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未婚妈妈(2)
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态度漫不经心,例行公事般;但是莱拉看起来却很惊骇而
且十分生气。
“什么?你是说我应该流产或者是放弃我的孩子?”
“我问你,只是为了确认你真的想要这个孩子,不是因为你觉得,如果你这样
做你男朋友会更加爱你;也不是因为他告诉你,他想要一个孩子;更不是因为你觉
得,你生了这个孩子,他就会离开泰勒的妈妈而回到你身边。”
“他怎么想关我屁事,”她说,“这是我的孩子。”莱拉抬起下巴,好像一下
子长大了五岁。我觉得我自己一下子老了。
“好吧,莱拉。我们诊所有一个社工。她在这儿帮着打扫房间、买东西、看小
孩,能给你可能需要的所有帮助。还有一个少年指导活动。”从莱拉呆钝的表情中
可以看出,我已经失去了她的信任。我在她的表格上作了记录,等她下一次来的时
候让麦格医生给她诊断。然后我们继续作检查。
莱拉的肋骨在她的后背上凸起,就像田间的犁垄,我的手指在上面仿佛是在爬
梯子。我听见她怦怦的心跳,这将她的紧张暴露无遗。我看见了她脸颊上的玫瑰色
红斑。
“耶稣啊,”在我检查她乳房的时候,她说,“不要杀了我。”
莱拉翻了翻眼睛。我感觉这个充满敌意的反应意味着我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她的腹部依然平坦,一如她冷漠的表情。脑海中,我想像着她的腹部一天天变
大,与下面那个动个不停的小宝宝一起成长。我怀疑莱拉到底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我指着她身上从肚脐眼到耻骨那条淡淡的痕迹。“妊娠纹。”我说,它是怀孕特有
的标志,因怀孕期间荷尔蒙刺激皮肤的黑素细胞——产生黑色素的细胞——而造成。
尽管分娩后一定会褪色,但会在腹部留下永不消退的烙印。莱拉抬起头来看了看。
她指了指她的乳头,那里也呈现出同样的棕黑色。随着孕周的增加,她的乳房将逐
渐隆起。蓝色的羽状静脉将从皮肤表皮下显现出来,就像精巧的纹身一样装饰着乳
房。随着准备哺乳的乳腺导管的发育,颜色不断加深的乳头将日渐丰满。
我告诉莱拉如果听婴儿胎音的话,现在还为时过早,但是从第十二周开始我们
将在每次检查的时候听胎音。
我开始准备给她做盆腔检查。
“我还得再做这个检查吗?我讨厌这个。”她皱着脸噘起嘴。
我用了最小号的阴道窥器。这一次,她没有紧紧地把双腿夹在一起,除了大声
地叹气,她很配合。“我只是为了宝宝才做这个检查的。”她对我说。
不大一会儿,我们就检查完了。
“没那么糟,对吗?”
莱拉向后撑着坐起来,好像准备逃走。但是有一些事情我们还没有解决。
“那么,莱拉,你一只眼睛青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了。既然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差不多做完,莱拉也很放松,我可以抽出时
间问这个问题了。对于莱拉而言,这也许是最主要的问题。
她做了个鬼脸,双脚互相踢踏着。“冰箱门。”
“冰箱门?”
“是啊,我的室友从来也不给它除霜,所以它就关不上了。我试着想把它使劲
撞上,但是它又弹开了,正好打中我,”——她转过来指着她的眼睛,还有脸颊上
破的那处玫瑰红斑——“看这儿。”
我内心深处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是的,她又给我编故事,但是,我不是也曾
经有过那样一个冰箱吗?当我和大学时代就成为我男友的丈夫离婚之后,我一个人
带着我们四岁的女儿和两岁的儿子生活。他们的父亲带走了汽车、相机和一半的嫁
妆搬到了西部。我则在我儿子出生的当地医院做了一名夜班兼职助理护士。我没办
法上班,因为我没有钱供汽车的首付,而且也没有足够的钱租房子,于是我贴广告
征到了一个室友。我和她共用一个卧室,她的儿子和我的孩子们住在一个房间里。
我们一起申请救济,一起报名参加护士学校。我的一个朋友联保为我申请了贷款,
我买了一辆旧的灰色大众甲壳虫汽车,它没有后座,但是能装很多人。
几周之后,我的申请被接受了,像莱拉一样,我成了一个靠社会福利生活的年
轻女人,一个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单身母亲。我得到了可以用来支付一半房租的支票,
一本购买食物的优惠券,并且在我上护士学校期间找人看孩子所花的费用也得到了
三分之一的补贴。我签署了一项协议,许诺毕业之后我将在当地的非营利性医院全
职工作五年。如果我没有履约,协议规定,我将要偿还州政府给我的全部资助。然
而,它没办法帮我找到孩子的父亲要求抚养费。因为他住得太远了,我请不起跨州
的律师。
我从那时起牢牢记住两件事情。一个是该死的冰箱。由于结冰的缘故它好像能
在一夜之间膨胀起来,又是解冻又是用螺丝刀撬,要想把冰箱门关上得花好几个小
时的时间。另外一个是(驾车)快速通道的银行出纳员。当我和我的室友把我们的
救济支票递给她,她会从头到尾地彻底审查我们。“今天没有现金,”我们对站在
原本应该是后座的大众汽车后车厢板上的孩子们说,那三个努力让自己站稳的淡黄
色头发的小家伙还在盼望着好消息。
我又看了看莱拉那颜色已经变浅的伤处,她正在康复的太阳穴。
“查尔斯或者其他什么人这些天找过你麻烦吗?”
她盯着前方,目光笔直,好像聋了一样。莱拉,沉默不语了。我知道病人们即
便是在最好的状况下一次也只能接受这么多。每当我过分接近她们的痛苦根源时,
她们就扭过头去,好像走错了房间。她们后背僵硬,话语和沉默之间的不和谐成为
像静电一样的东西,在空气中迸出火花。有时候我会进一步追问,重复我的问题,
直到她们不再控制,让眼泪决堤,然后我们就可以讨论帮助解决问题的方法。然而
今天不行。
“你说想让我什么时候再来?”莱拉问道。
“两周后。这是妇女避难所的热线电话号码。以备万一。”我把它写在纸条上,
她把它塞进牛仔裤。我已经学会除了电话号码不写任何东西。这样的话,当她们的
男朋友发现这张纸条并问“这是什么”的时候,女人可以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莱拉也许会对查尔斯说实话:“是诊所的护士给我的。如果我有问题就可以打电话
给她。”
她双脚轻敲着地面,食指缠弄着已在发根显出金黄色的红头发。她比上次来的
时候重了几磅,除了那只受伤的眼睛,我觉得她看上去显得比以前更轻松。有时候
我能帮助病人改变命运;但更多的时候,命运掌握在她们自己手里。
我希望莱拉能有一个健康的宝宝。我希望她吃得好,喝足够的牛奶,不要又抑
郁得吸毒或者滥用药物。我希望她该死的男朋友离她远点。我希望她不要和她的新
室友打架然后又去露宿街头。我希望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能给我们打电话。我希望她
不要从人间蒸发。
“不要忘了服用维生素,”我提醒她,却找不到能帮助莱拉把握她自己人生的
合适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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