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边识好汉 人群渐渐散去,两个壮汉正说得闹热,忽见推着独轮车已经走到数丈外的老婆 子与人争吵起来。 “赔他汤药钱?你个昏婆子做白日梦吧!这袁总兵的银子谅你老婆子也吃不下。” 不知那个独眼黄彪何时从哪里冒出来,腰悬一柄剑背负一把鬼头刀,正气势汹汹地 要替袁雄讨回那十两银子,只见他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就从靠在独轮车上老汉手中 夺过了那两锭银子。 “光天化日又在抢人啦!”老婆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抓住黄彪的衣杉襟边,嚎 啕起来:“各位老少爷们儿,常言道路不平有人铲,我一个老婆子帮人把路铲,眼 下受人欺就没人来管……” 众人早就走散开去,只剩下几个也立得远远的,那镇口茶棚里的哑巴与那个白 发老头也正立在那里看。小哑巴似乎想管管此事却被老头拉了回去。 “死婆子放不放开?!”黄彪骂骂咧咧地抽出背上的鬼头刀:“再不放开咱一 刀剁了这手!” “放开老婆婆!”那名壮汉捋起衣袖直奔过来,照着他持刀手腕一脚踢去。黄 彪略微侧身,那脚便踢了个空,一手朝前一把托住那只脚一扬手,壮汉站立不稳仰 面跌坐于地,黄彪一声冷笑,手中那把刀划了半个弧形照着其脚踝追砍过去,“还 有管闲事的蠢汉就上来!” 谁个还敢上前?另一名壮汉眼看伙伴顷刻间就要变成废人,情急间一个‘野猪 拱林’对准黄彪一头撞去,尚未近身,黄彪却已哎呀一声连连退出了数步。壮汉止 步抬头,谔然间听得‘咣铛’一声只见那刀已落于地,黄彪先前持刀的手背上插着 根钢针,剩有一只独眼的那半边脸颊上也插有一根。 “双龙针。”人群中有人发出低沉的声音送到独眼黄彪耳边,呆若木鸡的他一 时弄不清声音究竟是从立在一旁的老头口中发出,还是从小哑巴嘴里叫出。坐在地 上的那个老婆子似乎浑然不觉,只把扯住黄彪衣杉的那只手放开朝前一伸。黄彪忙 掏出怀中刚揣进的十两纹银,又摸出一锭一两重的银子一并送上,扭头便走。 “慢!”老婆子叫住他,将银子接过来在手中掂了掂,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独轮 车前,把十两银子交与那个满脸惶恐的老汉,“有我老婆子作主,你怕啥?这是你 疗伤的汤药钱。” 先前散开的众人见状又早聚集过来,面前的情形让大伙儿一时有些发愣,唯有 同小哑巴立在一旁的那位婆婆面上有丝笑意,好似在观看一场街头戏。那独眼黄彪 早就想溜走,先前面对着的众人不过是群任他收拾的羔羊,仿佛一下子出现了几只 猛兽正虎视耽耽地瞪着他,带着插在手脸上的两根钢针心里本就忐忑不安,钢针所 插之处十分发麻,又弄不明白谁是发出‘双龙针’的主人,总感觉这里有股子萧杀 之气直逼其身,只得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恭听老婆子发话。 “没想到此地还是有侠肝义胆的好汉!”老婆子又从自个儿身上掏出一锭二两 重的纹银,连同黄彪交上的那锭一起递给站在旁边的两个壮汉。见他二人流露不解 的神色,高声叫道:“此银虽不多,却是老身的一点儿心意,一为达谢二位仗义救 助我一个穷老婆子,二是有事相托两位,不知能否相助?” 两个壮汉平生第一次被人称呼为侠肝义胆好汉,皆十分振奋,尤其那个练铁砂 掌的汉子把胸脯一拍道声:“老人家尽管分付,只要是我们能做的事一定办到。” 老婆子点点头,走到独轮车旁取下一块用蓝布包裹着的包袱,那包袱长约两尺 上下,看去有些儿份量,她往肩头一挎,再朝着斜靠在独轮车上的老汉一指:“那 么送这个老汉去找郎中疗伤的事就托付给二位啦。”两位壮汉二话没说,大步走过 去推车。老婆子看一眼黄彪嘀咕道:“你也走吧,我老婆子也弄不懂你身上这两根 针是从哪里白捡来的。” “小子往后少作点恶,回去求你们的将军大人取针解救吧,发针之人下手是留 情得多了,不然——”有人从群中甩出话来,黄彪更弄不清是不是那个一直在那儿 看热闹的白发老婆子说的。也不敢再东张西望,只顾拾起地上的那把刀,边走边心 里道,妈的今天闯到鬼了!遇上两个老不死的老东西弄得老子昏头昏脑的还蚀了财! 咋又撞上了发这个狗屁双龙针的?要不然老子……哼!看已四下无人,恨恨地往地 上吐出口唾沫,急急地跑了。 “谁说川边好汉少,老身今日遇见了。心存一股豪气,何论武功高底?”老婆 子背负着她那个包袱上了路,身后飘下一阵悠长的小曲儿。 “好!”渐渐散去的人群中那位白发老头一声喝彩,接着竟也以一首越调唱和 起来:“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本事不在大小。安良除暴,方为侠士本色。” 其声颇具豪迈之气。 两个老人的曲子和动听的嗓音把众人皆听得发呆。曲终,只见有个少年走过来 与他和小哑巴一道,同随着回镇头茶棚方向去了。 黄彪走了一阵,大着胆子拔出插在手背上的那根针后,却感觉针孔处十分发麻, 哪里还敢再动脸上的那根?正瞧着手背发黑的针孔,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一个急转 身看时,只见那个老婆子背着她的长包袱远远地跟了上来。黄彪暗想你个死婆子跟 来正好,我也好向总兵交差,不把你皮剥了算走运。想着便放慢脚步意欲收拾她一 番,以泄心头怒气,不信这荒郊野外又有人来管闲事。此处进海龙沟先得走过一段 山谷,谷底一片林子大树参天,黄彪下到谷底便闪身隐于一棵大树后。 “八月初七天正晴,老身今日赶路急,捡个竹筒麻繁多。丢了罢?还我一身轻。” 老婆子走几步吟唱两句,看看快走近那棵大数前随手便抛出一个物件来,那物件跌 到地上发出一声似脆似闷的响声。独眼黄彪听到老婆子唱到甚么竹筒,便竖起了两 个耳朵,待看见跌落于地的那个东西,果然就象是弟兄们都想得到用来邀功领赏的 “双龙针筒”!一时兴奋起来就想跳将过去。忽然转念一想还是别忙,放过这老婆 子算了,免得又生出什么枝节来。反正此物一到我手就好了。看着老婆子不紧不慢 地走过,渐渐隐没在林子的尽头,黄彪早已将竹筒握在手中翻去复来地细看。看了 一阵觉着也没啥名堂,自个儿哼了一声也就放入腰袋收拾妥当,开始行路。 海龙沟沟口有一片苦竹林,一家客店开在竹林边上。夕阳映照着门前一根竿子 挑起的布招子上四个字:竹林客店。门方贴有上联:两个两木竹成林,下联尚缺, 有几个小字——诚征下联。墙上挂着的一块木板上已是写满了字迹,什么:二火二 十一由八、二口二人回与天……。黄彪瞥了瞥实在弄不懂,正要跨进门去,有个声 音从身后传来:“啊呀,老身与你真是不打不相识,来来来共进晚餐。”回头看时, 那老婆子正立在面前,不等他答腔接着道:“我这先到者为后来的解说解说也是应 该的罢——两个两木竹成林是竹林二字,这边有人续的下联则是炎黄、回天,都不 怎么样。我也来凑个闹热,就叫——二山两山减一山。足下以为如何?” 独眼黄彪哪里耐得烦听她噜嗦?何况咬文嚼字的事对他犹如天书,但经历了晌 午那场麻烦之后也多少有些收敛,尤其对这个有些古怪的老婆子不得不防,他也就 不发一言地一步跨进了店门。身后却又有了十分耳熟的声音:“二山两山减一山, 好一个‘出山’二字,那个人物要出山?在下可要瞧瞧如今武林中有何新鲜的事儿 热闹热闹。”忍不住扭头看时,只见那个白发老头带着小哑巴和少年也张张扬扬的 走进饭馆来。黄彪心里道,这个老头儿连茶棚也不管了,今日的事总是有些古怪? 暗中捏了捏腰间的小布袋。 店堂内摆放有七八张方桌,已近西山的阳光从门窗处斜射进来,店堂内的几张 桌面上,被照得一派光灿灿的。 “又来了几位客,客官请!”背光处的楼梯旁有张小桌,一个老妇人坐在小桌 边择菜,高声招呼客人。 黄彪刚一落座,就见一个矮个儿老头跑出来:“客官先上茶还是先上酒?”本 想先饮几杯酒再说,却想着今日的古怪,只得咽了口唾沫应声道:“先来碗清茶。” “店家先上一坛二郎酒!一大盘老腊肉炒竹笋,一碗豆花。”独占一张桌的老 婆子叫道。 “店家先来三大碗炖蹄膀!”白发老头话音刚落,身边的少年忙道:“我不吃 炖——”白发老头见小哑巴也直点头,笑道:“嘿!我倒忘记小娃儿的口味啦!那 就换作一碗回锅肉一碗豆花。” 一个小伙计很快便端出酒菜上桌,那两张桌四个人开始吃喝起来。 看到两个老人大碗喝酒大口嚼肉的胃口,黄彪暗暗吃惊,心里道幸好今天一直 防着她几个没敢冒失,看他们的样子哪里象是一般的老者?又见送上茶来的老头脖 子上围着一大块毛巾,分明是患了大脖子病,一下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店家啥时 候换成了你,那个老婆婆呢?” “今日,就在今日,来帮帮我老姐姐的忙。”老头看他一眼,伸手将那张抹桌 布一甩,看似无意,却已裹去插在他脸颊上的那根针,拿在手上看了看,见黄彪慌 忙去摸脸,便笑道:“不妨事,不过是根蛇形针,想来客官也不会喜欢它,又何必 带着它四处周游呢?” “蛇形针?难道不是——?”黄彪睁大了那只独眼。 “看这位客官象是个吃皇粮的军爷,也难怪不识得此物。此针看去酷似双龙针 却大异于双龙针,客官仔细瞧瞧其针尾形状是龙还是蛇?” “果然极象是蛇形。”黄彪细看这根钢针的针柄的确不是龙形,也没一朵雪莲 花,他那只独眼露出几分不安来,忍不住小声地向老头问道:“这针有毒么?” “其实雪莲双龙针有雪莲而无龙形,要说双龙之意是取其——” “跑堂的老头子你话多个啥?还不快来端饭上菜!” 店堂后面的厨房里发出一声吆喝,老头儿便忙不迭地跑了进去。 “小老头儿好不晓事,话多!”白发老头自言自语道,又大声叫道,“店家再 来两斤卤牛肉,给两个娃儿路上吃。” “那个老头儿我——”少年刚一开口就被白发老头瞪了一眼。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事非只为多开口。”独自在一张桌上吃喝着的老婆子道, “一个竹林小店管啥龙争蛇斗?卖好你的二郎酒,煮熟你的卤牛肉。招呼好咱过路 的客官,咱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依我看你这位老——老妹妹的话也不少。”白发老头看一眼邻座的她,似笑 非笑地,“权当你作老妹妹吧。” 老婆子咽下一口肥腊肉,笑一声:“彼此,彼此。” 黄彪已匆匆吞下几大碗饭菜,暗想此处不能久留,何况还得尽早赶去向袁总兵 交差。便将嘴一抹,习惯地只摸出两文铜钱朝桌上一丢,忽又有些迟疑地再掏出几 枚钱来,刚叫了一声店家结帐,却听得窗外一阵马蹄声响,有人大叫:“前后都给 我围住,休得放走了一个!”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