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立夏 内功、大周、三大、溪头 在北屋一晃就是三年,为了坚守对叶条辉的诺言,我守株待兔,中文的研究工 作虽未停顿,却进展得十分缓慢。可是树大也必须根深,条辉送我二十万股金,我 用十七万买了栋公司兴建的公寓。离开北屋时,有房子可以安身,又有点存款,省 吃俭用的话,一年半载生活不成问题,我正好全心全力在家里重新开始排字。 我买了十多本国语小字典,把每一个字都剪下来,再根据早先已经研究妥当的 构想,在纸上画出横、直坐标。横轴以前缀为索引,纵轴则取字身,各预留廿六区。 我先找出前缀和字身比较多的,当作索引符号,每种符号各占一格。然后再把剪下 来的字,照前缀、字身的索引位置,一一贴在索引所指向的空位上。 所有的字都贴完后,我再检查整张纸上空位与文字的分布情形。我知道唯有文 字平均的分布在索引表中,编码成功的机率最高。如果空位太多,就表示索引分配 不合理,如果有些位置上文字太多,则该字必须再行分解。 前前后后一共剪贴了十多张,每剪贴一次,起码要用上两本字典。时间上则长 短不等,有时做到一半,我就知道不可行,毁掉重来。如果顺利,全部贴完则要半 个月。 又剪又贴,还要思考,我一个人工作,经常顾前不顾后,事倍功半。我求助于 内人,她这半生尚不知道世上居然有这样单调无味的工作,她一坐下来,便呵欠不 停。剪不到几个字,总会想起有件非做不可的事,说是马上回来,结果总是不见人 影。 不得已,只好一个人孤军奋斗。半年下来,我以八千字为例,每字取三码,以 五十二个字母(即英文的大小写),完成了中文编码。 当时,我还未忘情中国功夫,我对形意拳很有兴趣,同时也因为编码的原理是 根据中文的形声法则,故而定名为“形意检字法”。为了保障自己研究工作的进行, 我到内政部找到表姐陈玉洁,请她协助登记了著作权。 我对这次的结果并不满意,五十二键实在太多了,我想减至廿六键。但是难度 太高,一个人做,限于思考的过程一面要用原有的字典顺序查字,这我已经不够熟 练,一面又要立刻转变为新的索引位置,脑筋不停地转来转去,很容易疲劳。 我想找人帮忙,如果两个人一起做,每个人负责一种索引系统,效率就高得多。 效率提高了,我们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到理想为止。但是找人谈何容易,内人 不愿帮忙,而我又没有足够的资金。 这时有一位电影界的朋友雷俊,找我写一本武侠片的剧本。缘因有一门功夫叫 做“霆斩”,在媒体推介下,颇受人注目。正好他也有些渊源,想利用霆斩的知名 度拍部电影。据他说拍电影并不难,只要有关系,有引人的剧本,定好担纲演出的 明星,先卖南洋各地的版权,就能拿到数以百万的订金。 雷俊本人并没有钱,但是关系很好,目前所缺的只是剧本。为了兴趣,也希望 能赚点钱,我答应帮忙。这一来,我又卷进了那阵子的功夫狂热中。 霆斩的掌门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本人弱不禁风,可是他的弟弟“彭二” 练就了一手铁臂功,可以任人用木棒子搥打。他们姓彭,自称是彭祖之后,兄弟俩 都自台大毕业。他家有一册祖传“霆斩秘籍”,几十年来一直没有人愿意下功夫苦 练。由于一时的好奇,他们按照书中的方法练了一阵。其兄本来有心脏病,结果身 体竟然练好了,但浅尝辄止。弟弟却在哥哥的指导下,练成一身“金钟罩铁布衫” 的本事。 我自幼看武侠小说,总认为所谓的武功只不过是文人的幻想而已。尤其是那些 过于夸大的“踏雪无痕”、“隔山打牛”等完全没有科学根据。这次目睹彭二用锋 利的水果刀,对着右臂猛砍,臂上除了一些青白色的痕迹外,果真没有受伤! “霆斩门”本来在南昌街开馆,每人每月收费六十元,名气不大,知者也不多。 后来有位由美国回台的跆拳教练看到他们的功夫后,叹为观止。双方谈妥合作,学 费增加到三千元,并请了记者大肆宣传。立刻各地学生慕名而来,车水马龙,门为 之塞。 彭氏兄弟赚了大钱,却不肯对馆中同甘共苦的教练略施小惠。不久便有两位教 练另起炉灶,取名“天斩”,还搬了位毫不知情的老和尚出来,说是出于少林真传! 有谁管什么真假呢?吹者得利,信者有福。混了一段时间,我们的电影虽然没有拍 成,可是却因为认识他们,我对中国功夫才有了初步的了解。 我仔细研究分析之后,写了本《功夫生理学》,因找不到人出版,原稿已不知 何在。一九八一年又逢武当派在台开山门,掌门人廉广全是支持我做中文计算机的 几位江湖朋友之一。在他的介绍下,我也拜了师父,成为武当弟子,对中国功夫认 识更深。 中国功夫是一种有效的方法,能达到强身、健身的目的,其原理不外乎物理及 生理学。但是明理的人少,自夸自擂的人多,以讹传讹的结果,便有了很多愚己愚 人的神话。 生命体精妙的结构与功能,今多已为科学家所悉。中国古代知识虽然不发达, 人们却在实验中掌握了生命力的基本因素,那就是“营养”与“空气”。 碳氢化合物的醣类,可因结构变化达到贮存及分解热能的功效,醣类被身体吸 收后,贮存在肝脏内者叫肝醣,输送到血液中则为血醣。血醣在肌肉中与氧气结合, 并放出热能、二氧化碳,如果氧化作用不全,则产生乳酸。热能是刺激肌肉运动的 动力,乳酸则导致神经疼痛,以提醒人们身体内因为氧气不足,急需补充。 醣类来自食物,可以贮存于体内。氧气则来自呼吸,经过肺中的肺泡渗入血液, 随时消耗。血液则靠心脏加压,泵入血管。由于醣类已经贮存在身体中,所以呼吸 空气以及泵入血管两者,才是运动最重要的生理作用。 要汽车的马力大,先决条件是要有充分的油与气相混合,并且有效地送入引擎 中,使之完全燃烧,产生爆发的功率。同理,我们要使人体发挥最大的潜力,也必 须有足够的空气以及血液量,使之能快速将空气及营养传送到肌肉细胞中,增加肌 肉的能量。 功夫就是一种将空气及血液有效地输送到身体各部位的锻练方法,因此又名之 为“气功”。严格说来,中国功夫分成“外家”与“内家”两种,外家讲究“技击”, 以训练人体四肢之灵活性、感官反应之正确性以及动作劲道之快速性为主。这种技 击适用于防身、制敌,也可以当作一种运动或舞蹈,娱人娱己。 据考证,内功是以达摩祖师由天竺携来之瑜珈术为源,再加上中国道教的吐纳、 练气之术,逐步发展而成的。因为佛、道两家的修行人士终日静坐,身体机能缺乏 运动,易生疾病。遂在静坐之余,研究出一种简易的方法,四肢不需运动,仅以呼 吸作用即可促进容氧率增加,使血液循环量加大而得到与运动相等的效果,故称之 为内功。 现代社会上很多人终日坐在办公室里,其身体与心理状况和古代修行人相去无 几,只是仰仗营养与药物维持健康,暂得免于疾病。如果内功真有强身的效验,则 对现代人将是一大福音。只是要征信于人,必须要有科学的佐证。 我的骨架很壮,身体有一百八十磅重,但身高只有五呎七吋。自中学以后,我 就很少参加激烈的运动。大学时虽然是篮球校队,上场时往往力不从心,不过充当 龙套而已。记得在台视时,有一次公司内部举行篮球赛,我上场打了一分多钟,结 果身上贴了十几片沙隆巴斯,而被戏称为沙隆巴斯先生。 等我作了内功练习以后,气力明显地增加,打一个钟头的球,一点都不觉得累, 精神也好得多。尤其是二十多年来我从事中文计算机及写作的工作,每天连续不断, 从未休假或是休息, 除了我的宿疾皮肤病及气管炎外, 身体其它部位从未生病。 (后来我才发现跟随我的弟子们,人人都因久坐而饱受肌肉疼痛之苦。) 内功有很多专有名词,在此略而不提,仅以粗浅的、与生理有关的用语来说明。 内功最重呼吸的方法,原则上男性多用腹式呼吸法,女性则用胸腔呼吸。这是基于 生理的限制,女性腰细,腹腔较小。这也是男女天生不平等的一种结构,因为女性 的腹腔以子宫为主体,只有在骨盆扩张时,腹腔才能向外增涨。 腹腔呼吸的原理是以胸腹之间的横隔膜为泵浦,向下压时,一方面空气进入胸 腔的肺叶中,一方面迫使腹腔中之血液流回心脏。腹腔中约有百分之四十的血液停 滞其间,其中有一部分在肝、脾中,以调节血液的化学成分,完成新陈代谢作用。 腹腔静脉管则容纳了大量由身体下半部循环回来的静脉血液,在此等待着被泵回心 脏。 人体血管的构造历经了千万年的演进,运动是动物生存的本能,因此下半身血 液要泵回心脏,全靠肌肉的收缩,而血管中有一种三尖瓣结构,可以防止血液的倒 流。如果运动量不足,则血液到了腹腔静脉,基于重力作用,便淤积在那里。其多 余的醣类,常被腹腔组织所吸收,变成皮下脂肪,从外表看上去就是大腹便便。 野生动物在奔跑时,前后肢交互移动,正好压迫了具有伸缩性、贮藏着大量血 液的腹腔,故得以增加运动所需的能量。人类在直立以后就丧失了这种机能,但却 发展出足部强而有力的肌肉,以协助血液的循环。一旦不常走动,足部肌肉的压力 降低,人体的各种机能即因血液循环之不良,而导致疾病或体能衰弱。 至于胸腔呼吸则要靠肋间肌的伸缩,肋间肌很薄而且空间变化小,因此呼吸量 甚浅。内功所强调的第一点就是要加强腹式呼吸,以便加大肺腔的扩张容量。并且 要尽力压缩腹部空间,一方面可以按摩腹腔内各个器官,增进其新陈代谢作用;一 方面压迫淤积的血液,使之回到心脏,再进入肺中,以排除二氧化碳,吸收氧气。 腹腔有两个向外的信道,一是十二指肠,食物由此进入,再从骨盆下端之肛门 或尿道排出,另一则是静脉,血液由此返回心脏。做内功时必须使食物信道封闭, 再对腹腔加压,这样才会得到增加血液回流的真正效果。 内功锻练的方法很多,原则上不外用腹式呼吸法,在吸气时尽量使横隔膜向腹 部下压,同时提起肛门的括约肌并收缩腰肌、腹肌,使腹腔向内压缩,容量减小。 这时血液立刻通达全身,人感到身体发热、皮肤发胀,这就相当于身体运动的效果。 在做这种动作时,应该充分注意以下几点:空气一定要新鲜,污浊的空气对人 体反而有害;身上的穿著要松软,以免压迫了血管,使血液循环不良;避免在饱食 或是长时间饥饿后进行,前者会因胃部缺血而有碍消化,后者徒令身体更形虚弱。 还有一点更应注意,就是头、颈部肌肉要完全放松,否则将导致头痛,严重时更可 能有脑充血之虞(俗称走火入魔)。 一般说来,练习不可燥进,初练一日呼吸三次,每日渐渐增加,不要超过体能 的极限。练到一个月后,一次能做三十次呼吸,腹中受压时会感到中心处坚实发热, 在练功的人说来,那里就叫做“丹田”。其位置大约在肚脐下有一个“田”字形肌 肉的中央,其感觉如同练“丹”发热,且位置集中似丹,故称丹田。 这种练气的方式叫做“气沉丹田”,又称为逆式呼吸。练到相当程度后,有些 派别还要练“正呼吸”,那是在压下横隔膜作深呼吸时,要把腹部肌肉放松,在吐 出空气时,再压迫腹部。这是为了减轻“氧债”以及破除执着于强练压缩式呼吸的 习惯,到最后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维持呼吸的功能。 如果只为了健身,每天只要几分钟的练习就够了,所以非常适合现代社会上时 间及精力都有限的人士。不过在做逆式呼吸之初,最好先做些柔软体操,放松身体 各部之肌肉,不仅效果更佳,且可避免身体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比较正式的练功法应该采用坐姿,因为人在专心练习时,要微闭双目(全闭易 致昏睡),这时因为感觉全集中在身体内部,会影响到站立时的平衡。而坐姿也有 一定的方法,原则上是两腿的大腿肌着地,肛门悬空。这样一方面身体较平稳,不 致使踝骨受到压力,另一方面大腿肌承载了全身的重量,也同时提供了静脉压力, 有增加血液循环的功能。 在理论上说,如果坐得安稳,不依靠身体之骨骼及肌肉机构支撑,其休息的效 率远比睡倒为高。因为在平躺时,全身肌肉放松,呼吸浅慢,血压降低。而恢复体 力的主要功能,全靠血液所输送的氧气将肌肉中所积存的废物乳酸再加以氧化,或 携回至肝脏中,再合为肝醣。乳酸刺激神经末梢,是人感到疼痛和疲倦的原因。乳 酸消除的速度就是体力复原的效率所在,而睡倒后血液循环缓慢,故效率低。 相反地,坐姿不耗体力,加上深呼吸氧气足,腿部又提供静脉压,血液大量地 带着新鲜血液清洗乳酸、修护器官的损耗,其功效自比卧睡超出甚多。还有一个非 常重要的原则,是野外求生训练所必知的。那就是在寒冷的野外,如果在疲劳过度 时睡倒,会使散热的面积加大,容易导致身体“失热”而休克死亡。在这种情况下, 最好采用坐姿,既可恢复体力,兼以散热面积小,比较安全有效。 人类所有的发明都是为了方便,方便的结果,却往往抵消了大自然原来设计的 人体功能,椅子就是其中之一。当人坐在地上时,双腿盘起,肌肉自然受到压力, 故能保持血液正常运行。可是坐在椅子上,双腿下垂,肌肉松弛,血液得不到静脉 压,便经常停滞在脚部。一旦坐久了,血液循环功能削弱,反而更觉疲倦。常坐飞 机的人便知道,时间长了脚部会发胀,有时连鞋都穿不上(易罹静脉炎),以后不 妨试试打坐。 理想的坐姿应该是将双腿互盘,在瑜珈术中称为“双趺坐”。这种坐姿必须从 小练习,成人骨骼业已硬化,两腿怎样也盘不起来。其次是“单趺坐”,也就是把 一只腿放在另一只上,其效果较差。还有一种不得已的坐法,是将两腿交叉,这种 坐姿全靠两个腿背和屁股支撑,与地面接触不匀,最好在坐处垫以柔软之物,以分 散身体的压力。 人们在过了多年文明的生活后,上述的坐姿不是在短时间就可以习惯的,在练 习时,千万要注意下列事项:坐姿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脊椎骨的正直,坐处太软时, 身体常会倾斜,脊椎骨会在不知不觉中,随着重心的调整而歪曲。其次胸膛要挺起, 以保持呼吸正常,这时可以利用横隔膜的下压,使腰间充气,再将尾椎骨向后挺, 身体就自然正直了。总之,坐姿的练习不宜躁进,持之有恒,时间一久就会习惯。 为了更进一步增加运动能量或者是训练神经之反应,便要练习“导引”,使血 液在意识的指导下,引向身体各部,使生理充分发挥其应有之机能。人体中有随意 肌及不随意肌两种肌肉,把血液导向随意肌中尚不难,只要经常练习、运用,就可 以达到效果。然而导引真正的价值,在于将血液导入不随意肌中(练习日久也可随 意控制),甚至于导入身体的任何部位,这样不仅能强身健体,进而可以达到“生 理治疗”的效果。 不论医药如何进步,人体的复健都是靠生理机能的自疗能力。血管是交通网络, 血液是交通工具,满载着侦查队、救火队、军警、保健人员,还有各种补给、器材 等。一个国家的强盛,首要的条件便是交通。一个强健的身体,则必定有健全的血 液循环系统。 当神经感受到某种刺激,且其脉冲强度超过某一临界点后,肾上腺素立刻大量 分泌,心脏迅即加速将血液泵送到血管中,并传送到身体各部,以便补充能量。 如果血管细小,在这种瞬间加速的情况下,血管会因受到压力而膨胀。就像原 本已拥挤不堪的高速公路上,突然间又加入了大批的军警车辆,其后果可以想象。 人在年轻时血管尚有弹性,足资应付一般情况,然而年岁一长,在高速血液经常的 冲刷下,管壁就容易硬化,循环机能也就相对的降低。 尤其在高度发展的工业国家,人们运动量本来就少,加上烟酒等刺激物质的沉 淀,血管很容易硬化。又生活在高度的紧张中,不时受到兴奋、沮丧等情绪影响, 各种刺激都可能导致心脏病,使之成为严重的杀手。 导引的理论是仅增加血液的流通量而不提高心脏的压力,使血管经常在大量血 液的流通下,加强其伸缩的弹性。这样即使年岁渐长,循环的机能仍然保持着相当 的活力,足以应付任何特殊的情况。 血液流通量的增加是因为腹腔静脉中百分之四十的血液,在丹田的压力下,大 约有一半会被泵入心脏,如此血液流量约增加三分之一,血管也会膨胀三分之一。 血量多了,加上空气充足,身体的氧气供应量也增多,血管在胀缩下增加了弹性, 故心脏能保持正常运作。 在中国,练功夫的人常要测试是否能在各种激烈的运动下,面不红气不喘。因 为在急剧运动时,大量肾上腺素的分泌,刺激了心脏以及肺部加速运作,这样就会 面红气喘。气功若练到相当程度时,就能充分利用呼吸,提供足够的氧气而不致于 气喘。同时血管能扩大,血液循环畅通,不会淤积在皮下组织中,所以不会脸红。 其实任何人只要经常运动,达到了起码的运动量,多多少少就能有这种面不红 气不喘的能耐。因为在运动中自然而然地需要深呼吸,也就自动绷紧了腹部肌肉, 只是“功夫”特别强调这种功能而已。至于内功则是可以不必经过激烈的运动,只 透过“运气”与“导引”两种精简的方法,以达到上述的目的。 练习导引前,先要用自己的意志力,“想象”有一股“力”由丹田起,慢慢地 通过身体的血管,运到身体各部。根据各家记载,其运行的途径都不相同,当然效 果也各异。但是对强身健体而言,有一种叫做“小周天”的方法,练来既简单又特 具效力。 所谓小周天是指人体机构的基本区域,不包括四肢在内。相对的,“大周天” 则率指全身,有所谓的“七经八脉”各种复杂的运行方式。这些理论原为道教修仙、 炼丹等研究之副产品。后来有道术之士用之行医,就产生了“针灸”。 小周天包含了身体的五脏六腑,以及头脸、背脊等部位,同时又经过“经脉” 中之任、督两脉,如果能给予适当的按摩,使气血贯注其间,必然可以增进其功能。 然而这些区域并没有随意肌供我们运动,而且也不是外表的按摩即可奏功。因此必 须先利用想象力,不断地练习。时日一久,意到气随,神经原在经常的刺激下,就 会产生一些反应。 这种反应会令意念所经路线上之不随意肌产生一些紧张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足 够使血管伸缩,达到预期的效果。功夫深厚了,神经原因刺激频繁而加强,肌肉也 因之健壮,即可对该处的组织或器官发挥保护作用。 原则上,当气沉丹田后,便将意念下移到下腹,再移向肛门、尾闾,循着脊骨 向上升,直冲到颈项(这段最难,起码要坚持一个月以上才有效应)再送到头顶, 翻过前额,循鼻准、唇舌直返丹田。这其中还有些神话,据说一定要把舌尖顶住口 腔上端,是为长生之源。而根据我的实验,在静坐或导引时由于精神贯注,口中津 液常会不自觉地滑向咽喉而容易呛到,舌尖上顶可以堵住咽喉以避免这种意外。此 外口中会集聚一些津液,在久坐喉间干燥之际,咽津也会感到舒服些。 这样导引的结果,尤其是对中年以上的人,能加强背部的抗寒能力。同时背脊 是全身神经的主要干道,运动其附近的肌肉,也有保护反射神经机能的作用。 人体中的肌肉纤维细胞数量恒定,一生之中只会减少而不可能增加。肌肉纤维 两端以肌腱附着在骨骼上,肌腱是结缔组织,韧性很强,在不断的刺激之下,只要 有足够的营养补充,便会继续地加强及增大。 此外肌肉纤维如果受到外力的破坏,也是由结缔组织加以修补,运动员健壮的 肌肉实际上就是结缔组织补充的结果。肌肉的健壮并不代表机能的正常,真正对健 康有益处的,是增强肌腱的张力而不破坏肌肉。内功的基本作用就在此,只是需要 相当的耐性以及持续的练习。在时间及环境都受限制的条件下,不失为理想的运动 方式。 我年轻时深深为各种疾病所苦,尤其是感冒、气管炎,几乎从年初到年尾接连 不断。自从修习内功后,十多年来已不常发。只是在鼻腔及气管管壁处,我感觉到 有一个极为敏感的“疤”,常常在身体还没有察觉外界温度变化之前,那块疤就开 始发痒,喷嚏、咳嗽相继而至,一经发作,伤疤发炎溃疡,细菌再一侵入,就药石 无功了。 我了解了这个原因后,每次只要一感到痒,我就用含有薄荷的凉气去“熏”, 并运气“按摩”。那个疤一接触到凉气,毛孔就自动收缩,细菌不能继续侵入。加 上运气按摩,刺激血液流通,等到血液中的巨噬细胞、白血球将入侵之细菌消除后, 病就不会发作。此外我原有便秘的毛病,后来应用导引的方法慢慢地压迫大肠,依 着排泄的方向运气,立时畅通。这也算是我修习内功后的一点心得,提供读者做参 考。 至于功夫中有关于竞技方面的诀窍,我认为没有多谈的必要,只有一点我想说 明,就是为什么有人能将身体练到刀砍不下的地步。我们在历史书上以及许多现代 人的事后之明中,常说那种“刀枪不入”的功夫是愚民的神话。在许多娱乐场合中, 也有不少艺人表演过类似的节目,可是中国人在民族自信心完全丧失后,如非经过 “外国人”的验证、承认,中国的学者专家们往往对这些现象嗤之以鼻,以表示他 们是有科学精神的明智之士。 真理不是人云亦云,要有理论,且必须经得起实际验证。刀枪不入在一定的条 件下是可以成立的,但只限于以人使刀使枪,而不是高速的子弹。理论上说来,皮 肤在相当的锻练后抗力会增加,若再浸泡一种药酒,则表皮紧缩坚实,有如处理过 后的皮革。在刀锋接触表皮的剎那,如果表皮的抗力大于刀锋单位面积的压力(但 不能割,用割的压力会增加),反作用力就可以把刀弹开,就像砍在充满空气的皮 球上一样(皮球也不耐割)。 我认为西方文明之值得借镜,并不在于他们目前所得到的结果,而是他们勇于 探索真相的精神。过去中国的知识分子口中喊着“格物致知”,却不屑于追究流传 于民间的这类事件。现代的学者专家则连抄袭模仿西方科技尚自不及,更遑论其它! 然而这些埋没了很久的宝藏,才是中国人真正值得努力探索的,若将之整理成为有 系统的学问,必能强身强国,利己利人。 话说回来,从技术的角度来看,功夫的锻练确能提高一到两倍的人体潜能。但 这并不表示功夫可以练到草上飞,隔山打牛等神奇地步。(台湾武当门的几位弟子, 曾在廉师兄的督导下苦练了一年多,证明完全不可行。) 一九八五年,我住在美国洛杉矶,有天看到当地的世界日报上登载着几个大字: “中国功夫挑战西洋拳” 我很有兴趣,一看,竟是霆斩的彭氏兄弟,在一位华人医生的推荐下,来美参 加职业拳击竞赛。由于美国职业拳击协会有一定的制度,彭二要参加职业比赛之前, 必须先胜过若干有排名的业余拳手,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一名墨西哥选手。 这位记者以几乎整版的篇幅,详细介绍了霆斩功夫的神奇性。而且预言中国功 夫在彭氏兄弟的推广下,必将拳打西洋,令外国人刮目相看! 第二天,我等着看消息,但找来找去,报上却只有短短几行的报导。原来彭二 虽然不怕刀砍,却没有练成脑袋不怕打的功夫。在我印象中,报导的内容如次: “〔本报讯〕昨日在一场挑战赛中,彭xx往场中一站,墨国选手一记左钩拳, 彭氏立即倒地不起。全部比赛时间不过三秒,如此功夫,真是丢人丢到美国!” 中国人就是如此极端,相信时捧之上天,不相信时则贬得一文不值。 我们拍电影的计划也胎死腹中,因为雷俊无法排定“卡斯脱”,电影版权卖不 出,电影不能拍了,钱也赚不到了。我不能再事担搁下去,只好回头另找资金。 在北屋时,我只有一个清白的朋友林俊甫,他知道我的计划后,介绍我认识了 “大周建设公司”的倪邦宁建筑师。在倪的推荐下,大周决定支持我,谈好以半年 为期,给我一间办公室,几个工作人员的名额,每人每月四千块,我则不计薪酬。 一九七八年六月,我登了一则分类广告,征求中文系毕业者,到大周公司来面 试。当时共有十多人报名,但面试时只来了五位。一听月薪四千块(当时一位国中 老师的月薪约为一万二仟),有两位立刻打了退堂鼓。 只有三个人接受了面试,试题中有一项是与分类与记忆有关的,另一项则是性 向测验:“如果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有一个鸡蛋,试问怎样才能拿出来?” 这种题目没有标准答案,但却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及态度。其中有一人与我争 将起来,他说这种题目没有意义,不应该拿来考他。当然这种人我不敢用,迟早总 会发生一些事情,让他振振有词,对我大肆攻击。 有个面试的女孩,她老老实实地把瓶子反来覆去,想把蛋倒出去、夹出来。这 种个性对我的工作极有帮助。因为她不会作怪,不论事情大小,必能认真执行。 她名叫沉红莲,是台大中文系的应届毕业生。我录取了她,果然我的判断很正 确,她一做就做了十几年,成了我得力的助手和人生追求的道侣。 她对中文自是驾轻就熟,工作进度比以往快了数倍以上。后来她又找来两位同 班同学,不到三个月我们就成功地用廿六个字母,把一万多字作了全面的编码。 我最关心的是重码字,用键少,重码就多。为了避免重码,我们一再把字母及 辅助符号放在不同的键位上,一次一次地重编。重编只不过是苦功,难的是判断标 准,在当时没有任何成例可资参考。 字母与辅助字形的统一性、重码字的比率、取码数的上限,规则的例外因素等, 在在都是问题,而且相互矛盾,又相互纠结影响。 我的解决方法是以“形声法则”为依据,以中文的“全方位功能”为目标。因 此,字母应有文字的代表性及基础性,辅助符号则要有视讯的联想性,但不宜过多, 否则难以辨识。在字母确定后,取码数也就没有变通的余地。 我把形部视作前缀,声部作为字身。前缀约有数百,以二十六键而言,取一至 两码是理之必然。同理,字身有数千个之多,则要取一到三码。取码规则是最后才 考虑的,在避免重码字的前提下,所有有效的方法都是规则。 有了指导原则,大家在同一个理念下工作,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一九七八年九 月,我们的编码告一段落,订名为“中文输入研究”。为了节省排版的时间,我一 笔一笔地亲自抄写,然后送去照相制版,在十月六日,由大周出版,印了一千本。 据我的猜想,大周支持这个计划的原意,不过是看在林与倪二位的面子上。待 这本书印出来后,他们看不出其中的意义,以致不愿继续支持。 后来证明,连信息界都找不到任何人能了解这本书的价值,我至少送出去好几 百本,结果都是石沉大海,连浪花都没有激起一朵。 人在走头无路的情况下,总会设法经由各种管道,以求多增进一点认知。我的 岳母极力推荐台北大桥下一所命馆--国安堂,叫我去试试看。沈红莲与她的同学 们听了大感兴趣。反正没有事,前途未卜,我们就结伴而去,且装作互不相识,看 那先生如何说法。 国安堂在桥下一个小巷中,要先挂号,缴费十元。算命先生是成大机械系毕业 的,年纪与我相若,却已是白发皓首。他是原堂主之义子,原堂主退休后,他才继 承家业。据他说这种工作比从事机械难多了,但是为了不负养父之命,义无反顾。 他看了我的命,说是在四十二足岁之前飘流四海,虽有齐天的本领,依然一事 无成。这倒是一点不假,是不是我的外表或者什么地方泄漏了机密呢?再一算,当 时我应该算四十一了,今年有没有希望呢?他说,我在今年生日以前只能算是四十 岁,这两年还要熬,必须过四十二岁才会一帆风顺。 沈的两位同学,据那位先生说,都与目前的工作无缘。一位即将赴美,一位亦 将离职,且都会相夫教子,以家为业。唯有沈红莲,先生说: “你这个工作很适合,会做下去。” 沉红莲已经订了婚,原本打算在未婚夫出国后,继续深造,她便问道: “我想继续读书,可以吗?” “不可能。” 果然,那两位不久就离开了。沉红莲则为了献身中文计算机及中华文化,到现 在还是日以继夜的埋头苦干,不要说出国深造,连结婚生子都担搁了。 大周对我们后续的计划爱莫能助,当时我们的办公室位于南京东路,是向“名 将室内设计”借用的。名将的负责人被我们的工作热忱所感动,很有意支持。但是 我知道他们力量也有限,下面所要努力的工作还很多,只得婉拒了。 薪水已经没有了,前途一片荆棘。沉红莲的个性很坚强,不愿被挫折所击倒。 她宁愿去做家教维持生计,决心要继续下去。 受到她的鼓励,我当然更不会退让。我们根据电话簿,把当时位于台北市的多 家计算机公司地址抄下来,决定每天一家一家地去拜访。这分明是“科学”,白纸 黑字,每一个中文都已经编码完成,我们认为计算机公司的从业人员一定有识货的。 不幸二十多家计算机公司,家家口气都完全一样,没有一家认为“中文计算机” 可行,甚至有人说有台“中文终端机”也就够了。当时我并不了解这两者的分别, 但是由他们的神情以及谈话中中英夹杂的事实,我看得出来,中文计算机早已被他 们否定了。 我们改弦易辙,到各大学的电机系(当时尚无信息系)去,看看有没有学校愿 意合作。想不到学校比商人更现实。商人只是否定中文计算机的商业价值,教授们 则更武断地说,中文早就该淘汰了!这种老古董,害得中国沦落到今天地步,还不 快趁计算机来临的机会将它丢掉!甚至于某校有位颇享盛名的博士教授,不齿地说: “你知道吗?英语即将成为国际语,是世界上最理想的文字。我们要生活在世 界上,就要全面放弃中文,大家来学英语!” 这种干云的豪气, 只差一点令我作呕, 我不仅不能“受教”,而且要让这些 “外行白痴”看看老古董的价值。 庄灵知道了我的遭遇,他说他曾经采访过一位青年才俊,是台大电机系的教授, 创办了一家电子公司。庄灵慎重地介绍我去,他认为一定会有结果。 我们制作了一个计划,去见那位教授。果然他没有否定中文,叫我们把计划留 下,他要仔细地评估。过了一个星期,他找我们去,问我的计划要多少钱。 “只要能实现中文计算机我就满足了,多少钱不重要。”我说。 “那么,朱先生,我很不客气地告诉你。如果你自己都看不出它的价值,我的 看法是,它根本没有价值!” 我们痛定思痛,原来这个世界已经疯了。好吧,我把计划中加了一条,索价一 千万台币。没想到沉红莲送去打字时,因为气不过,偷偷地把一改为六,变成了六 千万! 我想到真正了解中文计算机重要性的,应该是政府。当时孙震在经济建设委员 会任副主任委员,我便去征求他的意见。他看了我的计划,觉得很有价值,由于主 持信息事宜的是工业研究院,他便代我转交给院长方贤齐。过了一个多星期,工研 院回了一封公文,文中劝我不要“闭门造车”,叫我去研究王安公司的产品。 我不知道王安的产品是什么,但却知道一点,绝对不是中文计算机,否则为什 么人人都认为中文亡定了?我们不愿死心,前后花了半年的时间,几乎跑遍了各个 政府机关、基金会、学校,结果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没有一个人认为有中文计 算机的必要。 计划的挫败、生活的压力,无一不是严重的考验。所幸沉红莲和我都有一股倔 劲,我们不信自己是错的,也不甘心就这样承认失败。此外,我不能否认,人在无 助的情况下,命运是最后的依仗了。我记得国安堂说过,一定要过四十二岁才会一 帆风顺。那么再坚持一年多,再苦也可以熬过去。 一九七九年五月,岳父告诉我说有位同乡曹育东,任职三军大学计算机中心主 任,他曾提及有位叶博士向三大建议开发中文电传,三大上报后,国防部批准了。 叶博士要求两百万美金供买器材之用,三大却因为经费无着,将计划束之高阁。最 近国防部查询计划进度,三大的校长蒋纬国将军便交待下来,一定要找人来研究中 文电传! 曹育东四处诉苦,说打着手电筒也找不到一个懂中文电传的人。刚好碰到另一 位同乡,谈起有这样一个人,神里神经的,在搞什么中文打字机。于是曹育东找到 我岳父,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他那里没有职位也没有薪水,但有一台计算机, 可以由我去玩。唯一的条件是,如果碰到有人来调查,必须承认是在研究中文电传。 能有台计算机研究一番,总比我目前走头无路要好,尤其是我设计的是中文打 字机,但却声称是中文计算机。至于计算机是什么样子,老实说唯一的印象,是那 “二○○一年”科幻片中的“红眼睛”。我当然愿意去,沉红莲也没有反对。 曹育东见到我们,说得非常清楚,我们只要能应付来调查的国防部官员就够了, 根本不需要做出什么东西来。至于在三大,我们既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如此而 已。然后曹主任便带我们到一间“教室”似的空房间,中间有一列长条木桌,上面 放着一台“电视”机,桌子旁放着一个方盒子,其余什么都没有。 计算机呢?曹育东指着那台电视,说: “这是最新型的王安 2000T计算机,一台售价一百六十万元。现在交给你了, 只要不弄坏,你尽量用吧!其它我不管了。” 这叫计算机?太令我失望了,但是我又怎能在曹育东面前示弱?他要是知道这 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计算机,不把我赶出去才怪! 沉红莲也楞住了,好在空空的教室中无人打扰,我们研究了半天,还是摸不着 头脑。中午休息时间,有人来玩“电玩”软件,我乘机在一旁偷招,暗自记下各种 操作应用的细节。等他们走后,我再一步一步地模仿,直到熟练为止。 中心里有一位程序员熊黎民,他有时会来修改程序,这又是我偷招的好机会。 两三天后,我差不多已偷到了计算机的作业以及软件制作的方式。因为王安这部计 算机中存有一万多个中文字形,都“存”在旁边那个叫“可携式硬盘”的方盒子里。 要用时可以“叫出来”,但只能“放”在萤光幕最下面一行,且最多显示十个中文 字,用处不大。 由于王安计算机用的是三角检字法,我略一翻阅就想到一个方法,我可以将王 安的三角号码与我的输入码作一对照表,这样立刻就可以把我的输入法实现在计算 机上了。其次,我的输入法还有造字的功能,既然能把字叫出来,当然更可以将字 “画出来”。 于是,我请熊黎民帮我写程序,熊丢了本书给我,说: “你要写程序?自己看书吧!” 我一看,书名为“BASIC ”,又是一头雾水,从何下手呢?我一向不是个好学 生,英文更是鸦鸦乌,现在要我以四十高龄的老贡生,来学这些? 我不是许过愿的吗?如果连这一点难关都过不了,我还够资格谈什么愿心?许 愿是很容易的,一时冲动人人都做得到,但要坚守诺言却要真正的奉献牺牲。我必 须先把自己的“我”心去掉,否则就不要自欺欺人! 心中凛然,立时清除杂念,专心一意翻开书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吞食、噬嗑。 心中空灵,目标明确,不到几天,我就完全看懂了。而且也试着写了几段程序,都 正确无误。我又在熊黎民追踪程序的过程中,学会了渗透到机器内部的技巧。根据 推想,我认为王安的中文字形一定是贮存在那方盒子的硬盘中。 我又花了两天时间,由沉红莲帮我记录,我则一步一步地追踪,果然被我找到 中文字的点阵。这时我在巴西学的画地毯技术立刻派上了用场,我试着用地毯的坐 标方式,把所得的二进制数据,在纸上以平面展开,果然,字形出现了。 最后一步,是我选了几个王安的字,将之改成我们的码,再用程序一调!奇迹 一般,键盘敲处,我们辛辛苦苦编的字码,就变成了屏幕上的中文! 当然,程序还有些问题,我找熊黎民来看,请他指导。他一看,大吃一惊: “朱先生,这个程序是你写的?” “是呀,不过还有些问题,我……” “这些事应该由我来做的,你告诉我就好了,不必你动手。” 我追忆之下,了解计算机大约花了六天,由学到写出程序来,大约也是一个星 期。其中唯一的诀窍,就是瞄准目标、心无旁骛。(后来我才知道,居然有人怎么 都学不通。) 一个月后,沉红莲把王安与我们的字码,全部列成一个总表。熊黎民则将表用 在输出入程序上,我们再向王安公司借来一台终端机,分别把两台机器放在两个教 室中。我们能做到在任何一个教室中输入,都可以将讯息显示在另一端的屏幕上。 于是,有线的中文通讯终于大功告成。 实际上,中文无线通讯也同样可行,技术问题解决了,所剩下的只是设计与生 产的细节而已。我也将之写成计划,可以按步实施,只是不记得当时预估的成本如 何。 再一次见到了蒋纬国将军,他仍旧是风采奕奕,精神抖擞。他问我这个输入法 叫什么名字,我说叫“形意输入法”。他一听就说: “不好,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你这个输入法,应该叫做仓颉输入法。因为仓 颉是创造中国文字的始祖,你则是继承他的造字,将之发扬光大。” 的确,“仓颉”这个名字恢宏响亮,但若非蒋将军赐用,我是不敢僭越的。 自后计算机中心成为展示中心,每天都有来自各军种及各单位的参观人潮,三 大的学员更是不用说了。蒋将军听我讲解了几次以后,立刻掌握住了重点,其智能 之高,实在少见。到后来我只介绍开场,其它应用以及发展,都由蒋将军做“助教” 说明。 在那阵子的展示中,我们所见到的“星星”,真比天上的还要多。有一次,在 教室中坐了四十多人,星星多的在前,少的在后,沉红莲直数到最后一位,还是两 颗星。 我把这套成果呈献给蒋将军,蒋将军又呈给国防部。我以为今后必然否极泰来, 国防部采用后,我们就不愁没有支助了。再加上这么多“星星”做证,就算国防部 看不上,总有一两颗星有兴趣。再不济,有蒋将军做后台,还担心什么? 我找了个机会,又去国安堂,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那知道他无动于衷,说: “你的运还没有到,连皇帝都帮不上忙!”他看了看所占的卦。 “可是,我现在已经成功了呀!”我觉得他太主观了。 “你看吧,不会有什么实质结果的。” 果然,在三大我们接待过副总统、行政院长、政府各部会首长以及许多高级官 员,人人赞好,但都无下文。最后国防部的回文也到了,上面写着:“已通令三军 参考”,根据不成文的惯例,“参考”的意义就是参考,爱用不用。 一九七九年夏天(月份已忘),三大派我去参加一个“中文计算机编码会议”, 我丝毫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和意义,但是为了学习和见识,我搭上了交通车。 会场在台大的溪头林场,是著名的观光胜地。在台北房屋时,我曾经随大伙来 过一次,很喜欢这宁静安祥的环境。 领队的是国科会副主委何宜慈博士,同车还有三十多位学者专家,都属国内计 算机界一时之选,只是我一个都不认识。印象中好象电信局的专家最多,其次是各 校的教授,至于军方的,却仅有我这一位冒牌货。 时正值炎夏,一上山,清新沁凉的空气与葱翠叠嶂的山峦,就令人心旷神怡。 待得到了溪头,那一排一排参天的古树,搭配着掩映在林间的木屋,天是青的,地 也是青的,在行走间,连地上的影子都似染上了浓浓的青色。 甫到溪头,我就发现这是一个青色的会议,充满了幼稚、冷淡、敌对的气氛。 由分配宿舍这样简单的小事起,有两派人马就几乎争执了几个小时,各不相让。 与我分配到同一房间的是一位电信研究所的工程师,他感叹地谈起,为了争取 研究经费,与会的有好几个派系彼此之间已经到了水火不兼容的地步。 “各做各的研究,有什么好争的呢?”我并不想探听什么,只是顺口说说。 “有什么好争的?”他不相信有我这种白痴:“涉及上亿的经费呢!因为主发 研究经费的国科会没有人懂计算机,所以想藉这次会议选择一种方案。你想想,要 是谁的计划被采纳了,就将成为国家标准,其中利害有多大!” 我更是胡涂了,据我所知这个会议是来讨论计算机的内码,各家用各家的内码, 就像各人在家中说不同的方言一样,凭什么来订定国家标准?目前参加的都只是与 计算机技术有关的专家学者,没有一个文字学者在场,怎能越俎代庖? “什么国家标准?是文字标准吗?由我们来讨论吗?”我问。 “当然,因为计算机涉及生产,必须有统一的标准。” “可是,为什么没有文字学者参加呢?” 他理直气壮地说: “文字学者不懂计算机呀!” “难道计算机专家就懂文字吗?”虽然我们才第一次相谈,我却忍不住要反驳 他。 “我们又不是来研究文字,只是把我们要用的字编序而已,有什么多大的学问? 难的是怎么摆平各人的利益!” 这就是了,计算机专家都以为自己是高级科技人材,字谁不认识?殊不知文字 认知的难度远高于计算机技术。然而在这个“工匠当道”的时代,西风压倒东风。 读书人所读的不再是人生大道理,只是钻研技术,人人成了工匠,各比刀斧神通。 果然,第一天的会场上,在接近讲台的两侧,左右分明地各坐了一个小集团。 另外在较远的外围,又零零落落的坐了一些人,我亦忝属其中之一。何宜慈一到, 就呼吁大家向前坐,集中一点,以便讨论。 室内的宁静与室外的山光水色交融成一片,那份安祥有如佛寺中的大雄宝殿, 五百罗汉文风不动。 何宜慈不得已,只好扯开了嗓门,先来个开场白: “兄弟这次奉命主持这个会议,实在是不得已…” 我后面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 “骗人!以为别人都是傻瓜!”我回头一看,有几个人在低低和语,手中拿着 笔记本,好象是几个记者。 “兄弟不懂计算机,年纪也到了,要学也学不会…”会场上零星地响起了认可 的笑声,何宜慈自己也笑着说:“所以,兄弟只负责主持,请各位专家学者表示意 见。” 会场立时又冷静下来,似乎人人有主见,个个没话说。 过了半响,在我身后有人站起来说: “我是经济日报的记者,这次会议集合了国内政、学、产各界的菁英,各界都 抱着极高的期望,能不能请何副主委先说明本会议的首要目标?” “是的,是的,”何宜慈忙接着说:“我只希望大家先沟通一下,目标当然有 的,就是要决定中文计算机的国家标准码!” 这句话立刻像是一颗炸弹,震撼了原本冷清的会场,尤其是讲台下靠左侧的那 一群,纷纷交头接耳,乱成一片。 “决定中文计算机的国家标准码?难道就这样草率?”有人抗声说。 “当然不是今天!”何宜慈连忙解释:“我们的会议一共是三天,大家手上都 有程序表,请看看…” “笑话!中文计算机在哪里?有谁看到了中文计算机?有谁够资格来定标准!” 不知是谁又丢了一颗炸弹,足证明理的人还是不少。 何宜慈大不以为然: “在场各位哪一位不是专家,而且是国内第一流的,当然该由我们来决定,先 有了标准,大家才有方向!” 会场上更乱了,人人都有话要说了,只有台下右侧的一群,彷佛胸有成竹,深 以何宜慈的看法为然。 有一位老先生拿了一大堆资料,要上台说话,却与何宜慈在台上争执起来。我 由坐在后面的记者口中,渐渐了解了全场的概略情况。 那位老先生是一种“首次尾”中文输入法的发明人,他自费来此,目的就是为 了介绍他的中文输入方法。台下左侧的一群被称为“民派”,以交通大学的谢清俊 教授为首,尚有发明“三角检字法”的黄克东、胡立人等学者。而右侧的则是以电 信局为班底的“官派”,以王金土为代表。据说这次的会议就是要以电信局的方案 为准,假借会议之名,强渡关山,将之订为国家中文计算机的标准。 这个会议的起因,则是年初ISO 国际标准机构,在马尼拉举办了一次会议,因 为以往的汉字编码采用日本国家工业标准(JIS) 。有一位美国学者知会了谢清俊教 授,认为中国人必须出面争取,否则一旦订定国际标准,对中文将有负面的影响。 谢清俊为此提出计划,建议国科会派员参加,但国科会婉拒了。于是谢清俊邀 请了黄克东等人,自费出席马尼拉的会议,并据理力争。认为日本工业标准只有七 千余字,即使在日本也只被认定为“工业标准”,当然不能代表约有十万余字的中 国汉字。 中共同时也派了代表参加,且提出以6763个“国标码”作为中文标准。当然, 这更不值得一驳,中共的“国家标准”码是日本“工业标准”的翻版,比日文汉字 还要少。 ISO 也同意这种看法,决定将讨论延至次年。但却指明如果中国人自己提不出 可行的方案,则不论好歹,必将决定一种。 谢清俊回国后,他所提的什么标准不标准并没有人重视,只因为中共参加了会 议,才有重量级人士由梦中惊醒,发觉连文字也是一个战场。于是一道命令,近水 楼台先得月,电信局立刻将电信明码加以扩充,由八千字加到一万六千字。 其实谢清俊一直在从事中文文字的编码工作,他的编码当时已有数万字,当然 不能接受电信扩充码。 在双方争执不下之际,才有这次溪头会议的产生。各媒体无不将之视为“官派”、 “民派”之间的角力与斗法。 再观与会者,计算机公司约有七八位,记者四五位,其余不是官派就属民派。 唯有我什么都不是,原先是为了学习而来,这时才知道我是来削董狐笔的! 下午的会议由王金土博士主持,他说他有种划时代的发明,称为“跳号编码法”。 这种编码法与 BASIC语言的写作相似,即是令程序的条目隔开,以便于增加修改。 王博士的跳号编码只编双数,单数留空。也就是说,两编码之间,还可以再加一个 字。可是目前只收万余字,中国字有近十万,只能加一个字,够吗? 王博士的理论是,当然够!根据交通大学的统计,报纸上8,000 个常用字已代 表了99% 的中文:“我们现在所收的字集,已有一万多字,那百分之一有什么用? 更何况跳号编码还可以增加一倍!” 数学是非常奇妙的魔术,我经常看到有人玩百分之一的游戏,报纸是日常生活 的媒体,目的是方便快速,过目即忘。为了顾及普罗大众,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文字, 最多只能代表百之一的文化。而这不收的“百分之一”,才是问题症结所在。(以 国人姓名为例,十五年后台湾的户籍计算机系统问世时,人名用字已高达五万九千, 请问这些人怎么办?) 再若顾及专业用字、科学名词、动植物学名词、新生造字以及古文用字等,更 难以计数。图书馆是信息的总库,如若图书馆用字不能满足,则信息中心不可能成 立,全国信息的交流与应用,则又是另一个幻想。 信息只是一台计算机吗?只为了供人写写信,记记帐吗?如果户籍不能用计算 机,财税不能用计算机,海关不能用计算机,军警不能用计算机,学界不能用计算 机,图书馆不能用计算机,我真不知道计算机还有什么用? 计算机的最大功能在于全面联结,在信息上互通有无,每一个使用者都可以借 着计算机无远弗届的机能,大量且迅速地处理各种资料。如果只把计算机当作个人 应用的文字工具,仅以常用字为国家明定的标准,是则不仅失去了信息的整体价值, 而且扼杀了中国文字继往开来的生机。 有人认为基于技术瓶颈,与其不能达到,望梅不能止渴,何不暂且因陋就简, 恶法亦法,胜于无法?说这种话的人,经常是那些高高在上,尸位素餐,任用亲信, 急功近利之徒。因为中文计算机的可行与否,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技术问题,只要公 正公开,不循私,不苟且,虚心求证,再来说这种话也不迟。 当时我人微言轻,虽然对中文计算机已有了部分的答案,且一再详细解说,而 与会的专家学者们竟无一人愿意就技术观点深入讨论。大家所关心的,只是两派之 中究竟何派成为主流。 因此, 这种形式性的会议,我可以断言,不外乎一场科技 “秀”。其草率的决定,必将为中文信息长期的发展,带来无可弥补的祸害。 我仍然一本初衷,文化大业不是一两场战役所能决定的,眼前这些人还没有认 识到文化与信息的关系,一时有什么好争的,尤其是在这个唯利是图的时代! 几天的讨论下来,更是令我大开眼界,国内第一流的专家们,官派、民派所争 的“微言大义”,竟然只是究竟应以部首或笔画为先的排列顺序之争! 王金土攻击谢清俊说因为谢的姓笔画太多,排名太后,所以才主张先部首后笔 画。而谢清俊正好反击,说王金土在争排名的先后,所以坚持先笔画后部首。 说来似乎是笑话,令人匪夷所思,我确实听不懂其妙何在。对计算机而言,先 笔画或先部首究竟有什么分别呢?时到今日我个人从事中文计算机,少说也有二十 来年了,始终没有想通在技术及应用上,部首与笔画之先后到底有何奥妙? 在两派水火不容的情况下,我只好挺身而出。花了不少唇舌,先与王金土沟通, 希望他稍让一步,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首肯,同意放弃其伟大的发明。然后再去找 谢清俊,他倒是不想争这些,只是不满意官方的态度。我们终于决定了一个折中案, 不妨说是官方的修订版,扬弃了王金土的跳号编码,但却采用他的笔画顺序。 这就成为何宜慈出掌资策会的尚方宝剑--溪头码,后来由何全力促成、并行 改定为13,053字的“国家标准码”。这套内码虽然使不少人获利,不幸对中文计算 机却毫无助益。反正纳税人是沉默的,大把大把的研究经费,不断用在研究中文字 码、字库。尽管已有完整的中文系统上市,但是利之所趋,有些人就是闭着眼睛, 死也不肯相认。 这种现象能怪谁呢?在一个只重物质享受,只重名利地位的社会上,人人为己 被视为天经地义。只要有人贪赃枉法,就有人私心自慰,甚至大骂出口: “你看!这些人简直不象话!” 这样说法有什么玄机呢?喜欢浑水摸鱼的人,决不会到清澈的溪流去,也不可 能喜好明净的环境。有前车之鉴,有他山之石,才是自己最佳的保障。 社会是社会人共同组合而成的,社会风习则是社会中每一份子相互影响形成的, 果若人人只顾近利,竭泽而渔,还有谁看得到明天? 溪头会议虽然开了,中文计算机依然是个不可企及的神话。我在三大的表现虽 然得到蒋将军的赏识,可是没有资金及人员,仍然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