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你管我哩。”她浮躁地,“真噜嗦。” 我荡到自己房间去坐下来,继续用手捧住了头。 方薇走进来,“有钉书机吗?” “玛莉桌上有。” “玛莉把钉书机锁进抽屉里去了。”她说。“你的呢?” “方薇,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为什么不尊敬我?” “算了,施,大家从小职员爬到如今,心照不宣,你要摆上司威风,招考新人 进来,对牢他们摆 “我有那么说过吗?”我看着她,“我对你们摆过款吗?” “我在写一个故事,”她置我不理,“一男一女在日落大道遇上了——你知道 日落大道?” “方薇,你知道上个月我们这一组辞职的职员多达七个?” “我不知道,”她抬抬眉,“你别打断我好不好?” “他们为什么辞职?”我问,“你知道吗?” “做不下去便辞职,干吗?这有什么好问的?”方薇说。 “为什么做不下去?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来,听我把这个故事说完。” “我厌倦了,”我说,“听故事说故事,修改故事,然后听人们对我那些故事 的评论,我不想再提到这些,饶了我吧!”我大声疾呼。 “你怎么了?”方薇看着我,“要转行?连卖臭豆腐也要技巧的,你能干什么?” 我恨极反问:“你又能做什么?” “是呀,”方薇说,“我是什么也不能干,所以我把一切精神都花在这里,我 可没嚷嚷要改行,我对写故事兴致无穷。” “勾心斗角!”我咬牙切齿,“吹拍奉承,踏着人家的身体而过。” “哈利路亚!”方薇笑,“你几时变得如此大慈大悲?告诉你,有什么机构不 是这样呢?就在一个家庭里,有些子女分的遗产比其他的子女多,你想想同父同母 也还有这样的事,何况是大机构?你没有势力?怪自己学艺不精好了。” 我颓然伏在桌子上。 “扬名,咱们同事那么久,不是我说你一介书生,混这样也算不错了,你千不 该万不该去惹任思龙上身。” 我不出声。早一个月我已经反驳过去,但是现在我真的出不了声。 “你以为一妻一妾真的很好玩?”她问,“看你有没有能力承担,看你罩不罩 得住。” “我想离开这里。”我说,“到远处去,去加拿大,去澳洲……” “你去得了吗?最多是做游客,还想有资格做移民?三个月后还是要回来的, 那时候你原来所有的也将全部失去,谁会等你?” “多谢你的忠告。”我站起来。 “扬名,桌子上一大叠本子都等着你去看,你别老把工夫推给别人。” “知道。” 我离开公司,看样子我引咎辞职的日子也不远了。我将何以为生呢?我人生的 目标,原不止做一个齐人那么简单。 上了车子,我胡乱地兜着风,终于回到了思龙的屋子,她是明白的,我一定要 把我的处境告诉她。 我按门铃,没人应,于是取出锁匙迸屋子。 思龙不在客厅,一只水晶风铃“叮叮”地摆动。 “思龙?”我说。 我走进房间。思龙伏在洗脸盆上呕吐。 我吃惊。“思龙,你不舒服?”我问。 她用毛巾擦面孔,“不,”她强笑,‘小宇回去了?”她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来。 我扶着她,“你怎么了?脸色很坏。” “中暑。”她说,“吃点成药,休息一下便没有事。” “我们今晚吃沙律,别太油腻。”我说,“我来做。” “扬名,”她拉住我的手,“你真是爱我的,是不是?” 我苦笑,叹口气,“我相信是。” “小宇的事,对不起,下次他来,我必然好好招呼他。” “这是小事。”我说,“思龙,我有大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她问。 “我的工作……我不想再做下去。不是工作的本身,而是我实在是疲倦,恐怕 是当初太过投入 思龙用手指挡一挡我的嘴唇,“不要解释,不需要。” 我看着她。 “我们只活那么短短一阵子,喜欢就做,不喜欢的事不要做,我们不会死的, 别担心,我站在你这一边。” 我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谁说沙漠上没有绿洲? 思龙始终是了解我的。 我拨开她的头发,“你是如何中的暑?” “开车出城到裁缝那里去,交通阻塞,车子开篷,晒的。” “到裁缝去干什么?做什么衣服?” “棉祆棉裤。” 我心中虽然有重担,却也禁不得大笑起来。 “去拿棉祆棉裤中了暑?”我拧她的脸。 “你懂得什么!”她也笑。 我们坐在书房中看电视。我没有好好工作已经多日,浮生中的空闲是要去偷的, 坦白的说,我一心不能数用,目前我太急于要周旋在两个女人当中。 我无暇工作,不想再去看老板的眼睛鼻子,十余年来的容忍突然到达饱和,我 愿意在这间白屋里渡一辈子。 我们看《世界童话集》。 我们在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这是一个英国的故事……” 思龙说:“这并不是一个英国的故事,这是一个由莎士比亚叙说的,发生在意 大利维隆那的故事。” 我说:“思龙,你的痛苦是你知道一切,是不是?” “你看你,这只是普通常识。”她笑。 “你第一次听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在什么时候?”我问,“我竟不记得 了。” “奇怪,”思龙站起来,“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故事已经深深进 入我心?不像是儿童乐园里看来的……‘人鱼公主’、‘快乐王子’是儿童乐园的 教育,但这不是……当然远在英国文学课之前已经听说过了。”她沉吟着。 “你相信这故事?”我问。 “不。”思龙摇摇头,“我不信。” “你不相信爱情故事?我以为你是相信的。”我失望。 她笑了。 “我有点饿。”她说,“给我倒杯柚子汁。” 我站起来替她倒果汁,加好冰,回到书房她却不在。电视在播《爱丽斯梦游仙 境》:戴挂表的白兔,扑克牌皇后。 “思龙?” 她自房中出来,神色很疲倦。用一块湿毛巾掩着前额。 “我送你去看医生。”我说。 “不用。” “又呕吐?” “是。” 我把果汁递给她,“这样一定要看医生。” 她转过头去,“不用。” 我一抬头,忽然心中电光似闪一闪,一切都明白了。 “思龙。”我轻唤。 思龙抬起头。 “你怀孕了?” “是。” “噢思龙。” 她坐下来,“别担心,我会有打算的。” “打算?什么打算?”我问,“这是你与我的孩子。” 她笑笑,一点不担心。 “难怪你最近有点怪怪的。”我感动,“思龙,人家说,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 是一件事,肯为他怀孕又是一件事。,” 她还是笑,隔一阵她说:“每个女人都会怀孕。” “是,不是每个女人都肯为我怀孕。”我提醒她。 “你的妻子肯,她目前不是怀孕吗?”她也提醒我。 四个孩子,我咽下一口唾沫。 “卡通映完了。”她伸手关了电视。 “思龙,我们商量商量。”我拉她坐下。 “商量什么呢?”她扬起一道眉。 “孩子。” “我会照顾自己。”她说,“你是知道的。” “但是我想照顾你。”我申辩。 “如何?”她问。 是。如何?如何照顾她?钱的世界。 “你一个月要付多少赡养费?”思龙问。 “五千。房子还在分期付款,一千六。三年后可以付清,连两孩子的生活费, 不算多。” 思龙问:“你赚多少?” “一万二。” “另外那笔余数,还可以照顾一个妻子与一个孩子?”她笑,“当然,可以省 一点……省。这个字我不大懂。”她一个呵欠,“我很累,咱们睡吧。” “思龙一一” 思龙打断我,“扬名,无谓的空话说来干吗呢?”她站起来,打开大门出去了。 我耳边响起方薇的话……你以为一妻一妾真的很好玩?看你罩不罩得住,看你 有没有能力承担…… 思龙躺在沙滩上的帆布椅中,月亮是皎洁的,她不知在想什么。 我知道我在想什么,看我,工作没做好,丈夫没做好,情人也没做好。 月光下我看到思龙端丽的侧面,她可是在笑我不自量力?我永远害怕她取笑我。 她转过头来,低声说:“你别烦,扬名,我们之间,一切没有改变。” 我只当她这么说是想我宽心,于是点点头。 “至少我知道你是真爱我的。”她说,“最重要是这一点。”隔壁屋子的洋人 打开窗门,盯着我与思龙看半晌。 洋人问:“你们俩干吗不干脆回到房中去密斟?” “在这里妨碍你吗?”我高声问。 “你一直妨碍我!”洋人嚷,“半夜鬼叫,现坐在门口穷聊!吵死了。” 思龙只是微笑,坐着不动。 “可恶的洋鬼子,”我咒骂,“当心我剥你的皮。” 洋人把窗户关紧。 思龙说:“你碰见任何事,都会牵涉到国家民族上去,真不愧是个念中文的人。” 她语气中有很多讽刺。自从我搬进来以后,她对我大不如前。抑或是我多心? 换了从前,我们又将展开一场辩论,现在我们已经同居,还有什么好吵的?她这么 聪明,什么不懂得。我叹口气,闷闷的坐在书房间,直坐了一夜。 临天亮时我睡着了,思龙并没有来盖衣。 这个时候我想到美眷。当时我在电视公司里充当一个小脚色,日做夜做,只要 回到家中,美眷总是一个温馨的笑,旧式女人或者什么也不懂…… 我到睡房去找思龙,她的女佣在换床铺,看见我笑一笑。 “小姐一早出去了。”她说。 “我五六点回来。”我说。 我去找旧时朋友商量正经事。 “电视台工作不好吗?”一人问。 “开销不够。”我很坦白。 “开销还不够?我不相信。”他们说,“你应该是够的。” “有电影剧本没有?帮你们写一点怎么样?” “求之不得。扬名,干电视又辛苦又划不来,待遇菲薄,同样是剧本费,与电 影差十多倍,别人还说,你何必在电视台混,与我们签张合同好了。” “一年交多少个本子?” “电影不比电视,一年写四个己足够,”他们交换眼色,“我们公司也不过拍 十来部片子,独立制片,有一年才拍一部的,签编剧来干吗?” 我叹口气。 “扬名,不如我们合组公司,拍部电影如何?” “我没本钱。” “嗳,扬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这事咱们商量商量,大有可为之处。” “我不是做生意的人才。”我说。 “还是写?太辛苦了,扬名,你还没厌倦?”他们说,“写一辈子?你终于有 心血用尽的日子,扬名,学做制片,拍一部片子,辛苦几个月,运气好,也真的可 以扬名。”说着笑起来。 “但是我目前是这么的忙。”我沉吟的说。“这样吧,与你们签合同做基本编 剧吧。” 工作的担子益发重了,但是可以多点进帐,我可以对思龙有点交代,最低限度, 她的房租我可以代付。 而电视台的工作还需要做下去,非但要做下去,而且要做得更加的妥善。我忽 然发起奋,赶回公司细细看了一个下午的稿件。 工作这件事相等于牛上柙一样,不能松一点点,否则只有痛苦。不能纵容自己。 牛。做牛做马。 十六吨。我把灵魂已押给公司的煤矿。 苦水。六点钟的时候,小宇打电话来说:“爹爹,妈妈不让我跟同学去看电影。” 我知道小宇是个鬼灵精,忙问他:“你要看的是什么电影?” “《床上春色》。” “不准去!还有其它的事吗?” “小宙长了两只臼齿。” “呵。”我的心软下来,隔一会儿我问:“你为什么不去看《基度山恩仇记》, 《月宫宝盒》呢?” “老套。”小宇挂上电话。 我一直工作到八点多,把篮子里要清理的东西全部清出来。 玛莉陪我到八点,她问:“施先生,明天请假吗?” “为什么请假?”我问,“怎么,嫌我太用功?” “没什么,弄清楚总比较好。”玛莉说,“施先生,我比较喜欢你刚刚搬进这 个办公室时候的效率。” 我苦笑,“老板也那么说,那时候我简直是一只火车头,现在?现在我是黄包 车。” “你累了?” “是,玛莉,你们女人累了可以嫁人,我们男人干什么好?我不能把自己嫁掉 呀。” “施先生!”玛莉笑了。 “做女人仿佛比做男人辛苦,那是因为女人可以诉苦,但是做男人,连个诉苦 的机会都没有,哑子吃黄连。” “那不应该是你呢,施先生。”玛莉看我一眼。 “因为我有两个老婆?不不,我才没有两个老婆!” “你又在大声疾呼了。”玛莉说。 我坐下,把底下一篮文件也翻出来。“这是明天要读的。” 九点才开车回石澳。 思龙坐在沙滩上,枕着一张藤椅,面对着海十 我走过去,坐在思龙脚边。 她知道是我,但是不出声,怔怔的看着海浪。 “思龙,”我说:“下个月起,这里的房租由我来付。” 她有点诧异。 “我寻着外快了。” 她疲倦地合上眼睛。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说,“但这是我的责任。稍迟我也许会搞一部独立制 片。” 她动也不动。 “我只恨每日净得二十四小时,否则可以做更多的工作,用更多的时间来陪你。” 海水掷上沙滩,沙沙的声音。 “当心着凉。”我说。 她没有应我,我独自回到房间。 淋浴出来,思龙已经睡了,竟没有陪我同吃晚餐。 云尼拉冰淇淋苏打的日子已经过去。我叹息。 她床头茶几上搁放着药水药丸。 我问:“你终于去看过医生了?” “唔。”是她的答复。 “医生说什么?”我问,“是不是怀孕早期要休息?” “是要休息。我告一星期假。” “这么严重?”我问,“你应该早点去看医生。” 她不响,转一个身,面孔刚好对着台灯的光。 她的脸非常憔悴,一种不健康的灰色在眼里透露出来,我一怔。从开头到现在, 我从没见过思龙会如此落形。 思龙永远是倔强的,压力越大,她越是坚挺着,永不萎缩,永不认命,她不是 像那种在水门汀缝里挤着生长的小草。在今时今日,只有如此的生命力才可以获胜, 太史公花园中用牛奶养的白牡丹早已凋谢。 但是今天思龙是怎么了? “思龙,”我俯身下去,“你怎么了?” 她勉强地笑一笑。 “思龙,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思龙沉思着。 我握住她的手,手是冰凉的。 隔了很久她说:“我发觉我活了三十年整,竟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这句话像锤子般打击我心。 “什么?”我问,“你一无所有?思龙,你一无所有?” “我有什么?”她温和的问,“我还有青春吗,我还有活力吗,我又没有家庭, 又没有财富。我有什么?” “我知道我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你有我。” “你是别人的丈夫。” “我们过两年就可以结婚了。” “那是很长远的事,扬名,今天,我说今天,我发觉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我竟不知如何安慰她好。 “你有点不舒服,所以觉得不如意。不久你会恢复健康,思龙,你还是全世界 最坚强的女子。”我说。 “我怎么才能令你相信所有的女人都是弱者,我是一个女人,所以我也是弱者?” “但你决不是普通女子。”我说,“思龙,即使你不愿意再做你自己,现在要 退出,也已经太迟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非常轻,“太迟了。” “没关系,你也可以尝一下做平凡女人的滋味。思龙,我们将会有孩子,是不 是?” “扬名,并没有孩子。”她仍然温柔地说。 “没有孩子?”我问,“你很疲倦了,先睡吧,别等我。” “我今天一早出去,到医生那里去动过手术,把孩子拿掉了。”她低声告诉我, “在医务所躺了几个小时,回来的时候等不到车子,所以才累成这样。” 一股寒流淌下我的脊椎骨。 “你一个人出去到医生那里,把孩子拿掉了?”我侧着头,不置信地再问一次。 “是。” 我瞪着思龙。 这个冷血的女人,这么镇静与理智地跑出去杀死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世界上 竟有这样的人。 “你最低限度应该通知我,与我商量一下。” “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这也是我的孩子!”我咬牙。 “扬名,你还停留在农业社会的感情里,这是你与我永远的矛盾。孩子又没生 下来,怎能说你有份呢?怀胎十月,百分之百是女人独自担当独自受罪的事,这是 我的身体,我当然有自由控制,我没有义务要与你商量。” “可是你杀死了一个婴儿。” “我没有杀死任何人!我只刮除了体内一组细胞!”她把被子掀开,尖锐地说, “你别在那里说教好不好?” “你不爱我,”我瞪着她,“你并不爱我。” “一定要受苦,才能证明爱?”她责问,“多么幼稚。对你来说,断手烂脚的 乞丐带着子女讨饭,恐怕是爱心最伟大的表演吧?” “你别把题目扯开去,我在说你!” “扬名,我不是那种割破手指也得等你回去哭诉的女人。正如你说,已经太迟 了,多年来我只有我自己,我没有倚靠别人的习惯,我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信托 于你,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你已经有两孩子,第三个马上要出世,我的自尊不允许 我在这种时候怀孩子。” “你的自尊!你的骄傲!到地狱去!”我诅咒,“你的世界里始终只有你自己, 你是太阳,我们都得围绕你运行。” “扬名,你说完了没有?”她说,“我还要休息。” “休息,你要休息,你睡得着吗?我相信你睡……” 她喝止我,“我睡不着也得睡!我只有一星期假,一星期后我还得回去上班, 任你怎么想!” 我顿时没了声音,她额角上冒着汗,手握着拳头。 “多年来我都这么过了,我还理有没有人同情我?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个真理: 我必需生存,就因为恨我的人多,我得活得更好。”思龙说。 我睁着眼要把她看清楚,汗从我的眉毛淌下,我的眼睛模糊起来。 我只知道思龙越是激动越是生气的时候,声音就越是平稳,态度就越是坚决。 “我们没有孩子了?”我声音颤抖。 “没有。” “因为你觉得怀了孩子,地位便与美眷降得一般低?” “我不想讨论这问题。分析与解释永远是不必要的,主要是事情已经如此,你 要设法接受,下次意图改良。” 我冷笑道:“不愧是哈佛商业学校的经理人才!” 她转一个身背着我。 她连肩膀都不耸动一下。我震栗,深深哀恸。她的背部仿佛是跟我说:“心不 能软,吃亏已经太大,我还是做我的任思龙,还是本来面目。” 当夜我搬出去青年会住。 第二天我支撑着把工作做妥,咬紧牙关,不把任何情绪带到办公室来。如果一 个女人都可以被社会与环境磨练得适者生存,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是一个男人。 电话每响一次我的心就吊起来。 我希望是思龙,但没有一次是她。 八点时分小宇打电话到公司:“爹爹,那女人说你在公司。我妈妈叫你回来商 量一点事。” “好,我下班就回来。” 那女人。 我忍不住打电话给那女人。我希望那女人会来听我的电话。但是铃声响了又响, 没人接。她那身子,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担足心事。 我耐心地拨着电话,等着她自沙滩回来,她大概是在海边。 终于电话接通,是女佣人。“任小姐接到公司电话,有紧急会议,开会去了。” 我沉默一会儿。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