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来亡命路咸为意气争 田钰续道:“后来我才知是一批专门劫人的匪贼,他们将人用酒浸上两月,脸 上骨肉都酥成软泥,然后随意捏成另外的样子,再放出来当奴婢,等到不喝酒吃糟, 脸上骨肉就变硬,不会再变了。” 世上竟然有如此害人之法,唐宁、华阳道人与杜颖都流下眼泪,凤儿更不用说, 韦玉筝已从房外进来,闻言也是满面泪痕。 终南道人自然最是难过。 田钰已然有气无力,低声道:“好容易等了八年,终于找机会逃出来,然后将 那些贼一个……一个的杀死,便来太乙宫找你报仇。却听说你离开了太乙门,这些 年四下找你,却如大海捞针。”八年之间,谁知道她受了多少欺辱。 田钰道:“上月有人传讯,在泾源,终于……终于……”眼望华阳道人,“对 不起。” 华阳道人摇头道:“别说了,田姑娘,我不怪你,只希望你也别怪我。” 田钰忽然脸色泛红,拉住终南道人手道:“终南,我想问你,如果我爹没害你 家人,你会不会喜欢我,娶我?” 终南道人十分痛心,华阳道人道:“田姑娘,终南师兄为了你终身不娶,你还 不明白他的心意么?” 田钰眼睛一亮,跟着便黯然道:“华阳,他为的是你。” 华阳道人摇头道:“田姑娘,我……我是喜欢终南师兄,但他、他喜欢的是你。 当年我得到密令,为了闯进田府,才假做是他的结发妻子,找他理论。其实师兄一 直只把我当作妹妹。” 韦玉筝和凤儿听了,心道:“不知道他又把谁当作情人,把谁当作妹妹?只怕 除了那个阿元,我们两个都只是妹妹。” 田钰低声道:“可是你那日却做出一副小妇人模样,还假做有了身孕。” 华阳道人脸色羞红:“便为此事,终南师兄多年来一见我便远远避开。” 终南道人道:“我……” 田钰道:“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没有我爹,你会不会喜欢我?” 终南道人见她眼神涣散,命已将绝,难过道:“其实你爹是你爹,你从来就是 我的爱妻。” 田钰微微笑道:“你就是骗我我也开心。”拉住华阳道人的手放到终南道人手 中道:“替我照顾终南。”又回头向唐宁道:“凤儿就交给你了。” 胖大道士想起一事:“田姑娘,是谁通知你到泾源?” 田钰吃力道:“是长……安……”手指怀中,合眼而逝。 终南道人从她怀中取出几样东西,除了银两手帕外,只有一支扁扁的三齿镖, 江湖上许多人用,也看不出来头。 唐宁轻声问凤儿,凤儿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她不曾到泾源,否则看到老 疯头,怎会偷袭? 终南道人道:“我记得当年在子午口那贼子所用的便是这种镖。” 韦玉筝问道:“二师伯,当年追杀我家的那几名黑衣人到底是哪个门派的?” 终南道人道:“那些贼子功夫一般,剑术却甚怪,看不出渊源师承,我原以为 是河北藩镇所派,这些年我也用心查找,却无收获。” 不觉又过新年,到了二月天气,郑奇却匆匆赶到太乙村,带给唐宁一个惊天消 息。正月二十七,元和天子服丹药暴病而亡。神策军另一中尉拥立太子登基,杀了 吐突承璀和澧王,杖杀给皇上练药的方士柳泌,贬了皇甫镈和李道古。 郑奇道:“奇怪的是此前几日,皇上还见过义成镇节度刘悟,皇上不过是吃了 丹药口渴,身体却好好的。宫中却传说是太监刺杀了皇上。我虽然是侍卫,太监们 却不让我等靠近,也不让大臣去看尸身。” 唐宁想起长安剑宫许多弟子是吐突承璀手下,阎峰莫要受了牵连。 郑奇道:“阎大哥亲手格毙吐突承璀,成颀杀了澧王,都升了官职。”吐突承 璀臭名昭著,杀了他是人心大快,不过唐宁心里却觉得极不舒服。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转眼一年过去,又是春暖花开,正当寒食,翠华山上杏花烂漫,长安城中便有 人结伴踏青而来,许多人吟起大历十才子韩翃的《寒食》一诗,想是厌倦了城中漫 天飞舞的杨花,要来看灿烂如霞的山野杏花。 奚郎此刻正在溪边打坐练功,他入太乙门已有三年,每日里勤奋用功,如今已 长成了十七岁的少年,长身瘦削。胖大道士见他性情过刚,便命他每日对着溪水打 坐,揣度水流至柔的道家无上心法。 鸟鸣山幽,溪水淙淙,不时飘过落红。奚郎尚未入静,耳边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约有五六骑从山下驰来,到了溪边道路上却停下来,耳听有人“咦”的一声。奚郎 睁眼看时,见五六名军将勒马望着自己,倒似看一件怪物。 当先一名军将肤色黝黑,望着奚郎,似曾相识。奚郎却认得他是井陉道上随着 “镇河东”范无期的一名将官,奚郎这几年变化颇大,那人一时却认他不出。 身旁一名军将道:“秦师兄怎么一直盯这胡狗?”奚郎长相与中原汉人不同, 一望便知是北方游牧族人。 奚郎听他侮辱自己,心中怒火陡燃,才要立起身来,想起师父平素再三教诲他 要知忍贵柔,硬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继续闭目打坐。 那姓秦的军将正是“黑铁剑”秦宁,今日无事与几名神策军将同游翠华山。身 边那军将眼见奚郎只向他们看得一眼便不再理会,感到大扫颜面,骂道:“兀那胡 奴,见了军爷还不下跪,敢情是要吃鞭子。”气冲冲跳下马奔到溪边,照奚郎头上 劈头就是一鞭。 奚郎听他骂时已是怒不可遏,此刻鞭梢及头,忍无可忍,疾伸右臂抓牢鞭梢, 顺势一带,那军将不由自己便冲入溪中,惊散无数拇指大的游鱼。仲春时节,溪水 虽不深,却也寒冷,那军将双腿自大腿以下浸得湿透,山风一吹,直冻得抖若筛糠。 神策军平素横行跋扈,虽然柳公绰任京兆尹时整治过一番,但从他卸任后这些 神策军将自然又无法无天,不欺负他人已算难得,几曾受过别人的羞辱。何况还是 个胡人!那军将当下拔剑便砍。 奚郎自认占理,也不肯多让。他自入太乙门,今日是第一次与人动手,当初他 拜胖大道士为师,胖大道士知他身世孤苦,性情刚硬,怕他学艺不精与人动手要吃 大亏,曾令他发誓未得师父同意,不得与人比武,更遑论打斗,否则逐出师门。今 日奚郎遭那神策军将辱骂,伤到痛处,早将什么誓言忘到九霄云外。 太乙门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奚郎一动手,秦宁已认出是太乙门功夫,不觉有些 犯难。原来这几名军将皆是长安剑宫弟子,代掌门阎峰三令五申,不得轻易与少林 寺、太乙门、华山派等名门大派开衅,想到此节,便喝令二人住手。哪知这二人打 发了性,谁都不肯罢休。 秦宁一跃下马,拔剑一招刺向那神策军将右肋,那军将只得回剑自保,一看是 秦宁,口中呼道:“秦师兄,你怎么……”脚下连连被逼退数步。 秦宁剑一翻,又压住了奚郎的长剑,叫道:“太乙门的朋友,且请住手。” 奚郎见有人劝架,长剑又被秦宁压牢,便点头退后一步。 秦宁本想再讲几句客套话,却见奚郎面庞,依稀便是井陉道上跟随唐宁的那个 小孩,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从小便嫉恨唐宁,何况唐宁在平淮西占尽他的上风,更 在河北坏了他卧底无极帮的大事,对唐宁当然更加恨之入骨。 秦宁原本想平息是非,此刻却心一横道:“让我来教训这个小胡种。” 奚郎入太乙门不过三年,就算日日苦练,功夫又能有多高?自然不是秦宁的对 手。好在秦宁只是撒气,也不想伤了他,饶是如此,奚郎已是狼狈不堪,长剑被秦 宁拍落在地,手掌也擦去好大一片皮。奚郎紧咬牙根苦苦支撑,就是不肯叫饶。 那几名神策军将张狂大笑,满嘴“胡奴”“番狗”,不防惹恼了另一个人。 就在奚郎与那军将动手时已惊动了上下山的游客,远远的驻足围观,其中却有 两名回鹘人,肤色白皙,深目钩鼻,胡须上卷,一人身着汉装,看上去象是文人, 另一人却很魁梧,身着回鹘服饰,如赳赳武夫。 这回鹘人听得那几名神策军将“胡奴”“番狗”的乱叫,禁不住动了怒,身形 一纵,猛得跳上一名神策军将的马背,一脚便将那军将踢落马下。 四周一阵哗然,几名神策军将骑马便将那人围在中间,挥剑乱砍。 那人左手一撑,便从马上飞身而起,让过剑锋,时而倒骑马背,时而只用一只 脚勾在马鞍上,时而藏身马腹,身手十分矫健,不多时便将几名神策军将尽皆打落 马下。回鹘人自小与马相依为生,马上功夫实在了得。 此时秦宁见众师弟不是那回鹘人对手,已抛下奚郎去攻那回鹘人。那回鹘人顿 感压力倍增,用了七分力量来对付秦宁,只余三分来对付那几人,眼看支持不住。 一声暴喝:“都住手了。”便如平地一声雷,那打斗之人都觉浑身一抖,一股 巨大真气将自己逼住。秦宁之剑已经指着奚郎,却连一寸也进不动。 却是终南道人,喝道:“此处是太乙宫地界,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无知小辈, 奉了谁的指令跑到太乙宫来撒野?”他自然知晓那几人用的是长安剑法。 秦宁见终南道人这身打扮,已知是太乙门中的长辈,他自然不敢得罪,恭恭敬 敬作一个揖道:“前辈明鉴,适才晚辈路经此处,不想这位小兄弟,”他一指奚郎, “实在贪玩,设了一个机关绊马脚,将晚辈这位师弟摔下马来,还将另一位师弟摔 入溪中。晚辈知道这位小兄弟是太乙门弟子,因此不曾伤他,至于这位回鹘人晚辈 等与他更是素未谋面,更不知他为何会与晚辈等过不去。” 秦宁毕竟多读过书,又先后卧底淮西和无极帮,能在圆通王庭凑那样奸猾如水 的人眼前蒙混过去,自然是早已练就编谎的本领,反将责任推在奚郎身上。 奚郎急道:“师叔,不是的。是他们,他们说……”他想讲是长安剑宫的弟子 侮辱他在先,那些“胡奴”“番狗”伤自尊的言语却实在讲不出口。 那几名长安剑宫弟子边笑边附和秦宁,倒让奚郎百口莫辩。 秦宁道:“晚辈等素来对太乙门的前辈十分敬仰,又怎会无事生非,平白得罪 太乙门。晚辈等今日只是上翠华山游玩,不想却遇到这事,又受冻又受伤,还请前 辈给个公道。” 终南道人自然不睬他,只冷笑两声。 那汉装的回鹘人走到前来,打个拱道:“是他们,他们不好,欺负这小孩子。 吾的朋友居野葛,回鹘崇德可汗的勇士,打抱不平。这些神策军丢大唐的脸面,就 象白居易写的《宿紫阁山北村》一样。” 《宿紫阁山北村》是白居易元和四年所写的新乐府,当时的中尉便是吐突承璀, 而今吐突承璀已死,朝中宦官依旧得势,神策军更比元和年间猖獗横行。 秦宁冷笑道:“想不到回鹘人还知道白居易。” 那回鹘人道:“自然,不单知晓白居易。吾还抄了他许多诗,象《卖炭翁》, 还有,吾坎曼尔也会写大唐的诗。六年前吾就写过《忆学字》,‘古来汉人为吾师, 为人学字不倦疲。吾祖学字十余载,吾父学字十二载,今吾学字十三载。李杜诗坛 吾欣赏,迄今皆通习为之。’”他只管自顾自的吟他的诗,全不知面前这些江湖人 物心思根本不在诗上。 秦宁哪有心思听坎曼尔读诗,只望定终南道人道:“前辈若不能给晚辈一个公 道,晚辈等便只有上请敝掌门前来拜访太乙宫。” 终南道人性烈如火,只不过不屑与这些不肖的晚辈计较,冷笑一声道:“好, 那我终南老道随时恭候。” 秦宁其实也不过为找个台阶下,哪知这竟是江湖中传言一剑声闻十里、剑术天 下无敌、杀人下手无情的终南道人,登时冷汗浃背,忙招呼众师弟要走,却见又来 了一个胖大的老道。 秦宁听太乙门弟子的称呼,已知新来的老道便是太乙门的掌门太乙道人。 太乙道人在江湖中传说武功出神入化,已至深不可测之境,不单飞花摘叶亦能 伤人,功力之强加以会使阴符,可百里外取人首级于无形。 秦宁一颗心便要从胸中跳出来,脸上兀自装作镇定。 奚郎见师父来到,便忍不住心中委屈,眼圈发红。胖大道士却不先听他解释, 反先讯问秦宁等人的师承来历,他虽是江湖名宿,却不缺礼数。 秦宁自然用回终南道人的话来回胖大道士,几名长安剑宫的弟子更在旁添油加 醋。奚郎一张嘴又如何争得他们几张嘴,何况又说不出口,更是吞吞吐吐。 秦宁硬将心向下压,缓缓道:“太乙掌门,我等虽是后生晚辈,但出来之时师 父师伯们也曾交待‘你们虽然是剑宫的弟子,但也是朝廷实授的将官,出门在外可 不能丢了朝廷的脸面,再说我剑宫虽然不是名门大派,比不上甚么少林寺、太乙门, 不过你们既然是剑宫弟子,便不能让人家随便欺负’,师父师伯们的教诲在下是不 敢忘的。” 他不是不想说的快些,只是心跳厉害,硬使内力压制,一旦说话加快,只怕声 音便会颤抖。 胖大道士呵呵一笑。 终南道人却怒道:“怎么,要拿长安剑宫来压我太乙门么?” 秦宁神色初定,道:“晚辈不敢。不过此番出来,神策军的李公公也交待过‘ 明日你们几个就要派往成德招降王庭凑,出门要小心行事,若误了朝廷大事,哪怕 他有三头六臂,手眼通天,朝廷也要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所以晚辈等一直 谨小慎微,便是受一点小的欺负也是能忍则忍,哪里又会无端生事?还请太乙掌门 给个交待。”他满口朝廷,实是拿朝廷来压人。 胖大道士察看形势,已知事之八九,奚郎的性情他了解,断不会无端主动与人 滋事,不过这剑宫弟子张口闭口朝廷,却也让人踌躇。河北招降王庭凑之事他也知 道,去年十月间无极帮主王承宗病死,其弟王承元不肯再世袭成德节度使,主动归 朝,朝廷派魏博节度使武灵门掌门田弘正接任成德节度使,而派凉国公李愬接任魏 博节度使。不久幽燕帮主刘总在“燕歌行”谭忠劝说下,将卢龙一分为三,献给朝 廷,自己剃度为僧。 不想不久前无极帮长老王庭凑趁武灵门弟子回乡之时,忽然暗害了田弘正,自 任成德节度使,又逼王承元让出无极帮帮主之位,不肯向朝廷交赋纳贡。 武灵门弟子请李愬带他们复仇,打了几个胜仗,眼见要攻破成德,李愬却积劳 成疾,不幸病死。朝廷只得派钦差招降王庭凑,而此次派出的钦差便是曾贬潮州刺 史、如今回到长安的韩愈。 胖大道士静静的望着秦宁道:“那么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秦宁万想不到胖大道士会忍让,以为他怕了朝廷和长安剑宫的势头,长长一口 气缓过来,不禁十分得意道:“在下是晚辈,本不敢在前辈面前乱语。既然前辈这 么说,晚辈等也不多难为这小兄弟,只要他向我这几个兄弟磕个头赔个礼也就是了。” 胖大道士哼一声,他既然让秦宁讲,那秦宁现在划出道来,他也不好斥责。终 南道人怒道:“岂有此理。奚郎,你没张嘴吗,怎么不讲话?” 奚郎张了张口,脸色通红,却讲不出来。他并非伶牙利齿之辈,自小为奴,从 不敢胡乱开口,久而久之便不善言语,自入太乙宫后更是埋头练功,与人少有交谈, 便是象杜颖这样活泼的也和他没话说。今日之事放在平素,慢慢让他费上半个时辰 也许还能讲个清楚,现在要他立时陈述明白又如何行?他越急,越是开不了口,脸 色越涨越红。 围观者约有数十人,除却那两名回鹘人和一两人外,谁也未看到事情原委,反 是大多数人相信秦宁所言是实。那回鹘人坎曼尔虽辩白几句,一来他的汉语也不甚 流利,二来众人以为他是因胡人身份才帮奚郎,谁肯听他之言?虽有一两个汉人见 到真相,却不敢出头得罪神策军。 奚郎心中清楚,苦于无法辩白,情急之下奔到胖大道士面前跪下咚咚咚的磕起 头来。 胖大道士见他额头都要磕破,心中叹一口气道:“奚郎,你起来吧,你违背誓 言,便是有理,也该受罚。我太乙门是无法再留你了,从今而后,你好自为之吧。” 奚郎大恐,泪如泉下,一句话也讲不出,只知拼命磕头。也不见胖大道士有何 动作,便凌空点了奚郎的穴道,奚郎磕不下去,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胖大道士向秦宁道:“小徒有过,我已将他逐出太乙门,这样的处置阁下可满 意么?” 秦宁连忙点头,他其实只想羞辱奚郎,心中便同羞辱唐宁一般,却不想胖大道 士竟将奚郎逐出师门,大出他所望,忙道:“前辈处置甚是公允。” 终南道人牙一咬,暴喝道:“还不快走。” 秦宁等互望一眼,忙骑马下山。终南道人性烈如火,迟得片刻,只怕“滚”字 就出来了。 一众围观者眼见无趣,也陆续散去,只留两名回鹘人。那坎曼尔上前道:“你 这个师父,做得不对,不好。小兄弟受欺负,他没有错。”他也知自己汉语不太好, 就算再抄两百首诗,也讲不清楚,见没什么效果,叹口气也走了。 终南道人上前扶起奚郎,将他穴道解开,见他额头磕破,血泪混淌,不忿道: “师兄,明摆着人家欺负到头上,你怎么要处置奚郎呢?” 胖大道士道:“太乙门与长安剑宫相距不足二十里,若因小事不忍,酿成大事, 公然敌对,对我太乙门对整个江湖皆毫无益处。那剑宫弟子如今散布各州府为官, 若蓄意加害我太乙门弟子,终究防不胜防。再者如今剑宫称霸江湖的野心虽有,但 削平藩镇却是你我所愿,我不能因小事而坏大义。” 终南道人无言以对。 胖大道士转向奚郎道:“今日之事,虽有隐情,但终究是你用心不纯,争一时 意气短长。你与长安剑宫弟子交恶,长安附近你是不能留了。我有一友,隐居在小 华山后山,名唤不遇,你可去寻他,领悟‘勇于敢者则杀,勇于不敢者则活’的道 理,体会‘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致坚’的玄机。”转身带众弟子回太乙宫。 奚郎痴立溪边,心中从前和今日许许多多事情掠过,搅成一团,解也解不开。 半晌一声鸟鸣间关,奚郎方醒转来,将溪水洗一把面,也不进太乙宫,径直下山朝 东去向小华山。 这边秦宁与几名剑宫弟子得意洋洋打马回长安,心中直如沙场建功,封作了万 户侯,路过韦曲剑宫时心道今日大灭太乙门颜面,长了长安剑宫的威风,如此好事 怎能不知会阎峰师兄和师父们,便兴高采烈入剑宫禀报。 哪知阎峰不喜反怒,痛责道:“你等身为神策军将,出使成德大事在即,居然 无端招惹太乙门这样的江湖门派。念在你等明日出使,暂免了处罚,待从成德回转 再一并赏罚。” 那二师叔骆二劝道:“咳,咳,阎师侄,这几个徒儿虽然胆大妄为,不过也算 没丢咱长安剑宫的脸面,算我徇私情,暂饶他们一回吧。” 那三师叔孟三也冷笑道:“依我看,灭一下太乙门的威风也好。这太乙老道仰 仗一点江湖臭名,从来不肯与我长安剑宫通融,上次骊山大会他太乙门居然不来,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有那个终南道人,销声匿迹了十多年,居然大摇大摆的回 太乙宫,要不给太乙门一点小小的惩戒,只怕没几天敢骑到我们的脖子上。” 阎峰道:“二位师叔,太乙门弟子虽不多,散居全国也不下百数,而太乙宫千 年香火,从太乙宫得了道箓、薪火相传的道士更不下数万,其中华山派、崆峒派等 都是江湖名派,血脉相连,一呼百应,更遑论素与太乙门交好的丐帮、少林。况且 我长安剑宫结盟、灭柳家寨、天龙寨、驼山派等,以及各地开分堂之事,太乙门始 终不曾阻挠,如今我剑宫助皇上安固西南、削平河北,所图皆是国家大事,何必无 端卷入江湖恩怨?” 骆二摇摇头道:“阎师侄所言有理,我剑宫乃是天子羽翼,自不必和一个江湖 门派计较。不过阎师侄,咳,咳,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唤做‘人在江湖,身不由 己’,我们剑宫与江湖门派结盟骊山时,早已卷入江湖中了。”与孟三对望一眼, 二人微微点头。 阎峰轻轻一笑道:“江湖人物只知快意恩仇,重诺轻命,卷入江湖恩怨中不可 自拔。我剑宫上助朝廷讨平藩镇,下助地方攻灭匪巢,所行所为又何曾是江湖作派? 只要这些门派不割地自重,搞独立王国,安心做他的江湖人,不阻挠我剑宫行事,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便是。” 孟三轻轻冷笑一声。阎峰转头向秦宁等人道:“明日你等随成颀师兄前往成德, 不得再行生事。那韩愈是个文官,真刀真枪的场面没见过,你等却一定要撑起神策 军的脸面,此去不管招降无极帮是否成功,你等都不得动武,一切听成颀师兄安排。 秦宁,你在无极帮有一段日子,对无极帮情形应该了解,此次派你去也是为了给成 颀作个参谋。无极帮对你一定记恨,你切小心暗中行事,莫暴露行藏。” 秦宁道:“阎师兄放心,秦宁一定不负师兄所望。”阎峰又劝勉几句,放他们 入城。 第二日秦宁便充作神策军中一名兵士,随成颀护送兵部侍郎韩愈出使河北真定, 王庭凑命兵士排成两排,各架刀枪,从城门口一直架到堂上。他知道韩愈在华山下 不得山投遗书的事,心道今日这场面还不把这韩老头吓得屁滚尿流。 韩愈毫无惧色昂然而入,痛斥王庭凑,大义凛然,他文章为天下师,陈述利害 是字字千钧,直指王庭凑关键所在。王庭凑汗流浃背,明知韩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 的文人,却不敢仰视,立即上表称罪。 到了夜间,成颀向秦宁问明无极帮总堂情形,悄悄潜入。秦宁熟睡之时,却被 人急急摇醒,睁眼一看,却是同来的一名剑宫师弟,刚要张口。那师弟摇手示意噤 声,将他轻轻拉出房去,拉到一片树林中,轻轻道:“秦师兄,你快逃吧” 秦宁愕然询问,那师弟急匆匆道:“方才我出去小解,正遇见成师兄将刘师弟 和王师弟叫去,说是要将你绑去交给无极帮。” 秦宁忙问:“为什么?”那师弟急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听得清楚,念在 我们都是阎师兄照应的,这才跑来告诉你,要被成师兄知道,我也没命了。秦师兄, 你快逃吧,我也要回去了。”匆匆便走。 却见林后剑光一闪,成颀持剑挡住去路,冷笑道:“想回去,去哪里?居然敢 通风报信,坏我的事。”那师弟平素便怕成颀,此时更吓得发抖,连忙要叫饶命, 成颀不等他话出口,一剑将他刺死。 秦宁脸色发白,颤声道:“为什么?成师兄,我可从来没有得罪你啊。” 成颀冷笑一声道:“你当然没有得罪我,你只是得罪了无极帮。” 秦宁脑子一片混乱,道:“成师兄,我卧底无极帮也是奉了阎师兄之命,再说 成师兄为何要替无极帮加害我,莫非你,你是无极帮的?”他惊恐之下,已话不成 调。 成颀哼一声道:“我当然不是无极帮的。” 秦宁道:“哪你为何为了无极帮害我?” 成颀哼道:“我自然也不是为无极帮,我是为剑宫。看在你我师兄弟多年,你 对我还算恭敬的份上,我让你明白。你以为凭韩愈三寸不烂之舌便能制服无极帮么? 他王庭凑写封谢罪表还可以,要是真敢答应纳送赋税,由朝廷派官吏,明天无极帮 里就有人会宰了他。我此次来成德,就是要无极帮尊我长安剑宫为盟主,那王庭凑 已同意了,条件么自然是朝廷承认他这个自封的节度使。不过王庭凑个人还有一个 小要求,你倒猜猜看。” 秦宁已经想到了,王庭凑自然是要他秦宁了,以报卧底被欺之恨,争辩道: “成师兄,我秦宁投淮西、奔成德,出生入死,多少危险,可都是为的剑宫啊。” 成颀冷冷的道:“不错。你确实为剑宫出了力,你不是讲出生入死么,今回便 要你再死一次吧。”催剑便来制秦宁。 秦宁自知非他敌手,何况空手,也不反抗,叹道:“难道阎师兄也同意送我入 无极帮么?” 成颀冷笑道:“此次到河北,我奉掌门之令全权行事,阎师兄知道了也只有认 可。你不用将阎峰抬出来压我。” 秦宁终于绝望,无力道:“我为剑宫出力多年,再想不到竟死在自己师兄手上。” 成颀道:“你以为你配我来杀么,我只是要将你送给王庭凑。”出指欲将秦宁 穴道封住。 却听嗤得一声,不知飞来何物,打在成颀身上,成颀顿时便如泥胎雕塑一动不 动,手指仅离秦宁一寸,却再点不下去。 秦宁见林边人影一晃,心知有人相救,也顾不得别的,忙从成颀手中取过长剑, 翻墙逃脱。一连数日,昼伏夜行,也不辨东南西北,只想尽快逃出成德。某日曾路 过一处县城,见城门口居然悬着自己的图象,竟写着自己与神策军将因故口争,怀 恨刺死军将,畏罪潜逃的通缉令。这一来,秦宁更如惊弓之鸟,连稍大的城镇也不 敢经过,唯恐有人认出。 这日里终于逃离成德地界,到了卢龙镇的乐寿县境。秦宁方松了一口气,自忖 此番莫说是成德,连长安河东等剑宫势力之地也去不得了。想起自己所受冤屈,不 觉悲恨交加,拔剑四顾,竟不知何去何从,连日奔波,加上饥饿,弄得自己蓬头垢 面,形如乞丐。 最初从真定逃出之时,秦宁尚满脑子想着奔回长安,找代掌门阎峰和师父申诉, 其后几日渐渐冷静,心道:“即便见着了师父和阎峰也未必能洗刷这不白之冤。以 剑宫中成颀的势力,除了对阎峰客气外,骆二孟三虽是师叔,成颀也从不正眼相看, 自己的师父铁剑门传人投在长安剑宫旗下,更是人微言轻。自己回去无疑自投罗网, 说不定见不着师父和阎峰便已遭毒手,这长安是万万回不得了。” 然而抬眼天下,能不怕得罪剑宫与无极帮的地方大约也只有幽燕帮和武灵门了, 秦宁便想既到卢龙,便干脆投奔幽燕帮算了。才到乐寿县,幽燕帮又出了大事,幽 燕帮上四代帮主的孙子朱克融拘禁了朝廷派来的节度使,自任节度,与无极帮王庭 凑修好,订立同盟。 这一来,卢龙又不能呆了,秦宁急急奔往魏博,心道:“现任魏博节度使田布 是田弘正之子,与王庭凑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总不会与无极帮和好吧。” 到了贝州,秦宁便遇见了田布的军队,正在与成德军交战。秦宁便自告奋勇, 投入魏博军中,那林暗草便是带兵的一员将官,上次败给秦宁,却不记恨,见秦宁 来投奔,将他引见与田布。秦宁自此便在田布军中任了一名军校,也算暂有安身之 地。 谁知祸不单行,武灵门的“无影箭”史长老表面与田布交好,田布也将军政大 权一体交付与他,只一心在前线打仗,那史长老别有用心,故意将粮草供应不足, 致田布战败。 史长老又散布谣言,讲“朝廷不供军饷,只驱使魏博子弟拼命,田布为自己私 仇而让魏博子弟白白送命。”二十万士兵大部分投靠了史长老,留在田布身边的只 有忠心的武灵门三千弟子,武灵门数十年来一直是田氏作帮主,门下弟子大多是田 氏子弟,不肯散去。 田布心知以三千子弟兵,就算个个武功高强,也是腹背受敌,报仇无望了,仰 天披发,伏剑自杀。林暗草率众进攻魏州不成,反遭史长老杀害,武灵门弟子死伤 惨重,不得不四散逃命。史长老自任魏博节度使,与王庭凑、朱克融订立攻守同盟, 拒绝向朝廷纳贡交赋,恢复了河北旧日规矩。 秦宁已成丧家之犬,河北已无立锥之地,只得向南逃去。路过徐州,又遇徐州 漕帮支持的节度副使将节度使崔群逐走,也是大战一场,尸横遍野。漕帮与长安剑 宫东西结盟,徐州也非可留之地,秦宁只得再向南逃,渡过长江,这才出了漕帮的 地盘。 秦淮河旁,绿柳如依,河中游船画舫摇曳,笙歌琴曲,一片太平景象,河边酒 楼宾客满座,畅谈高论。秦宁坐在角落之中,斜倚栏杆,独自喝着闷酒,自从跑到 金陵之后,总算是长吁了一口气,不过坐吃山空,钱囊日减,总须找个营生糊口, 不得已寻家大户做了一个护院的家丁,今日保护那东家老爷来此会客,讨了碗淡酒 独饮。 一副座头上又是几名闲散文士,饮酒清谈,讲的是风物趣事。秦宁听了事不关 己,充耳不闻,待那几人讲起有一少年行侠仗义,教训了城西的几个恶霸,秦宁倒 是留上了心,只听那几人讲:“听闻那少年用箫,平日里看不见兵器,只象一位温 文尔雅的公子,再看不出是身怀武功的游侠。” 秦宁凝神静气,才要认真听下去,却见酒楼外冲进一个乞丐来,拉住那文士道 :“你们知道唐大哥在哪里么?”那文士定眼一看,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乞丐,衣 衫褴褛,忙喝:“快撒手,休得脏了我的衣服。” 那乞丐不肯松手,口中道:“你只告诉我唐大哥到了哪里,我便放手。” 那文士斥道:“甚么唐大哥,我怎会认识?快松开你的臭手,店家,店家。” 高呼店家,想挣开那乞丐之手,用了几次力却挣不脱。 那乞丐不依不饶道:“便是你方才说的用箫的少年。” 那文士急道:“我只是听闻,谁知他姓糖姓盐,去了何处?” 秦宁也认出那乞丐便是在太乙宫外与他相斗的奚郎,不知为何他也到了金陵, 定是被逐出太乙门流落至此。换作往日,秦宁定然幸灾乐祸,而今他自己也沦落到 这分田地,尝到被人冤屈,无家可归的滋味,倒对奚郎又是惭愧又是同病相怜。 那店家急急赶来,一面轰奚郎快滚,一面连声向那文士道歉。奚郎好容易得着 唐宁的消息,哪肯松手。那店家大骂,召几个伙计连拖带打,要将奚郎赶出去,奚 郎才要还手,又强自忍住,任由那几个伙计踢打,只拉住那文士不放。 秦宁再看不过,长身冲过来喝声住手,那几个伙计回头看他一身家丁打扮,喝 道:“少管闲事。”秦宁一手一个,将那些伙计打翻在地。 秦宁的东家正在与人喝酒,见秦宁居然与人打架,骂道:“狗奴才,没长眼么, 老夫在这里喝酒,你竟与人打架,简直没有规矩,丢老夫的脸,待回去后再发落你。” 秦宁在他家中时,早对他呼三喝四不满,此时听他辱骂,当即回头骂道:“老 匹夫,大爷不过暂时在你家歇歇脚,又不是你的奴婢,平日不和你计较也便罢了。 再饶舌,连你也不放过。”那东家见他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十来个伙计都不是他 对手,哪敢再吱一声。 奚郎也已认出秦宁,不知他为何要帮自己,这人明明是名将军,却又穿着家丁 的衣服,更让他不明白。秦宁向他招一招手道:“跟我来。”当先出店。 奚郎跟出店外,见秦宁头也不回,沿秦淮河一路疾走,直走了大半时辰,到了 一处宽广无人的林子中才停步。 奚郎来到近前,相距丈余远便停步抱拳道:“今日多承相助,只不知……” 秦宁挥一挥手道:“不必谢我,你沦落至今本是我的过错,我不过抵消一点过 错吧。”他这些日无数次静心思索,自己曾冤枉奚郎,使他被逐出太乙门,然而未 过半月,自己便被成颀出卖,还冤枉他杀死自己的师弟,莫非世间果真有报应么。 奚郎道:“是我性情过刚,修为不够,跟别人没有关系。” 秦宁万想不到奚郎竟将过错归结在自身的性情上,倒怔怔得不知讲甚么好了。 奚郎道:“这位公子,若无别的事,在下便要告辞了。” 秦宁道:“小兄弟,你沦落为丐,终究是我的错,不知我能帮你甚么忙?” 奚郎道:“在下不过衣服破了,却不是乞丐。这件事不用公子帮忙,我要去找 我的唐大哥了。” 秦宁问道:“可是唐宁?” 奚郎尚未回答,猛听头上树枝响动,飘下一个人来。 这人头发遮脸,浑身上下充满肃杀之气,冷冷盯着奚郎问道:“唐宁在哪里?” 这人奚郎和秦宁都认识,便是苍岩七杀。 跟着树枝连连响动,陆续跳下几人来,秦宁扫视一眼,见是幽燕三客,其他两 人多半也是幽燕帮之人。 “幽州枪”罗坚惯走江湖,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向二人拱手道:“原来是‘黑 铁剑’秦宁,幸会,幸会。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奚郎拱手道:“在下奚郎,见过幽燕三客、苍岩七杀和诸位朋友。”他虽年轻, 但江湖礼数却知。 罗坚倒吃了一惊,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却一眼便认得自己。幽燕三客常行江 湖,旁人识得也罢了,苍岩七杀平素不出苍岩山,怎的这少年居然认得出,看他打 扮又非丐帮弟子。 奚郎笑一笑道:“在下数年前曾随唐宁大哥在井陉道上见过列位。”罗坚这才 恍然,原来奚郎便是当时唐宁身边的小孩,一晃几年长大许多,一时认他不出。 罗坚向奚郎道:“原来是阁下,幸会,幸会。”面对一个江湖的晚辈,罗坚也 不失礼数,道:“适才听奚朋友所言,乃是来寻找唐朋友,不知可有线索?” 奚郎心道我找唐大哥,关你什么事,他自离开太乙门后流落江湖,见的事情多 了,也多留了一个心眼。 罗坚见状知他起疑,笑一笑道:“奚朋友放心,罗某见过唐朋友两次,心中很 想交纳,绝无歹意。” 奚郎一指苍岩七杀道:“那么他呢?” 苍岩七杀冷冷道:“当然是找他决战。” 罗坚忙打圆场道:“苍岩大哥是见唐朋友剑术高明,有心以武会友。” 苍岩七杀依旧冷冷道:“是决战。” 罗坚拿他也没有办法,转向秦宁道:“秦朋友因何也来金陵?” 秦宁心中飞快寻思,当初自己逃到乐寿,原本便要投幽燕帮,哪知幽州变乱, 幽燕帮岂不是和无极帮结盟了么? 罗坚看他神情,已洞悉他心中所想,笑道:“秦兄放心,你得罪无极帮,反出 长安剑宫之事罗某知晓,我幽燕三客与无极帮势同水火,断不会加害于你。” 秦宁心道我逃离成德,通缉令自然人人皆知。 罗坚笑道:“秦兄定然是不知近来江湖事。朱克融驱逐朝廷命官,自任节度, 我师父谭忠极力苦劝,他不肯听从。我师父便带我等退出卢龙。我师父号称‘燕歌 行’,在幽州德高望重,他一退出,不单青龙堂,便是其它几堂的兄弟也纷纷退出。 留在幽州的朱雀堂堂主等几名长老也被朱克融杀的杀,赶的赶,走得一空。如今的 幽燕帮尽是朱克融信任的新人,与我等浑无干系了。” 秦宁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以礼相见。青龙堂迁到江南,更立为青龙帮,谭忠 年老,更无心争权,引退江湖,如今便以罗坚为首。 秦宁便把当初为何逃离成德,又曾准备投奔幽燕帮的事讲来,罗坚便邀他入帮。 秦宁眼见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如何不肯?又要拉奚郎入帮。奚郎一心要找唐宁, 不肯入青龙帮,辞了罗坚等人,独自向苏杭方向寻访。 江南言语与北方大异,要找一个会讲官话的人,十里八村也难遇见,那些穿得 体面之人见一个乞丐过来,远远的就会避开。 奚郎一路走来,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好在江南水乡,鱼虾菱芡皆可果腹,一 路辗转到了苏州城,见城中水网密布,家家依河而居,只觉得走不完的桥、过不尽 的河,不知从何找起。这一带十分富庶,百姓安居乐业,想寻找一个江湖人物都难。 城中比不得乡下,可以随处找点东西充饥,奚郎在城中转了一日,日将西落, 早已是饥肠辘辘。城中的河水里虽然有鱼,但奚郎一不会水,二不会钓鱼,从前只 在浅浅的溪水中摸过鱼虾,这么深的水却不能。 好容易走到一处荷塘边,再也迈不动步,见满池荷叶,水中有游鱼穿梭,奚郎 俯身爬在塘边,伸手入水抓鱼,那鱼儿甚是灵活,一惊则跑。 奚郎正自着急,忽然屁股上火辣辣的吃了一记,刚想翻过身来,便有竹枝噼里 啪啦抽在屁股上,耳听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骂道:“小赤佬,教侬偷鱼。” 奚郎听不懂,料知也不是好话,就地打了两个滚,爬起身来,见一个十四五岁 的小姑娘手持一根竹枝向自己抽来,连忙向旁一闪。 小姑娘轻轻“咦”的一声,竹枝横抽,突然斜削,奚郎连连躲过,这时他却看 得清了,那小姑娘使的居然有板有眼,分明是剑法。 小姑娘见连击不中,发了娇嗔,顿足咬牙,手中竹枝如急风暴雨一般攻来,奚 郎大惊,拼命护住头脸,脚下连连倒退。他饿得久了,脚下虚浮无力,一时立足不 稳便栽进塘中。 那小姑娘拍手大乐,待见到奚郎拼命挣扎,看来不识水性,这才害了怕,高叫 道:“阿爷,快来。” 连叫几声,塘边的屋中走出一个中年渔人来,手持一根横桨道:“阿囡,啥格 事体。” 那小姑娘手指荷塘,奚郎已经快要挣扎不动了,大口大口喝水。那渔人忙将横 桨抛下,跳入塘中,将奚郎捞起,搭在塘边,按上几下,奚郎张口将腹中的水喷将 出来。 那渔人道:“好了。灌一碗姜汤就没事体哉。” 待得奚郎醒转,见躺在一张床上,身旁坐着渔人,正关望着自己,忙起身向那 人道谢。 渔人听他言语,再看他长相,已知是北方人氏,便也用官话和他攀谈。奚郎也 不隐瞒,将身世遭逢原原本本讲给渔人,那小姑娘倚在门板上,一边听,一边吃吃 的浅笑。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就着灯光刺绣,一声也不发。 渔人听他讲罢,也不多言语,只拿碗白米饭和一条煎鱼,吩咐奚郎吃饭后好好 先睡一觉,又拿一套旧衣服让将身上又破又脏的那身换下。 第二日早晨醒来,奚郎却未见那渔人,只有那小姑娘拿了早饭过来。奚郎问她 那渔人去哪里了,那小姑娘答了两句方言,奚郎也听不懂,再问时那小姑娘只吃吃 的笑,自顾自的忙去了。 奚郎只得耐心等那渔人,直到日将西落,那渔人夫妇才回到家里,他每日一早 出太湖,打了鱼再到集市卖完才能回家。奚郎再次谢过,准备辞行。 渔人问道:“你准备到哪里?” 奚郎道:“自然是前去寻找唐大哥。” 渔人道:“找到以后呢?” 奚郎不禁语塞,他自离开太乙门后,便到小华山寻那隐者不遇,却真应了那隐 者的名字,果然“不遇”,一时彷徨无计,念起唐宁,便要来江南寻找。 在奚郎心中,唐宁不仅是将他赎身的恩人,更是带他入太乙门,能完成他作游 侠心愿的领路人。奚郎心中已不自觉的依赖唐宁,此番受了委屈,虽知胖大道士也 是为着他好,才让他远离长安,但心中依然酸酸的,只想尽早找到唐宁倾诉一番, 至于再往后的事情,就没有再想了,更不料江南人海茫茫,费了许多周折,也没甚 么消息。 奚郎昨日向那渔人倾诉后,心胸已经畅快许多,再找唐宁诉委屈好象也是可有 可无,但依旧想见到唐宁,或许是想让他指点今生的路吧。 渔人只笑一笑,给他备点干粮,那小姑娘也将奚郎的旧衣缝补浆洗好了,给他 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第二日渔人自早早的驾船入太湖去,奚郎告别时便只有那小 姑娘。 奚郎也不知唐宁究竟在江南何处,只听他临走时曾讲起“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便想苏州寻不到,便只有到杭州吧。 一路顺运河南行,其间辛苦自不必说,终算到了杭州,逢人便打听是否有位带 着铜箫的公子。这日恰遇见一个穿着斯文的人,点头道:“有啊,有啊,城东十里 庄有一位少年,人称铜箫公子,深通五律,一口铜箫吹的是出神入化。” 奚郎忙没口子的谢了,一路赶向城东,只觉飘飘然如行在云上,好不轻快,越 走越快,最后竟是一口气跑了过去。到了十里庄,果然竹林中有一座院落,乃是那 铜箫公子的所在,却院门紧锁,静寂无人。 奚郎坐在门旁等待,从巳时一直等到申时,仍不见人影,又饿又累,便倚门而 睡,直到被人惊醒,已然黄昏时分。只见一个家丁边踢他边骂骂咧咧,奚郎见他身 后有一顶小轿,三名家丁,便想唐宁坐在轿里,立起身到轿前喊一声“唐大哥”。 轿帘掀开,先伸出一支铜箫来,跟着一位公子低头钻出轿来。奚郎还未见那公 子面庞,猛然那铜箫横扫而来,听那公子骂道:“甚么大哥,谁有你这样的花子兄 弟。” 那日秦宁应罗坚之邀入了青龙帮,只道终于寻到一处容身之所,倒也安心。江 南原本除江淮盐帮外并无大的江湖门派,凭青龙帮各人的武功,罗坚的慷慨好义, 从幽州带来的雄厚财力,很快便有不少小门派聚集青龙帮之旁。 秦宁初入青龙帮,半个多月倒是顺心,这日与幽燕三客谈起当初在无极帮曾击 败青龙堂四大香主,脸上不免露出得色。不想苍岩七杀来了兴致,将要与秦宁决战。 秦宁曾在骊山大会见过苍岩七杀的功夫,自知不敌,便算自己所学驳杂,可以 突出奇招,即便侥幸得胜,以苍岩七杀的秉性,只怕二人之中不死一个不罢休。秦 宁固不愿死,也不能击败苍岩七杀,否则一样无法在青龙帮立足,因此固辞不肯。 所幸罗坚劝阻,他的话苍岩七杀还是要听三分的。 到了夜里,秦宁听得有人叩门,打开门时,不觉惊了。 苍岩七杀立在门外,冷冷道:“出来,我要和你决战。” 秦宁陪笑道:“苍岩兄,恕在下不能从命。” 苍岩七杀也不多言,进屋将秦宁的剑取了丢在他手里,转身出门,立在院中。 秦宁实在无奈,情知苍岩七杀如此苦苦相逼,只怕不比剑也无法立足与青龙帮 了,心一横,走出门外。 苍岩七杀冷冷的举剑道:“第一招,‘兵出井陉’。”身形拔起,头下脚上, 直冲秦宁。秦宁曾在骊山大会见过他击败双刀刘期,心中打定了不死拼的念头,横 侧两步,两剑相交。 苍岩七杀借力要弹起,再使第二招“如影随形”,哪知两剑相交,陡觉手上一 空,原来秦宁两剑相格乃是虚招,不使苍岩七杀借力。 苍岩七杀不能借力,直冲向地,剑尖在地上一点,翻转身来,却不见了秦宁。 秦宁已在十丈开外,苍岩七杀大怒,急扑过去,秦宁实在不愿与他玩命,只得 奋力躲逃。苍岩七杀更加愤怒,竟紧追不舍,如此追追逃逃,一直出了金陵城,向 东而来。 狂奔至天明,秦宁也不知身处何地,只得一直向东,指望苍岩七杀终会罢手, 哪知苍岩七杀一招“如影随形”,果真甩也甩不脱。直逃到太湖边上,眼见泊有数 只小舟,秦宁忙跳入舟中,奋力划舟。 再回头看时,秦宁这才长出一口气,原来苍岩七杀不会驾舟。二人皆是北方人, 不会驾舟也属正常,秦宁在淮西时,溪河众多,便学会了驾舟,不想今日却有了大 用。 但轻松没有多久,秦宁又叫起苦来,他拿了渔舟,那些渔人能不管么?当下便 有五六条小舟都追来,还有一条大些的船,苍岩七杀便坐在船上。 秦宁拼命划桨,用上内力,那舟划得飞快,终于越来越远,划了大半日,到了 岸边,忙弃舟登岸,眼见湖中数舟远的象几个黑点,最快也要大半个时辰才能靠岸。 秦宁找人打听,才知此地已近苏州,要回到金陵城,殊非易事。 秦宁惟恐被苍岩七杀追到,不敢在道边酒家吃饭,只得找个僻静处胡乱吃写东 西,慢慢拣小路到苏州来。还未进城,却远远的见苍岩七杀抱剑坐在城门边,秦宁 已成惊弓之鸟,心道:“北方不能呆,江南不能留,看来只有再向南去,到闽越之 地吧。” 一路向南,这日也到杭州,秦宁哪有心思欣赏这天堂美景,只盘算生计。正巧 杭州正在疏浚西湖,秦宁便去看看能否谋一差事。 到了西子湖畔,远远的便见成千民工挑土清淤,在湖中堆出一个长堤来。秦宁 找到募工处,一打听只有挑土挖泥的活,一日方才数十个铜钱。秦宁自小虽寄居叔 父家,但父亲所留家产不少,不显贵却还算得富户,几曾受过这番苦,何况数十个 铜钱除去三餐粗饭,所剩无几。秦宁便询问是否需要监工巡察之类的活计,也不辜 负了一身武功。 那募工之人笑道:“看模样你是江北人,不晓得此间情形,这西湖是刺史白居 易大人掏自己的俸禄来修治的,大家伙也是半做义工半拿饷钱,有谁家会偷懒?哪 能还要监工。”那杭州刺史便是白居易,自元和十年贬为江州司马,后来几经调迁, 到了杭州。 秦宁无奈,只得转身离去,准备到城里另谋他法,却听身后有人向那募工之人 打听是否有位带铜箫的公子。秦宁听那声音耳熟,回头看可不便是奚郎。 那日奚郎寻到城东十里庄,满心喜悦只作找到了唐宁,却被那公子用铜箫打来。 奚郎看他抬起头,哪里是唐宁?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那人手持铜箫,对奚郎 一阵好生臭骂,四个家丁也前来帮腔,推推搡搡之间奚郎不知又吃了几拳几脚。 以奚郎的身手,收拾这几人自然不在话下。但他想及胖大道士的教诲,以及在 太乙宫外一时忍气不住以至与长安剑宫弟子动手,被迫离开太乙门之事,强自忍了, 虽然被打得不轻,却始终不曾还手。这几日又在杭州城中寻访唐宁不着,听说许多 人在疏浚西湖,便想来此打听。 却听那募工之人道:“要说杭州城带铜箫的公子,实在不少,要数城东十里庄 的王公子,其他公子多半是慕他风采,买把铜箫来做样子。” 奚郎摇头道:“不是此人,我要寻的公子是位文武双全的英俊公子,约莫二十 二三岁上下,唤做唐宁。”在奚郎心中,唐宁自然是“英俊”了。 那募工之人便向“英俊”里想去,摇摇头,奚郎失望万分。 秦宁远远听见,却也是一阵失落,或许他心中也指望能遇见唐宁,虽然自己与 他有些过节,但所谓病急乱投医,就算被他奚落一番,也说不上会念在旧日同窗的 份上周济一下。可怜秦宁一身武功,沦落今日,也只求有个立脚之地,果腹之资。 倒是那募工之人身旁一位记帐的师爷,抬起头来思索道:“唐宁,唐宁,这名 字似乎倒在哪里见过。”刚讲完这话,猛然左右两只手都被人握住,听得两人同时 呼道:“在哪里,快说,快说。”这两人自然是奚郎和秦宁。 奚郎与那师爷离得近,一时情急便抓住他左手。秦宁虽离得远,却也是一眨眼 的工夫便到了近前,那师爷的左手已被奚郎抓住,自然只好抓他右手。 二人都是习武之人,一时情急哪顾得下手轻重,那师爷只觉被两只铁钳夹住, 生疼难忍,眼泪都流了出来,忙呼道:“放手。放手。”二人放了手,那师爷见两 手都被捏青了,犹自火辣辣的疼痛。 二人再次追问,那师爷委屈道:“适才被两位小哥这么一夹,实在想不起哉。” 奚郎强自忍着,正要好言相讯,秦宁却连声追问。那师爷抓耳挠腮半晌,猛然 一拍大腿道:“有哉。”将那疏浚湖工上的帐册翻来翻去,又寻到一个办事名册翻 开,果然有唐宁名字,笑道:“原来是安之公子。平日只呼表字,却一时忘他之名, 这唐公子是刺史白大人府上的,多次随白大人到湖上督工,这一个多月不曾过来, 一时倒忘记了。” 那募工之人也恍然大悟道:“对啊,是有这么一个唐公子,背上也插着铜箫的。” 奚郎吃一堑,长一智,生怕再弄错了,又详细问起,果然是长安口音,听那二 人形容倒真是唐宁。 如此一来不单奚郎喜出望外,秦宁也是欣喜莫名,二人兴冲冲便奔城中白府。 到了那里打听,唐宁果然便在白居易府上,不过月前唐宁已到岭南与成都送信去了, 没个一月多回不到杭州。 奚郎与秦宁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离开白府,在街上溜达没个去处,便商量 起来。秦宁道:“看情形唐公子回来尚早,困守杭州也不是办法。” 奚郎心道总有了指望,找个暂居之地就成,想来想去,却让他想起一个地方, 便是苏州那渔人家。 秦宁自然不肯回苏州,惟恐再遇到那不讲道理的苍岩七杀,想了想其实厚着脸 皮找唐宁也是没有意义的,还是靠自己吧,便与奚郎分手自往南去。 奚郎则向北行,到了苏州那渔人家。渔人还未回家,只那小姑娘在,见着奚郎, 咭咭咯咯说个不停。奚郎十停中倒有七停听不懂,好容易等渔人回家,壮着胆恳请 他再收留一些时日。 那渔人笑道:“好,明日你就随我打渔吧。” 奚郎便随那渔人打渔为生,亲身为之才知不易,立在小舟上撒网便是不容易, 若遇风浪大些,小舟颠簸,便要下盘扎得沉稳才行。奚郎见那渔人立在风雨中,随 舟摇摆,双足如同生了根,而自己莫说立得稳,便是坐也坐不稳,再想起那小姑娘 的剑法端的是精妙,让自己竟看不出理路,心道这渔人一准便是江湖上的“隐侠” 一流。 奚郎便要拜师,渔人笑道:“我不过是个渔夫,又哪会什么武功?” 奚郎再三恳求,渔人依然摇头,后来见奚郎始终坚持,哂笑道:“既然你一定 要学,那就学我这打渔功吧。” 奚郎以为那渔人的功夫真的唤做“打渔功”,认真要来拜师,渔人笑着止住他。 到第二日出太湖时,渔人便让奚郎一人划桨撒网下水凫泳,自己只坐在舟上指点。 奚郎认定这是入门的基本功夫,认真习练,过了一个月左右,不单操舟平稳快捷, 便在风浪中撒网捕鱼也能稳稳立在舟上。 这日从太湖满载而归,经过运河方到中流,忽然上游箭一般飞来一支快船,直 向小舟冲来。小舟中除了奚郎和渔人,尚有一舱鲜鱼,吃水已深,行动迟缓,哪里 避得开? 那快船上有六人同时操桨,还有一人掌舵,眼见要两船相撞,却不摆舵,看情 形是故意要将小舟撞翻。 奚郎急呼道:“师父,怎么办?” 渔人也慌了神,搓手道:“是啊,怎么办?” 奚郎呼道:“师父,快用功夫啊。”渔人急道:“我哪会功夫。” 二人讲话之间,那快船已冲至一丈远近,眨眼便会将小舟撞翻,那掌舵者哈哈 大笑。奚郎脑中灵光一闪,操起木桨,奋力掷去,正中掌舵者腰眼,登时将他砸倒, 那舵一歪,快船堪堪从小舟前三尺远近擦过,好不惊险。 奚郎惊魂未定,回头向渔人道:“师父,你的打渔功呢?” 渔人早吓得脸色发白,哆嗦道:“每天打渔,便是功夫。我不是说过不会武功 的么?” 奚郎不信道:“那么我这一个月来如何能练到操舟平稳?” 渔人连吐几口气,这才定下心来道:“熟能生巧,你不知道么?你现在驾舟捕 鱼比我好多了,真是一把好手。” 奚郎将信将疑道:“那师妹的剑法又从哪里学的?”渔人道:“什么?她还会 剑法?她那是胡抽乱打。” 奚郎回思一下,果然当日那女孩只是胡抽乱打,毫无理路,自己抵挡不住,还 只当是精妙剑术,不觉哑然失笑。 小舟没了桨,顺水而飘,渔人这时已撑起竹篙来,还没调好方向,那快船已调 头从下游赶来,挡住水道。 那掌舵者破口大骂,奚郎听不大明白,渔人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低声道:“你 闯大祸了,这是漕帮的船。”漕帮势力主要在江淮之间,但运河一线是漕帮吃饭的 根本,苏州城虽不是漕帮地盘,城外的运河漕帮却要管三分。 奚郎点点头,昂然挺胸向那掌舵者呼道:“既然是漕帮的朋友,那么划个道来, 奚某一力承担。”他虽没有多少江湖经验,但在太乙宫时也学习了这些江湖规矩。 那掌舵者呵得一声,他原以为这小子不过是个力大的普通渔夫,不想却是个江 湖人物,当下呼哨一声,只见四面八方划来十几条小船,将小舟围在中间。 奚郎道:“你们要以多欺少么?” 掌舵者嘿嘿冷笑道:“小子要是识事务,便乖乖的磕上三个响头,留下这条船, 大爷今日便高抬我这只贵手,放你一马。” 奚郎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他无干。”他一指渔人。 掌舵者冷笑道:“小子倒是有种,你说无干便无干吗?这船大爷要定了。” 奚郎暴喝道:“你敢。” 掌舵者哈哈大笑:“怎么,想动手?和漕帮作对,不要命了?” 奚郎道:“一条命算什么。”他念渔人收留救济之恩,便是舍命相报也是应当。 掌舵者笑道:“原来是个亡命之徒,看模样八成是个逃出来的胡奴。” 奚郎最难忍受别人叫他胡奴,怒吼一声,飞身扑上快船,与那掌舵者斗在一起, 六名持桨人也纷纷助战。不多时一阵扑通之声,船上七人尽被奚郎打落水中。周围 十几条小船赶来助阵,奚郎抢过一根竹篙,将小船上的人一个不剩全部打倒。 这时又有一条快船如飞而来,到了近前停住,将那些落水者一一捞起。船头立 着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人,面目和善,那些落水人对他个个执礼甚恭,看来是漕帮 的一个大人物。 那中年人听了众人低声报告,却不动怒,向奚郎拱手道:“敢问这位朋友高姓 大名?” 那掌舵者抢着叫道:“喂,小子,我们令狐副帮主问你话呢。”那中年人斥道 :“退下,不得对江湖朋友无礼。”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