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百珍斋 晨雾尚未完全散尽,缥缥缈缈缠绕在屋顶树梢,朦胧如烟。 尚书街的青石道上,只有寥寥数人来往。 街名尚书街,自然是由于早年街上曾经出过一位赵尚书。现在,尚书第虽然还 在,家道势力却早已败落下来。 街并不宽阔热闹,相反倒很是窄小可怜。整条街宽不过三丈,长不足百丈。除 了街首一家小客栈和一家珍宝古玩店之外,其余全都是寻常的居民住户。 天色实在是太早了些。 大多数的居民住户,还在贪恋黎明前的美梦。行人少,本来就清僻窄小的街道 就更显得萧条冷落。 天色太早,肯定不会有什么生意上门,但一栈一店两家字号却早已开了门。 生意人,念的毕竟是生意经。 古玩店宝号“百珍斋”,铺面虽小,却已有了百年店史。 店老本钱足,货色自然就要全得多。什么前人墨宝,汉印周鼎,珍珠古玩,无 不应有尽有,称“百珍”名副其实。而且财力雄厚信誉甚佳,堪称金字招牌的百年 老店。 店门前一把乌木太师椅,坐着店主笑弥勒夏元。 这位夏店主看上去可一点不像店主,至少,不像珍珠古玩店店主的样子——上 衫大敞衣着不整,毛茸茸的胖大肚皮完全裸露在外面。手中一把大号蒲扇,赶苍蝇 似地不停挥摇,油光光的秃脑门上却依然是汗出如雨。 夏店主实在太胖了。胖人多怕热。 不过这天也真的是太热了些,不光是胖人,瘦人也怕。 令值初夏,时方黎明,便已如此炎热难当,夏行暑令,不是好兆头! 夏店主身上热不可当,心里却是十分的清凉自在。天生一副笑眯眯的胖脸,加 上发自内心的笑意,活像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珠宝生意并不讲究兴隆热闹,大些的买卖只需一宗两宗,一年中就是清闲大半 年,收入也已是十分的丰足可观了。 南阳府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南来北往的旅客自然不少。人多,各种生意就好做。 更何况,夏店主不仅是生意人,而且还是精于此道的生意人中的生意人。前者地利, 后者人和。 除了地利人和,当然还有天时。 天年不顺,非旱即涝。有兴致欣赏古玩墨宝的人是越来越少,但百珍斋的生意 不仅没有萧条,反倒空前兴隆热闹。年后仅四个月,便有十余宗大买卖上门。夏店 主财运亨通财源广进,难怪要笑口常开逍遥自在。 开古玩店,第一要紧的是识货。夏店主不仅识货,而且堪称“相当”二字。任 你什么古玩玉器珍珠玛瑙古迹墨宝,一入眼便知真假,一开口便能叫出实价。 当然,价钱是一回事,价值又是另一回事。做买卖,有买也有卖,买与卖,价 钱自然是不能一样的。否则,生意人又如何从中挣钱取利?夏店主虽称笑弥勒,佛 家慈善之心却差了一大截,无钱无利的买卖,那是绝对不做的。 四个月,夏店主做得几乎全都是买进的生意。卖主都是从西面或者是北面来的 山里客人。因为货都急着出手,所以价格自然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 夏店主招子够亮,对客人的身份来历自然心知肚明。但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则 更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他只是个开店做生意的买卖人,不是什么拿贼缉盗的官府 衙役捕快。他只管货真价低,别的一概不管不问。反正,那许多珍宝古玩又没有刻 着“强盗”二字,贼赃不贼赃,运往京师或者是江南出售,价格一律平等。 晨雾渐散,旭日将升。 街口上,闪出三条雄壮威武的身影,朝百珍斋缓步而来。 夏店主一见来的三个人,本来充满微笑的面孔忽然变了变,臃肿肥胖的身躯也 立刻艰难地站立起来。 “欧阳总镖头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呀!”夏店主满面堆笑,恭恭敬敬 伸手肃客,“快请快请!” 欧阳龙飞微微点头,也不客气,抬腿便往里面走。 临进门,目光左右一扫,随行的两位镖师立刻停步,分左右把住店门。 欧阳总镖头直言快语,一盏茶尚未饮尽,开口便上正题: “夏店主,兄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来跟夏店主谈笔生意。” “承蒙总镖头光顾抬爱,小人感激不尽!” 夏店主嘴上客气,心里却在不停地打鼓。飞龙镖局号称天下四大镖局之一,论 规模论实力,南阳左近八百里,再无任何镖局敢居其右。总镖头欧阳龙飞,一条丈 二金枪横行江湖罕逢敌手,江湖人称“霸王枪”。这样一位跺跺脚整座府城都要抖 上三抖的角色,现在却找到自己头上来谈什么生意!难道百珍斋买进的红货中,竟 会有飞龙镖局的失镖不成? 心思刚刚动了一动,马上就摇摇头。笑弥勒夏元,可不是什么耳目不通的人。 为了生意做得平安保险,对江湖上一些重大是非,又怎么能不处处加心在意?但是, 从未听说飞龙镖局最近有过什么失镖的事。 猜不透来意,也实在不愿意跟这号人物打交道,但这交道还非打不可。生意人 当然有生意人的规矩,不论贫富贵贱,上门的都是客人。更何况,这人还远非平常 客人,而是飞龙镖局总镖头欧阳龙飞本人!得罪不起,也不敢得罪。于是,夏店主 脸上本来已经够浓的笑意,更加浓了几分。 “总镖头看得起小店,小人实在荣幸!但敝店本小利薄,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 呀?” “夏店主,兄弟可是诚心诚意来找你谈生意的!”欧阳龙飞脸色一沉,“夏店 主不会敷衍我吧?” “不敢不敢!总镖头说笑了!”夏店主连连陪笑,“小人胆子再大,也决不敢 在总镖头身上动心思呀!但不知总镖头是手头有货出手,还是……” “兄弟是要买进。” “哦!不知总镖头所需何物?小店若有,敢不从命?” “那好。兄弟有一位朋友,要买一百万银子的红货。兄弟已经答应帮忙,还要 有劳夏店主费心打点呀。” “一百万!”夏店主吓了一跳,“这么重的分量,小店恐怕……” 欧阳龙飞脸色一沉,手中茶杯往桌上嘭地一墩:“怎么,夏店主不肯帮忙?” “不敢不敢。只是货色太重,小店恐怕一时难以筹措。总镖头可否宽限几日, 小人一定尽力就是。” “不知夏店主需要几日方可备齐?” “十日吧,十日内一定备齐。” “那好,一言为定!十日后我亲自来提货。至于价格嘛,一切听凭夏店主便是。” “总镖头放心,小人保证货真价实,决不敢有半点欺心!” “夏店主做生意多年,也是老江湖了,至于一些生意行里的规矩,兄弟就不多 说了。” “总镖头放心,小人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的!这件事, 小人从没听任何人说过,敝店同总镖头之间,更是从未有过任何生意上的来往。” “好好,这就好!百珍斋信誉甚佳,夏店主的为人,兄弟也是绝对相信。”欧 阳龙飞沉吟片刻,忽然道,“只是,兄弟还有一事相商。” “总镖头言重了。总镖头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哦,要说吗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兄弟这位朋友此刻远在江南,所以这货资 嘛,恐怕还得迟交两月。” “啊呀!这个……”夏店主吓了一跳,“敝店生意向来是银货两讫,这事……” 欧阳龙飞悠悠道:“难道,夏店主对兄弟,对飞龙镖局也一样信不过呀?” “不敢不敢,请总镖头鉴谅!敝店虽小,却是诸多股东合伙经营。如果这样, 小人实在无法向股东们交待呀!” 欧阳龙飞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兄弟也不能叫夏店主太过为难。兄弟先付定 金好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元宝放在桌上。 区区一锭金子,居然要抵百万巨资!这不是明摆着以强凌弱吗?跟巧取豪夺又 有什么两样!夏店主心里咬牙,脸上却依然笑容满面: “总镖头,这一锭金子……” “金子虽然不多,但毕竟是真金子呀!” 欧阳龙飞伸出两根手指取过那锭金元宝,轻轻放在夏店主的面前。 夏店主脸色变了。 小小的金元宝上,多出了两道深深的指印。好像当时熔铸这元宝时,就已经铸 上去的。 “夏店主,告辞!”欧阳龙飞望着目瞪口呆的夏店主,呵呵笑着缓缓起身,临 出门又叮嘱道,“别忘了啊夏店主,十日之后兄弟亲自前来取货。” 欧阳龙飞几个一离开,夏店主就立刻吩咐上门板关门。再大的生意也不做了! 仿佛,他早早开门,早早坐在那里,就是为了专门等着这位飞龙镖局的总镖头 ——欧阳龙飞一个人。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