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婚 英子 英子:女,现年53岁,原某商店经理,已退休。十年前前夫去世,不久再婚。 一女儿现已工作。 林:男,现年55岁,某国营单位职工。前妻十一年前去世,带着一个和英子的 女儿同岁的儿子与英子再婚。儿子现已工作。 前夫去世后,孤独的恐惧让我在极度混乱和悲哀的心态下走上了再婚 之路。我强烈地渴望再一次享有幸福和快乐的家庭,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 思维和行动与心相悖。所幸的是丈夫宽容了我,理智挽救了我,第二次婚 姻教会了我许多。再婚十年我深深地体会到经营好一桩婚姻是多么的不容 易,它会给你带来安宁与欢乐,也会让你痛不欲生,女人在婚姻中成长、 成熟。 岁月如同从手指缝中流过的水,了无痕迹,屈指一算我再婚已有十年了。再婚 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像被分裂成两个人,互相撕扯着、纠缠着,争斗着、 痛苦着。我几次想离婚,但是最后都没下得了决心,只是在一阵歇斯底里的发泄后, 以丈夫的默默忍让而告结束。我的朋友说我,林是多好的一个人,你还不知足,还 想要什么样的人?说实话,静下心来我也知道凡是争吵都是自己太过分了,可就是 不能控制自己。这些年,我才算是塌下心来了,想明白了,好好的日子不能让自己 给搅和了,人得知足,得学会“换位思考”,这个词是我的一个朋友教训我的时候 说的,细琢磨,这个词用得挺到点。 现在回想起来,我和林相识、结合是在我心绪最不正常的情况下仓促完成的。 十年前我的前夫得肝癌去世了,从住院到走人不过三个月,我差点疯了。当时 我43岁,女儿16岁。我几乎精神崩溃,终日神情恍惚,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恐惧,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还有几十年的活头,我得找一个伴儿,一个人的日子太 可怕了,女儿早晚得有自己的生活,再孝顺也靠不上,要找就得早点找,年龄越大 越困难。我就是在这样混乱的心绪里开始约会,一个个男人在我眼前掠过,一点感 觉也没有。一个人独处时不由自主地就流泪。就委屈,对丈夫的思念都快变成对他 的怨恨了:就这么把我们娘儿俩给扔下,真够狠心的! 这时候,一个同事给我介绍了林。他在一个街道企业工作,论社会地位还不如 我这个区属商业的经理呢,这让我觉得在同事、朋友面前挺没面子。但是他的岁数 让我可心,就比我大两岁,在他之前我见的净是些比我大10来岁的老头,一看那份 儿暮气,就让我觉得自己都老了好几岁,真没法忍受。另外林长得高高大大、白白 净净,有那么一股男子汉的劲儿,这又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就在我犹犹豫豫的时候介绍人告诉我,林结婚刚三年时妻子就得了白血病,一 病就是十七年,一年得住两次医院。林原来有一份儿很不错的工作,但是为了照顾 妻子才调到了这个离医院不远的单位,在他尽心竭力地伺候了十七年之后,这个不 幸的女人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临终时,她对林说:“希望以后你能找到一个身体健 康,又能关心你和儿子的女人。” 介绍人的这番话一下就震动了我,十七年,一个人能有几个十七年?从青年到 中年,林把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病妻子,他这辈子可以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对一个男人来说太不容易,也太惨了。我觉得他是现在世界上难找的好人。我还见 到了他那个比我的女儿只小几个月的儿子,那男孩和林一样白净,很文气,对我非 常有礼貌。当时林追我追得挺紧,每天下班都到我的单位门口对面的马路边上等我, 这份儿执著把我的同事都感动了,他们说:“你还想挑什么样的?过这村没那店!” 当时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也说不清想找什么样的,前夫的影子总在心里盘旋,让我 无法清楚地思考和判断,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继续挑选的信心和定力,我也害怕 错过一个也许是最合适的人生伴侣,所以我就点了头。” 原本想结了婚也许我的精神状态会好一点,但实际上我完全没有第一次婚姻时 的那种幸福喜悦和全心全意,相反心里充满了设防和对未来的怀疑。虽然我下决心 嫁给了林,但仍不敢保证林能否跟我白头偕老,能否像对待他的前妻一样对待我, 我们是否会中途分道扬镰,心里特别不塌实。我在婚前问过林,为什么就那么肯定 地看中了我?他说,一是看我身体健康(估计他让病妻子折磨怕了,而我结实得像 个金豆子似的),二是我的性格直爽(估计他属于那种比较内向的人,和我正好相 辅相成)。其实我猜不光是这两点,我的经济状况也比他强多了。我没看见过他和 儿子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他的家里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这也不奇怪,家里 长期有一个病人,再有钱也经不住折腾。而我这些年经商,赚了不少钱,不用我说, 他看我和女儿的穿戴和家里的摆设也明晰。所以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平衡,这种情 绪强烈地影响了我婚后的心情。 也许是前夫突然去世对我的打击大大,也许因为我和林的交往还太浅,所以前 夫在很长时间里把我的心占得满满的,林却没有一点位置。一到逢年过节我就忍不 住流眼泪,对前夫的怀念让我看林总是不顺眼,时时事事拿他和前夫比。我的前夫 是个外场人,特注意自己的形象,出门总要穿戴得整齐精神,显得特有派、特潇洒, 走在他旁边都觉得脸上有光。可是林呢,一点不修边幅,给他买套好行头也给你穿 不出个样儿,而且越见生人越不会说话,看着他那份儿不提气的样儿我就堵得慌。 我的前夫还特讲究生活质量,1987年至1988年时我们的收入都不太高,在他的坚持 下我们硬是省吃俭用买了一组高级罗马尼亚家具,安上了空调、热水器,这些在当 时还很少能进入普通百姓家,结果东西全有了,人却没了。一想起这些,我心里就 难受得不能自持。林却是什么都能凑合,一点品位也没有,干事也粗粗拉拉的,有 一次把那么漂亮的大衣柜角都磕了,我心疼得和他大吵一架。我心里难受就和他发 脾气,动不动就是这话。“过去我女儿她爸一到星期天就给我们娘儿俩擦车,你擦 过吗?”“他干活比你细多了,瞧你这糙样!”“……”他给说急了就顶我:“干 吗活得那么累,能用不就得了吗!”可是他从来不提他的前妻,有时我忍不住问: “我们俩谁好?”他说:“你好。”“因为我是活人?”“不,她一直有病,你比 她能干,让我生活得有乐趣。”这句话让我很感动。说心里话,我原来也常和我前 夫吵架,他的个性特强,在家里一般都是我顺着他,大小事都是他做主,我们也有 好多不和谐的地方。可是他人一走,在我脑子里留下的全是他的好,缺点也成了优 点。我女儿也说:“我爸真是那么好吗?你们原来不也常吵吗?”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处于一种悲伤、委屈、愁苦的情绪中,女儿是其中一 个很大的原因。因为我过急地考虑再婚,女儿对我非常不满,处处和我作对,对林 就更是充满了敌意。她不仅根本不称呼林,而且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林稍有哪 些做法不合我们家原来的规矩,她毗他就跟训孙子似的,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太过 分了,生怕林受不了,但是我又不敢说女儿,她失去父亲就够可怜的了,我处处陪 小心怕伤了她,林在这时从来不说话,女儿说的多难听他都忍着,我想他是为了我, 也是尽量谅解女儿的心情。可是要赶上我也心里不痛快,就会和女儿一块犯混拿他 撒气:“滚,别让我们再看见你!”林也不傻,一看我们全失控了,一声不吭地扭 头就走。他算把我琢磨透了,知道我气头上特不讲理,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回他原 来的家去了。到了第二天他悄悄推门进来,看我火气没消,就把一束花轻轻放在桌 上就又走了,一连几天都如此,他估摸我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在下班前 给我打个电话:“晚上吃什么?用我带什么回来?”就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这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过去对前夫我说话还加小心,因为他的自尊心特强, 我们俩闹了别扭我真往心里去,难受好几天。现在对林我是撒开了性子,说什么都 没顾虑,急起来就骂他一顿,吵完了该干吗干吗,没有那种柞心窝子的感觉,再婚 真是处处和初婚不同。有一次我和林吵完以后我问他:“我是不是不好?”他说: “你好。”我说:“你不是真心话。”他说:“是真心的,我不吃肉,每次吃饺子 你和好几种馅,从不嫌麻烦。”当时我一听心里挺感动,这点小事他都记在心上, 是个知情知意的人。 我看得出来,林确实是实心实意地和我过日子,但是我发现他也有撒谎的时候。 有一次他跟我说同学聚会,出去了一天。后来他儿子跟我聊天,说起他姥姥生日, 他和他爸都去了。我一算,正好是那天。我气得和他大吵一顿,几天不理他。他向 我解释说,他怕我知道他和前妻家还有来往,我会不高兴。我说:“你是小瞧了我, 我有肚量!你对人仁义,我还高看你呢,何必编瞎话骗我!”后来我从自己这儿检 查,是不是有让他撒谎的原因。过了几天,正好是他前妻的忌日,我买了束鲜花, 还让我女儿向他前妻的照片鞠了一躬。以后的每年清明节,我都剪双份儿的纸钱, 买双份儿的鲜花,上午先去他前妻那儿,下午再去我前夫那儿。我这样安排,林和 他的儿子都很知情,我想我前夫也一定会理解,他愿意我和女儿生活得好。现在林 有事不再背着我了,过节过年,只要单位发的东西多,我都主动对他说,给你老丈 母娘送点去。我觉得人心得比人心,何必让他在家跟做贼似的,我心里也不痛快。 现在在家里,我是绝对权威,林说我是这个家的女皇,我让林惯得也脾气见长, 急了就把林骂一顿,他也不生气,过一会儿就把刚才干的家务活儿又捡起来。看着 好像他挺傻,其实他特别合算,比我省心多了,每月他把工资一交给我,就什么都 不管了。我是个穷讲究的人,事事全想做好,结果是又得搭钱又得操心,可我也落 个心甘情愿。我是个非常明白的女人,既然走了再婚的这步路,就要把这日子过好, 成天打架怄气,那是和自己过不去。人心换人心,半路夫妻更要以诚相待。记得刚 决定结婚时,我跟林说不能在我的二居室里住,那是我前夫单位分给他的,要给女 儿住。其实我也是留着个心眼,怕万一我们过不长得有个退路。林的前妻有一套单 位分给她的一居室,临终时她说留给儿子结婚用,她和林一直住在两间私宅平房里。 林怕我一直住楼房住不惯平房,提出我们结婚后住在那套一居室里,让儿子去住平 房,我听了很满意。新房装修了一半时,我忽然醒悟到,我心疼自己的女儿,为什 么要去抢人家儿子的房?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为了讨女人高兴会做一些违心的事, 但是我要有分辨的能力。我对林说,咱们去住平房吧。林很奇怪,我不便实说,就 借口平房高单位和女儿近些。看得出,林非常高兴。其实我也思想斗争了一阵子, 怕让人笑话说结婚从楼房住到了平房,越走越次。再一想,日子过得好不好是自己 的事,不是给别人看的。我把平房好好收拾了一下,添置了必要的生活用具,住得 也挺舒服。每天我们全家四口都到女儿那儿一起吃晚饭,我掌勺,吃完了各回各的 窝。 过了一年多,女儿看我寒冬酷暑来回跑太辛苦了,主动提出让我和林回二居室 住,儿子就主动提出让姐姐住一居室,自己去了平房,于是全家皆大欢喜。我把这 三个家重新又都布置了一遍,全都安上了电话、电视、音响,一处不少,买什么东 西全都三份儿,三个家一样的舒适、一样的精致,这些钱全是我出的,我要让这个 组合家庭的成员都感觉到家的温暖。我是这个家的总统,照应三个家,还要忙着挣 钱.因为花销太大。女儿对我的同事说:“我真佩服我妈!”林对这个家也是尽心 竭力,不管哪处灯坏了,或者水龙头要修,即便刮风下雨也是说走就走。他对我就 更不用说了,拿我的话当了最高指示,比如我爱养花,一次我摆弄花的时候自言自 语地说土里要掺点沙子就好了,第二天我自己都忘了,他一声不吭地从楼下扛了一 袋沙子上了五楼;一次我跟他聊天说海淀一家店里的烧鸡很好吃,第二天他愣是顶 着三伏天大太阳来回骑了一个多小时给买了回来,心疼得我直说他:“这又不是什 么要紧的事,哪天顺路再买也没关系呀!”他说:“你喜欢吃就买呗,又不费什么 事。”这些事我前夫也做不到。他的这个实在劲在我们邻居朋友里也是出了名的。 他家祖传会按摩,亲朋好友腰腿痛只要找上他那就算是找对地方了,每天吃完晚饭 他就奔人家家里去,跟上班似的风雨无阻。我说:“你傻呀,去两次得了。”他说: “不行,答应的事就得做到。”有一个朋友被他感动得到我们家对我说:“林大哥 真是现在世界上难找的好人。”当初有人给我介绍过大学教授,那个人对我本人很 满意,但是因为我是高中毕业,就让我花钱买个文凭,说是好对子女有个交待。这 让我太受刺激了,知识分子的这种虚伪我受不了,这种人和林没法比。现在想起来, 幸亏当初没让虚荣害了我。 林虽然没有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和金钱,但是他的心态非常好,我有时还挖苦 嘲讽他两句,但是他从不自卑,反而知足长乐,有时还对我的张狂不屑一顾:“你 不是就挣了那么两个钱吗?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国家单位,有保障。我有技术,有 事业。钱多钱少没个标准,好好活着是真的。”他的这种意识和他的生活经历太有 关了。他告诉过我,他的前妻去世后他发现铺底下还有她没打开的工资。粉丝、香 油、新毛裤(她病时织的),她活着的时候舍不得用,一辈子都过得很苦。林非常 珍惜现在的生活,他的这种生活态度也在不知不觉地影响了我。我现在只在一些特 殊的日子里还会想起前夫,但是已经没有痛苦了,他像在遥远的山那边,我看不见 也摸不着,他只在我的想像里。 在我们这个家庭中,从一开始就起着重要融合作用的是林的儿子,现在他就像 我的亲儿子一样。说实话,我对他的好感比对林产生的还早。记得第一次到林家是 他给我做的饭,他告诉我,他从小妈妈就常住院,爸爸一去医院就把他锁在屋里, 饥一顿、冷一顿,初中毕业后他上职高学烹饪,想给妈妈做顿可口的饭菜,但是妈 妈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去世了。他拉着我的手说:“阿姨,我妈妈没吃上,以后我 做给您吃。”听了这话,我当时就想,如果我和林结了婚,我一定要好好待他,这 个孩子太可怜了。我和林结婚后,他马上就改嘴叫我“妈妈”。我有一次对他说, 姐姐不如他懂事,不肯改口叫爸爸。他说:“没关系,我也是因为妈妈嘱咐过我, ‘以后不管爸爸找了谁都要叫妈’。”这话让我差点掉了泪,都是母亲,我完全能 够理解他妈妈的心,我要让她九泉之下安心。儿子现在和我特亲,每次我和他爸爸 吵架,他都会搂着我对我说:“妈,您别生气,是我爸爸不对。”一米八○的大小 伙子说这话,你还能怎么样?这孩子从小受苦,和他爸爸一样珍惜现在的生活。他 也懂事,知道怎么帮助爸爸化解矛盾,维护家里的和谐气氛。他特别听我女儿的话, 我发现女儿渐渐地不仅接纳了他,而且从心里关心他,事事为他着想。前几年,女 儿对他说,一个大小伙子别一辈子就会做饭,应该多学点更时尚的本事。他立马就 接受了姐姐的建议,读了一个金融中专,现在在一家合资企业工作,干得挺不错。 女儿大专毕业后在一家广告公司做项目经理,他们俩人特有共同语言,家里的事、 各人的事全都互相商量。现在儿子和女儿都已经26岁了,好像约好了似的谁也不交 异性朋友。林有时候私下对我说:“他们俩是不是有点什么意思!”我说:“瞧给 你美的,天下的便宜全让你们爷儿俩占啦!”话是这么说,我心里也在猜测,如果 是真的,那…… 我在这十年的生活中总结了再婚的几条体会,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明白,双 方的结合不是贪图对方的什么财产、地位,而是为了相互携手、共度余生。婚后林 把工资全交给了我,把工资条都给我看,他每月就是固定的1400元,过年过节或是 半年、年终有些奖金、补助。我想一个男人身上多少也得有点零花钱,于是我就对 他说:“咱们每人拿出1000元过日子,儿女的钱不要,他们爱孝敬是他们自己的心 意。”这2000元我掌管,就是四口人的伙食和日常用品,每月都有剩余,我们就拿 这些钱下一次饭馆,或者到郊外去玩一天。一般买大件都是我出钱,比如前年我看 皮衣降价,样式也不错,我就给每人买了一件,花了好几千,心里特痛快。现在过 节放长假,我们全家就去名胜古迹玩,南方北方,商量好了就走,我出钱,儿女也 争着赞助。退休后我还自己接了些活儿,不是为了赚钱,我现在的积蓄一辈子也花 不完,只是我闲不住,干点事觉得生活充实。林知道我有钱,但从不问我,他知道 我婚前的财产只属于我个人所有,他不惦记着。我对女儿说:“我活着,这钱我自 己拿着,我死了全归你一个人。” 前一阵我生病住了院,忙坏了他们三个人,女儿找关系托人请专家,他们父子 轮番安慰我、鼓励我,问我想吃什么,给我买、给我做,从城北的家里送到市中心 医院,来回“的”钱就得好几十,病友说我每天的这两顿饭成本可不低。出院后, 儿子每天下班赶回来给我做饭,林陪我散步,和我聊天,帮助我恢复体质,保持良 好的心情。在关键时刻,这个家成了我最坚强的依靠,给了我最淳厚。最温暖的亲 情。 现在我庆幸自己有了这样一个完整、和睦的家,我感谢林和儿女们,我也为自 己的选择和付出感到无怨无悔。十年,我又拥有了一个美满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