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1989年6月,苹果公司出了一件事。有人偷偷拷贝了公司专有软件Color Quick Draw 的一部分源代码,这种软件是用来控制驱动麦金托什机屏幕显示的一种内部芯片的。它是苹 果公司严密保护的知识产权,只有受到高度信任的权威人士才能拥有。 但“新普罗米修斯联盟”却想改变这种状况。此人(或许是好几个人)偷偷拷贝了不止 一份软件源代码,他(或她,或他们)随后把带有源代码的软盘装入信封中寄往美国各地, 收信人都是在计算机业工作的人员,他们与苹果有密切关系,但并非该公司的雇员。 这一恶作剧显然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传说中洪荒年代的普罗米修斯设想过他在电子时 代的重生吗?让我们重温一段古希腊神话: 天和地被创造了,大海涨落于两岸之间。鱼在水里面媳游。飞鸟在空中歌唱。大地上拥 挤着动物。但还没有灵魂可以支配周围世界的生物。这时有一个先觉者普罗米修斯,降落在 大地上。……他知道天神的种子隐藏在泥土里,所以他撮起一些泥土,用河水使它润湿,这 样那样地捏塑着,使它成为神抵——世界之支配者的形象。为要给予泥土构成的人形以生 命,他从各种动物的心摄取善和恶,将它们封闭在人的胸膛里。在神抵中他有一个朋友,即 智慧的女神雅典娜,她惊奇于这创造物,因把灵魂和神圣的呼吸吹送给这半生命的生 物。……为了要惩罚普罗米修斯的恶作剧,宙斯拒绝给人类为了完成他们的文明所需的最后 一物:火。但机敏的伊阿帕托斯的儿子(即普罗米修斯)马上想出办法,补救这个缺陷。他 摘取木本茴香的一枝,走到太阳车那里,当它从天上驰过,他将树枝伸到它的火焰里,直到 树枝燃烧。他持着这火种降到地上,即刻第一堆丛林的火柱就升到天上。宙斯,这发雷霆 者,当他看见火焰从人类中间升起,这火光射得很广很远,这使他的灵魂感到刺痛。 他命令以巧妙著称的火神赫淮斯托斯创造一个美丽少妇的形象。神抵之使者赫尔墨斯馈 赠这迷人的祸水以言语的技能;爱神阿佛洛狄忒则赋予她一切可能的媚态。于是在最使人迷 恋的外形下面,宙斯布置了一种眩惑人的灾祸。他命名这女子为潘多拉,意即“有着一切天 赋的女人”。因为每一个天上的神祗都给了她一些对于人类有害的赠礼。最后 他让这女子降落在人、神都在游荡并寻欢作乐的土地上。在此以前,人类还没有灾祸, 也无过分的辛劳,或者长久的疾病痛苦。但这个妇人双手捧着一种赠礼来了——一只巨大的 密闭着的盒子。她刚刚走过来,就突然掀开盖子,于是飞出一大群的灾害,迅速地散布到地 上。但盒子底上还深藏着唯一美好的东西:希望!由于万神之父(宙斯)的告诫,在它还没 有飞出以前,潘多拉就放下盖子,将盒子永久关闭。现在数不清的不同形色的悲惨充满大 地,空中和海上……这事完成以后,宙斯转而向普罗米修斯本人复仇。他将这个罪人交给赫 淮斯托斯和他的外号叫做强力和暴力的两个仆人克利托斯和比亚。他吩咐他们将普罗米修斯 拖到斯库提亚的荒原。在那里,下临凶险的深谷,他用强固的铁链将普罗米修斯锁在高加索 山的悬岩绝壁上。这囚徒的苦痛被判定是永久的,但他的精神仍极坚强。宙斯每天派一只鹫 鹰去啄食囚徒的肝脏,但肝脏无论给吃掉多少,随即又复长成。(斯威布著《希腊”的神话 和传说》) 显然,在搞恶作剧的人眼里,苹果公司仿佛专横的宙斯,而他自己则是反叛的盗火者。 他将非法拷贝全部免费散发了出去。 不论这个“新普罗米修斯”是何人,他逃脱了被绑缚在岩石上任由鹫鹰啄食的命运。但 在另一方面,与他信奉的榜样相比,他的所作所为似乎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他偷盗 并复制的软件对于苹果的竞争对手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整个事情也不是一起工业间谍案,而 更像是有意侮辱自以为是的苹果精英。 此时的苹果正处于多事之秋,上层的权力斗争不断。“新普罗米修斯”给公司的士气以 很大打击。苹果叫来了FBI,然而此人的真实身份始终是个谜。没有人因此事被起诉或人 狱。最终,这一痛苦的事件慢慢被遗忘。 然而,“普罗米修斯”的隐喻未曾消失。美国全国电脑犯罪数据中心主任巴克·布鲁姆 贝克说,“我认为电脑犯罪分子是新的普罗米修斯。在反抗电脑及电脑所服务的官僚机构的 战斗中,他们是我们具有象征意义的同盟军。我们转向神话般的电脑犯罪分子寻求帮助,以 对付我们周围魔鬼般的电脑。” 难怪媒介怀有这样大的热情报道黑客,难怪普通人这样如饥似渴地阅读黑客的故事。 托马斯·休斯说:“我们为物品和服务的极大丰富而付出的代价是,我们成了奴隶。” 这种被奴役的感觉在面对技术时尤其强烈。黑客之所以成为一个重要的话题,是因为它表明 了我们对新技术的迷恋和不安。阿瑟·C·克拉克说过:“一切高度发展的技术都与魔术无 异。”对许多人来说,黑客们成了新的魔术师:他们掌握了控制现代生活的机器。 黑客们大胆地宣告:无政府主义时代已经到来。他们声称自己有能力关闭世界上最重要 的经济和军事计算机系统。他们告诉世人,通过闯入网络,他们能够检查和改变信用报告, 银行账户,股票交易指令,医疗记录,国防部控制中心的文件,以及特工处的档案。一位自 封为无政府主义发言人的黑客迈克尔·西纳吉为黑客活动大唱赞歌:“再见了,银行,电话 公司和社会保险署。你在钱包里带了多少钱?也许那是你仅剩下的钱了……欢迎信息时代的 氢弹爆炸。终极的杠杆行动:远程的、无数的、目标明确的、无迹可寻的。它使某些个人与 政府部门一样强有力。” 类似于莫里斯案和米特尼克案的黑客事件迫使民众。企业、政府和执法部门承认,电脑 在给社会带来一种新的亲密关系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脆弱性。面对这样的前景,他们显得 格外不安。 英国《观察家报》记者约翰·斯维尼在评论米特尼克一案时一针见血地指出:“对于美 国司法和监狱系统就凯文,一个没有造成任何人身伤害、没有谋取横财的白领‘罪犯’所作 出的反应,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偏执狂。……凯文在电脑化空间里的活动没有造成什么损 害,这一事实被弃置不顾;他闯入了不该去的地方,仅仅这一点就足以令执法部门宣告他有 罪。” 米特尼克自己说:“我不是清白无辜的,但也并不那么邪恶。 “一开始我喜欢公众的注意。1979年,我16岁的时候,觉得那样挺带劲儿。现在我想 到我的将来:我想有个家,想有个妻子。我的将来看上去像那部电影《无路可逃》。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我希望在学校里当一名少年运动员,交游广泛,会打棒球,踢足 球,对计算机一窍不通。如果我有机会一切从头开始,那就是我要做的。 “我身材肥胖,体格超重。除了摆弄计算机,我还能做什么?我从来没和同龄人交往 过。他们吸烟、喝酒,我跟他们合不来。我的童年并不快乐。” 但米特尼克崇尚科技。 “我相信通信和技术是个奇迹。一部掌上型电脑存储巨大的信息,或进行复杂的运算。 你能够走过大街,与世界另一端的人交谈。 “我能够找到我要找的任何人,我对我要做的事情十分在行。这是一个奇特的学习过 程。我的哲学观很难解释清楚。这就像一场高技术游戏,算计怎样进入一部电脑,怎样打败 对手。 “这个游戏很大,但我的归宿可能是在监狱里。他们说我是大盗,把我描绘成一个可怕 的人,对我获得这样令人敬畏的权力感到震惊。” 为什么政府如此严肃地对待这件事呢? “他们很害怕,因为这一技术是崭新的。FBI跟不上潮流,他们习惯于老式的犯罪。他 们使公众相信,一切都在危险之中。” 米特尼克说得很对。这是一个转型期,在这一时期,年轻人对技术感到自在,而老年人 则深受威胁。正因为这个原因,无数的父母、调查人员、检察官和法官在遇到他们认为是过 于复杂、无法理解的难题时,常常惊恐万分。 这从此前米特尼克所受的严酷待遇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我是一个电脑黑客。在监狱 里他们把我投入一间灯光昏暗。只有一张床和一只马桶的房间,面积只有5平方米。每天只 能放风45分钟。其余时间我就呆在房间里,而这种房间是为杀人犯预备的。从法律上讲只 能让犯人在里面呆几天。他们让我呆了8个月!他们的借口是电话:‘我们不能让他接近电 话。他也许会发射导弹。’ “我总是带着手铐脚镣,淋浴时,两个卫兵跟着我,解开镣铐,让我冲洗几分钟,然后 重新上镣铐。如果是几天我能够忍受。但8个月?你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滋味。走进卫生间, 点上一只50瓦的灯泡,在里面呆1个小时试试。 “这是析磨。房间里只有你自己,每天要在里面呆23小时。这是他们能够实行的最重 的惩罚。它难于描述。我从没跟人说起过这件事。别人毫不在意,他们会说,‘哦,那是过 去的事了。’但它是精神折磨。我永远不会因此原谅美国政府! “这是法官的命令,我的律师为此好几次找法官,知道她说什么吗?那是他的归属。她 是加州最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法官之一,对吗?那是他的归属。我记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他们对我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为什么我要怜悯他们?永远不!” 米特尼克不是一个白领罪犯,没有从他人口袋里拿走百万美元。他搞了不知道多少恶作 剧,还非法拷贝了一家大公司的软件。但这不足以说明他受到的折磨是正当的。他受到折磨 是因为他是一个象征。 米特尼克说,政府和媒介正在往人们的头脑中灌输恐慌。他们害怕他“不是因为我所做 的一切,而是因为我拥有施行破坏的能力。” 这也就是宙斯对盗火者的恐惧吧。 这场信息革命已经孕育了一个危险的产物,它的名字叫电脑网络暴力。这种暴力可能来 自任何可接近互联网络的电脑奇才,或者任何对复杂的计算机系统的操作知之甚多同时又有 点天才的人。华盛顿战略和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的资源分析家弗兰克·奇卢福说:“互联网络 是一种可被个人和小团体运用的廉价通信情报工具,但是以前只有超级大国的特殊部门—— 比如克格勃和美国情报部门——才掌握它。” “技术站在无政府主义者一边,”时代一华纳公司新媒体部经理沃特·艾萨克森说。所 有传统的规则都悬浮在空中。我们对此作好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