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不愿做孩子的父亲(2)
和莱拉不同,我见过的十几岁怀孕的女孩子多数都想要一个男孩。她们几乎没
有人知道是男性决定未出生婴儿的性别。有时,当一个女人的伴侣得知婴儿是一个
女孩的时候,他会对她怒目而视。这时我愿意去解释这个系统是如何运作的:正是
他的精液决定婴儿性别的;当然,假如他不高兴的话,那么他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好,如果今天他看不出来的话,那他过段日子得再给我做一次。”莱拉气势
汹汹,钥匙在叮当作响,“你知道,查理想要个女孩儿。”
“是呀,几个星期前你跟我说过。这才刚刚开始,我们大家都盼望得到一个健
康的宝宝。”在门口我停顿了一下,“赶快脱你的牛仔裤,我们一会儿就得赶回去。”
她耸了耸肩,又甩了甩头。关上门时,我听见她在哼唱。当我和医生回来的时
候,她还在用一种小小的尖细的声音哼着。
“莱拉,这是华莱士医生。”莱拉几乎连头都没有点一下。她没有穿衣服,仅
把展开的床单盖在身上,她已经做好接受检查的准备了。她看着我,所以我又朝她
走近了一些。
“好,莱拉,让我们开始吧。”华莱士医生把检查桌的底部展开,莱拉向后滑
去。我把莱拉的床单卷起来,直到可以见到她的阴毛,然后熄灯。我们被房间里祥
和平静的气氛所包围,监测器的荧光屏闪闪烁烁,这让我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些
夏日夜晚,当时我还是个孩子,父母允许我在户外玩耍,直到天空最先出现的一百
颗星星朝我眨眼睛。
华莱士医生按下一些按钮,一条静电束在荧光屏上来来回回地翻滚。他向莱拉
的腹部喷了一小堆温和的润滑油,在这些粘稠液体的帮助下,用力推动传感器的扁
平头部,然后开始旋转手腕,来引导探测器的探针。静电束展开变成了灰色或亮灰
色的密集区,就像在电视中播放的录像带带头。
华莱士医生专心致志地工作着,他的手在莱拉的腹部上下摆动,就好似在施展
魔力。当他前倾靠近监测器时,他灰白的头发周围出现了一个银色月牙,面容却隐
藏在阴影里。随着他手腕的转动,荧光屏上出现了一片明亮区域。区域中间,一个
小小的胎儿像蝾螈一样四处蠕动。在蝾螈的中央,有一个极微小的闪光点,胎儿的
心跳是每分钟一百五十次,但是当他长大成人以后,每分钟的规律心跳最多不过八
十次。
我们都屏气凝神,莱拉盯着荧光屏。当妈妈们看到自己的宝宝时,看到胎儿那
模模糊糊的外貌时,看到胎儿大大的头和又短又粗的四肢时,她们有些人或者哭或
者笑或者 “啊啊啊啊”地叫。但是莱拉却端详着荧光屏,毫无表情。
“莱拉,看啊,”我说,“这就是你的孩子。”华莱士医生点了点头,用手指
敲敲荧光屏的玻璃。
“这是心脏。”他说。他伸出手,按了一个按钮,停了片刻,然后机器“嗡嗡”
作响,最后就出现了一个平滑的图像。
“我能要一张照片吗?”莱拉问。
“当然可以。”他说,第二次按下按钮。
他又敲了一下荧光屏。他说:“这是脊柱。”胎儿弯曲的脊柱看上去就像是白
色的连锁珠子穿成的一串项链,它完好无损,皮肤把它密闭得严严实实,没有脊柱
肉质组织突出的征兆。“脊柱没有脊裂迹象。”华莱士医生说。
他又按下更多的按钮。荧光屏的图像被定格,上面出现了一条虚线。他把虚线
一端放在胎儿的头部,另一端放在胎儿的臀部。又是一个按钮,虚线出现了一连串
物化的测量结果。华莱士医生又碰了一下这个按钮,随之恢复了胎儿的舞蹈图像。
“正好十三周,”他宣布,“预产期是12月22日。”
莱拉看着我,她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在这间黑洞洞的屋子里,我几乎
分辨不出她的脸。
“他说什么?”她低声说。
“他说你的孩子要在12月22日出生,今天你正好怀孕十三周了。跟我们想的一
样。”
“是女孩儿吗?”她又一次在我耳边问,似乎怕打搅医生,此时他的注意力仍
然集中在荧光屏上。现在他打开了彩色多普勒血流显像仪,在荧光屏上以红色和蓝
色图像显示出来的胎儿血液流动音谱波动图像,就像有人在轻声讲话。
“这我不能确定,莱拉。但是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他直起身子说,“全部
检查完毕。”我打开顶部投影灯,医生则自己忙着清洗传感器,并且在超声波仪的
键盘上输入一些数据。我把莱拉腹部那些粘稠液体擦掉,帮她坐了起来。在监视器
里,婴儿的最后一幅图像被定格悬浮在那里,头部稍微倾斜,所以我们能够看到它
刚刚发育的鼻子,还有它的拳头外形,这个还没有完整人模样的婴儿好像在舔着自
己的大拇指。
在荧光灯下,我们三个人又变成了陌生人。华莱士医生看着莱拉,一瞬间,我
感觉到有些尴尬,为她,还有一些为自己,似乎她是我的孩子,而我却忽略了她,
没有照顾好她。一种感觉,即使现在仍然感觉到的,在一个拥有广博知识的医师面
前的浅薄感,让我想知道华莱士医生会不会以莱拉的外表来判断我照顾病人的能力。
她的头发张牙舞爪,眼眶下面几乎消失了的青紫色淤痕使她面色灰黄,那是查尔斯
的拳头给她留的纪念品。今天她戴了六个色彩绚丽饰有宝石的耳钉,沿着耳朵的曲
线排了一溜,另一个耳垂很夸张地悬挂了一个摇摇摆摆的银质耳环,我觉得它看上
去像钓鱼用的诱饵。
当她坐起来后,她的脖子上挂的钥匙正好垂到腹部上。她好像有话要说。
医生在莱拉头顶忙碌着。
“我想让你在第三十二周时再做一次超声波检查,观察一下胎儿的发育状况。
你不能再吸烟了,记住了?”
莱拉的病历表摆开在他面前的柜子上。他低头看看它,又抬头注视莱拉,好像
在问“好吗”。
她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然后耸起一个肩膀,漫不经心地接受了建议。莱拉猫腰
伸手钩起背包,抱在怀里。
“我可以带走我的照片吗?”她问。
华莱士医生把照片递给了我,我把它递给莱拉。她冲着我笑了,在眩目的冷冰
冰的诊所灯光下,她把那张粗颗粒的照片贴近自己的眼睛,开始研究她那模模糊糊
的十三周大的胎儿。
医生离开以后,我问莱拉,是不是有一些事情想和我讨论,还是有一些问题需
要向我咨询。但是,我曾经在莱拉脸上觉察到的一切都消失了,她已经完全退缩进
了只有一个十三周大的胎儿和他的母亲统治的家园中。
“我还要再问你一件事情,莱拉,”我说,“你有没有找机会让查理看《父亲
守则》?”该资料用非常清晰的字眼解释了父亲的权利和义务,还包括一个他必须
签字的表格,用以证实他抚养婴儿的意向。
莱拉心烦意乱地摆弄着钥匙。她看着我说:“他不会签字的。他会把它撕得稀
烂。”
我注视着莱拉。“他会把它撕得稀烂?”我努力控制自己从一数到十。那么孩
子就是私生子了。这个恶棍!“假如你不想那样做的话,你就不必把他的名字写在
孩子的出生证明上了。你也可以选择通过法律程序来解决,要么逼他抚养这个孩子,
要么让他离你远远的。”我觉得我的声音掩饰了愤怒,但是莱拉却专心致志地研究
着我的表情,以至于我怀疑是不是有一些蚂蚁在我的脸上爬,还是我的嘴唇上粘满
了面包渣儿。我逐渐读不懂她的表情了。感兴趣?还是不信任?
“我也不知道,”她一边说一边把她的背包扯到肩上,“我会让你明白的。”
没有多说一个字,莱拉走出了房门,走进了大厅。她自己陷入了沉思,她双手
小心翼翼地捧着她那张小小的婴儿照片,好像它是玻璃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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