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翻覆寻常事千秋谁制衡 韦玉筝策马过去,见有人拦住那几名女子,便勒马旁观。原来是一群叫花子, 拦路乞讨,吵吵闹闹,那几名女子东躲西闪,好不狼狈。与那几名女子同行的还有 两三名男子,也被迫得手忙脚乱,忙掏出铜钱来打发。 韦玉筝心中大快,见那些叫花子有的没有布口袋,有的挂着一到两个小布口袋, 那便是丐帮中的低职弟子了。韦玉筝便觉似老叫花子替她出了一口气,笑嘻嘻的在 边上看热闹。 那群叫花子刚打发完,又涌来更大一群,这些人有老有少,还有不少白发的婆 婆,身上都没有小布袋,看情形却象是饥民,不象是长做的乞丐,更非丐帮中人了。 元和年间虽连年用兵,河洛汴徐一带却无饥民,如今不过三年,不单徐州出了饥民, 一路上所见比韦玉筝到江南路上都萧条多了。 乞丐虽多,又怎能难倒柳州曹家。那其中一名男子伸臂向船上大呼几声,便有 一个家人匆匆赶来,臂上挂了十几吊铜钱,那男子将吊绳解开,大把将铜钱抛洒在 地,让那些饥民去抢。 韦玉筝见那男子一副阔富行止,心道:“便是富甲天下,犯得着这么显摆么。 这种阔少,怎生多吃些苦头才好。” 倒还真应了韦玉筝的想法,那些乞丐还未散尽,却有数名游侠儿打扮的少年带 着家奴拦住去路,嘿嘿笑道:“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野鸟,敢来汴梁城摆阔,这不 是踩着大爷的头么。” 柳州曹家那家人一扬脖子:“我们大爷是柳州曹家的,识相的滚开些。” 柳州曹家乃是天下首富之一,又多与官府作通家之好,势力通天,便是一个家 人也是趾高气扬、目中无物。 然而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游侠儿都是汴梁官宦恶霸子弟,天王老子也 不放在眼里,还管什么柳州曹家,呼奴便打。柳州曹家虽花钱雇了多人守船,但一 来不敢轻易离船,二来他们是商家,哪敢因小事动刀枪,上岸的家丁又没几个,便 吃了大亏,那两三名男子也被打得帽子丢了,头发散了,衣服破了,眼角青了,自 小娇生惯养,恐怕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 围观的百姓虽多,眼见打起来了,早就避得远远的,惟独韦玉筝不避,还拍手 娇笑。那几名女子躲逃之中却看见了,这个女孩子居然在此幸灾乐祸。 眼见那几名女子四下奔逃,有一个还向码头逃去,那些游侠儿哪肯放过,一阵 急奔挡住去路,推推搡搡,动手调戏,那女子尖叫连连。 一位游侠儿带来的家奴眼见好几人都在那女子身上摸了一把,也伸手要摸。眼 看就将摸到,腕上却多了一条鞭子,跟着便腾空而起,上了一棵柳树杈上,这才看 得清了。 韦玉筝原本在看热闹,却见那些游侠儿开始调戏女子。阿元虽是她情敌,但毕 竟都是女子,受人欺负的滋味是一样的,韦玉筝习武本为的就是行侠仗义,如今眼 见不平,总不能再袖手旁观,当下便出了手。 那些游侠儿不过是些纨绔子弟,最多不过练了几天花拳绣腿,怎经得起真打, 顿时被打得屁滚尿流、狼奔豕突,如飞的逃命去也。 那几名女子忙来称谢,除却几名婢女,只有两人衣饰华贵,一人年纪较长,容 貌清秀脱俗,另一个年纪稍小,却格外美艳,便是适才被游侠儿欺负的那一位。 韦玉筝见那年纪稍小的美艳动人,不知算不算天仙,也毫不逊色于那郑小姐, 打心里叹口气,回马便走。 那两名女子见韦玉筝也不讲话,只直勾勾看得一阵便回马去了,甚感奇怪,但 想江湖游侠大抵如此,行侠不留名,做事不着痕,却见一人匆匆追赶韦玉筝,身形 熟悉,背上插着一支铜箫。 那年纪稍小的女子便高声呼道:“唐大哥,唐大哥。”却见唐宁头也不回,直 追韦玉筝去了。 唐宁急追韦玉筝,疲乏不堪,只沿路一边吃干粮一边赶路又一边想事,知道这 次韦玉筝是真的伤心生气了,因此拼命追赶,丝毫不敢停顿。直到汴梁码头,这才 见韦玉筝骑马离开,急急追赶上去,虽听到身后有人叫“唐大哥”,也没留意。 韦玉筝也听到那女子高呼“唐大哥”,知道唐宁到了码头,心中更气,狠抽一 鞭,那马跑得飞快。这可苦了唐宁,他已是强弩之末,内力将尽,急奔之中,也不 能张口呼叫,只拼命追赶。 韦玉筝认定唐宁必然要留在码头与那阿元相会,说不得还要叙叙旧情甚么的, 气恨交加,跑出二里多路,空旷无人,那马也跑累了,便信马由缰,掩面痛哭。 正哭之际,忽觉得身后有人奔来,抬起泪眼,只见唐宁拦在马前。韦玉筝心里 一酸,便要策马奔去,却见唐宁张了张口,甚么也未讲出,一下子便委顿在地。 韦玉筝一惊,也忘了伤心,跳下马来,一搭他的脉,只觉虚浮无力内力耗尽, 怪不得连话也讲不出。韦玉筝不由得又痛又悔,抱着他泪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 直过了半个时辰,唐宁才聚起一丝力气,想和韦玉筝解释几句,才叫得一声 “筝妹”,韦玉筝便止住了他,将他抱上马去,二人同骑投到前面一处客栈。 唐宁用力虚脱,如同生得一场大病,一面调养,一面运功,过了三日才得复元。 其间也将别来情形说了个明白,他不放心韦玉筝独行江湖,便向白居易说明,从南 昌抄直道追上韦玉筝,一起回长安,一连数日昼夜不休,那日在汴梁得知韦玉筝遇 险,更是心急如焚,不吃不喝,谁知韦玉筝一气之下又独自离去,唐宁拼命追来, 终至脱力。 韦玉筝见唐宁待己如此,已然万分悔恨,便有天大的委屈此时也没了,尽心尽 意服侍唐宁。她原本便看上去文雅懂事,此时更增温柔。 唐宁身体一复元,念着早些送去白居易的家书,立刻便上路。二人时而同骑, 时而唐宁步行,但觉一路风光无限,时光短暂,不觉已到渭南。 送了白居易的家书,二人同骑慢行,缓缓向长安而来,又见柳州曹家的船队溯 渭河而上,看样子是到京城。 韦玉筝经此一次,晓得唐宁心意已尽在自己身上,也不再去吃那阿元的酸醋, 此时依在唐宁怀里,娇笑道:“宁哥哥,那阿元姑娘天姿国色,你怎么就舍得她嫁 了旁人?” 唐宁笑道:“阿元姑娘清秀不俗,却也不至天姿国色,各人自有各人福,她嫁 谁那是她的造化。” 韦玉筝笑道:“宁哥哥啊,你真是眼高过顶了,那阿元姑娘已是人间极品,你 还不满足啊。莫论人长得美,那声音也动听,‘唐大哥’、‘唐大哥’,叫得我骨 头都酥也。” 唐宁奇道:“你何时听过?” 韦玉筝嘴唇一撅:“哼,那日在汴梁码头她没叫你么?装甚么呀你。” 唐宁那日只见了韦玉筝,并未看见柳家船队,听韦玉筝这么讲,却想起来了, 笑道:“你弄错人了,那一位不是阿元姑娘,是她的表妹崔五娘。” 韦玉筝一下子从唐宁怀里直将起来,嚷道:“好啊,还有一个崔五娘。”心想 起那女子既是崔五娘,那旁边一人该是阿元了吧,虽没细看,好象确也是清秀不俗, 不过自己与她相比总是不相上下吧。故作气恼,对唐宁板着脸道:“老实告诉我, 还有甚么人。” 唐宁笑道:“大家原先常在韩公文那里玩,又没有甚么,不要胡说。” 韦玉筝哼一声:“我才不信呢,让我数数看,袁聪、郑小姐、阿……元、崔五 娘、颖妹妹……” 唐宁笑道:“别乱编排了,袁姑娘是你师姊,杜姑娘是你师妹,崔五娘还是个 小孩子,郑小姐就更没瓜葛。” 韦玉筝笑道:“那谁有瓜葛?阿元吧。” 唐宁笑道:“醋丫头,有牙吃坏苦没修。”他虽是平素认真,如今二人独处, 心情也放纵开来。“没修”与“没羞”同音,语带双关。韦玉筝拿手指勾他腮帮, 笑道:“敲落伊牙赔泪流。” 韦玉筝依在他怀中,同乘一骑,虽在大唐,风气开放,也属罕见,那田间的农 夫不觉抬头多看几眼。唐宁不好意思,笑道:“小心人看见。” 韦玉筝眼里只看得见渭河上的船队,笑道:“我就是要让她看见。”话虽这么 讲,身子却直了起来,“还有凤儿……”陡然住口。 多日来,二人刻意不提凤儿,未料此刻兴奋之下冲口而出。 一时二人沉默不语,许久韦玉筝道:“宁哥哥,我觉得好对不起凤儿。” 唐宁定了定心,道:“筝妹,其实我的心你也应该能知晓的,你我自小有缘, 性情相投。凤儿出身孤苦,我不忍心,但我和她其实没甚么话可以说。” 凤儿没读过什么书,唐宁又一向以读书人自诩,这本来便是一座天大的山翻不 过,只是这些江湖中人从不曾想过。 韦玉筝这才彻底明白,心花绽放,道:“宁哥哥,我明白了,我好开心,好开 心。我不求什么了,凤儿也没关系。”这话的含义便是两人一起嫁给唐宁也没关系。 唐宁摇摇头,道:“我们这就到华山,我会给凤儿当面说明。”当即拨转马头。 到得华山,老疯头与凤儿都不知去向,却见韦玄中与袁聪有了一对可爱的双胞 小儿女,已经有三岁了,那小女孩还安稳听话,那小男孩却十分好动,一刻不得安 宁。 韦玉筝过足了一把做师姑的瘾,笑对袁聪道:“师姊却是少生了一个,不然便 可唤做安子玉了。” 袁聪嘻嘻笑道:“你们一个安之,一个玉筝,再生个儿子,这‘安’‘子’‘ 玉’才一些不缺了。”韦玉筝大窘,满面通红。 唐宁却在一旁与韦玄中谈起近来江湖中事。韦玄中又走远数十步,低声对唐宁 道:“长安剑宫近两年炙手可热,好不兴旺。介山派原本与之结盟,不知因何想要 退出,结果介山派掌门与两位宿老便被安得罪名下狱。最惨的却数关中铁剑门,原 本便只一个传人,在城中任金吾将军,突然遭神策军抓捕,两下里动手,竟连家中 妻小也被杀尽,那人临死前高呼‘长安剑宫’,邻里听得明白,街头巷议不绝。” 唐宁心知那铁剑门传人便是秦宁的师父了,或许便因秦宁之事而被祸。唐宁心 道:“长安剑宫中峰哥与骆二,一面是少时照顾自己的大哥,一面是仇家,将来如 何面对?” 江南风情如画,日月穿梭,不觉已到大和元年。这日郑奇来得苏州,与唐宁韦 玉筝共游虎丘,身旁还有一位身材匀称容貌秀丽的少女。那便是郑奇数月前在西川 遇见的蜀中丁家剑的传人丁云,郑奇一见,惊为天人,苦追不舍。 郑奇之父郑权虽已赋闲在家,但毕竟曾列高官,见郑奇带回一个江湖女子,十 分不悦,何况丁家郡望在济阳,本已非大姓,这蜀中丁姓自然是寒门了。郑权本来 便因郑奇辞官生气,如今更是烦心,郑奇却坚不肯让步,非丁云不娶,郑权也只得 由着他。 唐宁与丁云相见,不觉失笑,原来当年在西川薛涛曾有意为二人伐柯。郑奇大 呼侥幸道:“幸亏当时唐大哥,不然……”丁云恶狠狠瞪他一眼,低头拨弄剑穗。 成都遇丁云之事,唐宁从未放在心上,也不曾告诉韦玉筝。韦玉筝侧目唐宁, 轻哼一声,嫣然一笑道:“丁家妹子天仙美貌,正配你郑奇大侠。” 郑奇大笑道:“大嫂分明是别有深意。我若是女子,也会欢喜文武双全稳重诚 厚的唐大哥,不欢喜游手好闲的滑头郑奇。云妹若是欢喜别人我自然生气,欢喜我 唐大哥我便不生气。”丁云又羞又恼,轻嗔薄骂。 韦玉筝也笑道:“我若是男子,也只会欢喜美若天仙的丁家妹子,不欢喜又笨 又丑的阿韦。”唐宁无可奈何。 丁云笑道:“大嫂是仙女,我怎好比啥?”唐宁与韦玉筝心道不消说又是郑奇 多嘴。 郑奇又向丁云嬉笑道:“原来你早认识唐大哥,却一直不动声色。”丁云道: “你只顾唐大哥长,唐大哥短,几时问过我?” 此时四人正坐在剑池边,谈起当年吴王夫差逼死伍子胥的故事。唐宁便问起郑 奇因何辞官。郑奇笑道:“我一心想做游侠,这唐大哥是知晓的,后来到宫中做侍 卫,十分不自由。宪宗皇帝死得蹊跷,后来的穆宗与长安剑宫关系甚密,阎峰常入 夜被召进宫。我也算剑宫记名弟子,受些优待,逐级提拔为南衙禁军中的一名将军。” 韦玉筝笑道:“你好好的将军不做,偏要做甚么游侠。” 郑奇道:“唐大哥要不辞军,也遇不到大嫂。我若不辞军,怎能遇见你弟妹?” 丁云嗔道:“在大哥大嫂面前,你便不能正经一些。”郑奇嬉笑道:“何谓正 经?” 韦玉筝笑出声来,想起老叫花子,便道:“丐帮嬴帮主最知正经。”郑奇奇道 :“嬴帮主?”韦玉筝点点头,作得一本正经道:“嬴帮主讲了,四书五经,《道 德经》《南华经》,都是正经,佛经都是不正经。” 丁云笑道:“堂堂一帮帮主,岂会如此。”郑奇道:“改日你见到,便会晓得。 这江湖前辈,大侠名宿也不全象唐大哥一般老成的。”唐宁失笑道:“我何来老成?” 韦玉筝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郑奇道:“谁道比‘上’不足?其实这天下人人皆非时时一本正经,‘上’也 一般,这皇帝听起来威严,也是不正经的。”他将“上”歪解为皇帝,对唐宁道: “某一日穆宗忽然兴起要做神仙,便传兴唐观的方士献长生不老药。兴唐观的方士 们又哪里炼得出什么长生药,便翻箱倒柜,找出了柳泌当年炼的丹药。穆宗也不知 服用之法,将七八颗丹药一并服下,不过几个时辰便归天了。” 唐宁摇头道:“穆宗当年杖杀柳泌,便是将宪宗死因归于服用柳泌的丹药,哪 知被毒死的却是穆宗自己。” 郑奇拿石子连连投入剑池道:“穆宗死后,敬宗即位,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 年,玩心十足,每日里只知与太监角斗蹴鞠,不肯上朝,有事只让太监传达,象裴 度这样的宰相重臣有时三日见不得他一面,比我郑奇不正经多了。” 唐宁点头道:“白居易大人在杭州任满后,将三年俸禄全部留与杭州,作为今 后修缮西湖所用,回到京城述职,见朝中宦官弄权、牛李党争、朝政昏乱,便不愿 留朝,又来苏州作刺史。”去年白居易因病离任,唐宁与韦玉筝却继续留在苏州。 郑奇羡慕道:“苏杭天堂,大哥大嫂却是享了六七年的清福,可是这江南有名 的神仙眷侣啊。” 唐宁与韦玉筝相视而笑。当年唐宁出远门之时,韦玉筝入夜弹筝,相思甚切。 白居易闻见,便写了一首《夜筝》,“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弦凝指 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郑奇道:“我却身在禁军,不得自由,有一日喝多了酒,误了时辰点卯,被贬 去整修华清宫。”韦玉筝笑道:“温泉水滑洗凝脂,你有没有借机到那杨贵妃沐浴 之池洗他两把。” 郑奇道:“这华清宫自安史乱后,几代皇帝因此处前有西周幽王宠褒姒烽火戏 诸侯招犬戎,后有唐明皇宠杨贵妃致天宝失政,乃招致亡国不祥之地,无人前去, 早已荒废多时,那池子淤塞,这才命我带人去整修。这敬宗小皇帝他偏爱去。那日 敬宗到得华清宫,带了数名太监与力士饮酒,他喜欢角斗,便让太监去选力士,那 几名力士却都是剑宫弟子,封做力士将军。那日敬宗饮酒多了,命力士与老太监捉 对角斗,那几名老太监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职位也不低,那些力士都二十出头, 这角斗结果……”故意将话语拖长。 韦玉筝道:“一定是力士胜了。” 郑奇嬉笑道:“大嫂错了,是太监胜了。” 韦玉筝道:“难道太监也会武功?”丁云推一把郑奇道:“少卖关子,正经向 大哥大嫂讲。” 郑奇道:“会什么武功,这几名太监权势熏天,宫里哪个不知,这几名力士自 然惹不起,只好败了。”他立起身来,比划那力士如何用力求败将太监扳倒在自己 身上,身体后仰,使一个铁板桥。唐宁叫一声好。韦玉筝笑道:“那小皇帝会看不 出有假?” 郑奇叹道:“唉,如何看不出。这小皇帝酒已喝得不少,拿起鞭子每人抽得几 鞭,又去喝得烂醉如泥,不想这几名力士与太监便去将他杀死。” 唐宁倒抽凉气:“郑兄弟,这杀逆大事可属实?” 郑奇道:“华清宫侍卫皆是我旧识,宪宗死后被贬去的。我当日也在华清宫带 兵丁整修贵妃池,听到一声惨呼,上屋察看,再与几个旧识所知所见合在一起,确 然无误。” 唐宁道:“那些太监与力士可被捕获?” 郑奇道:“唐大哥为人太正,遇事也向正里想。那些太监既敢杀皇上,又怕什 么,他们立即拥立皇弟江王登基,便是当今大和天子,将绛王及其一派太监杀死, 敬宗死因自然归于绛王等人了。” 唐宁见宫廷争斗不亚于江湖,宦官弑宪宗敬宗,而这几个皇帝当初登基又何尝 不是这些太监所立,叹道:“郑兄弟便是因此而辞职的么?” 郑奇道:“杀了皇帝,总要找几个替罪羊,绛王等人杀了不说,华清宫侍卫与 我等禁军一干人连降三级,我才不受他这份窝囊气,自然不干了,做游侠多自在。 这几个月我从西蜀一直跑到江南,沿路整治了十几个恶霸黑道,好不痛快。妙哉。” 忽然飞奔下山。 唐宁等向山下望时,见两群人一面厮杀,一面上虎丘来,便随郑奇赶下山。 被追杀者大约四五人,且战且退,保护着一个老者,一个少年持剑奋力抵挡十 几名追兵,接连杀伤两人,自身也着了重伤。 唐宁眼见那少年身形剑法,不觉呼道:“奚郎。”飞身而上,挥铜箫将奚郎面 前数人逼开。 那追杀之人忽见奚郎来了援兵,当时退开数步。山下如飞赶来数人,围向奚郎, 为首之人年近四十,形容清瘦精干,唐宁认得明白,便是漕帮的副帮主令狐匋。 再看那被护着的老者,唐宁更是吃惊不小,那老者此时被一人背在背上,面露 病态,却是漕帮帮主江潮,不知漕帮究竟发生何事。 奚郎本已支持不住,一见唐宁等人,登时精神大振,招呼道:“唐大哥,韦姐 姐,郑大哥。” 令狐匋远远看见唐宁挥退众人的一招,招式十分巧妙,任他见多识广,也未曾 见过,当下稳住属下,以静制动,一双眼左右横扫。 唐宁不明事端,也不贸然行事。两下里退开数丈,奚郎等人忙将江潮扶定在落 花池边坐下,包扎伤口。那落花池据传是南朝时一位高僧在此讲法,妙语感天,天 上落花纷纷,落入池中变为白莲,此即所谓天花乱坠。 唐宁这才询问奚郎,奚郎指那老者道:“这位是漕帮江帮主。”唐宁点头道: “我在骊山大会见过。”奚郎道:“令狐匋暗算了江帮主,想要篡位,被我发见。” 那边令狐匋听见,嘿嘿一笑道:“这奚郎胡说八道,我与江帮主是同门师兄弟, 又共同经营漕帮多年,使漕帮壮大至今日局面,这些年江帮主有疾在身,都是我一 力维持,要想篡位,何须等到今日。奚郎,我一向待你不薄,将你从一个无名小子 提拔为一堂堂主,你却恩将仇报,诬陷于我,是何人指使?” 奚郎一向唯令狐匋之言是从,何以忽然反目,令狐匋寻思奚郎不过一个少年, 一定是受人指使,上下打量唐宁。 奚郎道:“你不安好心,暗算江帮主,是江帮主亲口告诉我的。”众人再看江 潮,手足不能动,口不能张。令狐匋笑道:“大白日说瞎话,你讲是江帮主亲口所 言,如何现今江帮主不置一词?” 便在此时,漕帮大队人马陆续赶到,四下里将奚郎唐宁等人团团围定。令狐匋 厉声道:“我帮帮众比你入帮早者十有八九,人人知晓江帮主那年开香堂时突患风 疾,早已不能言语,你却在此妖言惑众,又挟持帮主,意欲何为?” 漕帮新到约有两百人,几名堂主香主都是令狐匋主事后才提拔起来的,自然纷 纷站在令狐匋一边,而奚郎左右不过令狐匋暗算江潮被自己发见这句话,听上去苍 白无力,便是郑奇心里也在打鼓,摸不准奚郎所言是否实情。 令狐匋道:“当年安乐寨步步进逼漕帮,漕帮形势危急,是我力助江帮主扳转 局面,从此漕帮日胜一日,反将安乐寨匪歼灭。是江帮主力邀我加入漕帮,在座年 长一些皆记得那时江帮主道他与我兄弟一体不分彼此,从而将漕帮与镇海镖局合二 为一。数年前江帮主生病,我代行帮主之职,却丝毫无有异心,哪次开香堂我不是 再三言明忠于江帮主?便是你奚郎入帮时也要参见江帮主,按说江帮主有疾在身, 不宜劳动,我之所以如此便是表明天无二日,帮无二主,漕帮永远是江帮主的漕帮。” 漕帮帮众纷纷叫好。 令狐匋道:“江帮主病后,我只好独力支撑漕帮,这几年漕帮壮大,拥有徐淮, 我虽不能说居功厥伟,但自认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江帮主卧病多年,我令狐匋莫 说无异心,便是有心接任帮主,江帮主也未必不肯,帮中兄弟也未必不服。” 令狐匋当年助江潮灭安乐寨,对漕帮立下大功,江潮无子,漕帮由令狐匋接任 本是自然而然之事,是以漕帮中人听了令狐匋所言,纷纷赞同。 令狐匋道:“既然我可以光明正大取得这帮主之位,又何必做篡位之事?奚郎, 我看你一向忠厚老实,定是年纪轻江湖阅历浅,受了别人欺骗利用,只要你承认错 了,本副帮主也会酌情考虑,从轻发落。唉,谁让你是我一手栽培的,当初提拔你, 帮中许多老兄弟都讲我偏私,如今你竟作出这挟持帮主的大逆不道之事,我的责任 最大,回总堂后我便辞去这副帮主之位,只要能找出背后想颠覆我漕帮之人,我令 狐匋个人的得失却也算不得什么。” 漕帮帮众纷纷道:“这小子自己作孽,与副帮主何干?”令狐匋认定奚郎受人 唆使,漕帮帮众自然而然认为是唐宁等人,个个怒目相向。 唐宁还要奚郎讲事情讲清楚,奚郎不善言辞,越急便越讲不出来,每讲得一句, 便被令狐匋打断以十句回应,眼见漕帮大队已四面围定,步步逼近。 郑奇左右一望,再看看江潮,那江潮口不能张身不能动,眼珠却在转。郑奇灵 机一动道:“有了。你们在此各执一词,何不问问江帮主。” 令狐匋哂笑道:“若江帮主能开口,何必我等在此枉费口舌。” 郑奇道:“江帮主虽不能开口,眼睛却能动。江帮主,你若听见我所言,请眨 一下眼睛。”果然江潮眨了一下眼睛。 郑奇道:“江帮主,若奚郎所言是实,请眨左眼,若他所言是虚,请眨右眼。” 众人一时皆屏神静气,无数双眼睛盯向江潮,却见江潮努力将左眼连眨三次, 顿时漕帮中许多人“啊”的一声,这其中有无数惊异与感慨,跟着便有上百双眼睛 看着令狐匋。 令狐匋轻轻笑道:“江帮主现在被你等挟持,他怎敢不按你们的意思办。” 令狐匋对漕帮立有大功,这几年又整顿得漕帮好生兴旺,在帮中威望不亚于江 潮,众人原本便不信他会暗算江潮,听他如此一讲,当时恍然大悟,纷纷呼喝捉拿 奚郎等叛徒。 唐宁眼见形势愈来愈紧迫,就算令狐匋再讲得天花乱坠,唐宁却认定奚郎是个 诚实之人,更不会对自己说谎,一闪身已退回丈外,到了江潮身旁,搭住他腕脉。 漕帮帮众见唐宁扣住帮主脉门,大声呼喝。 唐宁一搭江潮腕脉,心中已有几分数,他跟随孙山人学艺半年,虽然时间短, 也略知一二,见江潮脉象不似中风,却似有中毒之象,再细看江潮脸色,却象中了 慢性之毒。 令狐匋见唐宁先搭脉,再看脸色,又拨开江潮口舌察看舌苔,一副郎中做派, 心中不禁有几分异样,呼道:“奚郎勾结帮外之人,挟持帮主,罪大恶极,今日谁 拿住这奚郎,便用这江南二堂堂主之位授与他。” 漕帮帮众一时欢呼,人人奋勇争上,郑奇抽出长剑便要迎战。奚郎猛喝一声停 道:“郑大哥,此事由我引起,不能连累你与唐大哥。再说我也不愿与帮中兄弟自 相残杀,令狐匋要杀我便让他杀,我问心无愧,只是……”他前面这些话在心中酝 酿已久,所以讲得还流利,到江潮面前跪下道,“江帮主,奚郎无能,我,我……” 郑奇眼见漕帮大队攻上,而奚郎不愿抵抗,心中一动,一回身将剑架上江潮脖 颈,喝道:“哪个敢上来。” 这下不单奚郎惊住,漕帮帮众也惊住了。跟随奚郎的那三四人一惊过后,马上 持刀来攻郑奇,被丁云刷刷两剑逼退。丁云功夫其实不高,但那三四人见她天仙美 貌,哪里又下得手去,只望向奚郎。 奚郎持剑迟疑着要攻郑奇,被唐宁阻止。韦玉筝已护在郑奇另一侧,喝令大队 漕帮帮众退后,她与唐宁迟疑片刻即明白郑奇所为。 漕帮帮众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只有几个新被提携的少年奋勇而上,唐宁一人 独自迎住。韦玉筝小声将郑奇的用意传达与奚郎和他的下属,掩护郑奇退到西面山 坡崖边。 漕帮虽然论人数有数万,堪称天下第一大帮会,但除去江潮令狐匋师从江淮名 侠申不平外,其余帮众武功却不高。几个老的堂主香主已被令狐匋或革职或除去, 新上来的少年功夫最好的也还不及奚郎。 唐宁以一对四自然游刃有余,只是不肯出剑和下重手,那几名少年才能从场面 上与他相持。郑奇禁不住手痒,却唤丁云以剑虚制江潮,前来助阵。 唐宁呼道:“郑兄弟,这些人实属无辜,莫伤了他们。” 郑奇笑道:“唐大哥放心。” 那四名少年听闻,大是不忿,怒火上攻,出手更狠,却犯了武学大忌,立时破 绽百出,唐宁这才出指点倒两人,余下两人才欲退回,却被郑奇逼住,又被唐宁点 倒。 这四名少年皆是新提拔的香主,还有一名堂主,却被唐宁轻易打发,那些下属 非但不上前抢救,却眼露幸灾乐祸之色。 令狐匋自然心知这些少年是什么货色,对结果毫不意外,早吩咐弓箭四周布好, 来战唐宁。 令狐匋自十八岁出道经营镇海镖局,出镖二十多年不曾失风。当年仇六安的安 乐寨声势大时,也不曾劫得镇海镖局一趟镖,这其间原因除却令狐匋功夫本高外, 更兼计谋过人。他功夫稍逊仇六安,但算计得时,仇六安次次扑空,余下的寨匪便 非令狐匋对手了。 而且令狐匋每次遇到安乐寨劫镖,也不伤人命,仇六安知他退一步,也便不直 接攻打镇海镖局,两下里都留有余地。也有一些江湖后进上门挑战,都被令狐匋击 败,到二十八岁时便无人再来挑战,江湖上人也有称之“八阵图”,与介山派掌门 玄中子并称“大小八阵图”。如今介山派掌门失陷牢狱,声名受损,令狐匋独享 “八阵图”之名,也算作江湖一流人物。 唐宁数年不问江湖事,也不知自己的功夫究竟与令狐匋相差多少,只知晓他是 江淮名侠申不平的弟子,功力自应在自己之上,不敢大意,将剑拔出,一上来便使 出左箫右剑的招数来,他知晓漕帮帮众功夫不高,若能侥幸击败令狐匋,那余下的 便是乌合之众了。 令狐匋果然是名家弟子,虽然唐宁招数怪异,他依旧能见招拆招,从容应对。 唐宁借剑利招怪,两下里扯个平手,一时谁也拿不下谁。漕帮帮众也有偶尔上前夹 攻,经不起郑奇两剑便被逼回原地,郑奇也不进攻,只仗剑为唐宁压阵。 忽然一支冷箭飞向唐宁,郑奇高高跃起,将偷袭的冷箭拍落。漕帮一向自认正 道,有人偷发冷箭,反遭漕帮帮众指责,便无人再来偷袭,皆来观看唐宁与令狐匋 斗剑。 太乙门是道家功夫,意在无为中求有为,唐宁本性淡泊,这几年在江南又过着 安宁的日子,对江湖恩怨本身便看得轻。俗语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而唐宁 以读书人之心面对江湖,谦和之气暗合了太乙门内功要义,内功进展之快更胜过当 初从军与创剑之时。 此时唐宁修习太乙门内功已有十六年,功力之深远过当年斗天龙寨任龙飞时, 已不在令狐匋之下。只是内功虽合于淡泊无为,剑术却需要用心磨练,必然要“有 为”求胜,唐宁近年来内功虽精进,剑术却无多大长进,但凭剑利箫怪,一直斗到 天黑仍分不出胜负。 天色渐暗,令狐匋便叫停手,他心中盘算这几人被围住,何必硬拼,过上一夜 饿也饿的他们手脚发软,到时候自己不战而胜。 唐宁也想到此节,却也无善策,正在犹豫之时,却听崖头上有人笑道:“停便 停手,明日再斗。” 唐宁闻声大喜。一条灰影从崖上漕帮众人头顶上一飞而过,飘然落到落花池边, 却是老疯头。老疯头自那年与终南道人华阳道人一起赴灵州后,便四处漫游,唐宁 再未见过,今日却在虎丘相遇。 令狐匋见了老疯头的身手,不觉心惊肉跳,此人内功之高实在骇人,如此江湖 绝顶高手自己竟不认识。令狐匋想要率众撤退,却又不能舍下江潮留在别人手里, 何况就此退去,今后在帮众跟前颜面威信尽失,任他令狐匋心计再多,此时也只有 先过一夜再筹善策。 唐宁上前拜见,老疯头笑道:“我闲来在江南漫游,却听闻你在此间为人所围, 故来一观,以做今后谈资。” 唐宁奇道:“晚辈在此间偶遇此事,不过三个时辰,前辈却又听何人道来?” 老疯头笑道:“丐帮弟子满天下,这事自然是从丐帮得来。老叫花子,我等已 腹中空空,还不快来。” 山后有人笑道:“老疯头好大派头,你以为叫花子讨饭容易么。”又一条灰影 飞将进来,半空中转折如意,飘然缓缓落地,自然是老叫花子,漕帮帮众忍不住大 声叫好。 老叫花子落下地来,手中却捧着一个大荷叶包,打将开来,乃是三只叫花鸡。 郑奇早闻到香气,伸手便取,丁云轻轻咳嗽一声,郑奇手便停在半途。韦玉筝格格 轻笑,接过来分与众人,崖上崖下二百多名漕帮帮众啃着干粮,口水直流。 令狐匋未料想连丐帮帮主也到了,已知讨不到好去,但走又走不得,嘿嘿笑道 :“想不到丐帮嬴帮主却来管我漕帮中事。” 老叫花子笑道:“老叫花子才没心情管你漕帮屁事。”漕帮帮众一阵喧哗叫骂 “臭叫花子”,老叫花子却不生气,笑道:“老叫花子只是来看徒儿的功夫长进了 没有。” 漕帮又是一阵哗然,令狐匋心道奚郎明白是太乙门弟子,老叫花子的弟子却不 知是另外那两对男女中哪一个,冷笑道:“嬴帮主不插手,却使弟子来插手,还不 是一样么?我漕帮与你丐帮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想不到你堂堂一个大帮的帮主居然 不顾江湖道义。” 老叫花子嘿嘿笑道:“唐公子可不是丐帮中人,老叫花子只是教过他下棋,是 他的棋师父。”韦玉筝郑奇皆见过老叫花子,知晓他的脾气,却是丁云忍不住发笑。 令狐匋哼一声不再言语,总之老叫花子不会亲自动手,那么自己尚有一线希望。 老疯头在外飘荡日久,衣衫破旧,令狐匋便也以为他是丐帮中人。 漕帮帮众也不点火把,只四面围定,唐宁自顾打坐静养,韦玉筝又向奚郎问起 事情原委。奚郎心神松弛下来,慢慢才将事情经过讲来。 奚郎自入漕帮,一直对令狐匋忠心耿耿,也帮他追杀了几名不服命令的帮中元 老,更深得令狐匋信任。总堂那些弟子自然讨好他这个红人,奚郎自由出入总堂无 人过问。 这日奚郎外出办事不利,欲返回向令狐匋请示,那令狐匋已经外出。奚郎来得 总堂,眼见令狐匋不在,便想副帮主不在,不若直接请示帮主。 到了后院,长廊幽深处,江潮依然病卧榻上,口不能言。奚郎上前请示,江潮 心中明白,苦不能言,眼中流出泪来,奚郎觉得蹊跷,细看他眼神,见他眼光一直 示向床角,便向江潮问讯,江潮眨眼示意。 奚郎便到床角一摸,却摸到一只小包,打开看时,见有七八只小药瓶。 他一只只拿起向江潮问讯,举到第五只时,江潮眨眨眼睛,奚郎便倒出两粒丹 药喂江潮服下。江潮聚了半晌气力,才开口道:“令狐匋暗算我,令狐匋害我。” 讲罢两句,聚起的一丝内力又散。 奚郎惊愕难信,又再三问讯江潮,江潮眨眼示意。 奚郎再想不到令狐匋居然暗算江潮,而在开香堂时却总是开口闭口忠于帮主, 实在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而自己却一直为虎作伥。 奚郎顿生侠义之气,便将江潮负在背上,出门时向那些总堂弟子道令狐匋有命 让他带帮主去看位神医,那些弟子知他是令狐匋的红人,也不多问。 奚郎便带江潮上船回镇江,令狐匋发现后立即传令江南各分舵截杀,并亲自追 来,奚郎身边只有十几名下属,战到后来只余下五人。 老疯头练武功时曾苦读医书,将江潮的脉象细细搭过,伸左手按在他头顶百会 穴,右手按住他小腹关元穴,左手送气右手吸气,花了一个时辰,将江潮的任脉打 通,然后让江潮静养,慢慢将真气向丹田汇集。 晨曦初上,令狐匋便来搦战,他已知老疯头在为江潮治病,因而必须加紧先将 唐宁解决。 比斗最忌心浮气躁,令狐匋一阵急攻,不单拿不下唐宁,反而几次历险,这才 稳住心神来战唐宁。唐宁昨日被围困,难免心有旁顾,如今有老叫花子与老疯头撑 腰,底气顿壮,一时还占上风。 老叫花子与老疯头倚坐在山石上,笑吟吟看着唐宁斗剑,见时隔数年,唐宁内 力大增,古松剑法也更加圆熟,增益了不少变化。 但在老叫花子与老疯头眼中,唐宁的剑法依然有许多漏洞,二人虽说皆不使兵 刃,但眼光见识当世一流,唐宁出剑弯曲,剑势飘忽,虽令人难防,却有时直刺当 可奏效时偏要曲刺,也减弱了攻击的威力与速度,防守虽无大漏洞,但有时空当偏 大。 这时唐宁一剑从令狐匋耳边擦过,将令狐匋惊出一身冷汗,这招名为“松径擦 耳”,名字取自华山北峰的擦耳崖,其实擦耳是虚,点刺肩井才是实,令狐匋避得 快,才使唐宁一剑击空。 老叫花子与老疯头暗呼可惜,其实唐宁只须及时将剑侧转,必定挑破令狐匋左 耳,而今一击不中,反而右肋露出空当,若令狐匋弃剑出指,必可点中唐宁麻穴。 老叫花子与老疯头这么看,却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令狐匋虽看见唐宁剑 法中有空当,却转眼即逝,别说他脑子动得稍慢,就算早知这一招,也决不敢轻易 弃剑,以老叫花子与老疯头的功力自然十拿九稳,但以令狐匋的功力却只有三成胜 算,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所有功夫皆有漏洞,能不能把握住却在于个人的修为了,如同弈棋时孤子分投, 高手可轻松做活,低手却会被歼,其道理相同。 令狐匋毕竟习武三十多年,再斗得上百招,唐宁又渐处下风。昨日令狐匋吃了 唐宁怪招的亏,经过数百招大战,怪招已不怪了。如今二人知己知彼,招式已无秘 密,胜负便靠实力与经验了,实力在伯仲之间,而经验令狐匋无疑占有上风。大战 了数百招,唐宁越来越感到吃力,老疯头见天近午时,出言叫停。 令狐匋见老疯头昨日一展轻功,已知他内力远在自己之上,虽不情愿,却不敢 不停手,冷笑道:“怎么,丐帮不是不插手么?” 老疯头笑道:“我乃老疯头,却非丐帮中人。”这“老疯头”令狐匋自然不曾 听闻,细看老疯头身上果真没有小布口袋,也无可奈何,只得罢手退回漕帮阵中, 他虽在骊山大会见到过老疯头,但此时老疯头变化甚大,令狐匋认他不出。 唐宁急忙回去打坐静养,老叫花子早看出令狐匋功夫弱点,用传音入密指点唐 宁几句,唐宁茅塞顿开。 老疯头连续点击江潮哑门、廉泉、通里、涌泉诸穴,输入少许真气以激活江潮 自身真气,加快向丹田聚集。老疯头与江潮功夫路数不同,真气无法相融,因而不 能大量输真气到江潮体内,只有由他自身慢慢聚气。 过得一个时辰,令狐匋又来搦战,唐宁得到指点,挥剑只向令狐匋的剑上硬磕, 左手箫却处处直点令狐匋弱点所在。令狐匋花了一个时辰,想到几招可破唐宁之法, 未料一交手却被他逼得接连闪避。 如今唐宁遭遇强手,却成了磨砺剑法的大好机会,依着剑意,新招不断创出。 老叫花子不绝叫好,他叫好不打紧,令狐匋心中直如雷击,心神渐乱。 唐宁又一剑将其防御空当拉开,左手铜箫直取令狐匋膻中大穴,令狐匋回剑不 及,眼见膻中大穴将被唐宁点中,膻中是人身要穴,如被点中非死也是重伤。 令狐匋正道不免,拚着受重伤,一剑攻向唐宁腰间京门穴,这也是行险之着, 若唐宁不管不顾,抢先直进,令狐匋重伤之下还能否击中唐宁也未可知。 却见唐宁身体微侧,铜箫滑开两寸,点向令狐匋乳中穴,原来唐宁不肯行险两 败俱伤。令狐匋躲过一劫,心神初定。 令狐匋毕竟工于心计,老于江湖,稳住心神后,却想得一计。唐宁新招迭出, 气势正盛,要想压住这股气势,令狐匋殊无把握。令狐匋非但不压,更要助长这股 气势。 唐宁出新招固然使令狐匋防不胜防,也使自己出了漏洞。他新招毕竟未经仔细 斟酌,只随势而发,自然难免有疏漏,终于让令狐匋抓得一个机会,一剑攻向唐宁 疏漏处。 令狐匋眼见可以得手,正自得意,却听一声怒喝:“令狐匋,你这贼子。”登 时一惊,长剑一颤,犹疑一霎那。高手过招,所争不过电光火石一瞬间,唐宁剑刃 掠到,将令狐匋之剑削成两截。 那怒喝之人便是江潮,他如今已将全身真气贯通,慢慢立起身来,漕帮帮众欢 呼雷动。 令狐匋早知不妙,想到逃逸,却见漕帮帮众皆剑拔弩张指向自己,唐宁郑奇更 截住自己去路,看情形已经无法脱身。 江潮道:“令狐匋,我视你如手足,给你大权,想不到你居然乘机暗算于我。” 他卧床多年,一时不能久站,慢慢又扶壁坐下。 令狐匋已知大势已去,慢别说漕帮老的帮众,便是自己一手提拔的新进也对自 己刀剑相向,想不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到头来连一个忠心的也没有,长叹一声道 :“时至今日,再说无益,大师兄你愿怎生处置便随你了。” 江潮转头四顾,漕帮帮众大多神情激越,要求处死令狐匋。江潮又转向奚郎道 :“小兄弟,这次救我出来,你功劳最大,你说如何处置令狐匋?” 奚郎向唐宁问询,唐宁笑道:“奚郎,这是漕帮内务,要漕帮中人才能作主。 江帮主既然让你讲,你便讲自己的意思。” 奚郎鼓起勇气,才道:“我想放了他。”不但漕帮众人吃惊,令狐匋也不相信 自己的耳朵。 江潮点点头道:“你要放令狐匋,是为公义,还是为他从前对你不薄?” 奚郎道:“我也讲不清楚,只是不希望江帮主杀害自己的师弟。” 江潮道:“讲得不错。令狐匋暗算我,不顾师兄弟情分,如今我若杀他,岂不 与他一般无二?令狐匋,当初攻破安乐寨,是你坚持处死仇师弟,我还以为你是大 义灭亲,不想你另有所图。念在这几年漕帮因你而兴盛,将功抵过,你还是回去开 你的镇海镖局吧。” 令狐匋面色铁青,拱一拱手,扭身便走,漕帮帮众闪出一条道来,却向他身上 吐了不少唾沫。 江潮又谢过老叫花子与老疯头,道:“江潮这条老命是诸位救的,今后漕帮唯 丐帮马首是瞻。”向奚郎道:“小兄弟立了大功,又心怀仁义,我有意任你为副帮 主。” 奚郎摇头道:“我年轻不懂事,功夫又不济,做不得。” 江潮笑道:“你年纪还小,正是前途无量,老夫愿将一身功夫传授与你,由你 做副帮主,想来帮中无人不服。”漕帮帮众见奚郎释放令狐匋,性情宽仁,这样的 人做副帮主自然好过令狐匋那样严厉阴狠之人,何况人家救了帮主,立下大功,有 什么异议? 老叫花子笑道:“漕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你小孩子造化了。” 江潮道:“漕帮人数虽多,却是乌合,天下第一大帮自然是丐帮了,我漕帮永 远不争这第一位。”又问起奚郎出身,听他出身孤苦,便收为义子。 众人下得山来,才有官兵赶到,想是察看比斗结束,才来走走过场。唐宁与领 兵军将相识,交待几句,官兵便回苏州。唐宁本要回城,江潮坚请他到扬州。 到得漕帮总堂,江潮正式开香堂收奚郎为义子,任为副帮主。令狐匋已收拾家 小逃去长安,投奔长安剑宫,江潮虽允许他继续经营镇海镖局,但在扬州一带,又 哪里有人肯投在他旗下。 江潮卧床多年,已不知当今江湖形势,向老叫花子求教。 老叫花子扼要交待一番,江潮大加感慨,不想如一场大梦初醒,人事已非。长 安剑宫北与幽燕帮、无极帮,东与漕帮结盟,已占半壁江山,如今与太乙门对立, 成一触即发之势。 唐宁皱眉道:“我听秦宁提及出使成德前,阎峰曾三令五申不得与太乙门开衅, 并不以江湖门派自居,如何会与太乙门水火不容?” 老叫花子道:“长安剑宫开始那阵子作为,似乎是借江湖之名,帮助朝廷对付 河北藩镇,所作所为还有一层皮,但从宪宗死后,这剑宫便在各地公然扩充势力, 想要称霸江湖。关中的名门以老道士的太乙门为首,要是不挤垮太乙门,长安剑宫 别说称霸江湖,便是称霸关中也是做不到。因此它第一步便是先除太乙门,扳倒了 太乙门并取而代之,接着便除华山派,接下来便是少林寺,我丐帮叫花子多,它也 会分散借各地官府之力动手。到了最后,嘿嘿,江帮主,八成便轮到你漕帮了。” 郑奇笑道:“好计,好计,这不是当年战国时秦国所用的远交近攻之计么。太 乙华山丐帮是三晋,少林是楚国,你漕帮是齐国,到最后大军压到齐境,齐里喀嚓。” 做一个砍头的手势。 老叫花子笑道:“远交近攻?原来还真有这样的计策?我老叫花子没读过什么 书,还以为长安剑宫中出了一位诸葛孔明,原来只是抄故事。” 唐宁由衷佩服道:“前辈虽读书不多,却能洞察秋毫,愧杀天下读书人。” 江潮道:“我漕帮哪里能轮得到最后,令狐匋这厮不是早先下手了么。当年在 骊山大会他力主与长安剑宫结盟,说是可借官家之力剿灭安乐寨,没想到令狐匋心 怀阴谋。我师兄弟三人当年为争夺掌门之位翻脸,各自经营,鼎足而立,仇六安虽 然做了盗匪,但他性情却直爽,一定要真刀真枪胜我,也算一条汉子。令狐匋功夫 不及我二人,原以为他已退出掌门之争,不想他助我是假,假我之手除掉仇六安然 后暗中取我而代之才是真。” 唐宁道:“这长安剑宫一向是依靠官府之力行事,这些人也大多是些官员,还 有的恐怕是不出宫门的太监,我看他们所图也不会在江湖,何以会想称霸江湖?未 免太假戏真做了,这一直是我不明之处。” 老叫花子道:“一方面它依靠官府之力在江湖中立足,更重要的它更需依靠在 江湖中的地位在官场上立身,二者缺一不可。它先针对太乙门,除了远交近攻之外, 还有其他考虑,少林寺是天下江湖的泰山北斗,大唐的护国禅寺,不可轻动。我丐 帮又是叫花子帮,他们是官爷,将我丐帮并了去,谁来养活,它背不起这个烂包袱。” 江潮道:“只怕它虽然不并,却在你帮中扶植奸细党羽,令狐匋便是明证。” 老叫花子嘿嘿笑道:“这个自然,老叫花子能不防范么?我丐帮中也不尽是穷 叫花子,也曾有不少弟子从军立功做官的,我丐帮帮规严明帮中帮主长老必须乞讨 为生,要想图谋不轨,也须他肯吃得下做叫花子的苦才成,至于其他图谋者老叫花 子早将他铲除了,年初便将荆襄分舵舵主逐出丐帮。” 又道,“太乙门人数少, 老道士又从不与官府打交道,没有朝中强援,长安剑宫自然先从太乙门下手。” 唐宁与韦玉筝近年来安稳在江南,骆二之事唐宁因担心终南道人与韦玉筝激愤 之下,单枪匹马私自报仇,便只悄悄知会了胖大道士,却不知长安剑宫与太乙门竟 对立至此般境地。 老叫花子道:“长安剑宫虽不曾直接挑衅太乙门,却在不断削弱太乙门的羽翼, 半年前先断了太乙宫发放道箓的权力。三个月前又借口在各地清查伪度道士,将崆 峒派的道观拆除,全部勒令道士还俗回乡,这些道士一回乡,大多便被官府以各种 名义收捕。” 唐宁道:“不知太乙门与华山派有无准备。” 老叫花子道:“老道士是以静制动,等待时机。” 江潮道:“嬴帮主若有吩咐,漕帮虽然不济,也可略尽绵力。” 老叫花子笑道:“江帮主你这漕帮是吃官家饭的,这种事情不须你插手,只要 你两不相帮,便是断他一翼了。”江潮点头称是。老叫花子道:“早晚一场大战是 免不了的,依我看来,左右不过两三个月。” 唐宁道:“既然如此,我们也须早回长安。” 老叫花子笑道:“你不是与那长安剑宫的代掌门阎峰是兄弟么,你回去帮谁?” 唐宁道:“正道所在,自然要助太乙门,况且我也受太乙门厚恩。不过对待长 安剑宫中人,也要有所区别,阎峰一向主张削藩,而今剑宫许多作为非他本意,想 来他也是身不由己,我只去找那骆二老贼。” 唐宁这才将骆二之事告诉韦玉筝,韦玉筝嗔道:“如何今日才告诉我?”跟着 便知唐宁是心疼她,万一得知仇家却又无法报仇,这份苦楚可想而知。这么多年过 去,韦玉筝早已对寻仇之事淡漠了,心中也想到万一仇家武功高,报仇必然十分危 险,若宁哥哥有个三长两短……这仇还是不报算了。如今乍闻仇人,心中又翻覆不 已。 郑奇脸色却十分尴尬,原来他在剑宫中记名师父正是骆二。唐宁道:“郑兄弟, 此事与你浑无关系,你也两不相帮便是。” 郑奇一笑道:“唐大哥,你我是兄弟,怎能说浑无关系。那骆二既然是个卑鄙 小人,不认他这师父也罢。” 老叫花子老疯头都哈哈大笑道:“好,好,什么狗屁假师父,不认他。” 老叫花子思虑长远道:“从长安剑宫一向行事来看,那掌门必然是手握重权的 太监大臣。宪宗敬宗两个皇帝被杀,剑宫都有嫌疑,若真的开战,我们也师出有名。” 老疯头点头道:“老叫花子所言甚是,理直则气壮,它长安剑宫有人撑腰,我 等也须在朝中有党援,我这便去知会裴度相公。” 正在此时,有丐帮弟子急冲冲赶来,老叫花子与他手语一番,脸色大变道: “长安剑宫已在各地捕杀太乙门弟子,我等要立即赶去长安救援。”与老疯头当先 急奔而去。 唐宁与郑奇四人也急忙随后赶来。奚郎虽欲前往,却被唐宁拦下,一来奚郎功 夫也帮不得大忙,而来他如今已是漕帮副帮主,身份不同,不宜出面,唐宁嘱咐他 在江南徐淮一带设法营救被截杀关押的太乙门弟子。 四人一路日夜兼程,汇合了青龙帮及两河不少江湖门派,自然皆是丐帮送讯邀 集的,共数百骑疾驰长安,惊动了不少地方官府,以为是流寇侵扰,却无人敢发兵 来追。苍岩七杀本想找唐宁决斗,但听说要与长安剑宫大战,立即将唐宁放在一旁, 准备与成颀决一死战。韦玉筝每呼他一声“苍岩大哥”,苍岩七杀皆心神大乱,忙 避开脸去不敢面对。 一路向西,本是秋风送爽之时,却恼恨此刻偏偏是迎面西风,这逆风实在使人 心中莫名的不安。 冲到太乙宫外,见地上血迹斑驳,太乙宫内空无一人,一片死寂,只有秋风吹 落满院的黄叶。唐宁大叫不妙,顺血迹一路追向后山,溪边路旁偶有断剑血迹,令 人心中更加不得安宁。 绕过一处山谷,听到山上有厮杀之声,远远望见数百名白衣人正攻打一处山岭。 山岭之上秋风萧瑟,苍松满坡,华山派的大弟子正与成颀大战,从岭上打到岭下, 又从岭下打上山岭,太乙门华山派丐帮弟子也与长安剑宫弟子厮杀,往往是以一敌 二,以一敌三,借着松石草木游斗,形势危急。 终南道人一人独战长安剑宫十二执法弟子,那十二人便是当年击杀盘江洞十二 小龙的剑宫十二名弟子,乃是剑宫弟子中的佼佼者,如今十二年过去,功夫更进。 但见终南道人带动这十二人,四处游斗,守御极严,一些不似传闻中的只攻不 守,趁机击杀其他敌人,为那些形势紧急的弟子解围。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