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审 “这箭是发还是不发?”完颜共工从来没有如此犹豫过这个问题。从前战阵上 杀人如麻,万箭齐飞的时候,没有想过倒下去的会是谁,自然不会有现在的感情。 但即使面对武林中的强敌,也没有如此的优柔寡断。 “我到底是怎么了?”完颜共工扪心自问。“难道突然发了善心?宋人一向不 是我们的敌人吗?眼前的铁怀忧一腿已伤,不是进攻的大好机会吗?” 他把着弓箭,一字一句道:“铁怀忧,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如果此时退出,我 就此罢手,行不行?” 铁怀忧哈哈大笑:“好,完颜共工,我也问你,你要是现在就走,我不杀你好 不好?” 完颜共工看着勉力支撑的铁怀忧,脑子里灵光一闪。原来是这样的啊。看着这 个铁打的汉子壮志凌云的气势、宁死不回头的性格、坚定不拔的眼神,真是像极了 当年孤身在冰天雪地中挣扎求生的自己啊。那时我好像还是十一岁吧,为了寻找传 说中的神箭手,历二十三天徒步穿过恐怖的扎哈冰原,最后四天是滴米未进、全身 冻伤,全凭着不认输的一口气咬着牙才爬到冰原的边缘。那是怎样艰辛的日子啊? 幸好碰见了师父。 “铁怀忧,人生苦短,白驹过隙,难道你就不贪恋尘世繁华?我完颜氏念你武 功不易,为人不错,实在是不愿与你为敌。只要你不帮他们,让我过去,就行了。” 完颜共工的话语非常诚恳。 “完颜共工,我铁某也敬佩你的一身武功,名震天下。要在平时,大可相交一 番。可惜今天咱们各为其主,你要对付我的朋友、兄弟和同胞,换了你也不会让敌 人过去。我不想死,但是我更怕抬不起头作人!以箭认心,我的黑鹰箭都是宁折不 屈的!”这话斩钉截铁,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完颜共工耐心地等他说完,而他心里似乎早知道铁怀忧要说这番话,也许是他 企盼对方说这番话。 “这不正是师父当年的箭之原则吗?”——做人当如箭:天道真心,宁折不弯, 言行一致,永不悔改。大丈夫处世当如是!“师傅的话还突然像惊雷般在耳边响起, 好象自己已忘记很久了呢。”天道真心,全在自悟。七彩神箭是师父的看家本领, 但是以你的资质,将来悟出的箭必定超过师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天道‘!” 完颜共工此时心内思潮澎湃,万马奔腾,原来经过与铁怀忧这样的高手较量, 无疑是种极大的促进。他已经到了武学的重要关头——正是人道往天道进军的境界, 冥冥中那种意识还不是很清晰,但是又有点感觉。 他立马当机立断,“铁怀忧,今日之战,咱们全当打和。下次再见,希望你不 要再叫我为难才好。”说完,已是十丈之外。 铁怀忧喃喃道:“彼此彼此。”再也坚持不住,一跤坐倒。 等到铁怀忧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一间卧室里。 一盏昏黄的灯火旁,做着一个窈窕的女子背对着自己。 “师妹…?” 随着这声音调转的脸庞是那样的清秀,高高的鼻梁下一抹薄且艳的唇线,两只 清澈的眼睛关注的看着自己,不是朝思暮想的师妹又是谁? “四哥,你醒了?我去给你拿晚饭。” “师妹,真的是你,你回来了。等等,我不着急。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坐下来 跟我说回话。” “好的。”尹泉儿慢慢地走到床前,微微笑着看着这个汉子,“四哥,我刚刚 回来就听到这么多事。四哥,…金大哥也不在了。”尹泉儿的眼睛因为悲痛而湿润, 头低了下去,隐隐泪痕浮现。 “是谁干的?”面对着早已猜到的答案,铁怀忧新还是沉了下去。 “不知道,是个用剑的蒙面人。马师傅打了他一拳,他滚到山下去了。兄弟们 还没有找到人。” “我这次运气还真不错了,完颜共工最后居然放过了我,不然就见不到你了。 师妹,你知道我最后最相见的人是谁吗?“ 她抬起头,睨视着他的眼睛。 “是师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改了口。纵然英雄无敌,也该有气短的时候。 对南宝弓铁怀忧来说,也许就是面对心爱的人时候吧。 灯火照得尹泉儿的面容忽明忽暗,幽幽的眼神,不复沙场斩将的决绝。她再次 低下头去。 “师傅上次传话过来,还想见见你呢。” “是啊,师傅他老人家。”铁怀忧不由回想起当初学艺的情景,看着尹泉儿因 奔波劳累而苍白瘦削的的脸庞,心中的柔情蜜意卷起无数话语涌上嘴边,可是到了 口角确又不知说什么才合适,“我也很久没见了。”随着这话出口,仿佛听到一声 叹息在心里深深响起。师妹啊,原谅我这笨嘴笨舌,总是无法有效地地表达自己。 “啊…”有人惨叫的声音传来。 尹泉儿皱了皱眉头,“他们在拷问呼延兄弟两呢。” “真是他们下的毒?快带我去看看。” “四哥,你的伤?” “呆这里也不会马上就好,我也想看看这两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尹泉儿搀扶着铁怀忧,本来铁怀忧觉得不好意思,想推开,但是又不想放弃这 难得的机会,握着小小的柔荑,只觉温柔无限,无限温柔。 马全福,王世隆,钱峻和江平巍都在。呼延兄弟被捆缚在坐椅上。 手持木棍,负责拷打的却是军务大人章羽缎。只见他两眼乌黑,确实被人打得 青肿,像是吃了蒙面人的亏,一股怨气发在呼延兄弟身上。 “你们两个狗贼,到底是谁说是你们暗算大伙的?是谁打了本官的?” 呼延天、地两人脾气倒硬,“我们两兄弟上了贼人的当,害得金大哥残遭暗算, 罪该万死。 给为只管杀了我麽给他报仇。“ “要是你们两干得倒也好办,”辛弃疾掀开门帘进来,原来已经服了解药, “但是杀了你们,那害死金大哥的真凶可就无法查出来了。” 呼延天对章羽缎不大买帐,可是对直接领导自己的统领还是恭敬地答道:“辛 统领,我不是不说,一来我实在不知道他是谁,二来这事件说来有损别人的名誉。 我们两兄弟的命就给金大哥抵了。“ 章羽缎大怒,挥起一辊子砸在呼延天的头上,“狗贼,还嘴硬。看本官砸烂你 的狗头!” 这章羽缎虽然不会武功,可是棍棒有小孩手臂粗,呼延天又无法运功抵御,顿 时鲜血淋漓,满脸开花。 辛弃疾皱皱眉,朝王世隆使个眼色。 王世隆过来拉住章羽缎,“得得,章大人,请过来喝口酒压压惊,消消气。” 呼延地关心大哥,嘶声叫道:“大哥!” 呼延天半晌喘过气来,硬撑着:“我…没事…” 辛弃疾走到两人跟前,作了个揖,正色道:“呼延兄弟,我辛某人真心实意相 信两位不是金国的奸细。耿将军被害,弄得军心大乱。咱们这些同甘共苦的老兄弟 死的死,伤的伤,更可怕的是相互猜疑,最容易被金人趁虚而入。你们两位绝对不 会做出有损呼延家名誉的事,可是这件事不拢清楚,呼延家一辈子要被汉奸的名声 了。” 他掉头对马全福说:“马师傅,要是解药还有的话,给了他们吧。” 尹泉儿和铁怀忧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呼延天地两人对家族的名誉重视还超过自己的性命,两人斯斯艾艾的,沉默了 半天。呼延天到底是大哥,先开了口。 “其实,这也和先父的教诲有关。” “各位恐怕不知道三十年前的”赤报会‘。当时为了抗金,朝中的神勇无敌大 将军岳飞在皇太子支持下从禁军、大内以及江湖中收罗了一批死士,加以训练,专 门进行侦探,刺杀的任务。这件事情极为机密,除了当时主事的几个人,甚少人知 道。“ “赤报会,就是赤胆忠心,精忠报国的意思。” “这批人的身份极其隐秘,有朝廷高官,有商贾富豪,也有民间百姓,也有军 队的士卒,甚至还有人潜伏在金军中,当时对打击金人起了极大的作用。这也是为 什么岳家军百战百胜的原因之一。” “我们的父亲呼延保就是其中的一位。家父临终遗言,”凡由赤报会成员要求, 出钱出人,有求必应。“ “你们上山之前,我们的军帐中忽然出了一封信,说耿将军死得不明不白,你 们中间可能有奸细,要我们想法留下你们。旁边还给了”醇酿‘,信中特别提到了 家父和“赤报会’,所以…” “所以你们就听信了?” “其实我们也是了解醇酿不是剧毒,这才敢用的。” “那封信呢?” “我们烧了。” 辛弃疾道:“即便真的如此,你们两兄弟实在也是过于老实了。就凭来历不明 的一封信,差点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章羽缎两眼一瞪:“胡说!荒唐!你们以为编排这个谎言,就能蒙混过关吗? 看来不动大刑是不肯吐真话的。“ 马全福忽然凑近章羽缎道:“大人之见,该是如何呢?不如把打他们的眼睛打 得跟你一样好看行不行?” “……” “赤报会的事,我知道一些。我想他们说的是真的。”王世隆点头道。“因为 我的父亲当时就是负责特训的人员之一。但是赤报会随着飞将军下狱,就被解散了。 一部分人跟了当时的秦桧,一部分人流落江湖,还有些人下落不明,当年的机 密名单也被销毁,因为害怕被牵连,几乎所有的资料都被销毁。所以赤报会很早就 不复存在了。“王世隆看着呼延两兄弟,两眼有着深深的同情,同是作为官宦子弟 的他很明白呼延兄弟的责任和压力,是复兴家族名望的重任和对祖训的愚忠造成的 今日的大错。 可是问题是,大错既成,又怎么能挽回呢? 人生就是如此的无奈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