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判决 罗伯特在法庭上给人的第一个、也是最深刻的印象是:他一点也不像犯了重罪的坏人。 因一己的贪婪和狡诈而锒铛入狱的白领犯罪分子,通常都比他年纪大。他显得苍白而虚弱, 西装尽管崭新,却大得不合身。这使人疑心,西装是否一件有意的道具,辩方想借此传达一 层微妙的意思:如果罗伯特还没有成熟到为自己挑选一身合适的衣服,怎么可能成为一个白 领犯罪分子呢?辩护律师突出了罗伯特不谙世故的年轻一面,因为在陪审团的九女三男中, 许多人都有和罗伯特年龄相仿的孩子。在法庭上,律师称被告为“一个孩子”。 控方的主要人物是马克·拉什,在对陪审团作的开场白中,他告诉陪审员他们将会听到 一些晦涩的技术语言,但那并不应该影响他们对一个基本事实的认定:1988年11月2日, 被告罗伯特·泰潘·莫里斯向全美各地的计算机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攻击。“这一攻击是蓄 意的、经过周密准备和算计的,”拉什说。“它试图突破尽可能多的不同的计算机,以达到 法律所称的‘未经授权进入’的目的。” 拉什接着说:“当时,从加利福尼亚、马萨诸塞到佛罗里达,计算机科学家都注意到, 计算机的速度在放慢。受影响的地方不仅有政府机构和军事部门,也有商业设施和私营企 业,还有从事科学研究的大学。这些研究被迫中断,研究人员因罗伯特·泰潘·莫里斯的行 为而无法工作。宝贵的计算时间被浪费掉了,宝贵的实验项目被破坏了。人们无法互相交 流,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计算机完全陷入瘫痪。而这一切都是被告——罗伯 特·泰潘·莫里斯所为。” 据拉什所说,罗伯特在康奈尔大学阿普森大楼的终端前坐了好几个小时,计划这次入 侵。“这是蓄意的,”他再次强调“蓄意”这个字眼,“他花了大量时间完善病毒程序,11 月2日一整天他都在想办法释放病毒。为了使受害者无计可施,他还将病毒作了巧妙的伪装。” 为了解释什么是计算机病毒,拉什用生物病毒打了个比方。“如果只有一种病毒侵入体 内,你也许还是个健康的人;但如果有上百种病毒侵入,你将倒下。不仅你会倒下,还会传 染其他人。”他提醒陪审团,政府并不是要证明罗伯特是个坏人,也不需要证明他故意造成 损失。陪审团要达成有罪的判决,只要政府证明罗伯特有意未经授权侵入了电脑即可。 与拉什干净利落的语言风格相反,吉多博尼采取了一种平易近人的态度。他承认他的当 事人的确写了蠕虫程序。然而,有证据表明,“蠕虫没有造成永久性的损失,作者也无意造 成永久性的损失,它没有砸坏一台机器。没有阅读任何人的私人文件、没有盗窃任何信息, 也没有把一分钱放到莫里斯先生的口袋里。” 吉多博尼然后列举了罗伯特的优点。在哈佛的时候,他暑期拼命工作,对计算机安全事 业作出了重要贡献。他撰写了一些论文,提醒电脑社区填补安全漏洞。 吉多博尼把互联网定义为一群松散的。甚至有些混乱的网络。“它没有统治者,没有一 个电脑沙皇坐在华盛顿建立规则,统治一切。”而且,它也不是用来发射导弹的。人们利用 它从事研究和交换数据。它也被用于一些琐屑的事情,诸如下棋。寄情书和交换食谱。 吉多博尼说,他将提出证据,表明罗伯特有意限制了病毒的范围,想让它缓慢地、不为 人知地渗入网络。“但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关键的错误,”最终,“他提醒电脑社区,系 统并不安全,大家需要采取措施,改进这种状况。这使许多人脸上无光。但一个简单的错 误,加上丢脸和一点不方便,并不等于重罪。” 接着,拉什传唤了许多来启大学。学院实验室和其他政府机构的证人。他们一个接一个 地走上证人席,讲述了大同小异的故事——怎样发现病毒的侵袭、怎样切断与网络的联系、 怎样爬到桌子底下拔出电脑的插头。检察官请他们估算清除病毒所用的时间,以及由此造成 的损失。每个证人对损失的估算各不相同,最低的200美元,最高的5.4万美元,总数最 后达到15万美元。而他们浪费掉的时间值多少钱呢?陪审团由此学到了一点:这帮搞电脑 的家伙能赚大钱。一位证人估算为每小时21美元,另一位则称每小时22.38美元。罗伯 特·泰潘·莫里斯是否有权使用这些电脑?证人们回答:没有。 轮到吉多博尼盘问这些证人。他逼他们承认蠕虫没有破坏数据。他试图说明,这些系统 管理员在病毒上耗费大量时间纯粹是出于智力上的追求,这种追求使他们在病毒被清除后仍 孜孜不倦地进行分析。他表现最出色的时刻是,当控方传唤波斯蒂克出庭作证时,他与拉什 展开了一场交锋。拉什让波斯蒂克讲述了伯克利小组分解病毒的报告过程。但吉多博尼却问 波斯蒂克,蠕虫事件是否提醒了电脑科学家们,在sendmail和finger程序中存在安全漏洞。 “由于蠕虫,sendmail程序是不是比原来完善了一些?”吉多博尼问。 “是,”波斯蒂克回答。 “它当然也更安全了。” “是。”波斯蒂克微笑起来。 “对finger来说情况也是如此,对吗?” “对” 既然FTP和finger程序允许用户在一台电脑上运行另一台电脑的程序,那么它们是不 是给了用户使用其他任何能运行这种程序的电脑的权利?波斯蒂克摇摇头,似乎头一次想到 这个问题。“是。”他回答。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只要一台电脑能运行FTP和 finger,罗伯特·莫里斯就有权使用,对吗?波斯蒂克同意:罗伯特的确拥有使用权。 法庭之外,记者们对每个证人都穷迫不舍。罗伯特应该蹲监狱吗?“我当然希望把他送 进监狱,”一位愤怒的电脑管理员说。“不然的话,任何人在网上都可以为所欲为。”一位 军队实验室管理员的看法有点与众不同:“把这样的人送进监狱不妥当。他会在那里变坏, 成为真正的罪犯。” 就在罗伯特案开庭审理的那个周未,AT&T的长途电话服务发生了重大故障。经过追查 发现故障的原因与软件有关。有谣言说,纽约地区的一个黑客为了抗议对罗伯特的审判,闯 入AT&T系统制造了这起事故。拉什打电话给司法部,询问是不是真的有黑客兴风作浪,结 果证明是一场虚惊。AT&T自己的软件出了问题。这就是震动全国的“一·一五”大瘫痪。 它再次向美国人敲响警钟:计算机在日常生活中已变得不可或缺。那一天,任何打不出长途 电话的陪审员,都对电脑管理员面对蠕虫时的焦虑心情,有了相近的切身体验。辩方忧心忡 忡,觉得这种情况对罗伯特很不利。 到了第二个星期,辩方证人出庭。这就好像计算机安全界元老的一次聚会。彼得·纽曼 和肯·汤普森都来了。这些科学家在法庭外的闲聊,听起来就像学术会议休息时与会者意犹 未尽的对话。他们共同回忆起阿帕网1980年10月的大瘫痪,那时一台机器上的一个硬件故 障导致整个网络关闭。当然,阿帕网当时只连接了几百台机器。 记者们把汤普森团团围住。汤普森细长的头发披在肩上,看上去就像一个奇特的科学天 才。他对着记者侃侃而谈,而鲍勃则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当汤普森说,他认为释放蠕虫是 一个不负责任的行为时,鲍勃微笑着插话:“难道你没有干过这种事吗,肯?” 这些安全专家相会于法庭上,本身就是一件独特的事情。他们并不仅仅表明了此案的技 术背景,而且,是他们在推动着有关技术道德和知识产权的争论。他们的出现使人回想起计 算机安全界的老传统——科学家以突破计算机防线争得荣誉。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 的电脑社区还很小,计算机的应用范围很窄,也远没有今天这样大的风险。那时,攻击电脑 还符合科学精神。 陪审团在经过长时间讨论后,12人说了同样的话:“有罪。”罗伯特站起来淡淡一 笑。安妮和其他两个孩子冲到律师面前,想研究下一步行动。只有鲍勃端坐不动,目视前方。 本来,这位计算机科学家和他年轻的儿子可以作为美国最优秀、最聪明的精英中的一分 子,安静地享受美好的生活。而现在,父亲鲍勃,神秘莫测的国家安全局头号专家,被暴露 于大庭广众之下;儿子莫里斯,一度似乎注定要成为全国最耀眼的软件明星之一,成了一个 罪犯。 律师和罗伯特握了握手表示抱歉,然后推开记者走出法院。罗伯特在家人的簇拥下也离 开了,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有鲍勃在法庭前的广场上被记者紧紧包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回 答他们的问题。他说他仍然相信,他儿子身上没有一处狡诈和奸滑的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