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啊!层林 鲍勃·希亚克 我们来到了一个伐木区;俄勒冈州的克纳巴。这里靠近哥伦比亚河口。 他矮胖结实、肌肉发达,体型和拳击老手哈克·威尔逊差不多。他今年六十二 岁。 他热情地谈论着“那广阔的针叶林。你要是个伐木工人的话,你无时无刻不闻 到树木的香味。这使你十分激动。你知道你所砍伐的那棵雪松说不定扎根地上已经 两百多年了。” 层林的美在逐渐消失。参天古树已被消灭了。从前,道格拉斯枞树和西特卡云 杉、西部铁杉以及高大的雪松是混杂在一起的。在所有各片树林里,你都可以看到 美妙混杂着的各种树木。今天,树木是按预先划定的区域和预先规定的株距种植的。 树木也要受到控制。 对我来说,森林是个可畏而又可爱的地方。你看到我们养在这树林中的小麋鹿 了吗?它是不是个惹人疼爱的小东西?但是你等着看它长大吧!它最后会成为一只 雄伟的大公鹿,长着一双枝枝岔岔的大角,紧绷着的胸部和骄傲的眼睛。它不再那 么运人喜爱了。它让人害怕。树木也是这样。你看到过你们拿回去放在桌上的可爱 的小圣诞树。那都是些还没有长成的小东西。它们还没有大自然加之于这些五百年 老树的那种宏伟气魄。这些树已经有了性格。它们经常在进行战斗。风要吹倒它们, 雷要摧毁它们…… 木材公司连一棵树也不想留了。他们哪里懂得,一棵树、一个断枝,并不只是 鸟儿、蝙蝠和蜜蜂的旅馆。它们是大自然创造的壮丽的艺术品,这是人类的力量永 远无法做到的。我不相信他们对美的东西、对老的东西,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离 这儿没几英里远的路上有一棵树,根部的直径超过十英尺。在树顶最高处有一个宝 石王冠:一个秃鹰的窝。木材公司对人们的感情是毫不考虑的。他们仅有的一种感 情就是从这儿运出以吨计的纸浆。 现在,他们一来到一个峡谷,就用推土机来回地交叉地推起来,把地翻开,把 小溪填上,每修筑一英里道路便要把五英亩土地铲平。从前,有许多险峻的地方, 伐木工人不可能到达,所以那些地块和树木一直保留下来了。年轻的伐木工人没到 这儿来过,没见过从前这儿都有些什么。如果你原来不知道有些什么,那你就不会 去欣赏那已失去的东西。 我是在这儿的一个伐木营地出生并在这里长大的。我的爸爸是个伐木工人。他 身体高瘦,健壮有力,性格很开朗。(充满感情地)我现在似乎就看到他穿着伐木 工人的服装,手里拿着枪,背着一头鹿回来了。我能记起的第一种声音就是伐木工 人的说话声,火车头和驴的叫声。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一切都好象比现在丰富得 多。那时森林还没有开发。溪水中有的是鱼,还有许多水鸟,那时候真让人非常快 乐。凡是生长在这儿的人,谁会没注意到这儿的小鸟、野生动物和河流呢!它进入 了你的血液,你的思想,你的生活方式。 从前,你一走近一个代木营地,就会感觉到那里的热潮、紧张和忙乱。它象是 战场。你看见到处是伐木工人,或是往什么地方去,或是赶回来,川流不息。你总 能看到有个火车头,在移动,在倒退,在换轨。你能听见放蒸汽的阀门声音。还能 闻到原油的气味。在这儿随时都让人无比激动。 那时的火车总是全速行进。坐在上面才真叫来劲儿。有个粗壮的挂钩工人对一 个新手说:“我们不是走来走去,也不是跑来跑去,我们是在飞。”时常发生事故 ——胳膊断了,臀部骨折了,有些人当场压死。 那营地是属公司所有的一个小镇。他们发现了一些称作“瓦布莱”的家伙,也 就是世界产业工人工会的组织者。他们就在大溪流这边把这些人全身涂上柏油,粘 上羽毛,迫使他们赤身裸体沿着铁轨走去。我母亲记得当时的情景。他们这样对待 这些人,她感到非常难受。 “他们”是谁? 公司里一些怕丢掉工作的人。他们工作没有保障,所以就在“瓦布莱”身上出 气。工作多年的老工人常常谈到解雇的事。他们有三批人:一批在干活,一批正从 劳工介绍所里来到,还有一批得走。工作非常艰苦。伐木的方法也不安全。他们对 待工人十分狠毒,逼着干活,每天要工作很长时间,而且要一连气干好多日子。如 果公司不喜欢你,可以不管找个什么理由就解雇你。 我爸爸是个工会会员。现在所有的伐木工人都参加了工会。我的妹妹到现在还 在家里保存着她的会员证。她年轻的时候,是个饭厅的服务员。那是个很大的食堂。 他们敲锣,锣一响就表明吃饭的时间到了。饭菜不错,他们吃得可香了。那时候你 几乎看不见一个胖点的伐木工人。他们都瘦得皮包骨。于那种活全得凭力气。现代 大部分活都由机器代替了。 我还记得那些放树的砍树工。他们用的锯子,不是电锯,发出很好听的“丝— —丝——丝”的声音,还很有节奏。这些人不穿衬衫,都脱得只剩下一件羊毛内衣。 每个人的嘴里都嚼着一大口烟叶。一个工人会走过来看着他的伙伴说:“你走开, 让我来干一会儿。”意思是说他要把全部的活儿都干了。(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拿手的一招儿。作为一个砍树工,你的价值不仅在于能砍出 多少木材,还要看你能保存下多少树木。在一棵树还没砍倒之前很久,你就会听到 他们叫喊:“木……材……!”(他象唱歌似地拖着长声,直到最后完全叫不出来 了)那喊声会一直传到山下,穿过许多峡谷。 木材现在越来越小了。现在的伐木工作和过去不能相提并论。那种粗野、美丽、 自由的味儿现在全没有了。我现在站在这些小山上,可以看得很远,一眼望去全是 砍伐完了的土地。简直不可思议,光凭人的力量竟然把那么多的树木全毁掉了。这 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人践踏过。那么多的木材哪儿去了?这是世界上少有的几件我 想不通的事情之一。 当然,有些野生动物对我们是危险的。它们总想咬死你。它们使许多人变成了 残废,也咬死了一些人。它们现在仍到处狂奔乱跑,但和以前不同了。现在是让坐 四个轴辆车子的人追得狂奔乱跑,那种营地上用的车子。我早已不打野生动物了。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不干了。我打死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总看着它死去,看着它 的眼睛,心想本来是想得到一件对我最有吸引力的东西——生命。可我得到的不就 是个死尸吗?而我又不感到饿。 我不再打野生动物,也因为我喜爱动物的美——不管它是鹿,是麋子、还是熊。 如果是只野鸭子,在它已死去变得僵硬的时候我也要把它的羽毛理顺,不使它显得 那么难看。这里的动物已不再有什么野性了,它们总是被追逐着。 一个打母麋的季节刚刚过去了,说是要减少麋的数量。管树林的部门说,这里 麋太多了,对小树苗损害太大。他们在这时候打母麋,真是太可耻了。所有的植物 都已被冻上了。怀着小麋的母麋往往蟋缩在树丛中,静静地躺着,以保存身上的脂 肪和热量,求得度过这段难挨的饥饿日子。但是猎人们却在这时出来追捕它们。 我在这儿搞了一个小小的禁猎区,我常看到漂亮的加拿大鹅飞进来。它们可以 自由自在。我从不剪去它们的翅膀。把鸟的翅膀剪掉就好象为了不让孩子到处跑而 砍断他的腿一样。看到一只鹅被猎人打中,掉了下来,一条腿靠一块厚皮连着,来 回晃动,你真不忍心看下去。人们跑到那儿去打死的鹅太多了。没时间去一个个捡 起来。都被扔掉了。 在我死之前,我真愿意再听听过去在我们这儿的树林常有的狼叫声。现在,该 死的猎人太多,狼却没有了。我们愿意美洲狮子更多一些,猎人少一些。 熊也是准许打的野兽。在一只熊损伤一棵树的时候,它实际上使那棵树结出更 多的种子。我曾搞到一根十英尺粗的树桩,发现在树桩的最中心处有熊咬过的痕迹, 那很可能是五百年前咬的,当时的熊和现在的熊就完全一样。所以熊并不一定就那 么坏。我们问木材公司,你们他妈的到底能允许多少熊存在?我的看法是野生动物 和鸟禽天生就有权占有这里的土地,人不能说:“这都归我所有。一切别的东西统 统滚蛋。” 在捕杀熊的问题上,我们和一些带着猎犬的猎人争吵过一回。他们到处打熊。 猎犬的价值涨到几千、几万元一头,那些猎人实际组织得非常好,他们在国会还有 强有力的院外活动集团。那次争吵后来动起了拳头。幸亏我还是颇有点能力很好地 保卫我自己的。 一辆轻便卡车开了过来,上面有一帮子人。在我走向我的车子时,他们有一个 人挥手招呼我过去。我们已经大闹过几次了。有一回他敲我母亲的家门,对她说: “如果你的那几个儿子再碰一碰我的猪大,我就把他们统统打死。”他因为在禁猎 季节打熊被判有罪的时候,我又见到他了。就在法院外面,我们差一点打起来了。 这一回,在我的车子开到他面前时,他从窗子外面猛地直照我脸上打了一拳。我翻 身跳出车子,一下就把那家伙给治住了。我和他脸对脸相距大约一英尺远,我死死 抓住了他。他于是对准我的脸吐了一大口痰。我马上在他脸上狠狠来了一下,让他 的嘴脸立即变了样。他回到他的卡车上,从此再没跟我找过什么麻烦。 我曾受到威胁,有人打电话给我,说要打死我。有一段时候情况非常紧张,我 不得不随身带着手枪。好多次我一个人开着辆大拖拉机在离开这儿好几英里的树林 里。路上到处是带着猎犬的猎人。他们都有刀,还有枪。躲在某个峡谷,用一粒子 弹打穿我的头,那真是世上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有时候人们总会犹豫着迟迟不肯采取行动,尽管知道那样做没有问题。有一次 我和一个公司的人在这条路上走过。瞧,这儿有熊的漂亮的大脚印。她在这儿,一 只老母熊,也许还带着小崽子。我们不能让猎人看见她。他们有一套联络网,一个 人传一个人,很快他们就带着猎犬全来了。这位公司的人员——他穿的大约是十号 鞋——一路走去用自己的脚印盖住了熊的足迹。(笑)他的工作是要把熊消灭掉, 可是他却保护着它们。在许多人的内心深处有一种他们不愿流露出来的下意识的愿 望。 我只向那些能了解我在讲什么的人发表看法。许多人不把这当回事,他们也没 有感情,但有时却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人出来帮忙。我收到一个在一家大木材公司干 活的人写来的信。信上说:“你好几次使我非常生气。我现在要退休了,我愿意让 你知道我完全支持你。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因为他们会把我送到西伯利亚去的。” 许多人因为所处地位的关系不敢说话。我碰巧是个单身汉,要想饿死我还不大 容易。(笑)所以我能把我想说的不管他妈的什么话全说出来。我父亲死后,我就 离开了树林,很早就退休了。现在我在自己家里砍些木料。 我并不富有,但能象我这样安全地度过一生,也许是任何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大 的福分。我从不觉得我曾经被人打败过,或者觉得自己是个穷苦人。在许多方面我 是很富有的。我觉得我活在这个世上有一个责任,那就是保存下一些美的东西,并 把它传给下一代。我要是不保留下一点东酉,这些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孩子们就将只 有一个荒凉的世界。 我相信只有永远不忘掉我们周围世界的美和伟大的东西,人类才能最终从他们 的头脑中抛弃掉那导致互相残杀的该死的仇恨。我们已开始慢慢懂得,我们在这个 世界上只能存在很短一段时间,这么有限的几年却用来互相仇恨,互相残杀,这真 是太不可思议了。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