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冷剑宁知秋 夏日申末,距离天黑尚早。 向天歌稍事歇息,便孤身离开南阳老店,到卧龙岗去谒武侯祠。 卧龙岗在府城西南八里处。路不远,事不急,不需乘车驭马,更不能惊世骇俗 展开轻功飞赶。于是,便穿街过巷,出城向西南款款而行。 每到南阳,必谒武侯。这一次,更是有好多的事情,需要在往返的路上好好想 想。 要想的,当然是四大庄院之事,当然是伏虎庄之事。 还有,百万灾银。 血案,当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大规模行动。 百万灾银,便是不尽之祸端。 四大庄院,已经为此赔上四百条性命。四大庄院之外的人,也正在为此付出性 命。程小青程捕头,是第一个。 他肯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呢? 还有,雷伏虎究竟是死是活? 假若未死,当然要尽快找到他。找到他,就会明白一切。 只是,他又会躲在哪里呢? 四大庄院血案,当然是非管不可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管凶手是谁,一 定要缉捕归案,一定要正之以法! 忽然间,他竟然想起了分手不久的何碧何姑娘。 江湖上,对男女间的事看得本就不是很重,向天歌更不是那种泥于成规之人, 再加上正值风华之年。要说结识的女子也真不少,但真正能够令他动心的,却又实 在不多。更没有一个能够使他如此的魂牵梦萦。 对何姑娘,他本来打算很快就把她忘了的。但他却办不到。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要忘了她,竟会如此之难! 难道,这就是情,这就是爱? 他轻轻叹口气,轻轻摇摇头。 这不行的。这不可能。 就算是真情真爱,他也非忍痛割舍不可。他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太重,重的 根本不容他顾。更何况,何姑娘跟他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志不同,道亦不合, 又怎么可能? 但是,他却偏偏不能割舍。 他却偏偏忘不了她! 炎阳斜射。 忽然,他看到自己的身旁,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立刻吓出一身冷汗。 都怪自己想得太入神!人已到了身边,居然浑然未觉!倘若来的是敌人,不打 招呼突施偷袭,自己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稍一转脸,他便看到了身边这个孤独的人影。 这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过分挺 直的鼻梁,使一张本就冷峻的脸上,又添上了几分刚毅的神色。 青年正好也在看着他。 于是,他看到了青年的眼睛。 这是一双充满了倔强、坚韧、冷漠的眼睛,一双只要看上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 的眼睛! 他走得并不很快,但却绝不停顿。 晴空一碧,万里无云。 官道上却并不平静。不时便有一拨拨人与骑匆匆而过。蹄声如雷,灰尘蔽目。 偶尔也会有一二徒步旅客,但却是足不扬尘,疾如奔矢。不论乘马也好徒步也罢, 或明或暗全都带了兵刃。还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人与马全都是向东北,奔府城方 向。 当然不奇怪。 四大庄院突遭灭门惨祸,百万灾银即将启运平阳,这两条中的任何一条,便足 以轰动天下武林。 四大庄院朋友自然不少,查找凶手为友复仇,自然道义当然。但更多的人,与 四大庄院非亲非故,不查凶手不报仇,不远千里飞奔南阳,自然是瞄上了白花花银 子。 百万银子不是小数。天知道原先本来是为了替朋友报仇的人碰巧赶上,会不会 临时动心改变主意! 对于这些飞奔府城的人马,向天歌自然毫不在意。叫他在意的是,身边这个青 年居然跟他一样毫不在意,跟他一样也在向南。 官道并不是很平很直,那青年的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人世间还没有任何一件 事,可以叫他弯腰,屈服。 青年的腰间佩了剑。 剑没有鞘,很随便地插在腰带上。 向天歌的目中,渐渐浮上了笑意,缓缓道: “这位小哥,也是去谒武侯祠?” 谁知这个青年不仅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脚步更是没有丝毫的 停顿。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有人在跟他说什么话。 向天歌不由一怔。 这时候,已经走到他前面五步以外的青年,忽然间开口说道: “是验证。” “验证?” 青年依然脚步不停,也不回头: “我是湖北襄阳人。” “明白了。”向天歌忽然笑道,“慷慨南阳起卧龙。但南阳,究竟是河南的这 个南阳,还是湖北现在的襄阳,你就是要去验证?” “是。” “但是你不行的。” “为什么?” “南阳襄阳,千百年来,多少史家学者都在争论不休的。但是到现在也还是没 有结果。” “我行的。”青年依然十分的坚定。 “可是,你是否知道,天下间究竟有多少座诸葛武侯祠?” “你知道?” 青年忽然止步,脸上也有了几分暖意。 “仅四川一省,就有三十座。贵州十六座。云南更多,三十四座。” “确实不少。” “当然远远不止这些。甫圻南屏山,甘肃祁山,陕西五丈原,还有长江黄牛峡 等地,都有武侯祠,还有……”向天歌低首谓叹,“其实天下究竟有多少座武侯祠, 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的。” 青年沉默。 “不过,天下最著名的,却只有四座。” “我只知道湖北襄阳古隆中的那一座。” “除了古隆中,还有最早的沔阳武侯祠,成都武侯祠,另外,就是这南阳武侯 祠了。” “你好像懂得很多。” 向天歌微笑:“不过现在的南阳卧龙岗,却实在是后人附会的。” 青年眼神一动,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相信你。但是我不明白。” “历史由人所创造,但历史同样也是由人来写的。”向天歌轻轻一叹,“怎么 创造,跟怎样来写,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青年点点头:“明白了。” “其实,南阳武侯祠所以闻名天下,诸葛武侯的前后出师表,至少要算一个重 要原因。” “湖北襄阳武侯祠里也有的。” “但是却不同。” “为什么?” “南阳武侯祠中的出师二表,是岳武穆亲笔所书。” “岳飞!抗金名将岳飞岳武穆?” “不错。” 青年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姓石?” “不。”向天歌微笑,“我姓向。” “真的?” “真的。” “果然是我认错了人。” “但是,我却没有看错你。” “你……” “提一个人,”向天歌收起微笑,“十年前,十二青衣剑中的老四,宁远。” “你知道?” “我知道你就是他的儿子。而且,我还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青年双目中忽然有冷电一闪:“你怎么会知道?” 向天歌微微一笑:“因为,我们的目的基本相同。” 青年忽然抱拳:“谢了。” “不谢。” “我要先走了。告辞。” “请便。” 已经走出去十几步以外,青年忽然止步回头道: “我叫宁知秋。” 冷剑宁知秋,向天歌早已知道。 “我叫向天歌。” 青年笔直的脊背似乎稍微动了一下,眼睛里忽有钦服、留恋的神色一闪,随即 转身大步而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