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洗庄 时已黄昏。 苍凉的日色早已化作沉沉暮霭,暮霭已合。满山白雪昏暗无光,成了模模糊糊 的一片。 有风。 风很硬,像刀。 雷一雄一步一步缓缓走出庄门,走上山崖,走到那个雪衣青年的面前。 青年的雪衣早已不再像雪,已经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团。 “呵呵,雷御史雷大人!久违了!” 青年笑得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雷一雄,就像是一只猫看着爪下待宰的小老鼠。 雷一雄冷笑:“想不到金刚爪石大羽,居然也一眨眼就成了人物!” “你没有想到,是不是?” “确实没有想到。老夫只知道,石大羽是个半年就作案五十余起的独行大盗!” “嘿嘿,你这位十年前的平阳知府,追捕了我整整十年!想不到啊,现在反倒 成了我的阶下之囚!世道沧桑,造化弄人,倒也有趣得很哪!” 雷一雄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石大羽得意的轻笑道,“我过去是强盗, 现在却是堂堂侍卫!不仅是侍卫,而且还是刘公公刘千岁的心腹义子,堂堂三品侍 卫统领!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呀?” 说罢,昂首狂笑不止。 雷一雄当然笑不出来。不仅不会笑,甚至也不会哭。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恶名昭彰的强盗贼子,一旦投到刘瑾门下作了干儿子, 居然眨眼之间就成了什么侍卫统领!更想不到的是,他挺身而出为民请命的最后结 果,竟然是死于自己亲手下令缉捕整整十年之久的强盗罪犯之手! 不知不觉间,他有些糊涂了。甚至搞不清究竟谁是忠臣贤良,谁是罪犯强盗了。 十二青衣剑也没有笑。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们都不会笑的。不仅不会笑,而且也不会哭。甚至,根 本就不懂得什么欢乐,悲苦,伤心,欣慰。十二个人,简直就像十二根没有生命的 石条! 但是,一直立于石大羽身边的欧阳总管,居然也没有笑。 雷一雄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深深的懊悔。 他实在不该一个人自动走出来送死的。更不该不许儿子替他报仇。甚至,一开 始就不该上什么“万民折”的! 但是已经晚了。 他已经来了。 来了,当然就不能再回去。 而且,他也不想再回去。 “石大羽,你杀了我吧!你这无耻的奸贼,畜生!十恶不赦的死囚!你这……” 雷一雄忽然破口大骂。 “没有用的。”石大羽嘿嘿冷笑道,“想激我一刀杀了你,少做你的清秋大梦! 你想死,我自然会成全你。不过,可不能就这样一刀一剑便宜你的!” “你想怎样?” “呵呵,五马分尸这种死法,你听说过吧?我打算叫你尝尝这个鲜。” 雷一雄变色叫道:“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呀?我敢的。不过在你临死之前,我还会送你一份重重的厚礼!” “你……” 石大羽沉喝:“十二青衣剑!” “在!” “洗庄!” 洗庄!不仅是雷一雄,甚至连立在石大羽身边的欧阳总管,竟也吓得呆了。 洗庄,洗的当然就是落日山庄。洗庄,当然不会用水,而是用血!满庄男女老 幼的全部鲜血! 雷一雄脑中一片昏眩,颓然瘫倒下去。 欧阳总管勃然变色。 石大羽不是亲口承诺,只要雷一雄一个人出来受死,满庄的男女老幼便皆可赦 免么?为何出尔反尔,竟然还要洗庄! “大人……” 求情的话尚未出口,便被石大羽挥手截住:“欧阳总管留在此地执刑。其余的 人,全部随我进庄!” 欧阳总管浑身一颤,猛然怔住。 向天歌当然知道那天晚上的最后结果—— 落日山庄全庄百余男女老幼,无一人活着走出庄院。庄毁人亡,寸草不留! 庄主雷一雄惨遭五马分尸之酷刑,死状惨不忍睹。 偌大一个落日山庄,只逃走了一个人——庄主雷一雄的独生儿子,雷伏虎。 雷伏虎劫后余生,发下重誓:一定要将参与落日山庄血案的人,统统杀光屠尽! 不久后,参与血案的人,果然一一暴毙。有的死于暴病,有的死于毒药,有的 死于暗算,有的……尽管死因不同,但毕竟全都死了。 就连江湖上最著名的杀手——十二青衣剑,也无一例外! 有一个人却没有死。 那就是亲自指挥了那场血案的首恶元凶,堂堂三品北卫统领,石大羽。 石大羽没有死,是因为从那晚之后,他就销声匿迹没了踪影,好像忽然从这个 世界上完全消失了。 没有参与血洗落日山庄,留下来对雷一雄施刑的欧阳总管,当然也已死了。 不仅死了,而且死得最早。就死于落日山庄遭劫,雷一雄被五马分尸后的第二 天早晨。脑后一枚毒钉,一击致命。 欧阳总管,亲手杀死雷一雄的凶手。雷伏虎曾经发誓,即使他本人已经死了, 也要将他的满门老幼杀光屠尽! 正巧,他也有一个独生儿子叫欧阳龙飞,在南阳府开着一座镖局——飞龙镖局。 奇怪的是,后来雷伏虎不仅没有杀他的全家,甚至,连他的独生儿子欧阳龙飞 都没有杀。 那一年,太行山中忽然又出了一伙强盗。 是强盗,就一定要劫夺钱财。但他们所劫夺的,却全都是人人可劫的不义之财 ;是强盗,就免不了要杀人。但他们,杀的又都是一些早就该死的人。因此,他们 在江湖上,甚至在百姓的风评中,竟是绝对的誉多于毁。 这伙强盗的首领,外号叫做“飞天虎”。 “飞天虎”当然就是雷伏虎。 “飞天虎”,只是绿林朋友对他的敬称。而在整个的武林中,雷伏虎则被称作 “绝魂钩”。 他终于替雷家留下了一条根。他的儿子叫雷渺。 但他却依然大仇未报。 所有参与血洗落日山庄的人全都死了。但是,他几乎找遍了天下每一个角落, 却依然还是找不到首恶元凶石大羽。 报仇不成,便只好上山落草当强盗。 十年之后,飞龙镖局成了威镇南阳的天下四大镖局之一。 而欧阳龙飞总镖头,在江湖上也闯出了“无敌霸王枪”名号。 当然,仅仅靠他一个人,那是绝对没有如此能力的。多数倒是靠了雷伏虎的鼎 力相帮。 雷伏虎为什么不仅不杀他,反而还要全力帮助他?向天歌当然完全明白。 整整十年,雷伏虎依然没能找到石大羽报仇。为了儿子,为了雷家这条根,他 只好金盆洗手,归隐南阳伏虎庄,课子读书,颐养天年。 由于当年参与落日山庄血案的人,已经全都死了,所以,真正知道这段恩怨的 人已是极少。 极少并不是没有。 正巧,向天歌就是这极少的人中的一个。 但是现在,伏虎庄呢? 雷家的根呢? 甚至连雷伏虎本人,也已死了。死后,又被无情大火烧成一堆焦炭! 时隔十年,父子两代,两件血案竟然如出一辙!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