶她靠墙坐好,“你叫我……”“请你,”绿萼抓 住他的衣襟,“救他们出去。” 杞人一头雾水:“这究竟,怎的一桩事?”愣了一会儿,突然扬声叫道:“保 保,你在外间么?” “遮莫不是,是陈叔叔么?”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保保,给我个面子,” 杞人一边扶着绿萼,一边叫道,“且放这干人去罢。”外面万籁俱寂,良久无声。 “保保,这点面、面子也不给么?”杞人“面子”这两个字越说越觉得拗口, 一边说,一边竟然垂下头去,“休说我与你义父是知交好友,我,我救过你妹子… …”绿萼轻声笑道:“师叔,为了救人性命,只得委屈你了,我晓得你不惯讲这些 话……” “陈叔叔,不是保保不给你面子,”王保保叫道:“这几个是朝廷钦犯,小侄 不能因私废公啊!”“朝廷钦犯?”杞人抬头望了一眼孙朝宗他们。“休听他胡沁,” 葛衫老者连凤鸣急忙低声说道:“朝廷可曾画影图形,传令各关要拿我们?” “是啊,”杞人叫道,“朝廷可曾画影图形,传令各关要拿这干人?”王保保 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扬声叫道:“咱们押解钦犯上京,这干人大胆来劫囚车, 还不该同罪么?” 杞人轻声问道:“劫囚车?劫谁?劫到了么?”孙朝宗咬牙切齿地道:“咱们 是来救我四师弟,谁想他们耍个掉包计,在囚车里装了个番人渥尔温,还把我三师 弟……”——他指一指床上躺的那人——“伤成这般……” “既然钦犯并未被劫走,算不得同罪甚么的罢?”杞人也不怎么懂大元律令, 所以底气多少有些不足,“你放他们走路,也不算甚么、甚么因私废公罢……” 外面又是寂静无声,少顷,才听见一个粗哑的嗓子叫道:“陈师傅,既你是王 公子的朋友,咱们就卖放个人情,许他们走路罢。不过孙朝宗是害我师兄的凶手, 你且将他留下!” “甚么师兄?”孙朝宗问道,“渥尔温么?你师兄是哪个?”“姓孙的,有胆 子做就莫装蒜,”渥尔温叫道:“我师兄唆督,不是被你杀害的么?!” “原来他就是那个唆督的师弟,”胖道人尉迟鹤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恁么 厉害。”只听孙朝宗叫道:“骚……唆督死了么?在下委实不知,你却是从哪里听 来的?” 又听王保保叫道:“唆督大师那日说前去罗山探查,便再未归来。不是你,更 有谁能伤得了他?也罢,你说并非你下的手,那么把凶手名字讲出来,咱们就便放 你走路!” 杞人一愣,心说唆督不是死在李思齐手里么,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穿,只听孙朝 宗叫道:“自那日酒店战过一场,在下便再未与唆督大师会过面。哪个见着他的尸 体了,便咒他死?又怎么一口咬定我晓得他的死因?” 杞人趁他们说话的时候,伸手解开了猎户祖孙的穴道,关照他们不要乱动。只 听外面王保保叫道:“孙朝宗,是好汉子休得耍赖,你们害了唆督大师,自然把尸 体隐匿起来了,旁人哪里寻得到?” 杞人实在忍不住了,叫道:“保保,你休一口一个谁谁害了唆督,你……你到 底放他们走不放?!”“好啊,陈师傅,”渥尔温叫道,“有本领胜过我这对拳头, 咱们便一切依你!” “陈叔叔,你何苦回护他们?”王保保道,“屋中气闷,请出来讲话如何?” 杞人站起身来,就要向外走,被连凤鸣一把扯住袖子:“小心了,防有诡计。”杞 人微微一笑:“料他不能拿我怎样。”推开屋门,大步走了出去。 只见屋外众人已经撤到五六丈外,王保保骑在马上,左首是一个蒙古军官,右 手是个红发番人,想必就是方才说话的渥尔温了。他正待开口,却听见身后孙朝宗 叫道:“渥尔温,你们究竟将我四师弟弄到哪里去了?” 王保保“哈哈”大笑,道:“义父早已遣人押他直接北上,绕过颍州,直奔大 都去了,此时想必已入了中书省地界……”孙朝宗惊问:“你、你们竟敢走颍州一 路?!”“有甚么不敢,愈是贴近贼兵腹心,愈是平安无事啊,”王保保笑道, “便这般大摇大摆地自刘福通鼻子底下溜过去了也……”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冷哼:“未必!”只见一条灰影突然出现在山崖侧面,迅 捷无伦地跳到了场心。双方数人一起惊呼,原来此人赫然竟是孙朝宗等人一心要救 的李仲勋!孙朝宗又惊又喜,叫道:“四师弟,你怎……你可好么?”只听一声大 吼,渥尔温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朝李仲勋当胸一拳打出。 李仲勋不慌不忙,将身一侧,忽然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掌来,堪堪迎上来招。 双掌相交,只听渥尔温怪叫一声,一个跟斗直翻出七八丈远,才待拿桩站住,却觉 胸腹间气闷异常,不由自主地又倒退了三四步,这才消了来掌势道。 这一下石破天惊,众人一齐向李仲勋身后望去。只见那是一位蓝衫秀士,约摸 四十上下年纪,箭眉美须,轻摇摺扇,风雅俊朗。他环顾场中,缓缓地走上了两步。 “阁下,”渥尔温深吸了一口气,消去胸腹间的气闷,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不敢,”那秀士深深一揖,“区区山东宫秉藩。” ※※※ “原来是‘黄河大侠’!”听到那人报上姓名,王保保第一个叫道,“久慕盛 名。李叔父常时向小侄谈起宫大侠,不想今日能亲眼得见大侠风采!” “这位小兄弟谬赞了,”宫秉藩微微一笑,问道,“你讲的可是罗山李世贤么?” “正是,”王保保跳下马来施礼,“李叔父时常与在下谈起,他十年前曾往山东, 欲拜在宫大侠门下学剑,宫大侠虽未能收录,却赠他刀谱,嘱他练刀。他心中向来 是万分感激的。” 宫秉藩摇头笑道:“李世贤聪明得紧,只是功利心重了一些。剑是隐逸之兵, 他便是走这条路,也终究难有大成。我这才请他改弦易辙,单刀的路数较适合他怎 样,他的刀法可练成了?” 王保保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翁赤剌早听得不耐烦了,冷笑道:“‘黄河大侠 ’,好大的名头。今日有幸相遇,肯不肯赐教一二?”宫秉藩问道:“这位是……” 王保保连忙介绍:“这位乃是怯薛翁赤剌百户长,他仰慕侠名已久,倒并无恶意的。” “区区并非前来打架,只希望做个鲁仲连,”宫秉藩行礼道,“铁冠真人昔日 曾有大恩于区区,此番涉及他的门徒,区区不得不百里赴援并非欲与诸位为敌啊。” “那你,”渥尔温大步走近,“想怎样?要咱们放人的话,你就过来动手罢!” “乱世各为其主,”宫秉藩微微一笑,“战阵上刀枪无眼,血流漂杵,区区哪敢强 自出头,前来多事?便要待救人也没这个本事。但既然今日……” 渥尔温打断他的话:“你想为这一干人求情?”王保保皱皱眉头,心道对方添 了个陈杞人,又添了个宫秉藩,现在强弱易势,宫秉藩是在为谁求情,那也难说得 很,不趁机收蓬,只怕事情要糟。 宫秉藩还没来得及回答渥尔温的问话,突然一道人影挺着单刀从草屋里冲出来, 直向渥尔温扑去,口中叫道:“四师弟,这鞑子害了你三师哥啊!咱弟兄两个合力 将他毙了!”正是“经天纬地”孙朝宗。 李仲勋乍闻此言,一愕问道:“甚么?”孙朝宗手中单刀已经连施七下杀手, 刀刀斩向渥尔温要害,一边答道:“他害死了你三师哥。你却上是不上?”李仲勋 目眦尽裂,发一声吼,从腰间抽出双剑抢上。 孙朝宗的武艺本来稍逊渥尔温一筹,加之那对趁手的食指周天笔已失,不过十 三四合就落在了下风。李仲勋恰于此时赶到,二人合力,渐渐把形势扭转了过来。 翁赤剌见状大怒,拍马拧枪,直向宫秉藩面门搠去。宫秉藩双手反背,双脚足 尖点地,仿佛一片秋叶般随风飘舞,顷刻间已躲过对方十余招杀手,枪尖竟然连他 一片衣角也没能沾到。 王保保见势不妙,知道孙朝宗此次出手,是因为己方实力陡增,想要引起混乱, 逼宫秉藩出手,偏偏翁赤剌胡人劣性,不退反进,眼看局势越来越对己方不利,急 忙挥动手中长枪,招呼部下聚拢过来。 可惜这时安排已经迟了,连凤鸣一见孙朝宗发动,早明白了他的心意,趁着陈 杞人尚在茫然糊涂之际,飞步从他身旁跃过,直向王保保扑去。 王保保长枪舞开,想要逼退敌人。却不料连凤鸣来到身前,忽然无缘无故地一 个跟斗载倒。王保保虽然感觉奇怪,却毫不犹豫地一枪刺下,只听“嚓”地轻响, 锋锐的枪尖连缨戳入泥地,连凤鸣早已一个翻身,滚到了自己脚边。 原来这是淮北流行的北派地堂身法,用来对付敌人长兵器最为有效。王保保虽 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古怪招术,却也知道敌人既然抢入圈内,想要拔枪再战已经来不 及了,百忙中一个错步,让过一边。几乎同时,连凤鸣一个鲤跃,也跳起身来,手 中短短一柄匕首已经划到敌方面门。 王保保马刀出鞘,“当”地一声格开敌招,不禁觉得右臂隐隐发麻。这一来近 身搏击,虽然刀长匕短,连凤鸣却已丝毫不惧,一味“刺、割、挑、抹”,招招紧 逼,不过七八个回合,就把王保保逼得手忙脚乱。 这时候,那两个麻衣大汉郭氏兄弟也已经冲出草屋,和一众骑兵斗在一处。只 有杞人茫然呆立,不知道是上前好,还是后退好,是应该帮助孙朝宗好,还是应该 帮助王保保好。 宫秉藩一味闪避,翁赤剌闹得满头大汗,却兀自奈何他不得。孙朝宗师兄弟二 人合斗渥尔温,虽然稳占上风,却一时间也不能取胜。只有王保保叠遇凶险,又战 了十数回合,已是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眼见连凤鸣一匕首从左侧割来, 他急忙横刀去挡,却见银光一闪,敌人竟然将匕首掷向空中,随后左手伸出握住, 就如同耍杂技的一般,一招“李广射石”,又从右侧刺下。 王保保心中一声长叹,自知招术用老,无法撤刀自保,看起来今天要命丧当场 了!就此停了手中刀,束手待毙。忽听“嚓”地轻响,杞人不知何时已经拦在身前, 连凤鸣却一个跟斗倒跃出去,手中匕首只剩了一个木柄。 王保保后背冷汗涔涔,心道好险。又一转念,不禁自责道:“保保啊保保,你 欲将有用之身,做出一番大事业来,怎好在此丧了性命?他日若再遇险,便拚得废 了一手一足,也须死中求活,万不可再生绝望之心了!” 连凤鸣被杞人逼退,一愕之下,赞道:“好刀!”他杀得性起,顺手拾起地上 一把马刀,不退反进,一招“力劈千钧”,斩向杞人头顶。 又是“嚓”的一响,也看不清杞人怎么出的手,连凤鸣手中兵刃又只剩下了半 截。他“咦”了一声,反手拔出王保保先前插在地上的那柄长枪,踊跃又上。 这次切割木杆,连声音也没有,连凤鸣就被迫改长枪为单鞭了。杞人见他屡战 不退,心下烦躁,踏近一步,手臂微晃,又把半截枪杆又斩成了两断。 杞人的菜刀锋锐无比,连凤鸣早知道任何兵器都挡不了它的一斩。只是无论他 如何出招,或刺或劈或扫,杞人却只立刀下斩,倒好象厨子切菜一般,必能一招奏 效。他心里不服,见长枪已然无用,退后几步,反手一抓,把个看得目瞪口呆的骑 兵从马上揪了下来,拔出他的腰刀,猱身又上,一心只要杞人换招抵挡。 杞人见他无休无止,心里烦透,一刀挥断敌刃,手腕转个圈子,就向连凤鸣头 顶斩去。他无缘无故地又被卷入了一场厮杀,早已又气又怨,偏偏连凤鸣不识相, 还要屡来招惹。杞人本无心伤人,只想劈断对方髻子,将他吓退。 刀在半途,忽然风声响起,一柄长剑直向左肋刺来。杞人收刀不及,自然而然 地左手案板挥出,迎上敌剑。他这案板本是南海千年鲛木所制,无坚可摧,却不料 敌剑实是锋锐已极,又兼出剑者内力深厚,长剑竟然无声无息地刺入案板一寸多深, 差点便要穿透。 杞人为剑气所激,不自禁地倒退半步。说时迟,那时快,他右手菜刀已经划个 半圆,赶了回来,对方还没来得及抽剑后退,又是“嚓”地轻响,长剑自中一断为 二。 对方右脚点地,就如同在冰上滑行一般直溜出丈余远外,姿势优雅之极。杞人 不想追赶,定睛细看,只见蓝衫磊落,原来正是“黄河大侠”宫秉藩! 这电光火石般地一招交手,看得在场诸人全都呆住了。连翁赤剌也自横枪发愣, 不明白宫秉藩是在何时舍己而去的,也打不定主意要不要追赶上去。 杞人也自木然不动,心里虽然明白宫秉藩方才这一剑旨在救人,倒并无伤己之 意,但他案板被刺穿,还是自学艺出山后的首次,想起这迅疾无伦的一招交手,不 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宫秉藩也是一愕,举起手中半截断剑来望了一望,忽然间“哈哈”大笑,把断 剑往地下一抛,高声叫道:“好敌手!我知你是谁了也!”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