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鸿宾楼 鸿宾楼。 府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饭庄,有钱人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灾荒不灾荒是山西人的事,交租纳税那是穷苦百姓的事,跟有钱有势的人统统 无关。跟他们有关的,只是天天在这里逍遥自在寻欢作乐而已。 鸿宾楼。 一流的静室雅座,一流的美酒佳肴,一流的歌妓舞女。 当然,也是一流的价钱。 酒楼既称“鸿宾”,东西南北四方豪客自是来者不拒,一律的笑脸相迎。有钱 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买一桌美酒佳肴,叫几个歌妓舞女,买许多好听的话好看 的脸,自然是顺理成章容易得很。 但是今天不同。 今天,这座向来认钱不认人的鸿宾楼,简直吃错药了! 首先,一开张就不对劲。往日殷勤伶俐的店伙,一个个忽然变得呆头呆脑起来, 仿佛刚刚遭了强盗打劫。懒洋洋地开门,懒洋洋地打扫门厅,懒洋洋地擦拭店堂中 桌椅家什。甚至,连夜里挂在门边的一对细纱灯笼都忘了摘,一任它们在微风中无 力地摇曳飘忽。 更奇怪的是,足有整整三年没露过面的老掌柜,居然亲自出现在门口! 没有椅子,也没有凳子,老掌柜就那样木桩似地在门口立着。 等人?不像。首先,眼神里没有那种等人的焦灼与不耐。而且,连脑袋都不抬 一抬,打瞌睡似地垂着眼皮,直盯着自己的足尖。 难道,鸿宾楼今天会有什么天大祸事不成?也不像。若有什么祸事,老掌柜又 怎么会如此镇定,如此漠然? 年逾花甲的老掌柜耐力实在惊人。从开门到近午,从近午到正午,从正午到过 午,一直不动身子不说话,双目微闭似老僧入定,甚至,连站立的姿势都没变一变。 不动,并非一直不动,该动的时候还是非动不可的。比方说现在,就是非动不 可了。 因为,府城最大的潞绸店“福祥庄”东主郭天定,领着五位有头有脸的贵客, 已经到了鸿宾楼的门前。 郭天定,人称“手眼通天”,南阳府五大财神之一。这样的人,不用说也是鸿 宾楼的老主顾。 人到跟前,老掌柜垂着的眼皮一下张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早已笑成一朵 盛开的鲜花。本来是一直下垂的臂膀,也已缓缓抬起。 臂膀抬起,并不是拱手迎客,反而双手一伸,劈面拦住了。 这是什么规矩?平日请都请不到的大财东,竟然也干拒之门外! 手眼通天郭天定不由一愣,接下来当然就要发火了。 郭大财神发了火,那可不是小事。鸿宾楼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还不是全靠这些 财大气粗的神仙们隔三差五地送钱?否则,仅靠一般过往客商,还有那些偶尔光顾 一两碗金丝面的小食客,不趁早关门大吉才怪! 所以,老掌柜说什么也不敢叫郭天定生气发火。 没等他的火发出来,老掌柜赶紧凑上去,唧唧哝哝一阵耳语。 郭天定的脸色忽然变了。 满脸的不满与愤怒全都变成了惊诧,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住老掌柜树 皮般的老脸。 老掌柜极认真地点点头,又赶紧吩咐管事,马上备一桌上好酒菜送到郭大财神 府上。 郭天定深深叹口气,手一挥,领了客人乖乖打回头。 老掌柜长吁一口气,转身站回原处。刚要眯起眼睛,又一下倏然睁大,整个人 也几乎从地上蹦起来。 ——街口,飞龙镖局总镖头欧阳龙飞领着几名得力镖师,一路说笑着朝鸿宾楼 走过来。 飞龙镖局可不是福祥庄,财神是财神,可不是一般的财神。总镖头欧阳龙飞, 跺跺脚整座府城都要抖上三抖的角色。手下一班镖师,仗名头靠本事,都不是什么 老实讲理的主儿。只要一句不周,动老拳亮家伙那可是比铁板钉钉还要保险的事! 一句话,这伙人不好惹。 但是楼上那伙人,更是不好惹! 老掌柜吓坏了,连忙颤巍巍迎过去,笑容可掬,一揖到地。 这伙人果然不好说话。 不是不好说话,而是根本就不听他说话! 老掌柜还未开口,走在最前面的镖师手一伸,一下就把他拨个踉跄。等到他勉 强站稳身子,人早已进了鸿宾楼。 老掌柜吓呆了。半晌醒过神来,脚一跺,赶紧就往里头追。 晚了。 鸿宾楼五间大开间,楼下摆了七八张桌子,应付过往客商和零散客人。楼上, 却都是单间雅座,专门招待那些财大气粗的老主顾。 飞龙镖局的人既财大又气粗,自然是属于楼上的主儿。 以往每次都是如此。 但这回却不同了。 欧阳总镖头一伙人刚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两个人劈面拦住了。 两个人,明眸皓齿,年纪都在二十上下,一身黄色劲装点尘不染。看打扮,是 武林人,但看气派却又不像。没有哪个武林人会有如此豪奢的。 两个人一句话不说,双肩一靠,就把整座楼梯堵个严严实实。 “让开!” 走在最前面的镖师夺魄花茂沉喝。 两个人不让开。不仅身子不动,甚至连眼皮也没眨一眨。 “让开!” 夺魄花茂再次喝道。 “今日各位不能上去。” 左首黄衣青年终于慢悠悠开了口。 “放屁!大爷们回回都要上去,今日为何不能上去?” “今日不同。” “有什么不同?” “今日有人在楼上请客。” “屁话!他请他的客,跟大爷们又有什么相干?滚开!” 黄衣青年不滚开:“有人包下了楼上所有的单间雅座。” “是哪个混帐王八蛋,竟敢如此张狂!你可知道,大爷们是谁?” “当然知道,各位都是飞龙镖局的人。中间这位,就是欧阳龙飞总镖头。” “大胆!既然知道是我们,还不快快滚开!” 两个黄衣青年依然不滚开。 “各位还是不要上去的好。不然有什么事,别怪咱们事先没有警告。” “不知死活的混蛋!你先去死吧!” 夺魄花茂满腔愤怒再忍不住,身形一扭如怒鹰疾扑而上。 花茂外号“夺魄”,一套“夺魄销魂掌”真可夺人魂魄。在飞龙镖局的镖师中, 夺魄花茂可算数得上的好手。 花茂扑上,出掌。掌风呼呼,分左右直攻两青年胸胁。 内力御使的双掌足可开碑裂石,可惜却落了空。 就在双掌就要击中青年的那一瞬,花茂忽然看到两条手臂凭空伸过来,轻轻一 挡一格,双掌立刻走偏。凌厉掌风击上楼梯护栏,呯呯粉碎,木屑乱飞,整座楼梯 都在摇晃不已。 一怔之间,两根手指已到自己眼前。来不及作出任何应变反应,“噗噗”两声, 两只眼珠立刻脱眶飞出。指深入颅,血与脑浆,一起从没了眼珠的眼眶中迸射。 花茂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立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紧接着,他听到自己的 身躯砰然倒地的声音。 这是他所能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夺魄花茂,居然被别人一招夺魄! 飞龙镖局所有同来的镖师勃然大怒。 拼命单刀董义右手一搭,钢刀铮然出鞘。铁手云飞也刷地竖起铁掌。 两人刚要扑出,却被欧阳总镖头手臂一伸,拦下了。 欧阳龙飞已经看出,鸿宾楼今日确实不同寻常。楼下七八张桌子,全都坐满了 客人。客人都是武林人,又全都来自外地,一张张面孔都是陌生的,没一个熟人! 这些人,对这边发生的流血变故,并没有一个人扭过头来看上一眼,仿佛对于 杀人流血的事早已见惯不怪。一个个只顾低了头喝酒吃菜,好像这里死个把人,只 是有人很随意地捏死一只偶尔飞到菜碟上的苍蝇。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人没一个开口说话。偌大一座厅堂,除了杯盘碗 筷碰击的轻响之外,静得像没有一个人。 欧阳龙飞转向两个黄衣青年,冷冷问道: “楼上究竟是谁?” “这与你无关。” 两个青年根本不像刚刚杀过人,而只是捏死一只苍蝇。 “那么,请的又是什么客人?” “这同样与你无关。” 欧阳龙飞怒喝:“但是我却非知道不可!” “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 “也不怎样。只不过,我的人从来没有白白死的。至少,他该还我一个公道!” “只怕你不敢。” “什么!我不敢?笑话!你们去江湖上打听打听,飞龙镖局怕过什么?我欧阳 龙飞又有什么事情不敢?” “以往如此,但今天例外。别的人如此,但这个人例外。” “为什么?” “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今天,就算是南阳知府高晋侯,要宴请他的顶头上司抚 台大人,到了这里,也得乖乖打回头!欧阳总镖头,这话可已够明白?” “什么!难道……” “不要自寻烦恼,阁下!想必,你飞龙镖局这块金字招牌,一定还打算继续挂 下去的吧?” 两人年纪轻轻,口气可实在太狂傲! 但正是这几句话,居然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欧阳总镖头,也居然变了 脸色。 这时候,鸿宾楼的老掌柜,终于气喘咻咻赶到了。 老掌柜顾不得喘气,一把拉过欧阳总镖头,一阵附耳低语。 欧阳龙飞脱口叫道:“果然是他!” 老掌柜使劲点点头。 欧阳龙飞朝楼上望一眼,手一挥:“咱们走!”头也不回率先走出鸿宾楼。 几个随行镖师见总镖头忍气吞声有火发不出,一个个又惊又怒。 楼上,究竟是什么难缠的主儿? 但是,无论什么难缠的主儿,也绝不该如此轻易吓倒“无敌霸王枪”的!就算 天下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一起到了,欧阳龙飞也绝无拍拍手转身就走的道理! 但是,欧阳龙飞确实是走了。 总镖头一走,同来的镖师自然不敢再留。抬了夺魄花茂被人夺了魂魄的躯体, 垂头丧气走出鸿宾楼。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