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至性的林怀民
「如果,现在,我眼前出现一道彩虹,不用去伸手,就能成真,多好!」--
林怀民
一九七三年,林怀民创办「云门」,前行政院院长萧万长称他是台湾的「国宝」,
云门是华人世界至今唯一长期活跃在国际舞台的现代舞团。
《纽约时报》首席舞评家安娜? 辛吉珂夫赞许:「林怀民辉煌成功地融合东西
舞蹈技巧与剧场观念。」《柏林晨报》认为他是「亚洲最重要的编舞家」。一九九
九年,他更因「倾倒众生,又充满中国气质的现代舞,振兴台湾舞台艺术」,获颁
有「亚洲诺贝尔奖」之称的「麦格塞塞奖」。
艺术家的生涯,究竟是宿命?还是恩宠?
取名怀民,「爸爸认为我就是要服务人群」,父亲对林怀民的期望,不仅是长
子的期望,还有天地的责任。
出身新港书香世家的林怀民,曾祖父林维朝是前清秀才,父亲林金生,历任交
通部长、内政部长、考试院副院长,早年林家在嘉义是「喊水会结冻」的望族。
在那个根本没有「跳舞」这个行业的年代,林怀民的选择,让身居高官的父亲,
总是默默地接受。
「父亲一直认为我们家要有一个律师、一个医师」,大学填志愿时,林父帮他
填上了政大法律系。
没想到才经过一个暑假,林怀民便暗地里转到新闻系,父亲自动到学校,拜托
老师照顾他。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后来,他竟会走上跳舞这个行业……他一直是
家里的反动分子,初三时偷偷写小说,妹妹就会去告密。
五岁时,一出俄国芭蕾舞剧「红菱艳」,林怀民可以整出合节合拍地乱跳。家
中阳台变成他最佳的舞台,他会搬好椅子,叫祖母、叔叔、姑姑一起来看。跳舞,
对林怀民来说,似乎是得心应手。他说自己是一个东张西望、颠倒梦想的人。
大学学的是新闻,但出国后的林怀民,却又舍弃新闻,转到著名的爱荷华写作
班,想当作家。只是一翻开他的行囊,竟又悄然发现,还挟带了一双舞鞋。
林怀民的才气,让他跳出与众不同的舞步,回国后,他可以一边在政大新闻系
教书,一边又在文化大学舞蹈系教舞。
可是这种离经叛道的行径,对孝顺的林怀民来说,一直是心中最大的遗憾。
像云门这样的艺术产业,几乎是林怀民一步步地看着它成长,一点也马虎不得。
即使,今天云门已成立近三十年,林怀民仍得亲自带领,很难假手他人。
林怀民在二十六岁那一年创立云门舞集,开创台湾现代表演艺术新境界。
创作来自累积记忆的无意识层。林怀民深厚的创作力,是云门舞集生生不息的
动力泉源。
舞作「烟」则是一出抒情之作,反映了近年来他的生活、记忆与心情。
「烟」,最初的记忆是林怀民对生死的感受。两年多前,林怀民走在恒河畔,
眼见夜雾在河面上升起,河岸的另一边却是一场火葬。丧家一身白色棉衣,被笼罩
在焚烧尸体的火光迷烟中,这样的印象留在他的记忆里。
随着云门赴外巡演,林怀民在欧洲生活的时间比较长,「烟」也因而加入新的
元素。
繁花落尽也投射成为「烟」剧里梦境与真实交织的情境。林怀民曾在长达一个
半月的欧洲之行时,每天都见到到处生长的白花与高大的板栗树。
他在花开时分抵达欧洲,却又在群花雕落时离去。那样的场景让林怀民想到,
马奎斯在小说《百年孤寂》中,描写家族的大家长逝世时,花似雨若雪般坠落,送
葬行列甚至必须要在落花中开出一条路。
记忆不一定真实,无从捉摸的暧昧,即是「烟」要表达的美感。但那种美好,
美得带着一些的感伤。
林怀民描述「烟」的最后场景,像是站在欧洲石板路上慢慢走,时光累积的痕
迹下,就这样走着,树飘落下许许多多的花,因为,树也会想起他的春天。
这让人听见「烟」剧里的浪漫和感伤。
除了唯美,「烟」剧里更隐约透露出林怀民对台湾社会和人民的鼓励。一般音
乐无法融合的美、抒情和强烈,林怀民为「烟」选用了许尼特克(AlfredSchnittke)
的乐曲,却能把彼此融合得很美。
「他的作品很强烈,也很抒情。」找「烟」的音乐时,林怀民发现许尼特克是
个生命能量很强,也很有趣的作曲家。
许尼特克是住在前苏联的德国裔犹太人,他的创作丰富,却不见容于当时的政
权,所有作品和演奏活动都在地下进行、流传。
愈是被箝制,愈需要艺术。
创立于一九七三年的云门舞集,正好碰上台湾要摆脱贫穷、改善社会品质和文
化环境的时代。
云门发挥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林怀民曾经形容,「草创云门的时代,是个热情的年代,简陋不妨碍年轻人尝
试,生活的贫瘠也不成为不创作的借口。」
艺术家呈现的东西,永远都从社会、生活中吸收、反刍,再重现。
对观众而言,不只是艺术的欣赏,也像照镜子一样,从对映、冲击、检讨、提
醒来认知这样的东西。
至情至性的林怀民,带领着台湾走入文化艺术的圣地,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对纯
真、美善的追求。
他说自己是一个献曝的野人,一厢情愿草创云门,像每种行业的人一样,接受
份内的苦难与喜悦。
他认为,大陆有很泼辣的生命力,而我们却没有。
他不能忍受在编舞时,家里有一个人一直在跟他唠叨。中产阶级所代表的那一
切,刚好就是创作最大的敌人。
没办法在形式里被感动,就一定要从生活里面去寻找。
他到印度去,马上想起生命;到中国大陆西北去,看到那个穷,想到人活着的
那个处境。后来,去爪哇、峇里岛,开始对我们的文化有所反省。
人在那里生活累积下来的厚度。其实,在生命里面,林怀民一直希望出现个意
外。
生命中没有什么惊奇的事,就像张爱玲的小说,讲职业妇女自食其力很骄傲,
家里头每一个钉子都自己买,有时候想想,很无味。
林怀民要的人生,就是要一直往前走的。
在云门投入二十八个年头岁月,让现年五十五岁的林怀民累积了六十多出成名
舞作,也为他换得扬名国际的无数喝采。然而在掌声背后,林怀民却逐渐感受到生
命中更深层的寂寞。
一趟生命中的印度之旅,如何让他重生?林怀民必须要重新被认识。
尽管云门在全世界舞台,耀眼不坠,但是二十八年的岁月,让那个当年被团员
称为舞台上的暴君,看到机场、剧场就恨,不停的舞步,剩下的是跟不上的心灵和
疲惫的躯体。
美好的日子,竟成沧桑。
生活的疲惫,让林怀民重新思考生命的进退,他开始想,印度;想,菩提迦耶
;想,心灵的家。
在父亲去世后,当年父亲口中的「乞丐行业」,变成永远深情的包容。
一九九三年,云门舞集首度前往大陆,于北京、上海、深圳演出「薪传」,被
北京《舞蹈月刊》誉为「震撼舞界,轰动神州」。
云门的「竹梦」固然展现了台湾的文化实力,对照于台湾的现况,更让林怀民
忧心。
上海是当今世界最有希望的地方,从年轻人走路的自信就看得出来。林怀民到
上海去演讲,惊异地发现那里的年轻人眼睛很亮,提问敏锐的问题,这让他想起二
十年前的台湾。
那时候,云门刚开始,台湾的经济正如今天的上海往上跃窜,年轻人对文化充
满渴望。二十年后,林怀民却在领「国家文艺奖」的典礼上,发出沉痛的呼声:「
台湾即将出现文化断层危机。」
台湾曾经历过富裕,却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文化危机。如果不能支持下去,
台湾可能会变成,只有商业文化的天下。政府若没有长远的看法,没有足够的支持,
不对年轻人提供艺术的选择,年轻人在找寻的过程中,没有另类的选择,很快就过
了这一代人。
艺术可贵之处,在于不能复制。作品不会去你要它去的地方,而是受生活的影
响,去找出它自由的面貌。
台湾的生活、文化,从富饶转为贫穷,艺术的春天又在哪里?
也许,台湾需要更多的林怀民,让这块土地,不是,只有政治,还要有,文化。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