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变成以后,还很欢喜 这题目其实可以改成《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日变成以后,还自觉很高贵》。高贵 是一种凌云于众生之上的悲戚感。我们接触美国,很容易获得一种进化的感觉,于是乎 我们回头来,把我们曾赖以生存的人际社会不放在眼里,或者假装沉重而实际上根本不 想负担,或即使是负担了,也在无形中体现了美援。我们的心在喊叫:“没有美孚,你 们将变得一片黑暗。” 当我们在无情地嘲骂自己的时候,我们想过没有?实则我们的自我骂誉以及热烈的 回应,是同我们的文明背景极端相称的。只有一种大国的大国民才具备解剖自己否定自 己的优容,这体现着自我更新的能力。而往往一些小民族在这方面是神经质和一触即跳 的。但不幸的是:“进化者”们,他们一次一次地歪曲这种自我解剖的意义,把这当做 他们解脱责任的思想武器。这到底是幽默感的沦落?还是认识方法的扭曲?他们有机会 享受进化的喜悦,但突然间,我发现他们不过是。一群嗡嗡叫的势利小国民。 早在十三年以前。我在大一的时期。我就蛮讨厌这样一种人:他不是以自我奋斗的 代价来体现优良,而是借助那些附加的手段来标榜自身的价值:比如混迹于高干子弟圈 内呀,接触一些高层内幕呀,掌握一些思想界领袖的个人轶闻呀;或干脆就是:比较早 地欣赏到一盘地下流传的歌曲磁带呀,……等等。他自以为拥有了这些,就可以做我们 的思想先驱,可以高超于我们之上。我不否认那个时代里,地下渠道是我们赖以学长见 识的重要手段,但这只能是暂时的、辅助性的、有缺陷的方式方法。不,事情的本原不 应该是这样子的,一个人的想象力怎么可以这样被左右?大而化之,一个民族的想象力 怎么可以这样被钳制?有一次在十分激愤的状态下,我对妻说:“你不要跟我提XX,也 不要提XXX,即使我和他们最要好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看到他们有一丁点思想上的光辉! 那些为出去而出去的人,从来都不是中国的精英,从来不是!”我大概说这话的时候很 凶狠,妻非常痛恨我的有失风度。因为她了解我,我从大学出来的时候,比一般同学多 经历了一些磨难(说老实话:有一些待遇不是很讲道理的。),也曾经愁眉苦脸,悲观 失望中也萌生过逃遁的愿望,我和许多青年人一样是美国价值观的鼓吹者和卫退士。但 我绝对是用一种,总体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情的。一句话,我在真实地摸索,这是一种 带有痛苦色彩的摸索,可以上溯到主人,和近代的粱启超们。——但事后我要反省自己。 我何尝又逃脱得掉这样一个层次:即嫉世式的愤愤不平?懊,美国应该接纳我,我有追 求真理的精神,我有想象力,我对未来有一种均衡的、平和的风度……这就一下子回到 我的题目上了。 奴隶有两种,一种是总在欢天喜地的奴茶,一种是愿意承担更大责任而甘心痛苦下 去的奴隶,直白了说吧,忧国忧民的奴隶。我最近经常说:人很容易变成自己不喜欢的 那种人。 而且变成了以后。他还动辄知欺:“我变化的过程和那种人不一样。我有很多的值 得人们洒泪的故事。”屁话,你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人十年代历史翻案风正盛的时候, 我读过汪精卫的一些信件,深深沉溺于他的悲痛之中,我觉得这个人的情怀要以跟写 《报任安书》的司马迁相比肩。一时间,我发表了一种奇谈怪论:其实汪氏是一个很痛 苦的爱国者。他有崇高的地位,有副官,在重庆有防空洞,他何苦要置个人数十年革命 奋斗历史于不顾!我这种小人物的心理左右我对汪氏的再评价达数年之久,看看这个人 吧:李尔王式的,目睹“沉毒河山”,抒发幽州情怀,多么教人感动!上古竞于道德, 中世竞于智谋,当今竞于气力。其实细想一下:汉奸们何尝不是由一些道德、智谋、气 力诸方面都很优秀的中国人组成的?他们投向敌营,何尝又不是中国干部力量的损失? 政治的、军事的、宗教的、文化教育的、新闻业的、实业界的、金融业的经济人才,蔚 集在“和平建国”的旗帜之下,抱着“举大事者须任劳任怨”的信念,从事着为异族人 所左右的勾当。——我不过想说明,祸国秧民的事件往往是各行各业的高超人物干出来 的,他们不一定道德败坏,比常人有理想,比碌碌无为者有意志力和牺牲精神;有节操, 守纪律,有令人热血沸腾的信念,有甘愿孤独成为寂寞圣贤的情怀。但我们不可能不以 史学的眼光看待另一种东西,即社会的、经济的、文化上的严重事实,和造成民族前进 滞迟的罪恶。 前面我已讲过:对环境的怨恨以及功利主义使我们以势利的心欢呼大国的渗透。这 种急切的、迷恋新欢的心情好有一比,比什么呢?有一个讽刺故事,一户英国家庭获得 通知:他们购买的彩票中了本轮的头奖,在欣喜若狂中,他们扔掉了家中原有的东西。 故事的结尾是彩票公司来人,吞吞吐吐地表示歉意。——获得了新的想象空间后,人最 容易把原先熟知的事物弃之为陈腐。我们长期以为自己处在神圣的反抗状态,陶醉于 “低调”或“反调”,而偏偏没有认识到我们民族文明的生态史观。从日常生活到精神 价值,把大量的奴性的言论作为“快论”而加以激赏。这可以说是长期以来弥漫于全国 的空气,故作清醒高超,实为乖张轻佻。我突然想起《北京人在纽约》中王起明骂他女 儿(她正在张罗着为非洲人募捐)的那一句:“你怎么净跟美国人学一些不着四六的事 呢?”在我所住的这个城市,工业是非常密集的,因而环境上有很多令人不快的现象, 我们市每年都要搞一次大规模的全国创卫,这样才能勉强的进入全国大城市的中游。这 一年的创卫高峰期,一位电台主持人发起了一个类似于“绿色志愿者”的组织,这个创 意博得了热烈的欢迎,踊跃参加的中小学生(包括少数大学生)不计其数,他们的许多 公益行为是纳入了市府的轨道的。但既然是一个松散的、可以彼此交流的团体,势必会 引发某种讨论。我和几位电台的同事私下也议过这件事情,其中有些结论使我记忆犹新。 由真善美的角度来说,我们不能责怪孩子们闪光的纯真的信念,谁不希望家园看起 来有情调一点?谁不希望在一种情调中完成自己的成长历程?但我又要说了:“绿色志 愿者”们对工业发展的认识及他们冠以的标题,已很深地打上了追星族的烙印。他们自 傲聪明的小小发泄,不过就是表演一种外来文化而已。对现状有着更沉重认识的父母及 他们的兄长,是绝对不赞成汽车为蛇让路的。杜德伟唱道: help,help,help 这个地球需要快乐来拯救 这种理念只有吃现成饭的人才会奉为神明。拯求的代价是牺牲。苏联的积累因牺牲 成千上万的富农而获得。我们的生产也正在付出代价——而十字军们却让我们先在车库 上镂刻花朵!是谁把大量的奢侈的、无用的、浮华的观念传导给我们?help,help,he lp,上海话说的:帮帮忙。我们不需要美国式的老天真和美国式的焦灼来拯救我们的心 灵。 美国人有一句话,假如美国有一天变成法西斯的专制国家,一定是人民投票公决的 结果。 那么相似地,假如中国人成为物质和精神上的亡国奴,那么这亡国奴的结局也一定 是我们通过艰苦奋斗和对“真理”执着追求以后获得的。 所以严肃的任务来临了,即:对美国说:“不”首先要对自己说“不”。以上的谈 话都在贯穿着这个意思:如何抗击心灵上的滋扰,而落地有声他说出这个字眼来。我们 都是阿Q的后代,实在应该引起警惕的,是辞钝意虚的逞一时之快。 我们的心灵滋扰来自何方?来自于落后境地中的怨恨,来自求索中的困顿,来自第 三世界式的失落心理。 美国继冷战后的最大广告策划是海湾战争,爱国者导弹在天空充分表演,伊拉克的 总统卫队以师为单位在地毯式轰炸下溃烂荒原。于是这场面加深了我们奴隶式的惧惊感。 时至今日,美国仍然像个半老徐娘的交际花似的在国际事务的核心搔首弄姿,等着上次 日的新闻头版。于是我们关注国际事务方面对美国抱景从心理。但是这所有的广告效益 ——已经不能像我们曾经看到的那样蛊惑人心,它的穿棱外交频率和它的广告收益黯淡 成正比。里根曾经说的:“和平要通过实力才能得到。”但马歇尔式的利益纽带——已 不复存在。地区问题上,各政治领导人乐于倾听美国人发言并劈手势,看上去越来越像 是对友谊及历史的尊重。美国在国际事务中唯一有点像超级大国的,就是它在北约势力 范围、在东亚及其他的一些个基地还驻了一些兵和机器,在这里飞翔一下,在那儿游弋 一下。假如没有欧盟、日本和其他盟国的输血,像海湾那一次表演他是一分钟都支撑不 了的。克林顿的防务概念就很像一种电子游戏或某种战争系列剧:“我们必须维持世界 上最强大的防务。……这种防务需要的是较少的人员和永久性的武力,但却有更大的陆 上、空中和海上的机动性,并真正致力于不断发展高技术武器和训练有素的人员。……” 实际上就是一部美国传奇片的政论再版,看一下美国人胡编乱造的影片吧:明明是愉袭 德黑兰营救美国人质的军事行动一败涂地,却变成了美国特种部队伸人敌国腹地,英勇 顽强地救出了美国志愿人员;明明是美国费九牛二虎之力东进越南西山战俘营,却发现 他们钻进了一座空房子,却变成了“兰博”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从越南、从柬埔寨救出 一拨拨的美军战俘。“特种部队”式的幻想支撑着美国从成人到青少年的自豪感,他们 看来:那些包着头巾、戴着斗笠的民族,在美国大兵的手提机关枪、火箭炮的面前不过 是一堆血肉而已。不,早在十多年前已经有人指出了:以为靠一个空降师就可以解决一 个国家的意识是极端荒谬可笑的。美国战胜伊拉克(?)是全世界主要大国历史性联盟 的结果,至于美国介入格林纳达、美国横扫巴拿马,根本无任何广告价值。 世界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一个大国单独统治全世界的局面。冷战结束后,局面也并未 像某些人希望的逻辑那样发展。相反,我们看到的是更多的令人欣喜的征兆:从欧盟到 俄罗期,从日本到亚洲的新兴国家,全世界都在传达着上帝的真理:在国际事务中,最 需要约束的是美国,最需要在权力分配上得到教训的亦是美国。而像我们这样一个同美 国对抗历史最悠久的国家,在心灵深处却不可避免地触摸到美利坚合众国政治、经济、 文化乃至民俗上的冲击,我们这样一个谦逊的、优容的大国,人民在学习的谦恭风貌。 上类似日本,但在坚强的内在品质上却往往显得薄弱、缺乏敏感和自尊的风度。如果说 美国在政治上的强权可以在我们这里遭到失败的话,那么他从心灵到肉体上对我们的临 幸,则是我们某些人心甘情愿承欢而蹴成的。 电影《大撒把》里有一个情节,女主人公播放一盘先她而去美国的丈夫寄来的录音 磁带,那欲火如炽而又冷酷无情的表白教我不寒而惊: “亲爱的,以上我给你说了一段英语,我到了美国以后……亲爱的,为了我们的幸 福,你必须把孩子打掉……(十分凶狠)你一定要记住……我们将……” 结尾的词肯定是“绿卡”(greencard)。我猜这个声音传达的不单是逃离中国的急 迫心情,肯定还有一种比普通中国人率先进化的秘密的喜悦。这种中国式的趣味令我惊 恐地想起我周围的很多人,很多看起来很循规蹈矩的人,许许多多的不算平常人的人, 许多被称为“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的人,一旦哪一天,他们惊喜地逃遁,回过头 来以进化的优越看着我这样的留在国内搞改革的人,我又将作何心情? “没有美孚,你们将变得一片黑暗。”?! 我周围曾生活着这样的女孩子:她们幼小的时候很乖觉,比顽劣的男孩子更细心地 爱祖国河山、敬慕英雄、尊师重长。妈妈说:“来,孩子们,我教你们唱《我的祖国》。” 男孩子肯定是一溜烟地跑开,嘴里喊道:“不爱唱!”而女孩子则悄悄地拿起马扎,依 偎在母亲身边,细声细气地学唱:。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 有猎——呃——耶耶——枪!” 大人们称赞:比起小子来,姑娘贴心多了。但是十多年或二十年以后,丝毫没有迟 疑扭头便扑向白种人怀抱的常常是“贴心”的丫头;而默默地在教育界、新闻业、商业 界、军界为国家忠实服务偏巧是当年被视为“朽木不可雕也”的小子们。苏联的一位刑 侦学家说:“不要相信给儿童看的动物小说对猎犬的赞美,再忠诚的猎犬,只要陌生人 给它嗅一嗅手里的香肠,它也会毫不犹豫地撇下原先的主人跟别人走的。”有人会问: 体到底想说明什么?——我没有性别观和贞节观的暗示,我不会那么无聊。我以前坚信 我们民族深刻的从容感和幽默感在每一个孩子身上都会得到体现,我们本该早一点发现: 原来加在孩子们身上的禁锢本就是对想象力的极大束缚。当此时此地,文化精英们以貌 似解放的态度轰炸全国的学龄或学龄前儿童时,我们的儿童何尝不是陷人了另一种想象 力的坟墓?他们认定全世界最好的绘画是《圣斗士星矢》、最好的音乐是刘德华的、最 好的舞蹈是迈克尔·杰克逊的、最好玩的智力游戏是《消灭萨达姆》。每当圣诞之夜, 我会在约瑟堂遇到的大量追星族,他们疯狂的眼神透着一种神圣:厌倦,厌倦,厌倦! 尽管理念告诉我对待这个要用一种民主的超然,但我们最后做的是——,我们一群人划 着十字闯进入群,嘴里高喊:。 “苍天当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酷似《农家女》中的一个经典镜头。在国会选举前的党内提名代表大会上,管家高 呼:“卖鱼喽!”一片欢呼声。 约瑟堂前亦是一片狂呼。 苍天当死,黄天当立 我不能说美利坚是一个“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民族。但美国人面临世界事务的 艰难选择时,越来越多的,是“透着眼神里的慌”。被广告策划人和电脑神童所统治的 白宫,它对世界事务的反应已经不能同它的大国应有的智力背景相匹配。它的领导人在 语言表达上开始抄袭从杰斐逊到肯尼迪的演讲录,他们开始用社交性的语调处理一切巨 大事件,白官的文风越来越带伪饰色彩。与此相对照地,中等国家领袖——包括小国领 袖都显得比白宫领导人更加出类拔苹。从福特开始,领导人及其顾问们的智力滑坡就日 趋明显。 一个更重要的事实即:美国人斗争意志的衰退及相关素质的沦落。如果说:里根— —布什尚能表现出老战士的余勇,那么,从黑豹党行列中走上政治舞台的一代,我们实 在看不出他们还有什么果毅和决勇。在反苏反华反共时期尚能激起的全民性的警惕,到 今天,已随安宁和富裕落花流水去也,选民更多地趋向于一种没有远见的、牢骚满腹的 政治选择。就如佩罗所说的:人民多多少少被当成了进行策划的对象,策划的手段是商 业的推销和传媒的活动。 在美国,已经不存在活跃的政治思潮,求新求异的刺激被当作变革精神加以喝采。 一句话,美国人似乎正在失去独立思考的乐趣和相应素质,从十九到二十世纪的文学及 思想的繁荣,对美国人来说已成昨天。 正是美国人对青少年的漠视和纵容造成了整个国家政治、思想和文化的纪念,这就 是为什么沉重的中国人对美国人产生开放的错觉的原因。 我敢于下这样的武论:大多数中国高中学生对美国历史文化知识的了解比美国大学 生还要多得多。同样,其他领域中对美国的了解也可能优于美国青年。——对于青年一 代的成熟、进步、发展来说,以上的领先绝对不是次要的和无用的。事实上,美国青年 一代堕落的迹象,在吸毒、性爱和电子游戏机背后,已经显现出被人类文明抛弃的端倪。 美国未来的干部基础,就是由这样的人构成的。而且美国当前的民意基础——堕落 一代的思维印记越来越明显。 我们和美国的青年一代打交道,发现他们的“开放”和“民主”之后蕴含的实际上 是:“什么也没有”。这种印象决不是由小国民式的窥视他人式的阴暗心理获取的。我 们越来越多地肯跟美国人打交道,除了他们的纯真个性令我们获取比较新颖的可以鉴赏 的“物种奇观”外,真正体现在发达民族成员上的优良信号可谓是越来越少。我们无不 宽容地看美国人唱京戏,跳江南水乡舞,藉以得到文化反差上的快感。但假定再深入下 去。启发性的东西几乎等于零。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结论:没有国家历史观念、没有思想深度、没有痛苦感受,会是 未来先进民族的特征? 怎么可以产生这样的感觉:人类光明的火炬将由被称为“电脑神童”的幸运儿来执 掌? 一则美国的新闻报道可以给我们以启示。许多的美国人成年累月地隐瞒自己的文盲 身份,不少孩子震惊地发现自己所崇拜的父亲原来是一个文盲!这种奇炒的历程或许可 以帮助我们解决一些疑点。 举一个例子,现在国内的女孩子喜欢傍大款。我多次跟别人讨论过“傍大款”的复 杂心理状态。问题是:“傍大款”除了“功利超越”状态外,有没有一种“真实超越” 的动因?结论是有的。男人的风度和气质应该说是一个诱饵(仅次于钱)。“有了钱, 气质自然好。”这话肯定不是喻世式的讽刺,它符合人类的真实心态。哪怕是一个出身 贫贱、形容猥琐的家伙,只要他有了钱,他就会历练出一种自信感和厌倦感,这两点恰 恰是名门子弟最重要的特征。所以不能否认这在易于感伤的女孩子的心中微妙的回应。 以上的比方可以用来剖析我们盲目追随美国个性的致命的错误。 美国人的天真简单之所以在我们这里有市场,是因为它笼罩了一层美国物质背景的 迷雾。假如我们认定它跟美国的文明成果的创造有着必然联系的话,我们就大错而特错 了。其实美国人的简陋寒伧恰好是文明成果的赘生物,是被福利奶汁喂养出来的深刻惰 性。 美国形象的广告效应容易使我们犯这种因果倒置的错误。 美国的年轻一代注定是葬送他们大国地位的“八旗子弟”,他们有太多的不良嗜好 和娇滴滴的豪门风气。 有这么一个美国青年,他来中国教书,他的母亲在机场上抱着他嚎啕大哭。母亲认 定儿子去的是一个地狱般的国家,而且会死在那里。一年以后儿子健康快活地回去了。 告诉母亲你错了,他的母亲仍不相信,死活不肯让他重回中国。——这个故事可以说明 美国人普遍的在心灵上的闭关锁国。 而就是这样孤陋寡闻的一群,又在充当美国主宰世界事务的强大的民意基础! 据说:美国的情报机构是全世界最强大的。不下数百名外国政界要人,包括总统、 主席、部长会议总理、党的第一书记、元帅、政治局委员、部长,他们被政敌搞掉时, 无一例外的被指控为“中央情报局间谍”。毋庸置疑,美国在历史上成功地扶植了一大 批美国利益的代言人,以中美洲联合果品公司、巴格达条约组织的包装资助亲美势力。 但美国从末在思想上征服过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一旦美国人试图在这方面有所作为时, 这些民族往往选择宁食野草为生,而绝不向美国价值低头的道路。文明的欧洲,即使承 蒙马歇尔计划雨露之时,它亦显示出哲学、政治、经济上的强大自尊。国家要独立,民 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这一条规律,在二十世纪美国处于繁荣顶峰之时,显示了它强 大的生命力。美国在世界事务中从来不具备这样的思想魅力,从门罗主义到以后历届总 统的国情咨文里诞生的各式各样的“主义”,都不能对世界大势哪怕产生些许的约束。 指导人类合作的最闪光最深入人心的思想,没有哪一条的发明权属于美利坚合众国。即 使是在战后对世界均衡影响较大的机能组织一联合国,美国的表现亦像一个坏明星似的 缺乏克制,因而失掉了领导世界所应具备的道德力量。 在美国国内,有难以数计的各种思潮,美国劳工协会、美国革命妇女联盟等等。据 说七十年代未邓小平访美时,有一群以张春桥为精神领袖的政治活动分子在街道上示威。 美国人外在的思想丰富以及活跃的精神,会让人高估它的文明深度。然则这些思潮的价 值从未进入过世界性的精神宝库。全世界的妇女运动、劳工运动、文化革命、青年论坛, 从来是遵循着它自己的规律来进行的。 美国的文化轰炸看起来越来越像干力气活,大布景、大劳作,一、两个时髦人物可 以领十数年的风骚,奇技淫行的技巧成为艺术进步的最大标志。技术主义的演进和思想 深度的锐退已经是公众艺术鉴赏的通病。 美国人底蕴的缺乏令美国无法正确认识世界,并且最终影响到正确认识自己。比如, 在他们的心目中,第三世界的领导人都是卡通画式的暴君;他们执着地希望在美国文化 幅射以外的地区,有更多的美国观念的输入。当新加坡人的皮鞭抽打一美国佬细嫩的脊 背上时,整个美国民族的心都被抽紧了。他们实在不堪这样的创伤,他们大哭大嚷,大 喊大叫;他们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美国人也可以用鞭子抽。娇滴滴的缺乏痛苦历程的 脆弱心灵在这一刻被刺得叫唤起来,这就是没有出息的美国。 美国的没落,可能比我们所预想的还要早。因为它已经显示出集体民众心理上闭关 锁国的强列征兆。 这种群众心理的闭关锁国不可避免的造成美国在世界事务上的大乖误。 现代历史上的腐朽政权往往出现在美国势力范围以内。在海地,杜瓦利埃家族的可 耻统治在美国的庇护下维持了五十年之久。全世界最著名的一系列人民革命都是对美国 失败政策的回击。 在东欧,左派力量一系列的胜利是对美国目光短浅的世界战略的最大的惩罚。 全世界反美的声音不再像过去,是对帝国主义意志的勇敢姿态。全世界反美的声音 现在有了精神加物质作为武器,我分明听到这些怒吼中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你凭什么 当中心,你不配。——对美国,人们不再是纯粹道义上的反抗,而是对世界现实的一种 澄清。 这也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全球最具历史意义的深刻变化。 在所有对美国说“不”的声音中,日本的最响亮。日本人对战后日美关系的全面质 疑,实质是对战贩意识的涤清。宫泽前首相对美国工人素质的怀疑,证明了日本主体意 识的觉醒。 我们可以从哪些方面得到启示? 我曾问过这佯的问题:难道民族主义的就一定是劣根性昭著的吗? 在80年代,我们处在校园生活——即思维的最活跃期——我们口诛笔伐国民劣根性, 从宗法观念到社会风俗,从文学观到竞争意识,我们没有现实责任,因而我们在批判中 得到轻盈的解脱。 也许我们有一种轻巧的世界眼光,不大看得起日本,因为这个日本的第三次更生是 麦克阿瑟用刺刀和军用物资建立起来的。再加上“大东亚共荣圈”给我们回忆上的嫌恶 印记,寻找“原装”的物欲冲动把我们的探求真理之路铺向了美利坚。 然而回过头来再看日本民族的文明生态,有一种历史演进的因果感却是让我们磋叹 不已的。 当学者们把台湾、香港、新加坡和南洋以华人经济为支柱的新兴地区纳入大中华经 济文化圈的时候,我们有没有这样的一闪念:日本的大化改新、明治维新、战后复兴的 三大历史革命,证明了它在形态上更像中华民族灿烂文明的继承者? 日本的富国,带着丰沛的儒家血统。 日本人在建筑、园林、茶道、剑术、礼仪上的优雅情趣,比中国本土还具备更浓郁 的中国古风。 尽管敏感的日本人坚信其民族文化同中国文化是大不同的,他们冠以“东洋文明” 的名称,试图平行于中华文化。但其国民风范上一惊一柞的形态。表现出与大国地位不 很相称的“村气”。不管日本史学者如何醉心伪造上古天皇世系表格,如何苦心积虑地 创作大和民族的神话世系,但正如我们看到的,日本民族飞黄腾达的内在之核实则是: 孔孟之道。 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今天从这句话,读出了呛鼻的辛辣味道。 怎么看怎么像,怎么看怎么觉着:我们在自身文明的核之外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我们感激有关大中华经济文化圈的天才创想,它表现出我们雄心的端倪。随着世界 政治格局的发展,大中华经济文化圈将从一种尝试性的探讨变成一种成熟的理论,一种 政治理念,一种现实。 我们过去太多的“好说好商量”,太过的共容的谦恭。现在特别需要改一改作风, 是到了这样一个时候了:我们可以全身心地沉浸于我们大国式的美,从山河构造、从全 体人民的雄心和我们历练痛苦之后的超然风范中,汲取我们走向世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