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龙腾虎跃刀光剑影言真语切意重情豪 十几把熊熊的火把围成一个圆圈,把草坪照耀得如同白昼。 坐着的人全都站立起来,退到四周,留下玉娇龙和半天云站在中央。 玉娇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只冷冷地注视着马贼们的一举一动。她总不相信, 就是这些衣衫不整,坐立不正,相貌不扬的马贼,竟会那么凶悍,把官军四百精骑 杀得一败涂地。 半天云等大家站定以后,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玉娇龙将拳一抱,说:“砍杀 厮打,对我有如吃顿便饭一般,只是,和女人交手,这确还是头遭,刀枪没长眼, 你要留神才是。”说完,从腰间解下短刀,将刀从绿鲨鱼皮制成的刀鞘中拔出,随 即将刀鞘抛给一个弟兄。玉娇龙用眼瞟去,见那柄短刀,长不过一尺五寸,刃薄如 纸,刀背厚有半寸,在火光照耀下,闪着冷冷的寒光。她脑里立即闪现了刚才发生 在阵上的一幕情景:半天云骑在火红马上,举起刀在半空中一劈,一个官兵便连刀 带人断为两截。她不由得通身打个寒战,手里的剑也握得更紧了。她不禁想:“我 得先制住他!” 同时又不住地在盘算着对付半天云应使用的剑法。 草坪上除了火把燃烧着发出的僻啪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火光中笼罩着一种 紧张的气氛。好像大家已经预感到了这场较量的不测。 半天云把刀抱在怀里,站好架势,用一种略带嘲弄的眼光看了看玉娇龙,说声 “请”,然后以右手护左手,举刀平肩,摆出起势。玉娇龙却毫不依照比武的规矩, 既不亮架,也不说“请”,将剑一抖,纵步上前,向半天云迎面就是一剑。只听 “当”的一声,剑被刀格开了。玉娇龙感到手指微微发麻。半天云这一格所显出的 臂力,使她暗暗吃了一惊。她顺势将剑抽回,紧接着又“嗖”的一剑响半天云咽喉 刺去。“当!”剑仍被架开了,手又是一阵酸麻。她一咬牙,把剑一翻,突向对手 腰部削去。又被刀拨开了。她连进三步,半天云连退三步。只一瞬间,她连刺带削, 换了三招,半天云却一刀未还。她注意到了:半天云挡、架、拨三次,都是用的刀 背。 她想:“这马贼真吝,竟这般爱惜他的刀。”半天云拨过第三剑后,猛然向旁 跳出数 步,正色说:“看你是个女人,我已让你三招,当心,该你看刀了。”说 罢,将手中短刀一劈,旋风泼水般地舞动起来。玉娇龙眼前顿时只见一片寒光翻闪, 耳边突然响起尖脆刺耳的啸声。玉娇龙屏息凝神,忙将剑路一变,使出奇峰独秀的 招式,猱进猿退,刺斩过去。一霎时,只听得一阵“当当当”的刀剑碰击声,“锵 锵锵”的刀剑架格声,那声响是那么沉重又那么清脆,真叫人惊心动魄,毛炸发立。 两团寒光,一团如电光绕树,一团似空跃银蛇;碰拢时只见火星乱进,分开时又见 流星雨坠。众马贼一个个看得呆了。二人一来一往,虎跃龙腾,刺杀了半个时辰, 半天云找不出玉娇龙的半点破绽,心里暗暗称奇,不想她剑法竟如此高超。心想: 两年多前,自己在草原上初次遇她,她在巴格的欺凌下还是个毫无自卫之力的娇小 姐,今天哪来这等武艺?玉娇龙也留意窥测半天云的刀法,见他一招、一架、一砍、 一劈,几乎都是全凭他那超人的臂力随心使去,却无一定章法。 但他那挥舞着的刀锋,好像夹有万钧之力,不慎碰上,定然非死即伤,的确令 人生畏。玉娇龙见半个时辰尚挫他不得,不免急躁,心想:不拿点厉害给他看看, 谅他不会服输。倏地想起近日才愉偷习到的一路名为石破天惊的剑法来。于是,将 身子略一后退,伏身下去,将剑式一变,忽地卷起几团亮花。半天云不知哪团是实, 哪团是虚,略一迟疑,手中的刀也放慢了。玉娇龙趁此蓦然跃起,虚一剑,实一剑。 一剑快一剑,一剑紧一剑。“嗖嗖嗖”,一连三剑,闪电般地向半天云上中下 刺去。这三剑来的快,刺得狠,变化莫测,就是武艺十分高强的人,躲过一二剑, 也难逃第三剑。周围马贼看到这莫测的情景,不禁失声惊呼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 之际,只听“嚓嚓嚓”三声响过,半天云并未被刺中,玉娇龙手中的剑却只剩下个 剑柄了。原来半天云见玉娇龙这三剑来得紧狠,也慌了手脚,忙用刀刀护着自己, 不去架格,只转动刃口去迎剑锋,这就把王娇龙的剑削为三截,最后只留下一个剑 柄了。半天云虽然凭仗手中宝刀嗽了自己,却已被惊出一身冷汗。王娇龙也被惊得 呆住了,张大眼望着手里的剑柄出神。等她回过神来,突然将手里剑柄一扔,一咬 牙,空着手向半天云扑过去,迎着刀刃,伸手去夯。半天云被她这突然的一举惊呆, 唯恐刀刃伤了她,忙把刀高高举起,并用左手去拦阻着她。玉娇龙哪肯罢手,又打 又踢,使劲去寺,两人在草坪上扭了几转,最后,半天云大喝一声:“住手,别胡 来!这刀刃锋利得很!” 玉娇龙这才停了下来,眼里闪着怒火,胸前一起一伏。在这一阵扭扯中,玉娇 龙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了,恨恨地站在那里,咬紧唇,直喘气。半天云赶忙趁此将刀 抛给一个马贼,这才拍了拍手,大大地出了口气。 玉娇龙看了半天云一眼,愤愤他说:“我这才明白了,你横行沙漠,原来却是 凭的这口刀!” 半天云没哼声,垂下眼,垂下了头。 “给我换柄剑,你还使你那把刀,我如不胜你……”玉娇龙虽仍很激忿,但下 面的话却接不下去了。 半天云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的弟兄,然后沉重他说:“弟兄们,这场比 武,我罗小虎认输了。” 他话音刚落,马贼群中顿时嗡嗡地议论起来。那个把香姑拉下车的马贼高声说 :“大 哥,这哪能算你输!那娘儿们手里的剑都被你削了。” 又有人喊道:“没把她砍成两段,就算大哥是佛心肠了,哪能还认输!” 半天云挥择手,慨然他说:“弟兄们,我罗某生平不欺心。这次比武,确是我 输了。我要不是靠了这口刀,我定死在这妮子的剑下了。”他又转过身来,坦然地 看着玉娇龙说,“我不悔诺,随你到军营投案去。” 这一下可把玉娇龙难住了。她心里涌起一阵浪潮,这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变 幻得这么不测,她没有想到半天云会认输,更没料到他还要和自己去投案。 凭心而论,自己算不算赢了,连她自己也还没弄清楚。她的眼里、心里,一个 十恶不赦的贼魁,在人多刀利,一切都处于优势的情况下,竟坦然向她认输,并能 恪守诺言,要随她下山投案,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鬼使神差?…… 她真感到迷惑了。玉娇龙正在心里翻腾,半天云那闷声闷气的话音又响了: “是就走,还是等天亮再走?” 玉娇龙启了启唇,没应声。她想:“去军营投案!我能带他去吗?我如何对父 亲说 呢?”她又看了看半天云,见他那坦然而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把去投案看 成是去赶会一 般,她不禁暗暗说了声:“这贼真怪!”她又看了看周围那些马贼, 见有的对她怒目而视;有的露出冷冷的神情,有的眼里闪着火;有的眼里噙着泪, 她感到一阵慌乱,竟不知所措他说:“你……你不是还有大仇未报吗?” 半天云一下黯然了,似乎有些伤感,用沙哑的声音说:“那就只有等来世再报 了。” 玉娇龙见他说完这两句话后,眼里竟也闪着泪花,尽管这使她感到意外和惊异, 但她的心确是动了。她嗫嚅地说:“你有仇报仇我不管,只是……” 半天云:“只是甚么?” “只是不得再抢劫商队;不得再袭击官兵。” 不料半天云听罢,竟仰起头来发出一阵大笑。笑得那样爽朗,笑得那么开心。 以致刚才闪在眼里的那两颗泪水也滚了出来,顺着脸流到胡子上,凝成两颗闪亮的 水珠。半天云笑了一阵才说:“我只答应输了随你去投案,可没有答应你别的。” 玉娇龙正在好奇地打量那两颗挂在胡须上的泪珠,分不出它们是出于刚才的悲, 还是出于现在的笑,正觉得好玩,忽又听到半天云这样一说,一时竞不知如何应答 才好。不过,她心里倒已决定:即是在父亲面前无须隐瞒自己的行为,也不应该让 这样一个人去投案。她为什么会在心里作出这样的决定,她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 要这样作才合适。于是,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用一种庄重的但却是温和的声音说 :“你有仇复仇,这是道义所许;劫队杀官,实乃王法不容,人总要向善才是。” 半天云的神情也严肃了,说:“什么王法不王法,那只是老爷们手里的一把刀! 你知道那些烂心肺的财货是怎样得来的吗?你知道那些红缨帽是怎样追剿我的吗?” 半天云说着说着,眼里燃起了火,胡子也抖动起来。但只短短一霎时,他很快又平 静下来,一字一板他说:“你和我不一样,许多事你不懂,我说的你也听不进去。” 玉娇龙感到有如受了奚落,冲着问:“什么不一样?” “想的不一样!” “什么事不懂?” “侯门外的事你都不懂。” “什么听不进去?” “不顺意的话都听不进去。” 玉娇龙真没想到,眼前这个相貌狰狞得像钟馗的人,竟能说出这样一通话来。 她想争辩也无从争辩,想斥他几句又斥不出口,只合嗔带怒他说:“量你一个马贼, 又能懂得什 么?” 半天云没有一点怒意,只动了动嘴边的胡须,眼里又露出了一种她熟悉的嘲谑 的神色。 玉娇龙似乎觉得自己这下才真败了,立即又说:“投案的事就作罢,只要你答 应一件:”我父帅在西疆一口你就不得闹事!“ 半天云正犹豫间,哈里木一步站了出来,说:“我来替大哥代允。这就一言为 定!” 玉娇龙不答理,只紧紧地盯着半天云。 半天云又过了片刻,才从胡须里闷出一声:“一言为定。”说完便转过身去, 向大伙说了声:“弟兄们,该歇歇去啦!” 马贼们纷纷散开,三三两两跟随着一支火把向右边树林里走了。一会,人影、 火光都隐没到树林深处去了。草坪上,除了只剩下三堆已快燃尽的篝火外,什么也 没有了。 四野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使人毛骨悚然,一瞬间以前,这儿还是热气 腾腾,人声杂嚷,一霎时竟变得万籁俱寂,人迹全无,只留下玉娇龙一人,孤零零 地立在残火余光里。她这时才又想起,自己身边的马已不见了,手中的剑亦已断, 她茫然四顾,前是悬崖,后面是峭壁,两旁是阴森森的树林,使她更加感到无所凭 依,一颗收缩紧了的心,悬起来,又沉下去……她想,要是这时身边有个伴,哪管 是一条狗甚至是一只猫也好。 玉娇龙正感到万分惊怖的时候,忽然又看到右边树林中隐隐有火光出现。火光 渐渐向草坪移来,当火把出了树林时,她这才看清了:有两人向她走来。 前面那人,个儿不高,右手高举火把,左手腋下还挟了一大卷东西;后面那人, 个子纤细,右手提罐,左手端个瓦钵。等两人走到她面前时,玉娇龙自己也不知道 是为什么,对这两个陌生人一时间竟感到如此亲切,差点抢步迎了上去。但很快地, 一种长期在侯门习惯的尊严,马上又回到她心头,她只肃然地站在那儿,显出凛不 可犯的神气注视着二人。 前面那人,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长有许多绒绒的细毛;一 双大而黑亮的眼里,还带有几分稚气。后面那人,年纪稍大一些,身材纤瘦,低着 头,紧闭着嘴,显得有些不大自在。 玉娇龙把二人打量一番后,问道:“你二人来干什么?” “给小姐送吃的与帐篷来的。”那带稚气的少年说。随着,那瘦个子少年使将 一罐马奶和一钵食物放在地上。玉娇龙瞟眼一看,见瓦钵内盛着一脔烤羊肉和几个 烙饼,羊肉旁还摆着一把雪亮的小刀。玉娇龙看到那把刀,却比那些食物还更使她 眼热,心里顿时便感到踏实多了。她想:要是刚才自己身边哪伯只有这样一把小刀, 也不致那样担心受怕了。她又看看那羊肉和饼,鼻里也嗅到了那喷喷的香气,这才 想起自己差不多已有一天未吃东西,也真想吃点什么了。但一转念间,立即又想起 父亲曾说“君子不食盗食,不饮盗泉”的话来。这些东西决不能吃!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决不能吃啊!她甚至想一脚把瓦钵踢翻,但想到那 把刀,她又忍住了。 玉娇龙在那儿想着这一切,两个少年已在她身旁把一顶小巧的帐篷搭好了。篷 顶篷幔是油绸做成,帐内铺了张厚厚的牛皮,还放有一床厚厚的毛毯。 两个少年把一切收拾停当后,正准备离去,王娇龙忙叫住他俩,等二人转过身 来,她又无话可说了。 带稚气的少年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玉娇龙:“哦,没什么。” “那,我们走了。” “站住!是……是谁叫你们来的?” “是罗大哥叫我们来的。” 玉娇龙口不从心他说:“把这些东西端回去,我不吃你们的!” 带稚气的少年有些委屈他说:“我们为你忙了一大阵子,你还是吃点吧!不吃 会饿坏 的。” 玉娇龙负气他说:“我宁饿也不吃!谁叫你们送!” 一直没哼声的那个瘦小少年,有点按捺不住了,气冲冲地说:“你还刁哩!我 们还不愿来呢!” 玉娇龙也恨了:“既不愿,何以又来了?” 带稚气的少年说:“还不是哈里木哥哥,他再三替你说情,我们才来的。” “哈里木!他说什么来?” 瘦个子少年说:“他说你虽是玉大人的千金,可也还算是个好人。” “我家和他素无来往,他是从何说起?” 瘦个子少年不再哼声了。带稚气的少年忙接过话去说道:“哈里木哥哥说,你 早就知道我们罗大哥的真名实姓了,可就不肯告诉玉帅。” 玉娇龙的脸一下变红了,她觉得自己这种实属有瞒君父的行为,然何竟让马贼 知道了?他们又将视自己为如何人呢?她感到一阵羞愤,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他说 :“那有这样的事!这真是从何说起啊!” 带稚气的少年却认真他说:“哈里木哥哥说,是在沙漠上香姑亲口对他说的, 还央求他千万别伤了你哩!” 王娇龙不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他说了句:“别听他的。” 带稚气的少年向身旁的伙伴做了个鬼脸,又扯了扯伙伴的衣袖,两人才又一同 走进树林去了。 草坪上又只剩下王娇龙一人,她这时的心情,虽不像刚才那样感到恐怖,但却 似乎感到更孤独了。她对自己刚才那种震撼心灵的惊伯也觉得奇怪。究竟是伯什么 呢?是那些马贼吗?不是,她并不惧伯他们,觉得他们确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那么, 是怕的什么呢?她这时才似乎明白了,自己怕的是孤独,是需要伴,需要人,需要 生气。如果这些都失去了,至少也需要有个凭依,有个庇护。她想到这里,便不由 自主地俯下身去,拾起钵内的小刀,紧紧将它握在手里。再环顾四周,篝火的余光 已经熄灭,四周都是黑沉沉、空荡荡的。她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便赶忙躲进帐篷, 把毛毯和身一裹,蜷缩在牛皮毯上,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玉娇龙被一阵乌叫声惊醒过来,她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她出了帐篷,举 目一望,才看清了草坪四周的地形、景色:前面是处悬崖,崖下是一片苍翠的树林, 林外是一带狭窄的草地,沿草地伸延出去,便是一片洽翰无边的沙漠。 一缕淡淡的晓岚,横锁山腰,有如一条纱带。晨凤吹来,是那样清新,风里充 满了一股草原和树叶的气息。这时,玉娇龙心里的恐惧,身上的疲劳,一切都消失 了。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充实。 帐篷前面的奶罐、瓦钵,篝火的残余,这才又勾起她对昨夜所发生的一切的回 忆。她仿佛做了一场梦似的,几乎不敢相信这确是真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想探寻个究竟,便漫步向树林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前 面出现了一条上山的小路,沿着小路继续向前,在快到山顶时,见有一排山峦,像 一列屏障似的横在山岭,中间有个狭窄的洞口,小路正向洞口伸去。 她知道,穿过洞口便是山那边了。她进入洞口,仰视着这有如城门般的洞口出 神,心 想:这真是天险,书上常说的“一夫挡关,万夫莫敌”,大概就是指的这 种地方了。她正想着,忽听到洞口那边的坡下,传来说话的声音,并向着洞口走来 了。她赶忙退身出来,闪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紧接着,便有两人穿过洞口来了。玉 娇龙偷眼看去,认出了正是昨晚给她送来饮食和帐篷的两个少年。 那带稚气的少年走在后面,手里还牵了一匹高大的青花马。 瘦个子少年说:“我真不懂,罗大哥自己栽在那女人手里了,还叫给送这送那 的。难道他真的怕了她?” 带稚气的少年说:“你别瞎说,咱罗大哥伯过谁来!他这是重义!” “这叫重义!?只对一个女人,一个小姐,有什么义好重的!我看多半是迷上 她了。” “那就叫多情嘛!这小姐是生得标致,看了也真叫人欢喜。” “菌美了有毒,人俊了心狠!” “咱罗大哥长得那么俊,心为啥又那么好!” 瘦个子少年烦了,含讥带讽他说:“艾弥尔兄弟,你不信你就快快地长吧!长 大了去给玉家当驸马。” 带稚气的少年也不乐了:“乌都奈哥,你简直像山蜂,说话总带着刺。” 接着两人都不再说话,走远了。 玉娇龙在树后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忐忑的跳着, 思绪乱成一团。最令她不解的却是“罗大哥长得那么俊,心为啥又那么好” 一句。她心想:天哪!一个长得像钟馗那样的人,竟还有人说他俊!这些人的 眼睛长到哪儿去了!她又想起了,肖准也曾这样说过来。她心里起了一团迷雾。 玉娇龙镇了镇自己,又从树后走出来,穿过山洞,站在洞口。 向那边山下望去。只见一片碧绿的草原在山脚下展开,草原上有人正在赶着马 群,有人正在驱回羊队,靠近山脚边已套好了十余架大车,车上放满了帐篷、什物, 好像要转场的情景。车队的尾部,有一群人都牵着马,围着一个人在说话。她仔细 一看,那个被围在中心的汉子,自短褂、酱扎裤,腰间系条鹅黄色的丝带,头戴毡 帽,帽下是一丛漆黑的胡子。“啊,原来是那贼魁!”她突然感到心头一阵乱跳, 血也涌了上来,脸上顿时变得热辣辣的。刚才那两个少年的争论又在她耳边响起; 她差点说出了声:“看,这就是你们的‘俊’人!”她又直想笑,忙掩住口,没叫 笑出声来。 一会儿,半天云走出人群,翻身上马,对着众人一拱手,便头也不回的向着东 边策马驰去。人群中,有的在引颈招手,有的在埋头拭泪。玉娇龙心里感到一阵得 意的轻快:“这魔王真走了!” 但随即袭上心头的,却是一阵莫名的内疚与怅惘。 玉娇龙回到草坪时,已是无精打采的了。两个少年正在林内林外到处寻她,见 她来了,这才松了口气。那带稚气的少年牵着马,连蹦带跳地走到她面前说:“罗 大哥叫我给小姐送来这匹马,请小姐收下。” 瘦个子少年又说:“罗大哥还说,由这里去迪化,沿山脚向东边走,过了山尾 再转南,不走岔,两天多可到。” 王娇龙没吭声,停了一会,才淡淡地问了句:“你罗大哥还说什么来?” 话音刚落,脸上又不禁泛起一阵红晕。 带稚气的少年说:“他再没说什么了。” 瘦个子少年又补了句:“罗大哥还说了句‘后会有期’。”他说了这话后,眼 里闪着狡黠的神色,摸不准他所说是真是假。 玉娇龙打量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青花马旁边,用手拍了拍马的脖子,那马摇摇 头,摆摆尾,全身一阵抖动,顿时,通身马毛都竖了起来。玉娇龙认出了这确是一 匹好马,不由激起一阵欣慰。 地正想翻身上马,却看到一个织花的褡裢洼在鞍旁。褡裢花纹是万字镶边,中 间一朵白色的雪莲,样子十分秀雅。褡裢内装得涨鼓鼓的,她不禁探手一摸,里面 却装满了熟羊肉和一些烤香了的山芋。褡裢旁边岔包里,还装有一锭白银和一些散 碎银两。玉娇龙本想立即取下褡裢掷还回去,但她那已经提起褡裢的手又放下,她 实实再也狠不下心来拒绝那比食物与银子还珍贵得多的心意了。 那青花马好像也解人意,见她久不上马,扭过头来张望着她,还不断用嘴来轻 含她的衣服。玉娇龙心里感到一阵暖,振了振神、翻身上马,跨过去的右脚正好碰 到一件东西,她俯身一看,是一柄剑,斜挂在右鞍旁。顿时,她一颗心全开了花, 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与满足之情,使她不能自制了。她喃喃地、轻轻地念了句 :“啊,天啦!”接着回过头来,以一种异常兴奋的眼光看了看两个少年,又对他 俩亲切地笑了笑,说:“艾弥尔、乌都奈,回去吧!我会记住你们的。”然后便一 催马向左边树林跑去。 留下那两个少年,惊呆得张着口,很久都合不拢去。 王娇龙沿着昨晚上山的那条小路下了山,当她的马踏上草地的时候,旭日已经 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光辉向她迎面射来。她这时的心中,一切恐怖、疲劳、孤独、 疑虑都全部消失,只感到一种力量在冲激着她,使她无法抑止。她挥鞭纵马,纵横 驰骋,好似要摆脱什么,又好似要追上什么。…… -------- 铁血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