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乳房活组织手术(1)
直到上午十一点,我的活组织检查才被安排好。我走进了外科手术准备室,在
这间小巧宜人的配有电视、豪华地毯和私人浴室的更衣室里,护士让我脱掉衣服。
随着身上衣物逐件地脱下——我的褪色的蓝T恤、我的牛仔裤、我的棕色凉鞋、我
的手表、我的胸罩和内裤——我变得越来越像个病人。我越是裸露,越是难以定位
具有母亲、护士、作家和妻子多重身份的“自我”。
我穿上有条纹的罩衣和纸质拖鞋。十分钟后,一名“运输工”敲门进来,然后
把我“装卸”到担架上并推到了放射科。乳房活组织检查的第一步是确定有问题的
区域——肿块,或者像我这种情况,微钙化。因为这些变化肉眼看不见,所以外科
医生需要一个“指导路线”,一些抵达乳房深处的“行车图”,以此找出病变然后
准确地切除这部分组织。在实施活组织检查前的半个小时,我拍了个乳房X光照片,
以推算出这个聚合物或微钙化的角度和深度。当我的乳房被紧压的时候,一位放射
医生把一根针穿进了我的皮肤并缝进了一根细线,即 KOPAN’S线,它在针
的引领下到达了目标区域。医生没有为我实施局部麻醉。因为那样可能会使组织膨
胀变形而不能进行准确定位。
当我再次面对这台乳房X光机时,我坐在了一个高凳子上,就不必再站着了。
“我们不得不让你的乳房在压力下保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技师说,“有时这会
使女人感觉头晕。”
她脱掉了我的长袍。房间是阴冷的。
她让我前倾。然后她捏起我的右侧乳房,平滑地用普列克斯玻璃板把它压扁,
不断地调整,如同那是一件起褶的织品,她要把它熨平一样。我的乳房感觉怪怪的,
好像它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另一个技师换掉了上面的一块玻璃板。这个新换的板上
有几个孔。
“我们要拍张照片,然后医生会从其中的一个开口把针插进去,”刚才的女人
说。“我们将用另一张照片来对微钙化区域进行定位。这段时间内,我们将这样一
直夹着你的乳房。”
玻璃板压了下来,一英寸一英寸地,带着摩擦声。我的右臂被钩起放到了一个
架子上,肩膀扭曲着以便于他们进行操作。我的乳房在持续的压力下不断变小变平,
直至麻木。整个过程中,我四处张望,并和技师们聊他们的工作和医院里最新的消
息。我试着忘掉我裸露的身体、扭曲的姿态和冰冷得指甲呈灰蓝色的手。克制是我
惟一能保持住的良好状态感觉的方式。
技师躲到铅质防护屏后面,机器“嘎嚓、嘎嚓”地拍下第一张X光照片,像一
串粗哑的咳嗽声。他们离开房间去冲洗胶片,然后拿给放射医生看,他将进行定位,
然后把引导针插进我的乳房。我在房间里等着,犹如被扭曲着固定在基座上的螺丝
钉。技师离开了十分钟。我觉得好像过去了半小时。
“对不起,”其中的一位说着走进来,带着飕飕冷风,“外面一团糟。你知道
是怎么回事儿。医生正在处理另外一个病人。”
没五分钟,放射医生急匆匆赶来。我的头扭到了一侧,所以看不到他,但我知
道他不是上次和我交谈的那个。
“我是盖尔曼医生,”这个新的声音说,“现在我要插针了,一般这不会让女
人们太难受。”
我猜想他的意思是我应该感觉不到有任何疼痛,或者说至少不是我认为的那样
痛。他的预想让我狂喜不已。
他通过上方玻璃板的一个小孔捻动着铁针。一阵灼热的刺痛从乳核传来,我感
到有点眩晕。“那儿,没什么大问题。”他说完就急匆匆离开了。银色的标杆插在
乳房上就像挂着飘扬旗帜的旗杆。
技师们又拍了一张照片以确保插入点位置无误。然后他们又离开了。我的肩膀,
仍然扭曲着,疼痛着。当我再一次感到头晕的时候,我开始慢慢地做深呼吸。
“好了,你的问题差不多全搞定了。”他们风卷而入,边说边随手把金属X射
线板放在了小柜上。他们稍稍减小了乳房上的压力,然后我们等放射医生回来。我
们又聊了些家长里短,又聊了些他们科室的问题。
“你知道,”他们说,“诊所里一样也有派系纷争,没错吧?”
我不希望和他们谈论工作。我希望他们把我当作一个病人而不是同僚。假如我
是个病人,我就会说我感到眩晕,这让我感到恐惧,我的乳房的疼痛已经燃烧到了
白热化。作为同行,我不得不强颜欢笑,很老练地侃侃而谈。
放射医生回来后取掉了针外鞘,一阵剧烈的令人作呕的牵引感过后,KOPA
N’S线留在了那个位置上,线的末端在我的乳房里面张开,就像一只正在瞄准的
细小的箭。手术中,医生的手术刀将沿这条线切开我的乳房。据此可以推断,看不
见的微钙化点就潜伏在那条线张开的末端。
技师把垂到我皮肤上的软线用胶布固定住,然后在上面敷了一大团纱布。在他
们扶着我回到担架上时,我说“我不想躺下”。于是当“运输工”把我推回电梯时,
我坐了起来,想看看我们要去哪儿。先升到四层,然后进了手术区,他们把我“停”
在主手术室接待处外面的小间里,将我脸向外地“卸”在那儿,好像我的担架就是
他熟练操纵的小汽车。紧挨着我的是一捆搭在墙上的乱蓬蓬的拖布。
利用等候的时间,我开始观察手术室的秘书。一顶绿帽子盖住了她的头发。她
的绿色手术罩衣前面系着一个小气的蝴蝶结。偶尔,她抬头看看我,但她什么都没
说。我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比较干练并沉着冷静,好像我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参观手术。
“你的医生马上就到,”另一个女人从拐角出现,浅棕色眼镜,红头发,“我
是你的麻醉医生,我现在要给你做静脉注射。”
她的名字说得太快,我根本就无法听清楚。
“我只做局部的,无知觉麻醉,”我回答,提醒自己尽量用恰当的词语,那些
专业术语。
她的眉毛,也是同样的浅棕色,扬起在她的眼镜上方。“哦?”她说,“这么
说我不必在这个屋子里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回答。
一个护士来到担架的另一侧。她没有做自我介绍,只是说:“我联系过你的医
生,他说无论如何都要你做静脉注射,以便于手术顺利进行。”
我的心脏开始猛烈撞击,“怦、怦、怦、怦”。瞬间,我丧失了一直紧紧抓住
的对良好感觉的支配。如果我能设法坚持下去,如果所有病人都能这样做,那么我
们将与医护组保持平等,而不是成为他们的牺牲品或被动的接受者。我们将有能力
和权力去告诉他们,我们能够忍受什么,我们不能忍受什么。他们会聆听我们的心
声,为了配合他们的治疗我们需要干什么。
麻醉医生开始静脉注射,并用三条细长的透明胶带把静脉注射管固定住,液体
慢慢滴进了我的静脉血管,一个冰冷的手指沿着我柔软的胳膊内侧直直地划过。护
士把我的担架摇摇晃晃地推到急诊室,交给正站在那里看管着她的工具的消毒技师。
我被转移到了手术台上,它又黑又窄,冰凉得像蛇皮一样。
我听到主治我的医生的说话声从走廊里传过来,嗓音深沉而有磁性。当护士把
我胳膊上的血压计橡皮箍袖扎紧时,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然后,当他俯身在我头
顶时,我透过绿丝网口罩看到了派特诺医生褐色的眼睛,在他的瞳孔里我看到了自
己的眼睛。他以前从没给我做过手术,但他却赫赫有名。“如果你的乳房组织有病
变的话,找他没错。”医生们曾经告诉过我。和我交谈过的每个女人也都这么说,
但是她们经常将他的人品与他的技术相提并论。“他太好了,”她们曾告诉我,
“无微不至,温柔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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