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进入手术室(1)
如果你能进入体内窥视的话,子宫就像一个粉红色的平滑的梨,一个拨开叶子,
移去枝干倒挂在那里的梨。梨子饱满的那一端是子宫的主体,光滑而坚硬。窄细的
那一端是子宫颈,子宫通往阴道的惟一途径,通过它可以看到甚至触到子宫。埃莱
诺的子宫颈已经由于癌细胞的原因变得歪斜了。
拔去枝干所留下的小洞是子宫颈口,这个词来源于拉丁语的“mouth ”,是从
子宫颈通往子宫腔的通道口。如果把子宫内的通道看作一条小路的话,那么子宫颈
口就是入口;经血从子宫腔里流出,沿着这条通道到达子宫颈口,再从这里流出阴
道。精子则从阴道游进子宫颈口并穿过子宫颈。当到达这个通道尽头时,它们会穿
过宫颈内孔进入子宫,在输卵管中寻找女人的卵子。如果精子和卵子相遇,它们会
结合在一块再重新迁回子宫腔。最后,婴儿被子宫有节奏的收缩推出膨胀的子宫颈
时,整个怀孕就结束了。
子宫位于女性身体的下方,前有膀胱,后有直肠。这就是为什么女人们在做超
声波检查之前要喝大量的水,这样膀胱就能成为一面可以看见后部子宫的窗。而女
人每个月都要经历的从耻骨上方传出的经痛,是女性抚慰子宫的本能反应。子宫要
比多数女人想像的小,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的子宫长度只有一英寸半,从未分
娩过的女人的子宫在经期也只有两英寸半到三英寸半,像埃莱诺这样多产女性,一
个生下三个孩子流产一次的女性子宫也就四英寸左右。怀孕期间,女性子宫明显扩
大,撑出了骨盆,在九个月的时候甚至扩到了肋骨,它排挤着肠道和肝脏,压迫着
膀胱和胃部,直至最后能霸占整个腹腔。
拿一个女性胚胎为例,她在第五个星期心脏刚开始跳动时,原始的子宫也开始
生长了。在发育的胚体内部,两根被称作缪勒氏管的器官也逐渐变粗。第六个星期
时,两根管开始靠近对方,一星期后它们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沟槽。两根管的上方
形成两根输卵管,而融合的部分就形成了子宫。第三个月时,子宫底部通往阴道的
通路形成。到了第六个月,阴道疏通,打开门洞。但是我们现在所关心的只是子宫
颈,那个子宫的脖颈。
我想像着埃莱诺的子宫颈,这根“粗树桩”在阴道穹窿就可以看见。我想像着
一个外科医生拉出了子宫颈,用缝合线固定后,再用一把窄窄的锋利的手术刀割下
了高帽似的一块锥形体,锥体的尖部切得很深接近宫颈内孔, 底部几乎包括了全
部子宫颈。将来埃莱诺再做巴氏检查的时候,我们通过阴道看到的只是这块边脚废
料,一块雕刻成V字形的区域。她庞大而膨胀的子宫颈的大部分都被切除了,当然,
我们希望癌细胞也能随之割去。
手术后,病理专家就开始详细检查这个锥形“楔子”。如果没有癌细胞扩散的
迹象,如果用显微镜对血管和淋巴管的小O形区域进行观察没有发现变异细胞的话,
那么埃莱诺就可以被治愈。如果癌细胞扩散到锥形区域以外,那么她就需要进行hysterectomy,
即子宫切除,来根除这些病变的细胞了:hysterectomy来源于希腊语hysterectomy,
意为“发源地”,而ektome的意思是“切除”。
当一个女人荷尔蒙分泌过盛时,通常她就会显得歇斯底里。我收集的一本古旧
的老医书里将其定义为“神经系统功能紊乱,特征是麻木不仁,嘴唇和四肢都有麻
木感,痉挛,智力水平严重下降”。在1812年的书籍里面记载,当时的女人比男人
更容易得此病,所以医生就将其归咎于子宫。药学家们做出定论,取出子宫后,能
使女人们情绪稳定,但是此病使用贬义词“歇斯底里”的确不适当。子宫是一个无
辜的器官,它不产生荷尔蒙。其实,对于经前或绝经期间产生的被冠以懒惰或歇斯
底里之名的忧虑和情绪化,卵巢应该负起责任而不是子宫。去除子宫而留下卵巢,
女人还是会每月产生一次卵子,还有随之而来的雌激素和孕酮。没有了子宫,也就
没有了月经,没有了受精卵依附生长的暖房,但是女人们的每天的生活还是会因为
荷尔蒙的分泌而变得不可控制。
“埃莱诺的锥体检查结果良好,”艾米丽说,“这真是个不同寻常的病例。”
做完埃莱诺子宫颈的锥形组织活检后,艾米丽止住了血,敷上明胶海绵,一种
用于止血的海绵材料,它可以帮助所有流血的血管止血。最后她用薄纱布包扎了阴
道。二十四小时之后,艾米丽会解开纱布,检查自己的外科工艺品。“我根本没有
考虑埃莱诺以后怀孕的问题——因为大面积锥形组织提取可能会使子宫颈丧失功能
——我已经尽可能地取下了一大块。子宫颈现在看起来仍然很健康。”艾米丽说。
艾米丽的讲述深深地吸引了我,这不仅是出于我对埃莱诺的关心,还因为我对
外科学和药学双重实践的迷恋。和大多数医生一样,艾米丽想征服疾病,喜欢酒精
消毒后的医疗器械,还有正确地切除和准确的判断,以及身体或者组织对于手术的
反应。这就是事实,如果不严格遵守这些苛刻的操作规程,不管我们多么在意自己
的病人,也没有一个人会像现在做得这么好。热爱这些医学的艺术,珍爱这些病体,
才能使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个体的痛楚,更重要的是集体的利益。正因为我们了解
集体的利益,才能发现治疗疾病的新途径,以及恢复健康的可能性,我们才会有勇
气将每一个病人当作一个独特的个体来看待,我们才可能站在每一个痛苦的病人旁
边,告诉她要坚持住,接受治疗,等待结果。
从门诊下了班之后,我搭乘电梯到十一楼去看埃莱诺。
她正坐在床上等丈夫,《纽约时报》凌乱地摆在毯子上,面前的盘子里放着一
杯果子冻,一个小巧的彩边放大镜挂在鼻梁上。看到我之后,她的脸色更加红润,
嘴巴张开来像个大的橡皮圈,眼睛向外迸出火花来。
“你好!”她说着向我伸出左手。我还从来没受到过如此热烈的欢迎呢。
静脉输液管插进了她的右手血管,上面盖着一块洁净塑料敷料。她把这只手放
在身上,另一只手给我收拾出一小块坐的地方,又拍了拍身后的床单。
当我还在护士学校的时候,就学过这样一个原则,千万不要坐在病人的床上。
这不仅是因为此举不卫生——毕竟我们的制服上可能会有病菌——还因为这样的举
止显得过于亲密。我毕业于1972年,当时的护士在毕业时要完成三件工作:在医院
的环境里作为病人监护人观察和照顾她们,熟练执行医嘱并进行救治,此外还有写
病历。我们和病人不应过于亲密。我们不能对病人讲太多我们自己的事情,或者我
们不应过多地与病人产生牵连。这种失检行为将会对我们正确的诊断造成极大的影
响。
一次,一个护士长发现我坐在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身旁,还握着他的手听他讲
话,而不是坐在房间里已经换好床单的病床上,就把我拉到一旁。“那儿还有一个
空床,”她说,“你还有两个病房没检查。”我当时没有说——其实我应该说——
但我只是心里想:难道护士不去关心病人却关心他们的病床?于是,当她怒气冲冲
地离开后,我还是按照自己的判断回到了我的病人身边,就坐在他的床上。除了用
这种方式来挽留他,你还能做什么?除了多陪一陪将死的病人或是问候一下从麻醉
中刚刚苏醒的病人之外,你还能做什么?
我坐到埃莱诺收拾出来的那一小块空地上。我告诉她,她看起来好多了,而她
却努力使我相信手术要比她预料的简单得多。
“真的,我几乎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她强调,“只是偶尔会有绞痛。感到
有些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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