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山行止处挥剑不留名 到了一处小镇歇息,那灰衣人也挤进店来,他当初应见过唐宁一面,但唐宁此 时与骊山大会时打扮差异甚大,他已经认不出唐宁。灰衣人早盯上了龙城飞一行, 见龙城飞与元清衣饰光鲜,出手阔绰,正是最佳目标。这时龙城飞诸人正在用餐, 灰衣人便挨挨蹭蹭过来,见龙城飞锦衣之上悬着一个银袋,心中大喜,伸手便要去 摘。 这灰衣人毕竟是个惯偷,不会卤莽行事,四下一望,却见邻座上唐宁正在注意 着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收了手,转身出店。 唐宁早已吃好,韦玉筝却慢条斯理,刚刚吃得一点。唐宁便道:“筝妹,你先 用餐,我去去就来。”出了店门,见灰衣人身影在墙角一转,便隐去了。唐宁一笑 回店,可有怪事发生,那灰衣人竟回到店中,又换向龙城飞另一侧,准备下手,又 是看见唐宁,一惊住手,溜出店外。 这次唐宁岂肯让他轻易走脱,拔步追去,转过一道山坡,眼见距离拉近不少, 前面有一座破庙,灰衣人径直奔将进去,看他背影,急奔之下已然气喘吁吁。唐宁 随后追到,见那破庙已是年久失修,四周围墙都已倒塌,只留一间大殿也是破烂不 堪。唐宁向那大殿中望去,殿内甚黑,看不清物事,不敢贸然闯入。 正在犹豫之间,身后一声“嘿嘿”怪笑,唐宁忙回头看时,只见那灰衣人站在 路上,相距七八丈远,正朝自己做着鬼脸。唐宁当真是又惊又怒,刚要抬脚,那灰 衣人扭头便跑。唐宁见相距甚近,哪肯让他逃脱?发力便追。 这时却又有怪事发生,片刻之间,那灰衣人倒似换了一人,奔跑起来精神饱满, 浑不同此前模样,难道是服食了仙丹妙药不成?又奔得许久,天色渐黑,唐宁已有 疲乏之意,见那灰衣人也是脚步渐缓,唐宁不肯就此舍弃,追着那灰衣人穿过一片 树林,面前一处房舍,赫然便是那破庙。原来二人一跑一追,兜了一个老大圈子, 又回到原处,眼见那灰衣人又奔进大殿去了。 唐宁不敢进殿,守在殿外,心中有一股怪怪的滋味,似乎便有什么怪事将要发 生。 果不其然,只听得身后一声“嘿嘿”怪笑,又是那灰衣人相距七八丈远,正朝 自己做着鬼脸。唐宁见他胡子已然灰白,行止却似顽童,不知是真痴还是假痴,恼 也不成,不恼却也不成,真是哭笑不得,实在不知是该追还是不追。那灰衣人已奔 出几步,见唐宁并未追来,却又停下脚步,伸懒腰,打哈欠,挤眉弄眼,怪状百出。 二人僵持在此,眼见天色将晚,那灰衣人依旧精神饱满,不时作些怪态,此刻 更是花样翻新,或坐或卧,翻筋斗,站倒立,毫无倦意。唐宁双手抱胸看着他,忍 住不笑,心中却不住盘算:“此人武功看上去时高时低,不可捉摸,行止也是这般 怪异,天色将晚,留在此地只怕中了他的诡计。”想要离去,又怕示弱,想要动手, 却又无胜算,不由得大为踌躇。 岂知那灰衣人心中也想的是:“这小子不知是何来路?一路苦苦相追,此刻为 何不再追来?天色将晚,留在此地只怕中了他的诡计。哎哟不好,莫不是他在等待 同伙?”想到此间,心道不妙,转身跑了几步,却见唐宁并不追来,又停下脚步, 心道:“这小子不肯追来,莫非他武功不济?我得上前教训教训他。不过这小子武 功高过我老人家,也未可知,我老人家可不能冒此风险。最好还是让这小子拼命追 我,活活地将他拖垮才是。” 唐宁见他忽跑忽停,微微一想,心道:“莫非他也害怕么?我须试他一试。” 当下将右脚抬起,那灰衣人转身就跑。唐宁将脚放下,那灰衣人便停,如此三番, 应验如神。唐宁心中窃喜,索性不紧不慢跟将来。那灰衣人远远的在前,几次快跑, 唐宁却也不追,灰衣人居然也不逃去。 唐宁笑了笑,转身回到镇上,那灰衣人居然不远不近,徐徐跟来,唐宁从不曾 见过这般赖皮的偷儿。到了店中,韦玉筝早已等的心急如焚,见了唐宁,嗔怪他出 去这么久。唐宁将她拉到房里,悄悄将那灰衣人的事情告诉她,韦玉筝年纪只不过 十七岁,心性自然贪玩,听了这般好玩之事,当然兴致勃勃。 夜里灰衣人居然未敢动手,第二日又尾随众人北上,这下连韦玉筝也留心上了。 那灰衣人居然知难不退,想是见了肥肉,明知扎手也舍不得放弃。 这日骄阳似火,天气十分燥热,那灰衣人随唐宁众人一前一后沿汾河北上。将 近午间,烈日益毒,众人又饥又渴,委实难耐,无奈此处远离村落,四周不见人烟, 稀稀落落只有几棵杨柳树,便是寻个野果充饥也是休想。 众人只得打起精神,又行得数里之路,远远望见一处树林,登时大喜。原来有 片树林遮荫也还罢了,那林子中却高高地挂出一面酒幌,令人如何不喜?一时精神 大振,快步上前,只见几间茅屋建在山冈之上,正当三岔路口,远近却无人家。离 那茅屋尚有数丈之遥,已劈面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止不住令人口水直流,各各寻个 位置坐定。 那灰衣人远远地靠在一棵柳树之下向这里张望,并不走上前来。 唐宁要得一碗酒﹑一碟花生﹑一斤牛肉,为韦玉筝要了两碟小菜,另外两斤馒 头以备路上之用,将那酒就口一尝,果然十分醇香,也是饿得急了,一时风卷残云, 片刻吃得精光。他昨日与灰衣人追逐了一个时辰,早晨也未进食,故而十分饥饿。 龙城飞与元清皆是富贵公子,每餐必大吃大喝,不吝银钱,但在这偏僻小店, 便有银子也没甚么好菜,只得将就着吃,实难下咽。 唐宁起身付钱,那店掌柜却是持家有道之人,把了算盘,一分一厘算得十分精 细,又将银子细细看过,确信成色无差,这才找足零钱,一五一十付与唐宁,看来 此店生意也不大好。店小二却被灰衣人唤将过去,只见灰衣人对店小二低声吩咐几 句,那店小二便兴冲冲赶将回来。一路上二人相互提防,此刻唐宁见灰衣人行止有 异,不由得警觉起来,无奈相距甚远,听不清他二人言语,当下讨碗水喝,从包裹 里取出一把切好的葳蕤就水服下,稳坐不动,静观其变。他在山间行走多采服葳蕤, 便是在太乙村也经常入山采集葳蕤服用,此次出门,还带着黄精、葳蕤当作干粮。 原来那灰衣人见唐宁吃过酒肉安然无事,店掌柜视小钱如命,想来不是黑店, 便要几只馒头,外加一盘青菜,一碗清水,兀自放心不下,悄悄背转身去,用银针 一一试过,眼见无毒,这才放心食用。唐宁也看不见他鬼鬼祟祟做何勾当,愈加小 心。 灰衣人慢慢吃过,却从怀中取出小小一锭金子,交与店家。那店掌柜自然也要 算个精细无差,将一把算盘拨得劈里啪啦,方待找零,身后门帘挑开,走出一位女 子来。那女子约有三十多岁年纪,皮肤白皙,杏眼桃腮,举止甚是妖娆,看样子便 是此店的老板娘。在这等乡下地方,也算得一个十足的美女,若不是头扎花巾,身 着布衣,倒看不出是小户人家中的妇人。 那老板娘走到店掌柜身边,拿起那锭金子左看右看,又抬眼将灰衣人上上下下 一番打量,笑嫣嫣的道:“哎哟这位大爷,你这块金子只怕有假吧。” 灰衣人闻言走上前来,一双小眼眯成一条细缝,盯着老板娘笑嘻嘻道:“老板 娘精细得过头了,这可是太原府官铸的金锭,当真是十足真金。”唐宁坐处离此不 过一丈,隔了两张桌子,听得明白,原来那灰衣人听口音便是河东人氏。 老板娘将左臂压在柜台上,将那金锭放在口中一咬,忍不住叫痛起来,忙将金 锭吐出看时,见金锭依然完好如初,毫无牙痕,分明便是假货。 唐宁甚感有趣,倒要看灰衣人如何收场,那店小二前来为众人添茶水,唐宁只 是微微一笑,以示感谢,边喝边看。 老板娘将那锭金子抛上抛下,嗔道:“这位大爷,我夫妻开这片小店,不过是 小本经营,你倒忍心将这假货来欺弄我等。要知道这么一锭金子,若是真金,倒要 我夫妻辛苦一两年才能挣得。”她讲话腻声腻气,似有无限委屈,让人听到便心生 同情。 灰衣人道:“这分明便是真金,你却如何咬不动?想来是你牙齿不固。”将那 锭金子取回,就口一咬,果然牙痕宛然,道:“我老人家六十多岁年纪,牙齿……” 猛然之间天旋地转,心知不妙,着了别人的道儿,挣扎一番,支持不住,软软地瘫 将下去。 唐宁也觉眼花,心中正想:“我不过喝了一碗酒,怎的却有几分醉意?”这时 眼中望去,那一个人影已变作三个,店掌柜﹑老板娘﹑店小二再加灰衣人,直看作 一十二个影子,又见猛然倒下三人,心中尚未数清到底是哪三个,脑中一阵晕旋, 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恰似一场好觉,唐宁迷迷糊糊似醒非醒,恍惚间见四周漆黑一片,隐约有三条 人影在眼前晃动。唐宁立时惊醒,顿觉不安,回忆起午时光景,定是被人下了麻药, 此番见到人影,只怕便要糟糕,更糟的是自己的手脚居然被绑。蓦然间火折一亮, 跟着一枝蜡烛点亮,却见那三人相貌打扮一般无二,分明便是灰衣人,实在匪夷所 思。 唐宁自感清醒,不似做梦,见状不由得又糊涂起来,心道:“此是何地,难不 成竟是阿鼻地狱?”真是又惊又惧,见那三人转过头来,忙合上双眼,只做未醒。 只听见一人愤愤道:“想不到处处小心,还是着了道儿。这贼婆娘怎的这般厉 害,至今我尚未明白她几时下的迷药。”另一人嘻嘻而笑:“我们在旁看得仔细, 敢情那贼婆娘手心涂好了药,她来咬那金子,自然无事,交与你时,只须手心一过, 便滚上了迷药。想不到老二居然便乖乖中计。” 此三人不单相貌相同,声音语气也是相同,唐宁只能靠声音方位分辨,颇是吃 力,不过听上去此三人并非同一个人,那么这里也未必便是地狱了。 原先那人悻悻道:“我见这小子大吃大喝,浑然无事,这才不加提防。如何我 倒之时,这小子却好端端地在那里喝水?”看来此人便是一路上跟随唐宁等人的灰 衣人。 另一人道:“你去咬那金子之时,店小二去与这小子添水,便在此时下了迷药。 这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人醉’,十分霸道,想不到老二却有这般大好口福, 居然可以亲得一尝。”口中“滋滋”有声,深以未能一尝为憾。 灰衣人顿足道:“你二人明明见我被人算计,却躲在旁边不肯出手,定是幸灾 乐祸,说不定还到别处吃饱喝足了才来,害我在此被绑了大半天。”那二人嘻嘻而 笑,居然并不否认。灰衣人怒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下次你们有事,看我怎 生对待。”只听一阵“胡胡”,“哈哈”,更夹杂着几声咳嗽,另二人愈加笑得打 跌。 灰衣人无可奈何,哼哼唧唧一阵,也不闹了,道:“老三,东西拿来。”声音 甚是急促。 那边一人依然不依不饶地混闹,笑道:“什么东西?没有什么东西。老大,你 有什么东西要给老二的么?” 那老大也嘻嘻笑道:“没有,没有。”听起来这三人似乎是兄弟,却兄不象兄, 弟不象弟,偌大年纪却似孩童般胡闹。不知他们所谓何物? 灰衣人怒道:“好,你们不给我,我这就去晋阳,见人就讲,说‘西山神偷’ 不是一个人,是三……三……”似乎他的嘴被堵住了,下边的话便说不出来。 那老大老三似乎很是害怕,不住安抚讨好,又有一阵稀稀索索之声,想来那二 人取出物事交与灰衣人。却听灰衣人跺脚叫道:“不成,不成,怎的拿这等物事糊 弄我,看我不搜将出来。”一阵嘻嘻哈哈声中,三人纠缠在一起。 唐宁忍不住眼睁一线,见三人滚作一团,乱扯乱拉,怀中物事纷纷被掏将出来, 抛得满地皆是,金块﹑银两倒也罢了,却有耳环﹑绣帕﹑胭脂﹑腰带﹑镜子﹑玉佩 诸般小物件,各样或一件或数件乃至上十件之多,货色参差不齐,但终究不是什么 值钱之物,且有干粮、茶饼混在其中,更有甚者,竟有袜子﹑鞋垫之类物事,偏偏 一只袜子落在唐宁脸旁不远,奇臭扑鼻,中人欲呕,更可气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 不单躲避不得,眼前情形连呼叫都不能,只得强忍臭气。 却见三人抢来抢去,竟开始争抢韦玉筝的包裹,包裹中虽没有甚么值钱的物事, 但究竟是女孩儿家的东西。唐宁焦急之下,早已忘了自己尚且“昏迷未醒”,一双 眼睛睁得老大,心道:“这三个老者似癫似疯,举止怪异,自称‘西山神偷’,那 么这些个东西都是偷来的了,看这些物事也不全是值钱之物,不知偷来作何用处?” 那三人各不相让,拉扯之下挤成一团。唐宁只听“嗤”的一声,心道:“定是 包裹被撕破了。”再过一刻,又听得“嗤”的一声,心道:“这下不知又是甚么被 撕了。” 却见那三人分将开来,中间露出一条空隙,唐宁看见那包裹好端端地放在地上, 那么方才被撕破的便不是包裹了,这三人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看模样正在苦思冥 想,地上却有一本《侠隐记》。 此刻已是中夜,四周静极无声,唐宁也合上眼、压低呼吸惟恐那三人发觉。若 论常理,依那三人的内力,虽非江湖一二流的高手,但此时静极,便有轻微声息也 应听得见,何况这三人行事古怪,却老于江湖,如何此刻反如此大意? 想来那灰衣人今日中人圈套,既为兄弟所救,想来此刻诸般事宜业已打点停当, 是以毫无顾忌;何况唐宁手脚被缚,中了“千人醉”后,非到足十二个时辰原不能 醒,那灰衣人也是冷水淋头、口服丹药才得清醒,三人哪能料得唐宁以葳蕤为干粮, 正解药性,加上内功又高,那店家估量他是个不会武的书生,下药量不大,“千人 醉”虽是霸道异常,过得四个时辰,也已解了。那三人此刻正苦思冥想怎生将这本 书公平分配,心有所系,也不曾留意唐宁已醒。 过得良久,那三人依旧无声无息,唐宁忽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之声由远及近, 凝神听时,似乎来人有五六人之多,分从三面悄悄逼近。 唐宁眼睁一线,却见这三人毫无所动,心中思索道:“来人不知又是甚么路数? 如今筝妹与龙城飞等人尚昏迷未醒,若是来了歹人,此事非同小可。此三人行事古 怪诡异,实非正人君子,便从三人的大号‘西山神偷’也可见一斑,但看来嬉戏荒 唐,不是恶毒凶狠之人,而来人偷袭,更非光明正大之举,我须出言提醒。” 正想开口,唐宁转念又想不妥:“世事实在难料,自己的江湖经验本就极少, 此刻自己被缚,处境糟糕之极,虽知有人掩袭而来,若出言警示,说不上这三人马 上便会溜之乎也,溜不掉也有八成,不,九成九不会放了自己。来人也不知是正是 邪,或者便是被这三人曾偷了物事的人,若是抓贼,我出言提醒岂非成了助贼?” 一时心中犹疑不定,唯觉左右为难,只听得脚步声又近了许多,离此不过十几丈远 近。 便在唐宁踌躇难决的当口,左边一位灰衣人“啊”的一声低呼,未待他出言, 另两位也是“嗯”的一声,唐宁心道:“原来他三人已发觉来人。”心中颇感轻快, 却似解得一个死结一般。 却听那第一位灰衣人道:“老二、老三,我有主意了。”另一人忙打断道: “你别说,我也已有了主意。你……”第三人接着道:“是不是老大要第一页,老 二要第二页,我要第三页,老大要第四页,老二要第五页,我要……第一百二十页 ……”他讲话奇快,一口气讲到一百多页不停口,又不曾说错,真是难得。 唐宁只听得心头火冒,原来这三人不是发觉有人袭来,而是一心在打那本《侠 隐记》的主意,而听那老三的口气,居然要将书撕开。唐宁心中暗骂:“这老三真 是混蛋,一本书如此分法,七零八落,岂不成了废物?”想来那老大、老二定会反 对。 那老大老二却连声道:“不错,不错。”“如此最是公平。”那老二更是伸手 过去,便要将第一页撕下。 门外那脚步声离得只有数丈远,这三人浑然不觉,唐宁情急之下心念斗转,大 叫道:“喂,门外的朋友,还不快进来抓贼。” 噗的一声,蜡烛熄去,黑暗中寂静无声,连一丝呼吸都不曾有,想来屋内屋外 人人都屏紧呼吸。唐宁一声大叫将眼前形势挑明,至于此后形势如何,只有走一步 看一步了。这三人从未料得唐宁已醒,更未料得门外有人,自然被吓得魂飞魄散, 而门外诸人意在偷袭,陡然被喝破,心中吃惊也是不小。一时之间,谁也不敢稍动。 如此僵持许久,唐宁放声大笑。他却不是忘形妄为,而是适才经历一番深思熟 虑。 屋外之人并不知屋内情形,只道形藏已露,大叫:“风紧,扯呼!” 只听得脚步声杂乱无章,似有六七人之多,渐渐远去。屋内那兄弟三人也是长 吁得一口气,匆匆点亮蜡烛,收拾满地的物事,居然来不及看唐宁一眼,多半想要 逃去。 唐宁见那一位灰衣人不客气地便要将包裹卷去,忙道:“嗨,这位老……老先 生,实在抱歉,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你得将包裹留下。”他想唤“老前辈”, 这位又实在担当不起,只好唤声“老先生”。 那灰衣人转过头,望着唐宁怪笑道:“你错了。”唐宁道:“我错了?”心中 猜测:“我错在哪里?是唤他‘老先生’错了吗?那应该唤他甚么?终不成唤他‘ 老贼’吧。莫非他在笑我适才出言大笑,惊走屋外偷袭之人,如今却只有眼睁睁的 看着包裹被他带去,实在是弄巧成拙?” 那灰衣人笑道:“当然错了。不但是错,而且是大错特错。我既不是老大也不 是老二,长幼有序,那是一点马虎不得的,我是……”唐宁道:“是老三。”心道 原来我居然错在此处。 那老三笑道:“你这小子还不算太蠢,居然知道我是老三。你,你适才说了什 么?”唐宁道:“我说你得将包裹留下。”那老三奇道:“你要我将它留下?哈哈, 你是说要我将包裹留下?”说罢忍不住大笑。 唐宁道:“不错。”那老三笑不成声:“你……你小子四脚被绑,动弹不得, 你凭什么让……让……我听你的话?”另外两兄弟也是放声大笑。 唐宁道:“我自然有十分把握,因为我知道一个大秘密,保证你们不敢不留, 只怕你们不单要将我放了,还会恭恭敬敬地将包裹还给我。”言毕诡异一笑。 老三啐道:“老二、老大,别听这臭小子胡说,我们素来天不怕地不怕,难不 成还会怕了这小子?”老二道:“不错,我们为什么要怕你?”唐宁道:“不错。 你们自然不怕我,你们是‘西山神偷’,当然可以大摇大摆走出大门,平平安安离 开此地。” 老二笑道:“我们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门,平平安……”他边说边向大 门走去,眼看将出大门,陡然停住,扭头见唐宁依然满脸诡异,不由得心生疑窦, 走回来道:“嗨,小子,你说‘平平安安’是甚么意思?” 唐宁又哪里真的有甚么理由,只不过眼见形势紧急,胡编乱造一番,自己心里 还在打鼓,眼见这老二居然上当,不由得内心发笑,脸上强自忍耐。 那三人眼中所见,唐宁的笑容一现而收,说不出的神秘诡异,三人不禁心底发 毛。 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许久,都缓缓摇头。还是老二性子最急, 喝道:“喂,小子,你适才说甚么‘平平安安’到底是甚么意思?”老大也道: “对,你说那秘密到底是什么?”三人再三追问,唐宁打定主意,只是笑而不答。 老二心中狐疑,自言自语道:“莫不是这小子知道了甚么?”老大一伸手,将 老二、老三拉到一旁低声道:“是不是这小子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人,却是这个?” 将右手伸出三只指头。老二点头道:“不错。要不然这小子怎的会讲‘你们是西山 神偷’,而不说‘你是西山神偷’,‘你们’与‘你’可是大有不同。这小子定然 会逢人便讲、大讲特讲,只怕是吃饭讲、走路讲、睡觉讲……” 老三打断道:“老二胡说八道,睡觉怎么能讲?”老二怒道:“讲梦话可不可 以?”老三讪讪道:“那……那,当然可以。”老二得理不饶人,追问道:“到底 是谁胡说八道?”老三哪里肯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不曾说得一字。 唐宁笑道:“是西……山……神……偷。”话音未落,那三人同时叫道:“不 是我。”待得“我”字齐声出口,情知不对,想要收回,又哪里来得及? 那老三嘿嘿干笑几声,凑向唐宁道:“臭小子,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啊!”他 意图威吓,无奈声音颤抖,语气中竟大有惧意。 唐宁打个哈哈道:“在下所知甚为有限,甚为有限。”此时他心知势同玩火, 实言以对,无疑自取其辱,只有含糊其辞,虚虚实实,拖下去再说。 那三人却认定他发见诸多秘密,他此刻愈是不讲,出去之后愈是大讲特讲,此 事可是大大的不妙。再三追问,唐宁却不再置答。老大见状又是轻轻扯一扯老二老 三的衣袖,将二人拖至墙角,三人低声和议许久,老二献计威逼,老三却因适才威 吓无功,主张利诱,一时之间争持不下。 唐宁侧倒在地,看不见三人情形,不由得也是心中忐忑,听得那三人似乎计议 停当,返身走将过来。 三人一模一样,走开一阵,唐宁自是分辨不出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老三。只见 其中一人匆匆过来,板起脸喝道:“嗨,小子,你知道了什么,还不快讲!”满脸 皱纹此时倒有几分平整。话刚讲完,又觉分量不足,急匆匆走开,又一阵风似的走 回,手中提了一把长剑。 唐宁眼见那人声色俱厉,不禁心中一颤,心道这把火莫要玩的太过分,看来不 回答是不成的了,只是究竟如何回答,倒需大费思量。 那人急得顿足道:“快讲,快讲。” 唐宁心中一动,想起适才三人言语,那老二似乎格外性急,莫非这位便是老二? 不管对否,且用言语搪塞一番,便道:“你是老二。” 那人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跳将起来,惊骇莫名,上下牙齿直撞,颤声道:“你、 你、你怎的知道我、我、我是老二?”手中长剑也落在地上。老大老三也相顾骇然。 其中一位也是怯生生道:“你怎的知道?”老二身子一软,坐倒在地,喃喃道: “你怎的知道?你怎的知道?世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认得出我是老二。” 唐宁失笑道:“难道这两位也认不出么?”老二依旧喃喃道:“当然认不出, 当然认不出。”那怯生生的一位也道:“不、不错。如果他不说自己是老二,我确 实分不出他们两个。你、你却如何知道?莫不成你是……是鬼?”他心里骇极,一 边说一边作势欲逃。 另一位却嘿嘿干笑道:“这小子胡猜一气,怎的却将你们吓破了胆。臭小子, 你倒猜猜看,我是老几?”这后面的话却是对唐宁说的,说罢大喇喇坐在唐宁面前, 随手摸过一只臭袜子,晃来晃去道:“你臭小子若是猜错了,我就将这只袜子塞到 你嘴里。” 唐宁此时已知这兄弟三人相貌声音自是一般无二,实难分辨,性情虽说同是滑 稽贪玩,实则略有不同,老大谨慎胆小,老二却是脾气急躁,只有老三狡黠促狭、 心计颇多。当下笑道:“老三,你果然臭得可以,这只臭袜子么,你就留作自己用 吧。”那人怒道:“你说要我将它塞到自己嘴里么?”唐宁笑道:“不敢。”那人 一跳而起,喝道:“好小子……咦,你真的知道我是老三?” 唐宁一笑不语,打定主意,凡有难以置答之时,话需少讲乃至不讲,便不致穿 帮。 那三人凑将过来,团团围住唐宁,东瞅西瞧,六只细眼硬是睁开一线,眼中放 光,象是见到一件稀世珍宝。 唐宁被他们看得满身不自在,心道:“这三个老家伙定然不安什么好念头,尤 其这个老三更是狡诈,时间一久,会被他看出破绽。怎生哄得他们为我解缚才好?” 还是“无话找话”一招,便向那老二道:“你们的大号么,我是晓得的。你的大名 也是不雅。”他认定老二最是性急,因而找他最好。 果然老二急道:“谁说我名字不雅?我的名字文雅得紧,唤做安子玉。潘安的 安,子都的子,宋玉的玉。” 唐宁肚皮便要笑破,心道:“原来潘安、子都、宋玉全长得这副尊容。”好半 天缓过一口气来,问老大道:“那么你的大名又唤做什么?” 老大恭恭敬敬答道:“我也叫安子玉。”他最是胆小,对唐宁又是佩服又是害 怕。佩服的自然是唐宁居然能认出老二、老三,而他自己若非老二或老三自报排行, 那是断断分辨不出的;害怕的么,乃是因为不知这少年是人还是鬼。 唐宁听老大也自称安子玉,微微一愣,便知这三人向来以一个人面目示人,唤 同一个名字也不希奇。便道:“那么老三也叫安子玉吧。”老大、老二连连点头道 :“不错。”心道怎的连这你都知道。此刻老三也只有点头的份了。 唐宁笑道:“莫不成你们相互便你唤我安子玉,我唤你安子玉么?除了唤做老 大、老二、老三之外,应是另有大名,恐怕便是潘安、子都、宋玉吧。”他本是一 句玩笑,那知那三人却频频点头,老二、老三也是敬佩不已。 唐宁胡猜胡中,心底发笑,这样的名字八成是这三个活宝自己取的,那么他们 也并非姓安了,问道:“那么你们到底姓什么呢?”那老大挠挠头皮,吞吞吐吐道 :“小时候似乎姓贾,后来就忘记了。”双手一摊,一脸无辜。唐宁笑道:“原来 是假潘安、假子都、假宋玉。”老二“子都”急道:“不是假的,是西贝贾。”唐 宁点头笑道:“原来不是真假的假,是西贝货。”三人翻着白眼,只作未曾听见。 老三“宋玉”忽然想起一事,凑向唐宁道:“那你姓什么?”唐宁道:“敝姓唐。” 老三心道:“糖是甜的,他姓的倒好。”想寻“唐”字的一个不好,却实在想不出 来,看来这面子是找不回来的了,只得尴尬一笑。 老大“潘安”问道:“你怎生能分辨老二、老三,教给我好不好?”他对唐宁 已是满心钦佩,便不敢再以“小子”相称,至于是香是臭,更是想也不敢想。老二、 老三也是满脸热切之情。 唐宁心道时机来了,不紧不慢道:“我是看你们的面相分辨的。”三人你看着 我,我看着你,却看不出面相有何不同。唐宁道:“我本想画给你们看,可是手却 不能动弹。”三人一听,忙七手八脚将唐宁解开。唐宁手脚得了自由,心中一阵高 兴,脸上却作若无其事,活动活动手臂,懒洋洋地道:“我今日手不大便当,明日 一定画给你们。” 三人那里肯依,正要厮闹,忽听得远处人声嘈杂,似乎向这里而来,四人脸色 都是大变。那老二“子都”、老三“宋玉”忙奔至门边,就门缝向外望去。“子都” 只望一眼,便急匆匆返回来道:“糟糕,糟糕之极。”急切中只见他脸色发白,脸 上肌肉不住抖动,似乎吓得不轻。 老大“潘安”已躲在唐宁身后,探头问道:“发生了甚么事体?”老二急道: “来、来了一大群。” 唐宁也走到门缝向外一看,只见外面有十数人,再跑到后窗一看,也有一伙, 共约数十人,明火执仗,竟团团将小屋围定。唐宁不曾见过这种场面,也是吃惊不 小,忙拾起箫剑,过去扶起韦玉筝,见她睡得沉稳香甜,返身见自己与韦玉筝的包 裹散在地上,向那三人瞪一眼,走过去整理好,负在身上,伸手对老三道:“拿来。” 老三怪笑道:“拿甚么?”说过又匆匆向门外看一眼。唐宁道:“适才你从这个包 裹中拿去的物事,软鞭。”老三嬉皮笑脸,手捂胸口不放。 唐宁心想总不能硬抢吧,便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生分辨你们兄弟三个的?” 老二、老大都凑了过来,老三却摇摇头道:“你已经答应明日说的。”竟是不肯松 手。 唐宁心道利诱不成,便须威逼,又道:“我现在想喊一声,那么你想不想知道 我要喊甚么?”老三又是摇摇头。唐宁低声笑道:“我想喊的是,‘西山神偷’不 是一个人,是……”故意将声音拖长。 说多快便有多快,唐宁只觉眼前一花,手中迅速多了几件物事,除却韦玉筝与 唐宁的物事外,还有几锭碎银,两只手帕,居然还有一盒胭脂。 软鞭不消说便是老三还来,那几锭碎银也是唐宁之物,却是老大还来的。最奇 的是那老二竟拿来手帕胭脂,胭脂自不必说,手帕也是一股脂粉气,显是女子之物, 想是老二情急之下,随手取来,不知是不是韦玉筝之物,唐宁从不曾见她使过胭脂。 唐宁见那三人满脸乞求之色,甚是着人可怜,低声笑道:“好,我不喊便是。” 那三人大松一口气。 门外数十人虽将小屋团团围定,却也不敢贸然冲进来。只听得一人叫道:“西 山老贼,你快滚出来。”跟着一个女子嗲声嗲气道:“老臭贼,你居然敢把你姑奶 奶吊在树上,哎哟,我的手现在还在痛呐,快点出来,让姑奶奶我把你绑起来,好 好打一顿行不行?”听声音便是那老板娘。旁边还有人叫道:“老臭贼,你奶奶的, 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他妈的偷东西都偷到我们天龙寨的人身上来了,看你今 日还能跑到天上去?” 唐宁心道:“这三人不知甚么时候又去偷窃,居然偷到了甚么天龙寨的人身上, 真是小偷遇到贼爷爷了。看来是天龙寨知道了是这‘安子玉’所为,这才设局将他 迷倒,不曾想我等也撞入此间,稀里糊涂将自己送进了盗贼手中。这些山寨盗匪人 数虽多,但想来也不是甚么厉害脚色,我和这三个‘安子玉’加起来也应能对付得 了。” 他自小便听长辈说起盗贼如何如何凶狠残暴,心中大是痛恨,对那些小偷小摸 之辈倒是宽容,此时更是同仇敌忾。那安子玉武功或高或低,捉摸不定,想来三兄 弟功夫各有高下,低者虽不足道,高者却是深不可测,对付盗贼自然是绰绰有余。 却见那三人你推我,我推你,推个不停。唐宁奇道:“喂,你们三个在做什么?” 三人道:“推选呐。”唐宁道:“推选什么?”猛然醒悟过来,这三人向以一人面 目示人,此刻自然是选择由谁出面了,便道:“那你们究竟由谁出面?” 老二道:“老大是大哥,自然该他出面。”老大忙道:“不,不,我不去。” 老三嘿嘿笑道:“那么便由老二去吧。”老二怒道:“为什么总是我去?”老三笑 道:“每次你被人抓到,都是我与老大去救你出来。你想一想,我与老大救你多次, 从未失手,是也不是?若没有我与老大,你昨日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这次当然也 不例外,我与老大也好准备去救你。” 老二搔头道:“那倒也是。不过……不对,要是由你出头,我还会被人抓到么?” 唐宁心中笑道:“敢情这老二还不是傻到家了。” 老二越说越怒:“你们做大哥的不知保护弟弟,做弟弟的不知尊敬哥哥,简直 全无心肝。”老三也不恼,笑道:“那依你老二之见,怎样才能有心有肝?” 老二道:“一个人做人家的哥哥,就要在危急时候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弟弟, 这样的哥哥才叫够格。”唐宁与老三点头称是。 老二怒气汹汹,却不敢提高嗓门,道:“一个人做人家的弟弟,就要敬重哥哥, 有福之时,要礼让兄长,便如‘孔融让梨’一般。”老大频频点头。老二接着道: “若是大难来临,做弟弟的自然要有难同当,有道是‘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 么。”老大点头道:“不错。不过,若是有难来临,兄弟二人又只用一个出头,那 怎么办才好?” 老二见老大老三对自己所言颇为赞同,气也消得不少,道:“做弟弟的又怎能 逃避责任,不顾兄弟之情,任由哥哥受难?当然要勇于出头。”老大又是连连点头 :“老二所言极是。”老二兴奋道:“一个人若不能对下保护弟弟(老三忙点头不 已),对上维护哥哥(老大也急忙点头),便是畜生小狗。只有锐身赴难,方显男 儿本色。”这位激动之下,还不知要讲到甚么地方。 老大老三齐声道:“不错。老二这句话实在是为人处事的至理名言。”老三接 着道:“这么说,我们弟兄三人都须对下保护弟弟,对上维护哥哥不成?”老二道 :“那是自然。若非如此,那岂不是成了畜生小狗?”老三点头道:“我们这一次 非听老二的不可。” 唐宁一愣,心道老大倒也罢了,老三性情狡黠,怎的也如此老实,居然肯听老 二的话,其中必有原由,微微一想,已知端的,当下静观其变。 老二得意非常。却见老三向旁一闪,伸手道:“老二,请。” 老二惊道:“请什么?”老三笑道:“出门去呀。”老二如遭针刺,身子向后 一弹道:“我不去。为什么要我去?”老三故作失望道:“本来嘛,我和老大都想 这次就不要让老二去了(老二忙点头称是),可是老二适才所言实在是至理名言, 不可不听的,若不让你老二去,岂不是说你老二是畜生小狗?这可万万不成的。我 们兄弟情深,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做畜生小狗。所以我与老大只好不去了,唉。” 老二道:“为什么你只好不去?”老三道:“我们兄弟知情达理,这断章取义 的事那是绝对不做的。”老二点点头。 唐宁心中暗笑:“这三人分明就是窃贼,却要谈什么男儿本色,锐身赴难。” 门外天龙寨诸人吼道:“他妈的老贼,还不快滚出来。”先是一人,跟着三四 人附和,最后二三十人齐声呼喝,颇是惊天动地,其间还不是夹杂着老板娘嗲兮兮 的声音,虽听不清楚,料想也不是什么好话。唐宁却越听越是放心,想来这群盗贼 中也无甚厉害脚色,否则何须这般造作,直接攻进来便是。 那老三待门外人声稍低,道:“老二适才所言确是至理名言,那是一个字也不 能少,必须听从的。”老二道:“当然一个字也不能少。”老三拍手道:“照啊。 老二适才道:”一个人若不能对下保护弟弟,对上维护哥哥(老大又急忙点头), 便是畜生小狗。只有锐身赴难,方显男儿本色。‘对也不对?“老二道:”一点不 错。“ 老三道:“然则老大是大哥,只有弟弟,没有哥哥,所以他便只能对下保护弟 弟,对上没有哥哥可维护。我是老三,只有哥哥,却没有弟弟,只能对上维护哥哥, 却没有弟弟可保护。偏生老二的话是一个字也不能少的,好生令人作难。只有老二 你上有哥哥可以维护,下有弟弟可以保护,你若不挺身而出,岂不是成了畜生小狗?” 老二登时哑然。 唐宁心挂韦玉筝,将她扶起,不知如何能使她醒转,便问老二,老三却道: “不行,弄醒了她,我们三人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唐宁怒道:“她是我妹子,留在这里我岂能放心,若不唤醒她,我现在就喊。” 三人你望我,我望你,苦着脸无可奈何。唐宁道:“我妹子和这位龙公子、这 位小兄弟都会武功,把他们救醒了,皆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那三人到墙角商议片刻,方道:“你妹子呢现在可以救醒,其他几人坚决不管。” 唐宁也只好让步,那老二给了一粒丹药,唐宁用清水为韦玉筝送下,又用水淋 在她额头上,待韦玉筝醒来,小声向她讲明情形,叫她留在屋内照顾众人。 韦玉筝坚决不肯,道:“宁哥哥,要死一起死,我决不让你独自冒险。”唐宁 再劝,韦玉筝坚决摇头。她看似柔顺,一旦倔强起来,九牛也拉不转。 唐宁心里却也希望与韦玉筝在一起,想了想道:“我们把龙公子等人带到屋外, 再唤醒了。你们兄弟三人只出去一人,那天龙寨人便以为我们全出去了,不会再进 屋来搜,不然他们不出去,天龙寨人必然进屋,你们便再无秘密了。”三人只得点 头称是,老大、老三嘿嘿直笑,望着老二。 老二脸凝寒霜,脸色时青时红,忿忿道:“出去就出去,怕什么!”一顿脚, 当先走将出去,不知是怪老大老三不讲情义,还是怪自己适才话讲错了。 韦玉筝随那老二出门,只见所处乃是一条山岭之下,突出方圆三四亩大小的高 地,仅有一间石庙,四周站了天龙寨的人众,高执火把,或三十步或五十步远散开, 隐隐有合围之势。 那老板娘身旁站立一条身形硕大的大汉,黑髯络须,环眼青面,状甚凶恶,双 手抱胸,手提一把大环金刀,两腿微分,白眼向天,对来人不理不睬。 那老二仗着一口怒气,大踏步走出门来,一见这等阵势,登时双腿便如灌满了 铅,迈不动了。 唐宁陆续将龙城飞等人抱出屋外,抱那元清时发觉他身体又轻又软。韦玉筝取 来丹药与清水,唐宁挨个喂下,再用清水浇在各人头上。龙城飞醒时,骂一句“他 奶奶的”,韦玉筝一皱眉,心道这人怎的这么粗俗,那元清醒时,嘤咛一声,却象 是个女子一般。天龙寨人只当他们是瓮中之鳖,居然不屑乘机上前,唐宁示意韦玉 筝保护众人,自己走前几步,站到老二身边。 那老板娘手拿一条手帕不停地扇风,想是适才骂得又累又热,这时犹在喘气, 一见老二出来,又是气往上冲,骂道:“老臭贼,你这缩头王八,居然还……还敢 出来。” 那老二见身处重围,不敢动怒,苦着脸道:“青面龙王召唤,我还敢不来么?” 唐宁心道:“这位黑髯大汉大约就是什么‘青面龙王’了,果然名如其人。” 那青面龙王冷哼一声道:“安子玉,你还知道任某。”老二道:“当然当然, 天龙寨二寨主青面龙王任龙飞大名鼎鼎,安某久仰大名,只是一向无缘拜见。”任 龙飞冷笑道:“安子玉,你不但手上贼滑,原来嘴上功夫也甚是‘了得’,哈哈。” 老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讪笑道:“不敢,不敢。”唐宁微微皱眉,心道:“这老 二怎的也是这般胆小,毫无骨气。” 任龙飞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我看你就敢得很呐。安子玉,你夜入天龙寨, 盗走我大嫂的锦帕,还敢留诗调笑,我看你这臭贼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好不容易 捉到你,居然能被你逃脱,算你有本事。哈哈,那也好得很,好得很,今日你爷爷 倒要看看你还能逃到天上去?” 老二眼光四顾,已将周遭形势看个明白,自忖难于脱身,惨然道:“二寨主你 都出马了,我还能跑吗?”言罢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走前几步,放在地上,又退 回原处,双手背在身后,盘膝坐下。 唐宁奇道:“你?”一时不知该唤他“安子玉”还是“子都”,或是“神偷” 甚么的,总之不能唤“老二”,见他如此怪模怪样,心下甚奇。 任龙飞哈哈大笑道:“你倒识趣的很,不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还回来 已经迟了。孩儿们,给我将这老贼绑起来。” 便有两名喽罗上前来,取绳索将老二捆绑起来。唐宁心道:“这‘安子玉’弟 兄三人功夫便有高下,也必相差不大,我与他一路追逐,见他轻功不错,长力更是 了得,如何毫不抵抗?是了,想是他曾与这青面龙王交过手,自是不敌,故而任他 俘获,只等老大老三来救。” 任龙飞斜眼打量着唐宁,道:“你这少年,是这老贼偷的甚么人?”他不知唐 宁的来历,故而讲话客气三分,没有直呼小贼,饶是如此,也是十分无礼。 唐宁心中有气,便想反唇相讥,转念寻思今日身险困境,绝不可因区区意气而 因小失大,是以隐忍不发。正自考虑如何回答,那老二道:“这位少年与我素不相 识,二寨主你放过他吧。”唐宁心道:“这兄弟三人顽皮促狭,所作所为皆是损人 利己,想不到在此危急时分,这老二竟会为我讲话。”不由得心头一热。 任龙飞也心道:“从未听过西山老贼做善事,今日岂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求情? 分明这小子与他一路同行,他竟说素不相识,嘿嘿,这点小事岂能难倒我青面龙王。” 哼了一声。 那老二垂头丧气向唐宁道:“这位小兄弟,你不知道天龙寨的厉害,这河东太 原一带的黑道人物,个个都听命于天龙寨。我不合一时兴起,得罪了天龙寨,你们 与此事无涉,便向二寨主求个情,快快离去吧。” 任龙飞道:“这位少年,你是谁家弟子?”心道若是名门大派或是那个大山寨 的弟子,倒是不好得罪,须放他一马。 唐宁淡淡道:“在下读书人,不过是到处游山玩水,走走看看。”韦玉筝嫣然 而笑。 龙城飞已醒,正在活动手腕,听了这话,低声道:“书呆子。”韦玉筝狠狠瞪 他一眼,龙城飞反觉受用。元清和王举人却是吓得脸色发白,向龙城飞身后躲藏。 任龙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心道:“你不肯吐露师门,那也很好啊,省得我 下手时有所顾忌。”脸色一沉,喝道:“好小子,竟敢来这里撒野,给我拿下。” 唐宁叫道:“我又不曾得罪天龙寨,为什么要抓我?” 任龙飞道:“天龙寨每天别说抓人,就是杀的人没有十几个,也有七八个,难 道都要得罪了我们,才会杀么?”四周群盗一阵哄笑。任龙飞指着那老二,一脸不 屑道:“这位‘西山神偷’安子玉,自称有甚么‘四不为’,不杀人,不下毒,不 偷贫,被人捉到不动手。”他每说一句,群盗便是一阵嘲弄。 任龙飞道:“嘿嘿,这样的偷儿也能算做偷儿?没的让人笑掉大牙。哪象你爷 爷要吃便吃,要喝便喝,要女人便有女人,要杀人便能杀人,何等适意,哈哈。小 子,识相些便乖乖的随我上山,说不上你爷爷一高兴,还会放你一条小命。” 那老板娘发嗲道:“哎哟,任二哥,你今日怎么发善心了?你这一高兴,妹子 的生意可要亏本了。”任龙飞笑道:“那还不容易,凭三妹子的手段,还怕没有包 子料吗?”那老板娘道:“你妹子今日吃了大亏,让这老臭贼给吊在树上吊了半夜, 还动手动脚吃我的豆腐,要不是碰巧王保儿下山来,恐怕这时还在树上吊着呐。妹 子的身子还痛着,哎哟,看来要有三四天不能开张了。任二哥,你得替妹子出这口 恶气。” 任龙飞笑道:“老贼现下就在这里,你想怎样收拾他都行,不过不要弄死了他, 这老贼做贼几十年,金银财宝肯定不少,还要着落在他身上去寻。” 那老板娘笑道:“这个自然。这老贼手上不老实,我想把那一对狗爪子剁下来 做包子。还有,听说这老贼轻功不错,晚上不论关在哪里,都能逃脱,我想一并把 他两只后蹄也剁下来,看他还能不能跑掉?”从怀中慢吞吞掏出一把剔骨刀,便欲 走上前来。 那老二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道:“你,你,你要是敢伤我,我,我,我宁死 也不说,说……”他大约想道宁死不说宝藏所在,无奈上下牙齿打架,下面的话便 讲不出来,不过这份意思已是人人皆知。 那老板娘笑道:“你放心,要是能让你死了,还能显出天龙寨的本事?”笑盈 盈地走向老二,纤腰微摆,直如春风摆柳,倒象是对老二卖弄风情,那知却是去做 一件剁人手足的血腥惨事。那老二眼中看将起来,这笑容便是青面獠牙,这美妇便 是吃人罗刹,眼见她一步一步走近,忙一跃而起,作势欲逃。待得跃起,老二这才 想起身险重围不说,还自愿将双手缚上,此刻想逃更是难上加难,说不清是懊悔还 是害怕,抑或兼而有之,只呆呆地僵在当地。 老板娘笑道:“想逃么?现在可是迟了。”举刀便往老二腕上斫去。 唐宁急跨一步,却见龙城飞已冲上来。龙城飞已清醒多时,想起自己武功了得, 竟遭老板娘迷药暗算,大是愤恨,这时见老板娘要砍老二,他虽不识老二,但自负 侠义,不能不管,伸剑将刀格开。刀剑相交,“叮”的一声响,老板娘猝不及防, 短刀险险脱手,急忙向后退开。 任龙飞哈哈狂笑道:“三妹子,现在二哥要看看你的本领长进得怎么样了。” 老板娘笑道:“那么,妹子就献丑了。”向盗伙中取了一把长剑,耍个剑花, 剑走偏锋,斜斜向龙城飞刺来。龙城飞剑法凌厉,但在唐宁眼里,却看出不少破绽。 但龙城飞的剑法对付老板娘却是足够,三十几招过去,那老板娘已是攻多守少, 明眼人不论,便是那些小喽罗也看出来她非龙城飞之敌。 任龙飞如何会看不出来,只是他自有打算:“反正这小子也逃不出去,我倒要 看看他究竟有多少能耐。”是以只抱胸观战。 那边老板娘却已力怯,满头是汗,见任龙飞只管好整以暇,恼得肚里“乌龟王 八蛋”不知已咒骂了千遍万遍,心神一分,手上招法渐乱,猛然间手里一空,长剑 已被绞上半天。老板娘急忙向后跃开,幸好龙城飞并不乘机进击。 老板娘侧头见任龙飞依旧神色漠然,气不打一处来,但任龙飞乃是二寨主,她 便有气又哪敢发作,脸色发青,倒可与“青面龙王”一争长短,闷头向回便走。一 名盗伙忙递上汗巾道:“三娘快来擦把汗,歇一歇再教训这小子。”那汗巾乃是粗 布所制,老板娘正没好气,一脚将那盗伙踢出老远,骂道:“去你妈的,老娘有什 么汗。” 任龙飞冷笑道:“原来是六合剑的弟子。”六合剑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小门派, 任龙飞自不放在心上,冷笑道:“你是冉六的弟子了,你与西山老贼有什么交情?” 龙城飞听他提及师父冉六,想来与师父相识,便道:“阁下可认识家师?” 任龙飞狂笑道:“冉六是什么东西,值得我青面龙王认识。” 龙城飞大怒道:“你竟敢出言辱我家师,我龙城飞今日要为百姓除害。” 任龙飞哈哈大笑道:“龙城飞?凭你也敢用龙和飞字?今日任某倒要让你变成 一条烂蛇。”将金刀向地上一插,跨前几步,双掌一拍,竟是欲以一双肉掌来接龙 城飞的长剑。 龙城飞自负武功甚高,刚才又击退老板娘,更加得意,长剑一晃,来战任龙飞。 唐宁见任龙飞如此托大,心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对手若无必胜把握,又怎肯空 手邀斗? 龙城飞只道任龙飞双掌难挡长剑,哪知任龙飞掌风凌厉,将龙城飞身上要穴罩 住,几招下来,高下立判。 眼见龙城飞抵敌不住,唐宁呼道:“龙兄且退后,让唐某来会一会他。” 任龙飞闻言停手。龙城飞退得回来,奇道:“唐兄还会武功?” 韦玉筝嫣然一笑:“当然了。”甚是得意。 唐宁笑道:“在下还学过一天两日。”持箫在手,上前几步。 任龙飞道:“小子,报上万儿来。”心道这小子既然敢上前,说不上便是那家 名门弟子。 唐宁道:“在下无门无派,也非江湖中人,报不报名也就罢了。”他见识了任 龙飞适才所露武功,实在是所遇过极强的强手,内力与拳掌功夫都在自己之上,与 那圆通不相上下。自己若使太乙门剑法,或可支持上百招,但如今更是江湖拼杀, 不能牵连太乙门,想来想去还是用青云剑法较为稳妥。强敌当前,不由得他不紧张, 右手微微发抖。 任龙飞见唐宁发抖,只道他是害怕,大笑道:“无名小子,你如果害怕,就乖 乖地跪下来磕三百个响头,爷爷或许还会让你选一个舒服的死法。不过,就怕三妹 子不开心。哈哈,小子你还不动手?” 韦玉筝对唐宁的功夫看得自然高,一颗心稳稳放在肚里。 唐宁只是不动。任龙飞喝道:“小子,你再不动手,爷爷可就不客气了。接招 吧。”双指成爪,直照唐宁咽喉抓来。 唐宁箫剑拔出,青光闪动。任龙飞识得这剑厉害,不敢硬接,几招过后大觉吃 亏,向后一跃,拔起地上金刀,嘿嘿笑道:“宝刀对宝剑,你我两不吃亏。”金刀 横扫,呼呼生风。 龙城飞见任龙飞以空手打败自己,而唐宁却以青云剑法逼得任龙飞使起兵刃, 自然大感脸上无光,但想到唐宁使的是宝剑,那么便不是自己的功夫问题了。转头 看韦玉筝目不转睛的看着唐宁,神色关切,心里一阵醋意。 唐宁见任龙飞攻势凌厉,使一招“金鸡叩关”刺他右肘,意欲令他回撤。任龙 飞右臂一转,更是欺上一步,这招看似极为危险,却令唐宁攻势尽数落空,左手抓 向唐宁面门,右手刀柄点向唐宁膻中大穴。唐宁急忙变一招“云锁三山”,封住门 户。青云剑法中“云锁三山”之后,应使一招“平沙落雁”,两招连使,退中有进, 守中带攻。怎奈任龙飞身形奇快,且时机拿捏得极准,身形滴溜溜一转,已绕向唐 宁身后,回肘击他脑后玉枕穴,正是破“云锁三山”的要点所在。 唐宁急使一招“花开见佛”,亏得他箫剑锋利,任龙飞虽可肘中他的玉枕大穴, 但箫剑定会将任龙飞肘部切下。虽然玉枕穴是人体大穴,点中必死,但任龙飞自然 不愿用一条右臂换这无名小子的性命。 唐宁一连几次遇险,皆仰仗箫剑之功侥幸逃脱,任龙飞见唐宁几番十分被动, 皆是靠青云剑法及时变招才化险为夷,动作颇为狼狈,显见不会其他功夫,这时又 见唐宁使一招“金鸡叩关”,便用右手金刀反刺唐宁左肋,满拟一击便中。 却见唐宁面色不动,身子微转,剑锋平掠,划将过来,这一掠正是化解任龙飞 的唯一方法,名为“横岭成峰”。 任龙飞喝一声“好”,右手刀弹向剑脊,左手向上一抬,食中二指点向唐宁眉 心,这正是“横岭成峰”的破绽所在。原来任龙飞连这一招也已算好,一击不中, 跟着一招才是杀手,青云剑法中已绝无可以抵挡的招式。 韦玉筝眼看形势危急,持鞭便上去夹攻。 四周盗伙眼看任龙飞便要将唐宁制住,齐声喝个大彩“好”。其中一人眼拙, 偏偏脑子又不大灵光,别人喊声欲落,他这才想起猛喝一声长彩“好……哎呀。” 这“哎呀”倒与众人异口同声,合上了节拍。 只听任龙飞一声狂吼,倒纵一丈开外,双眼发呆,怔怔立在当地,满脸皆是迷 茫与愤恨之色。他怎么也难以明白,分明这少年招式已为自己所破,左手双指再进 一寸便点中对手眉心,却不知为何那剑锋竟会忽然急削而上。众人何尝不是如此, 眼见唐宁远非任龙飞的对手,十数招之下便避无可避,那知形势急转直下,唐宁剑 锋掠去,齐齐地将任龙飞的左手食中二指斩去,跟着刺入他右肩肩窝,用剑之凌厉, 竟令任龙飞不及躲避。 其中关节利害所在,此间只有唐宁与韦玉筝明白。其时他处处被任龙飞所制, 眼见青云剑法已是山穷水尽,无招可用,只得随手挡出,一剑刺去,竟使出他前些 日自创的招数。 当日华阳道人问起唐宁使何种剑法,胖大道士呵呵一笑道:“那什么白云剑法, 不过就是我老道士编出来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我与终南师弟、华阳师妹共 创太乙剑法,大家各凭所悟,终南师弟的终南八式那是锐不可当,华阳师妹将剑法 化在拂尘里,刚柔兼济,都比我老道士强。” 华阳道人笑道:“师兄又过谦了。你的剑法虽然偏重于守,破绽却最少。终南 师兄重攻轻守,招招拼命,每次皆是两败俱伤,唉,他这人总是不知爱惜自己。师 妹的功夫最次,不然为何要你做师兄,你道师妹和终南师兄是哪种不好胜的人么?” 胖大道士捧腹大笑:“那是你们下棋输给我的。”转而认真道:“唐宁的悟性 很高,学棋没多久便胜过老道士,若能深明剑理,将来造诣定在你我之上。用剑和 下棋一样,招式便象那个定式,要是能明彻棋理,随势而行,不要这定式也罢了。 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取向,找到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唐宁听的十分认真,频频点头。韦玉筝听胖大道士对唐宁冀望甚高,喜动颜色。 晚间唐宁又打坐行功,心中始终在思想创剑招之事,一时心不能静,下床来设 计了一招剑法,却觉处处都是漏洞,只得叹口气作罢。 次日大清早天降大雨,小杜颖冒雨来寻,说胖大道士雨日无事,要找唐宁下棋。 唐宁棋力已不在胖大道士之下,正是棋逢对手,胖大道士十分看重棋形之间的 联络,多抢实地,不肯轻易做出孤子。 唐宁先与老叫花子下棋杀得天昏地暗,后得孙山人指点,方知杀棋不是上策, 取势取地,应视形势而定,不可偏颇。理虽如此,但人有喜好,弈棋时便有取向, 喜势喜地,因人而异,便是同一个人,也有这段时间喜势,另一段时间喜地,总因 环境与自身境界不同而有所差异。唐宁性本淡泊,对强力杀棋也不喜好,虽大局感 不错,但棋力所限,棋至中盘,由势转地之时总是要吃些亏,且常造成棋子之间割 裂,孤子深入对手腹地,治孤之时未免左支右绌,十分狼狈。 胖大道士一面落子,一面道:“人身气穴有三大类,经穴、经外奇穴与阿是穴, 十四经穴共三百六十一个,正合围棋三百六十一点。我第一着选七、十三,便如攻 你天枢穴,我既出剑,自身便开了门户,你选五、十三,便如反攻水道穴,这也是 一种取守的方法,与星位座子呼应,围起边空。这若是终南师弟,他必然在天元一 带着子,他的棋风凌厉,如同用剑。” 大雨天里,太乙宫也无香客,小杜颖无事,也依在胖大道士旁边煮茶看棋。她 只懂一点,也不专心,一会添茶,一会又托着腮看看师父,看看唐宁。 唐宁点头道:“前辈第二着落在七、十六,自然也是着重实地,先寻基础,再 求攻击。” 胖大道士道:“然也。这一着若再让终南师弟下,他必选七、十一,凌空截击, 而华阳师妹则多半会在五、十四近身搏斗,再求腾挪。” 唐宁道:“三位前辈所用的着法各有妙处。” 胖大道士道:“落子要始终贯彻如一,不能既要取势又要取地,既得鱼又得熊 掌。” 唐宁点头称是道:“前辈以下几着确实稳健,围起右边边空。” 胖大道士道:“但你同样轻松围起下面边空,局面两分,甚至你还略有优势。 终南师弟行棋常常是自己不成空,也要破人之空,大龙绞杀,胜负只在一气,若遇 到棋力逊于他的,往往被他杀得满盘没几个活子,但他每次与赵山人下棋,总是自 己的大龙被屠。倒是老道士与赵山人下棋,虽然输是免不了的,但多少总能活他一 百六七十颗。” 唐宁道:“棋风无高下,棋力有高低。”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