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集 感悟人生 真正有悟性的人,凡事一点就通,没有灵性的不太聪明的人,百点不通,这是 什么原因呢? 人比动物可怕,弱者千万要小心,不要被衣冠楚楚的人所蒙蔽、所欺骗。 人并不健全,不健全不要紧,但心要正。 缘分有一定的感应密码,就像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一样,想他时就拨他的电话, 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上帝是公平的 记得有一位双目失明的青年,他到了美国,由于刻苦努力,以超人的毅力完成 了学业,最后成为一位优秀的学者。在一次演讲会上,他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宣读 自己的论文。一位从中国去的记者不知道他是失明者,敬佩他的才华与口才。最后 当记者听到他在结束时说:“上帝是公平的,我的眼睛虽然失明了,可是他赋予了 我敏锐的听觉,我凭着唯一的有利条件学完了自己的专业,我要感谢上帝。” 这时记者才知道他是失明者,激动之余,写了一篇采访稿。 按照一般人的看法,上帝对他太不公平了。为何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还赞美上 帝是公平的?因为他没有悲观、厌世,相反他能从自己的不幸中找出有利的一面, 并将它发挥好。不久我看到日本杂志上写一位瞎了一只眼睛的德国老太太,一生经 营店铺,没有享过福;后来不幸又瞎了一只眼睛,别人都说她太不幸了。而她却乐 观地说:“上帝怜悯我一生操劳,他叫我可以休息了……”多么幽默而富有哲理性 的话。 总结自己几十年来的得与失、成功与失败,我觉得上帝对每个人是公平的。 我在不惑之年独自东渡来了日本,受尽了艰难与磨砺;但是我接触了异国文化 和文明,学会了日本人的思维方式。我充分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在异国它乡踏出 一条生路,积累了许多的素材,写下了《东京私人档案》纪实文学。上帝使我失去 了刻骨铭心的初恋,又使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爱,于是我写下了《樱花恋》、《东 京一个桃色的梦》等许多作品。我失去很多,但也得到很多,得到的便是上帝对我 失去的补偿。 我常常听人说:“我是不幸福的。”其实幸福不是永恒的,上帝要给每个世人 幸福,能使大家都分享,不可能永久地留在任何人身旁。当你以为自己的“幸福” 失去了,那么接踵而来的是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出现在你面前;这就是上帝对你的补 偿,也是你另外一份“收获”。 我在采访日本学术界颇有名气的中国留学生张纪河时,他说:“来到日本,一 切从零开始,确实很艰苦,但是再苦也要比在黑龙江兵团下乡时好。”他下乡在兵 团时分在最累最苦的烧窑班里。他从班长升到连长,又上大学,成为一九七八年第 一批公费到日本留学的九名学生之一。现在日本城西大学任教,有学生近千人。每 年写出五六部关于中日方面的经济书;每年演讲几十场,并参加了日本政府财团、 研究部门的各项活动。他取得的成绩来自于不懈的努力,这种精神是在兵团劳动时 锻炼而形成的。 你在某一方面比别人优越,比别人得到的多,这就是你的幸福。老是埋怨上帝 对自己不公平的人,他永远也不会满足和感到什么是幸福。即使幸福在他身边,也 不会感觉到。因为他想别人拥有的东西都归自己,那是不可能的。连上帝也不可能 全部拥有,他为了拯救人类,连自己的儿子都奉献了。他要使更多的人有爱,有幸 福,这就是他至高无上的幸福。 这篇文章写好四年了,也没有拿出去发表,因为我写文章常常并不急着发表。 四年后的一天,遇到一位朋友,这位朋友非常英俊、很有才华,他是姑娘崇拜的影 星,少女能见他一眼,会狂欢得跳起来。有一次我听到一位崇拜他的姑娘说,能和 他照一张相,正是她一生的幸福。当时我想,朋友大幸福了,上帝对他太宠爱了; 但是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 当时他在集资拍一部自己编、导、演的电视剧,一时集几百万也很困难。他感 到很困惑,真希望自己能有几百万人民币。一天他对我说:“今天一位企业家来投 资电视剧,他投了四千万人民币;这时,我是多么羡慕这位企业家,他能够拿出几 千万,说明他的资产有一亿以上。但是就在我看到这位企业家的一瞬间时,我不再 羡慕他了,因为这位企业家长得实在太难看了。”他感慨而情不自禁地说:“上帝 是公平的。他给了你钱财,就不给你英俊;给了你英俊,就不给你金钱。” 朋友不由为上帝能给他如此英俊的面容、炯炯有神的双目而感到骄傲,所以他 不再为没有几千万的钱而困惑。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只是你并没有感觉到。人有时候是 “身在庐山,不知庐山真面目”。家中有宝,却不识,这是人们目光的短浅性。 为了我们曾经得到过的幸福和现在拥有的一切,愉快地度过这人生。 写于东京板桥小屋 重谈《丑陋的东京上海人》 一九九四年,在日本的《中文导报》上,一位笔名叫奇凡的人写了一篇《丑陋 的东京上海人》,在东京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使东京留学生热闹了一番。没想到东 京大有人才,连续三次在报上展开了《丑陋的东京上海人》的专题讨论。在日华人 办的中文报刊为留学生带来了许多精神食粮;后来的华人报越办越好,也给留学生 解决了许多实际问题。 当时本人也很同意他的看法,没有将那篇文章留下甚感遗憾。由于文章激怒了 许多上海人,写反对文章的很多。二位笔名“桀人”的文人,在《人,无须划分什 么地方的人》的文章中写道: “在中国有汉族人骂满族人是‘长毛’,骂印度门卫是‘红头阿三’,骂江苏 北边来上海的人为‘江北猪猡’,骂江阴人是‘强盗’,骂无锡人和常州人是‘刁 无锡、恶常州’,此外还有‘宁波亨榔头’,如此等等。现在的上海几乎没有这种 称呼了,这说明了什么?是一种文明的体现,而‘奇凡’先生却在提‘上海人’的 说法,我看你是伟人回头看小人了吧!时代在进步,而你在倒退。” 在东京的上海人很精明、能干,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出了不少人才。但是动 坏脑筋的上海人也干了不少坏事,连日本人也摇头。所以在日本中国人提起上海人 没有好感。一位湖南朋友气愤地对我说:“你们上海人太忘恩负义了。有一位上海 人刚来东京时在我这里住了几个月,我看他没有钱和工作就不收他一分钱。半年后, 我急需一些日元,就问他借几万元,没想到他说没有钱,气得我臭骂他一顿。” 我说:“我的一位亲戚也是这样的,不收他一分钱帮他办到日本来,在我家住 了一个月,没收一分钱,我们又给他找工作,可是当我有了困难时,他竟没有一点 感谢之心。有一年,我从上海回来,旧房已退,因等签证,想在他那里住一段时间, 没想到第二天就问我要房费。” 湖南朋友说:“你不像上海人,很豪爽。”我马上说:“因为我在东北呆了十 几年。”日本人虽然说上海人聪明,也不太喜欢上海人,所以我在一般不熟悉的日 本人前不说自己是上海人。也许就像“沪妮”写的:“我最想不通的是下面的一个 小问题:是上海人中没有好人呢?还是好人都不算上海人呢?有朋友给我介绍上海 人:某某特别优秀,真不像上海人。有上海人在被介绍时努力为自己洗刷,我出生 在上海,不过我是在北方长大的……” 看来我也是沪妮一针见血说的这种上海人之一。我出生在上海,十六岁离开上 海到东北插队、上大学、工作,一晃十几年,也可以说是半个东北人;又在江苏呆 了五年,所以和不太熟的日本人说我是苏州人。因为日本许多老人到过中国,都知 道寒山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们对苏州人印象很好,苏州出美人,日本有首 名歌曲《苏州夜曲》,日本人都很喜欢。说自己不是上海人是想让日本人第一印象 好些,这也是我一个上海人耍小聪明丑陋的一面吧。 奇凡也是上海人。他在《为什么我要写(丑陋的东京上海川》中说:我只是怀 着一种冷静客观、近乎严酷的心情来写的。我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是丑陋的 东京上海人,一个是在写《丑陋的东京上海人》的上海人……但即使我写了十篇 《丑》,也不足以说明我企图“救救东京上海人”或叫东京上海人“重新做人”, 我根本不具有这种精神力量。我自始至终是一个普通的上海人,我的最大能耐是写 出我想写的一切。 假如一定要问我写《丑陋的东京上海人》一文的目的、动机和理由,那只有一 个:我承认我曾是一个丑陋的东京上海人。 然而,奇凡写这篇文章的动机却让别人认为,这也是上海人的精明。“沪妮” 在《杂评上海人》中写得很尖锐、幽默。他写道:“上海人让人没法不佩服,你瞧 瞧,打开报纸来,占着最大篇幅、扛着最粗标题的、风头最健的,又是他妈的上海 人,而且这一回人家采取挺身而出,自己谩骂自己的战术,大义灭亲,高风亮节, 绝对够聪明。在我们一字一句地细读文章,越读越觉得解恨、通气的时候,人家上 海人不知不觉又大出了一回风头,还捞进一小笔稿费,这叫名利双收。 “……他们把出生在上海以外的中国人全部叫做‘乡下人’,说得吓人一点, 上海人的这种意识比纳粹还要纳粹,如果上海人手里有枪,有集中营,天下不知道 要如何大乱……好在上海人厉害一张嘴,他们瞪出乌眼珠恶骂一句‘乡下人’以后, 就埋头干活,生产出各种上海货供全国乡下人抢购或摆阔气……没改革开发以前, 哪个大妞见了上海的服装不眼馋,全国乡下人结婚的新房里都希望摆一只上海出的 痰盂。” 看来大家都有同感,上海人不但骂外地人是“乡下人”,连住在上海市区以外 的人也被骂“乡下人”。 今年,我们在三十年后举办的初中同窗会上,一位同学感慨地说,“当时我从 郊区出来读书,你们都叫我乡下人。”少年时的外号让他记了半辈子。人到中年的 我们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但我们丝毫没有一点反思,还有一点沾沾自喜,在我们的 潜意识中有根深蒂固歧视他人的思想。但在得意中,有同学看到他手里拿的手机, 不由挪榆道:“还是现在你乡下人最有钱了,我们都下岗了。” 当时主编要我写一篇折中的文章,所以粗略地谈了点看法,多少有点违心。这 是否也是上海人的精明呢? 我在题为《上海人文化心理素质的功与过》的文章中写道: “阅读完《中文导报》第27期上的大特写《丑陋的东京上海人》,觉得作者文 笔犀利,大有鲁迅之文风,将在东京上海人丑陋的一面刻画得淋漓尽致,真实可信。 “然而本人认为这些观点并不是独特新奇的。在中国,外地人说起上海人,也 都摇头,上海人几乎不太受欢迎,作为上海人的我也几乎感到有些遗憾而难为情。 “然而再细一想,上海的‘重利轻义’,其形成并非一朝一夕,它作为历史的 产物,受该地域的社会结构、生产方式、文化传统等条件的制约,又受外来文化的 影响;是由人生态度、情感方式、价值观念等诸方面组成的有机总体。 “高度的工业生产发展带来了上海的繁华,其衍生物——上海人的思维方式、 心理素质也随着现实而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变化。但是,为了商业的竞争不失败而绞 尽脑汁、策划计谋,为了怕大祸临头而溜之大吉,为了明哲保身而各扫门前雪等。 这些为了保护自身利益的一种生存方式也恰恰为中国传统文化所不容。中华民族的 价值观念,长期以来被儒教严格地限制在三纲五常的神圣规范之内。 “中国人讲究‘情理合一’。情以血缘家族为中心,以孝为本,理为‘大理、 良知’,从而产生了追求田园式的重义轻利的人与人之间和谐的生产关系的理念 (没有生产力发达的西方人的那种风驰电掣般追求物质文明的躁动精神)。这些恰 恰是阻碍了社会政治与生产方式的变革,也是中国未能走向发达资本主义的一个重 要文化因素。 “为此,我们不必对商业化城市中上海人所特有的轻义重利视为洪水猛兽。精 明圆滑未必有错,憨厚老实未必完美。如果每个人都像是陈奂生式的老实巴交的乡 下人,那么上海这座现代化的城市不久将变成十八世纪的古城堡。 “我想,现代人不会因为每天出交通事故而大声疾呼:全世界从明天起禁止使 用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改用马车、人力车或步行——这是历史的倒退! “当然,作为现代化城市中的上海人,应该从现代文明的高度进行文化传统的 反思和展望,从而去塑造更完美的新型城市人形象,并陶冶自己的高尚品质。” 这篇文章没有我的性格,多少有点违心地在为上海人辩护。后来在我写了几篇 留日男士的悲哀后,有人发怒了,我马上停笔,我没有奇凡的勇气。因为我清楚地 知道上海人是不会轻易改变他们这种独特的“丑陋性”的,何必惹火上身呢?这是 我一个上海人明哲保身的精明的一面,还是“丑陋”的一面呢? 看来上海人是一个永远的话题。 母与子 离开祖国整整四年了,每次接到儿子的电话,听到儿子问:“妈妈你什么时候 回来呀?我去机场接你。这次大考语文、数学都得九十五分,妈妈,你高兴吗?” 听到儿子懂事而亲呢的声音,我不由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儿子还不会走路,坐在童车里。那天他哭闹着要我抱,我已经整整抱了一 上午累得想休息一会。孩子不会走路时是最累人的,做母亲的白天休息不好,晚上 又睡不好。那天我心情也不太好,在楼上刚躺了不到五分钟,被他的哭闹吵醒了。 他哭了很久,奶奶也不知怎么不抱他,我第一次被哭闹声激怒了。心想,看你能哭 多久。不料,他整整哭了十几分钟,我再也忍不住了,从楼上冲了下来,儿子认为 我要抱他,哭得更厉害了,我愤怒地“啪”的一下,狠狠地揍了他一记耳光,一霎 间,他惊住了,戛然停止了哭声。 突然,他含着泪伸出了双手朝我扑来——;就在这一霎间,我被一种从未有过 的情感所震慑住了。望着儿子被打红的留着淡淡手印的脸蛋和委屈而期待的眸子, 还有那双伸向前仍要我抱的小手,我百感交集猛地抱起了他,将他紧紧地搂抱在怀 里。儿子的双手也紧紧地勾住了我脖子,怕失去我似的。此时此刻,我为自己极其 粗鲁的行为而羞愧。 儿子,为什么妈妈狠狠地揍了你,你还伸出双手仍要妈妈抱?为什么你不去向 奶奶求援?这时我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叫着:“妈妈……”我的泪水 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妈妈错了,请原谅妈妈吧……以后我常常浮现出那天的情 景,儿子穿着我亲手做的红色毛巾衫,噙着泪伸出双手向我扑来,我觉得无法赎回 那一次的罪过,心中仍隐隐作痛。孩子是任性的,无辜的,可母亲却不能任性! 有一次我对他说,你小时因为哭闹妈妈发火打过你,你恨妈妈吗?儿子听后连 忙捂住我的嘴:“我不恨妈妈,我最喜欢妈妈了。”是的,儿子不会记住妈妈曾对 他的“惩罚”,他只记住妈妈是如何养育他。儿子特别爱听我对他讲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你刚学会走路,看见地上许多花生米壳,就摇摇晃晃地走到屋外,拿了一 把扫帚进来,两手挥舞着,将花生米壳扫得满屋都是。”儿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有一次你半夜发高烧,妈妈急得半夜抱着你,踏着黑乎乎的小路赶到厂卫 生所去。儿子深情地望着我说,发嗲地靠在我身上说:“妈妈真好,妈妈能不能像 小时候那样抱抱我?” “你都十岁了,健实得像头牛,妈妈抱不动你。”为了满足儿子的童心,我憋 着气,吃力地将他斜着抱了起来。儿子感到十分满足,仿佛又一次体验到幼年时所 得到的母爱。 后来我到了日本,为了能盼到儿子写来的信和看到儿子的画,我常常不顾劳累 和休息,在学校放学离上班还有两小时的空隙赶回家,看看信箱里是否有丈夫寄来 的信。有一次丈夫来信说,你到了日本的第二个月,有一天儿子半夜突然从床上爬 起来,推醒他说,“快开门,妈妈回来了!” “半夜妈妈怎么会回来?”爸爸睡眼蒙眬地问。 “真的,我听到妈妈的叫门声。”儿子见父亲不理他,竟光着脚,从床上爬起 来,不顾外面漆黑一团,打开了客厅的门。当他看见外面什么也没有,竟伤心地哭 了起来,那时他才五足岁。第二天他骑着小自行车,将你寄回来的照片夹在前面, 后面拖着一双你留下的鞋,一边骑着车一边高兴地喊着:“我要骑车到日本去,我 要去找妈妈……”当我读了爱人写来的信后,彻夜未眠。那时,思儿之心使我常常 半夜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想,恨不得明天早上就飞回上海,只要三个小时就能见到 儿子了。走出飞机场,一下子抱住儿子亲亲他胖乎乎的小脸蛋…… 在母与子两地想念的一年后,我回到了上海。儿子已长大了,念一年级了,他 非常懂事,在吃晚饭时,不时地朝我碗里夹菜:“妈妈,你吃呀,多吃点。”他自 己吃了几口,只是一个劲地望着我。 第二天清晨,他不声不响帮我挤好了牙膏,倒好了刷牙水放在桌上。看到这情 景,不由一股暖流涌上心田。当我带他去商店买衣服时,他却说:“妈妈,不要买 这么多,你在日本工作很辛苦,省点钱吧。”望着懂事的儿子,心想:儿子是最理 解母亲的,有时我还为那次打他而悔恨。 母亲有时也有心理障碍,但自己和外人都不会感觉到,因为它被所谓孩子不听 话,我要教训他的理由所掩盖了。孩子是可爱而无辜的,所以做母亲的不要为了自 己心清不好,将火发在孩子身上。 鸽子的“外遇” 儿子养了一群鸽子已有好几年了,有时我也去添水加料。偶然,写作累了,站 在鸽棚前去看看,但不太有时间注意观察、研究。盛夏的一天,下暴雨前刮起了大 风,一群鸽子开心得在鸽棚前排成了一行,斜着身体展开一只翅膀,形成了一个非 常美丽的造型,真是太有趣了。以后,我开始仔细观察它们。 有一次一只小鸽子孵化出来了,刚长出了一点小羽毛。儿子说两个鸽子在棚里 争窝,把这个小鸽子的头踩伤了,可能不能活了,扔了吧。我看到那只小鸽子挣扎 着,很可怜。我说:“要养活它,这也是个小生命。”我帮它包扎好又放回原处。 一般鸽子都是自己占一个固定的窝,为什么要争窝呢?第二天,我花了好几个 小时观察它们,发现一只长得最神气的鸽子守在小鸽子的窝前,另一只羽毛有些零 乱的“雨点”要飞上前。于是,两只鸽子争打起来,它们的双脚踩在小鸽子身上。 我认为这只“雨点”争窝下蛋,就将它关在下面。不料它在里边拼命地拍打翅膀, 想出来,最后冲破拦住的薄木板跳了出来。它再一次飞到上面,只见小鸽子见了它 立即站立起来,这只“雨点”给小鸽子“呕食”了。怎么回事?我看到那只漂亮雄 伟的鸽子和小巧玲珑的灰鸽飞了回来,它们看到“雨点”又拼命地将它打出去。为 了怕小鸽子受伤,我再一次将“雨点”关禁闭。 儿子回来了,我才知道那只漂亮雄伟的鸽子是雄鸽,原来是和母鸽“雨点”配 成夫妻的。在母鸽“雨点”孵蛋的几个星期中,它受不了寂寞和诱惑,又和那只灵 巧、美丽的灰鸽好上了,并将自己的“妻子”赶了出去。原来如此,鸽子群里也在 闹“外遇”,雄鸽不专一找到了“小蜜”。鸽子不是一夫一妻制,它们并不忠诚于 爱情。 当我打开鸽门时,灰鸽和雄鸽很恩爱地双双飞出,快乐地翱翔在天空。而那只 母鸽“雨点”急忙飞到小鸽子旁,小鸽子的嘴伸进母鸽的喉咙里,吮取它消化了的 食物。以谷类植物种子为食的鸟都是“呕食”的,种子不易消化,只有在母鸽的食 囊中消化后呕给小鸽子,这是一种呕心沥血般的过程,也是母爱的伟大之处。 那只雄鸽只是一个劲地讨好灰鸽,全然不顾嗷嗷待哺受伤的小鸽子。动物的生 活也和人类一样,为了争夺爱大打出手。“雨点”母亲一定要夺回自己的爱,给这 只嗷嗷待哺的小鸽子“呕食”。正是委屈了可怜的“雨点”,刚才我在抓它时,它 拼命地挣扎,将它翅膀上的羽毛也拉下了许多。看来我是一个不称职的主人,没有 彻底了解原因就武断行动,太委屈了它。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抓了一大把它最喜 欢吃的油菜籽给它吃。 为了结束这场争夺战,只好将小鸽子的草窝放到下面一层。“雨点”开始不习 惯,依依不舍地看着原来的家,可怜而嫉妒地看着雄鸽和美丽的灰鸽亲热地戏要。 一会儿,它听到小鸽子在“叽叽”地叫唤它,这才飞到下面。 我还惊奇地发现一个新大陆,小鸽子很要干净,摇晃地站起来,撅起小尾巴, 把尿撒在草窝的外面。旁边另一只安静孵蛋的母鸽,走出来吃了一点食后,跑到阳 台的栏杆边上,我以为它也要飞出去,它将尾巴朝外一撅,也将尿撒在外面。没想 到被人誉为美称的“和平鸽”很自私,自己的鸽棚里要干净不撒尿,特意跑到外面 来方便。难怪楼下的人常说,你们家的鸽子将尿撒在她晒在阳台的被上。当时我想 怎么可能呢?鸽子在空中飞,不会特意飞到你家棉被上。现在看来凡事不了解,不 要先发言。 如今这只受伤的小鸽子,长满羽毛开始摇晃着站立起来,伤口也好了。它好像 知道我救了它,当我看它伤口时,它的嘴轻轻地触了我的手表示感谢。当我儿子的 手靠近它时,它使劲地啄他的手,好像在说当初你想把我扔下阳台。 “雨点”守在它旁边。雄鸽也时常来“新家”,在小鸽子前转转,可是小鸽子 没有理它父亲;上面的灰鸽子着急地伸颈探望,看来这只雄鸽要回心转意了。 几个星期后,小鸽子长出漂亮的羽毛了,有时自己能够吃食了。一次它和母亲 一起在吃食,雄鸽也想挤进来,没想到,在里面的小鸽子跳出来用还没有长硬的翅 膀拍打着它的父亲。奇怪的是这只在鸽棚里称王的雄鸽竟没有回击,乖乖地跑开了。 “雨点”母亲看了看,没有帮忙,继续吃食。也许它在想:现在你想家要回来了, 儿子长大了,他能帮我教训你了。 下午,我第一次发现雄鸽在给小鸽子呕食,它想立功赎罪。联络感情回家了。 因为那只美丽的灰鸽开始孵蛋了,没心思和它调情了。 最近有科学新发现说地球上所有生命都是起源于一个祖先。它们最原始的基因 是相同的。看来鸽子与人的行为是一样的,只是它们的生存方式不一样。 人生的残缺 突然有一天,我猛然醒悟:我失去了许多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与亲人的团聚 和欢乐。我从十六岁插队到东北、调回南方工作、又到日本留学,一晃半辈子过去 了,整整三十年没有长期和母亲在一起生活。尽管以前每年经常出差到上海,日本 回来最多住一个月,这年月是屈指可数的。而在这三十年中,我又得到多少家庭团 圆的欢乐呢?有的是奔波的艰辛和忍辱负重。 “土插队”是那个时代的潮流,不去也得去;去日本“洋插队”时我已经三十 五岁了。现在还没有完全离开日本,有一次还想去澳洲学英语。几十年在外奔波, 跑了许多地方,再过十年自己也快老了。我们兄妹三个都在日本,有一次母亲开刀 住院,没有一个子女陪在身边,但是她还安慰我们说:“没有时间就不要回来。” 但母亲的声音是便咽的。有一次父亲心脏病发作住院了,房间里也是空荡荡的。父 母几十年来相依为命,此时此刻,母亲很希望有个亲人能在身旁,好说说心里话。 那天我正好去家里,母亲一个人在家,我们唠了一会。当我要回自己家时,母亲泪 汪汪地说:“今晚不要回去了,好吗?陪陪我。”淡淡的几句话,我深深地体会到 母亲孤独而伤感的心清。 想起我在国外,忙的时候每天睡几个小时。但有时感到很孤独,尤其是刚从中 国回到日本,两个星期情绪缓不过来。这时我就拼命打电话,国际电话费花了差不 多相当一个月的房租。有时很寂寞,给女朋友打电话说:最近我心情不好,今晚住 到我这里来,想和你说说话。于是女友来陪我一天,这时才觉得情绪好些了。 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我们和儿子分离六年,他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儿子 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一个人,回想起来,这是人生最大的残缺。我回上海每天也忙 忙碌碌的,晚上回到家儿子已经睡了。 有一次,夜里十点,我在家附近冷清、寂静的马路上,看到有个人影靠在人行 道的栏杆旁,是谁还在等人?走近一看竟是儿子。我问他为什么还不睡?他高兴地 拉着我的手说:“我在等你回来。”我听了很感动但很难过。这个情景我一直没有 忘怀,常浮现在眼前。儿子多可怜,没有得到许多母爱,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我长期 飘泊在外而引起的人生遗憾。 来到日本第九年了,从原始资本积累走向发展,如果再努力,那么我的事业会 达到更高峰。忽然有一天,我想应该回中国了。即使我还能再挣几百万日元,能再 成功,可是就要继续这残缺不完善的人生。人生苦短,现在失去的,即使以后用加 倍的成功和钱也换不回来。 母亲年纪大了,我们还能再有几年在一起呢?儿子长大了,能守在我身旁的日 子也不会多。等他到了二十岁,也出去留学,一分离就是几十年;于是我母亲的悲 哀就在我身上体现。这样就形成了恶性循环——我使母亲孤独、儿子孤独;以后儿 子出远门了,又使我孤独。那么我们的人生不就永远在孤独、思念中了吗? 所以我想应该回中国了,虽然我已经拿到了签证,可以在日本工作。然而,我 决定守在母亲和儿子身旁,为他们的欢乐放弃一些既得利益。 想到这些,我也不会再为没有完成的事业而后悔,因为我拥有了母亲和儿子的 笑容,我们都不再孤独了。这是我们共同拥有的人生丰厚的财产。 国不富,民受辱 中国,这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历史、曾经辉煌于世界的泱泱大国,在八十年代初, 当他们的儿女手持着这本曾被留学生自嘲为“煤球卡”的护照(因为因私护照,颜 色像六十年代发的煤球卡,现改为紫红色)走向世界各国去留学,遗憾的是他们处 处受到羞辱和冷落。我们很想骄傲地拿着中国护照,外国人能投来敬仰羡慕的目光。 可是我们几乎骄傲不起来,以前去欧美旅游要长达一个月的材料审查。 许多在日本大公司工作的中国人,当他们和日本同事一起到国外出差,被拦在 一旁盘问许久。于是他们不得不换国籍,手持日本护照,工作方便,世界旅游不用 签证,一时让许多留学生羡慕那本印着日本国的红色护照。 我十年在日本,有许多自由时间,一直想去欧美旅游。可是想到签证的麻烦, 要填写一大堆材料,要被质问,于是放弃了到国外旅游的欲望。那时候去新加坡, 中国留学生也要在日本居住五年以上。后来听说塞班签证容易,只要一天,所以才 和爱人去了。去了才知道塞班是太平洋中间的一个小岛,有几条商店街和日本人盖 的几幢豪华宾馆,那里除了卖了土地发财的当地人和游客,没有工作可干。你们没 钱呆不下去,不怕你们留下来当难民,所以签证也就容易。 今年想去美国,听说最近又难了,又有一批人去了美国不回来。于是涉及到我 们也成了“嫌疑犯”,材料审查很严。以前国内的一连串运动、审查和厚厚的档案 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到了国外还要受嫌疑和审查,真感到无比的悲哀、愤愤。 后来听说去澳大利亚旅游签证方便,于是我去澳大利亚大使馆签证。一个日本 办事员看了我的中国护照,随意扔下一叠材料。上面有三十多个问题要填写,有些 问题像盘问犯人一样:“在国内犯过罪吗?受过处分吗?” “你是否有影响公共卫生的传染病吗?” “有危险的精神障碍病吗?” 为了怕你没有钱回不来,还要你的银行存款证明。当我拿出几千美元现金给他 们看,不料那位日本办事员冷漠地说,这个不算,要银行存款证明。这个日本办事 员是狗仗人势,我马上严厉地对她说:“你藐视中国人太过分了,难道我拿的现金 是伪造的吗?” 排在我前面的一个日本妇人,拿了一张小小的通行证轻快地走了。为什么堂堂 中国公民要被外国人如此盘问?当我气得第三次去交银行存款证明时,心想:他们 再无理,我做好不去旅游的打算,准备大闹澳大利亚大使馆,找大使说理。那时另 一位日本办事员看我跑了三次,这次是怒气冲冲来的,他看了我的护照,是记者身 份,没说一句话就给我签了。 今年去美国大使馆签证,填了十几条使你感到很受辱的问题: “过去的五年里,在美国是否被强制送回?” “你有否有破坏、游行、不正当目的进入?” “你有否恩赦、大赦、犯罪逮捕吗?有否被判有罪?” “你有否贩麻药、卖春的事吗?” “有否同政府关于人种、宗教、政治见解参加大批屠杀吗?” 以上的问题必须回答。 这简直他妈的不是在填旅游表格,简直是在审讯犯人,我认为这是侮辱人格的 表。那天我将表填了一半就摔在一边不想去了,妹妹劝说,大家都这样填的,你不 填就不能去美国。耐着性子填好后等消息,没想到来了一张有移民倾向的通知,不 能去美国旅游。气得我想写信质问他们的总领事,告诉他们:我非常藐视你们这种 做法,你们请我去当美国公民,我也不会去! 前几年的六月份,我们四人去泰国旅游。那是海湾战争前夕,当我们旅游完离 开泰国上飞机前,突然在关口的警察通知所有的乘客要检查。进关时警官用怀疑的 目光看了我们好久,眼神仿佛在盘问:中国人怎么也能来泰国旅游? 我们其中一位朋友长得膀大腰圆,他是重点搜查对象,最后连一双鞋也要他脱 下来。这双旅游鞋是在日本买的,鞋底上有一个个圆形的胶纹,泰国警察疑惑地用 手按了按圆形胶纹。朋友觉得可笑,就用中国话对他说:“快跑,要爆炸的!”我 们在旁边看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的行李箱全被打开兜底翻,抖出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地查看,气得我们质问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检查?他们说:“今天有特殊情况。”后来听说得到情报说这 架飞机上可能有劫机者。在我们前面几位手持红色护照的日本人却没有检查,提着 公文包“昂首挺进”地进关。旅游倒很愉快,临走却受如此羞辱,真是一生难忘。 有人劝我换日本籍吧。看到日本人手拿红色护照骄傲地自由出进,心中百感交 集。可是我不想换日本护照,因为我不是日本人,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尽管现 在手持中国护照到处受歧视,但是我不感到当一个中国人的羞耻,不想抛弃我的国 籍。 经过多次审查、非难,我产生了从未有的强烈的情感,我们要为被人歧视、羞 辱的“母亲”争光。谁也不想责备自己的祖国,那是我们的母亲;母亲很贫困,如 果自己的儿女都嫌它,外人不是更歧视你了吗?现在国内企业家能自由出入国外, 一般的人也能比较自由地到东南亚旅游,使人感到很欣慰,可是我们不能骄傲地说 中国已经强大起来了。 我们必须承认这个无情的事实——中国还很贫困,没有强大起来。落后就要挨 打,就会被人看不起。但是现在有许多中国人为了满足所谓的自尊心,常常抬出祖 宗的“丰功伟绩”来装饰门面。爱面子的中国人,不要再站在长城顶上挥舞国旗, 大喊口号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不就是被空洞的口号、无数次运动搞得如此 疲惫、贫困、落后的吗? 扔掉过去那种形式的、装饰、虚假的一套,深刻地反思过去,为祖国的真正强 大而作些实实在在的工作。 那么,手持中国护照在外不再受辱的日子就不远了! 怀旧的枷锁 在国外呆久了,常常会在思念故乡和亲人的感慨中产生非常美妙的遐想:等我 放一个月假,回中国好好和老朋友一起小聚于家舍,畅谈少女时的浪漫轶事,回味 中学时天真无瑕的有趣事和往日的窃窃私语。我常常盼望着这么一天,几乎成了在 异国很大的奢望,以此聊以自慰一颗寂寞的心。 然而,当我第一次回国时,却不尽如意。当这种奢望化成泡沫时,一瞬间所产 生的伤感使我感到困惑、迷茫。美好的愿望是解脱精神苦闷的良药,但这帖药几乎 是无效的,那是多么悲伤的事。 第一次遇到一起下乡时的老同学。我们是几十年的朋友,从中学到插队,进工 厂,我们形影不离,如同姐妹无话不谈。十几年未见面,自然分外亲切,抑不住的 喜悦。我们谈到几位老同学偶尔说起集体户的事,然而,这种分别后的喜悦不到几 个小时,就变得很平淡。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少了,甚至感觉到无话可谈,我的脑 海中掠过淡淡的悲哀,曾经令人难以忘怀的生活片断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童话。 接下来是沉默。我很想知道现在中国的发展趋向,可是老同学不关心政治,也 谈不出什么,她仍在一个县城工作。我想知道在中国还能干些什么,她更是无法建 议;而我在异国人生的感受、艰辛也无法向她多叙说,因为国人常以为我们在海外 过得很舒服,只是有些文章写到了留学生洗碗、扫地之类的事,至于我们心灵深处 的感想,国内人无法体会、理解。 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位朋友说了一句真心话:我在日本后来几年也不打工了,一 直在写作品,也没挣什么钱……不料那位朋友马上敏感地笑着说:“你放心,我不 会向你借钱的。”我目瞪口呆,哑然失笑。从此再也不向国内朋友说,我没有什么 钱。因为这会让他们误会的,还是不说为妙。有时我的存款上只剩下几万日元,我 仍潇洒地飞往东京、上海,干我想干的事。 和国内人一起出去游玩也很难和睦融洽。因为路途很累,你要住好的旅馆,他 们要住价钱便宜的;他们买东西要挑半天,讨价还价好半天。我只好一个人坐在树 下乘凉,足足等半个小时,直到他们满意地削了价,当然便宜了好几元。可是我觉 得为了几元钱,浪费时间和口舌不值得。在日本时间就是金钱,有时间找便宜货, 不如去打工。但是我非常理解国内的人,中国的工薪阶层每月只拿几百元的工资。 一位朋友从国外回来,他以前工厂的同事几次来电话说大家要约会,他去了。 没想到约在上海最大的饭店。朋友说:“我们在国外,朋友约会也不去大饭店。” 按照中国大锅饭的规律当然是从国外来的人掏钱,几十年没有聚合,就去吧。到了 那里,没有听到一句亲切、安慰的话:你们不容易,在国外很辛苦等等。国内的人 开始对从国外来的人说:“你们现在有钱了,出国镀金回来,有花头了。”海外游 子开始忍受这些酸溜溜的话。接下来又有人说:“还是你们好,我们都下岗了,一 个月才几百元。” 大家发了一顿牢骚,叙了旧情,酒足饭饱,接下来是谁付钱。国内的人坐着不 动,好像今天是单位请客。国外回来的人抢着付,结果一位美国回来的朋友付了。 没想到国内召集人对朋友说:“我们去唱歌吧,下一个节目由你来。”言外之意是 你也要掏分。国外的人觉得没有兴趣说:“对不起,我们很忙,先走了。”朋友对 我说:“国内的人仍是大锅饭的思想,谁有钱就理所当然吃谁的。其实我们这一代, 国家给了我们许多机会,如上业余电大、函授大学、工农兵学员、七二一大学等, 为什么他们不去学习呢?我们今天的成功都是不断努力的结果,现在我们仍有危机 感。” 由于一系列的事,在异国时的逻想也无情地破灭了,我放弃了相聚的幻想。我 曾感到深深的悲哀,觉得将永远失去过去的情怀与温馨。我的心是沉甸甸的,情感 是悲伤的…… 只有和同在国外的朋友常常一谈就是几个小时,我恐慌以后回国将如何适应? 渐渐的,我从困惑中幡然醒悟:原来我的潜意识一直处在幻想中,强烈的感受 仍在过去无所事事的年代中。现在不再是那个没有竞争的时代。我们每人从过去的 磋舵岁月中走了出来,在今天现代化的社会里,大家又开始了新的跋涉,变为商品 经济社会中独立的自我。有人发奋,有人按部就班,有人退缩。于是产生了差异、 断裂、分歧,每人有各自的生活方式。 以后我每次回上海不再去追忆逝去的旧梦,不再奢望与以往的朋友叙说旧情, 更不企望自己能改变朋友的生活。 怀旧会使我徘徊、懒惰和伤感。 怀旧是苍老的表现,是精神上的麻醉剂;它是喝一口甜滋滋、不知不觉中喝多 了就醉得不省人事的封缸酒。 融化的悲哀 在这座面积三十八万平方公里的小岛,我渐渐地感到很窒息,感到一种无法让 人伸展的压抑。在这狭窄的空间,乌鸦在人们头上盘旋,仿佛在向人们示威:这座 小岛是我的栖息之地。呱呱的乌鸦叫声成为日本人无法控制的噪音。 中国留学生涌向这里,有自费的、公派的,也有偷渡的难民;经常有一艘艘从 中国开来的偷渡船。还有没有签证黑下来的中国留学生,他们小心翼翼地躲在这个 小岛上,怕被警察捉住押送回去。一位朋友十年没有回家,没有看到父母亲,我无 法理解他。他总想再打点工,再多挣一些钱。他二十五岁到日本,如今已经三十五 岁,生活很孤独,没有女朋友,在很小的住所自找乐趣。我想即使他再挣了一些钱 回去,可能今后吃穿不愁,但是他失去得太多了,他已经变得像光会打工没有自己 思想和创造性的假日本人。 我有签证不用去公司上班,来回自由;可我仍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窒息,使我喘 不过气来。朋友说:“你是东京最‘奢侈’的人,为出书奔波于东京、上海,也看 不出你贫困。”是的,存款上只有几万日币,我也不发愁,于自己喜欢的写作。但 是有一个目标:要出十几本书,这是我来日本留学的目的,也是我追求的人生价值。 我不反对有些人来国外挣钱,但不要失去自我、失去自由,也不要忘了在空闲中寻 找各种乐趣。 人的悲哀太多了,而有些悲哀自己常常感觉不到。也许有人说:如果感觉不到 不是很好吗?不,感觉不到,那是感觉神经麻木,岂不是悲哀加悲哀吗?我这个人 过于敏锐,有些悟性,但也不是好事。这次回日本,本来想安下心来写东西,可却 安不下心来。我有一位好朋友,他是位德、才兼备的东大博士生,非常忠厚踏实、 守信誉。他来日本后饱尝了留学生涯的艰辛,经过刻苦的努力完成了学业。当时一 家大公司出高薪聘请他,可是他却进了一所进修学校当教师,虽然工资不高,因为 他喜欢教学。在上大学的几年里,他没有挣到多少钱。现在分期付款买了一套几千 万日币的房子,每月要还十几万的债务。 后来学校准备在上海扩建分校,几年中他奔波于东京、上海。为了工作他常常 半夜而归,没有在家和父母吃上一顿团圆饭,叙叙家常事。两年中他也没有休过一 天学校规定的假,尽心尽力地为日本老板牵线搭桥。分校终于成立了,可是日本人 从骨子里是不相信中国人的。虽然他被学校聘任为分校董事长,但没有实权。渐渐 地他也感到老板不信任他,他的使用价值也用得差不多了,想再找别的工作。于是, 几位好友帮他找了电脑公司,工资比现在多几倍。当时他并不急于去面试,又忙着 为老板最近买进的一张中文报纸出谋划策。 他爱人意识到现在不找有专业、工资高的公司,再过几年电脑公司去不了,一 辈子待在学校干事务性工作没有前程,将来年纪大了被学校冷落就来不及了,着急 地说:“你在日本念了十年书,有专业知识,现在干的都是事务性工作,以后年纪 大了去哪里?我在大饭店工作,亲眼看到几位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的管理人员很可 怜,年纪大了没地方去。老板经常训斥他们,对他们很冷漠。” 我们海外留学要吸收异国文化中的长处,取长补短,完善自我,将异国精华融 化在我们的血液里,成为两国优秀文化融合在一起的、独立的、崭新的自我。不要 将自身融化进去,用中国人的智慧、勤劳和日本人的实干、服从精神为日本人拼命 工作。 日本人从来也不会被别人融化,他们拼命学习国外先进的经验,变为自己的东 西;他们穿上西装,也不会忘记在民族祭日里穿上和服,喜气洋洋地抬着象征五谷 丰收的神台。 现在日本经济不景气,大批人失业了。在日留学生都不遗余力地求发展,光是 文人办报就是二十余份。原来十万元的广告费,现在只要五千元。在这样艰难条件 下,有的办报人卖掉国内的房子,硬撑下去,我想这是没有很大前程的。一位十年 前在中国靠两千元人民币起家的企业家对我说:“你们留学生有这股冲劲,如果当 初留在国内也会很成功的。” 那天当我们告诫朋友赶快换工作,朋友还冷静地说:“我只是想把工作干好, 并不是想挣多少钱。”他的学历。专长完全可以胜任比现在高几倍工资的工作。我 们千万不要将自己融化在异国社会中,吸收是可取的,融化是悲哀的。 在东京写完了这篇文章,我提起箱子就回中国,那里是我的用武之地。 感谢日本政府让我留了十年学,使我学到了许多东西。 我不会将自己融化在这个狭窄、排外的岛国,但我会兢兢业业、一心一意地为 中日两国文化作努力! 令人可喜的是,在我写完这篇文章的一年后,朋友终于离开了这所学校。许多 电脑公司抢着要他,德国有名的贝特斯曼图书公司高薪聘请他去德国编排中文软件, 在那里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殊才能。由于家人在日本生活已经习惯了,他又回到 了日本,自己开了一家贸易公司。虽然也是那么忙碌,但是感到很自豪。他说: “自己当了老板感到扬眉吐气,不要再看日本人的脸色行事。” 性格决定命运 我终于使自己变得有些“冷漠、私利”,变得聪明、乖巧了;自己又成熟。进 步了许多。因为我生性好助人为乐,有时过于“杞人忧天”,以往总觉得这是非常 好的品德。 比如,朋友碰到了重要的选择时,我会整夜不眠地想:这样不行,今后会是如 何、如何的结局,我该如何说服他。于是我会放下自己手里的工作,几个小时不遗 余力、苦口婆心地劝说。然而,有时朋友并不完全同意我的想法,我们争得面红耳 赤,我的好心被否定,当然他们也有自己难以解脱的苦衷。事后我常想,为什么要 这样一片诚心呢?我的想法未必都是对的,他们不是照样活得很好吗? 从土插队到洋插队,从几位要好的朋友事情中,我冷静地思考了好久。我苦口 婆心几次地劝说后,他们不再告诉我以后要做的事,有意避开这些问题。虽然有些 事在我的预料之中,结果并不好,但他们并不后悔,又开始新的生活。我感到有些 不理解。 一天,我终于醒悟:每个人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们 必定要走完这段路程。这段路不管是对还是错,旁人没有必要为他担虑。不管你如 何劝说都是无济于事的,上帝就要他体验这段不平常的经历,使他体会到不能由别 人所代替的领悟和感受。 因而,中国有句俗语:“皇帝不急,急煞太监。”如果他是聪明的皇帝,只要 太监一个暗示,便能心领神会,广集群言。如果他是个昏庸的皇帝,太监急得一夜 白了发,也是无济于事的。他统治的朝代也不会长久了,这是他的命运,即:性格 决定命运。 真正有悟性的人万事一点就通,没有灵性不太聪明的人百点不通。这是天赋和 性格所决定的,是先天遗传因子的作用和后天教育结合而成的。条条大道通罗马, 他吃青菜。住平房自有乐趣。其实我在十几岁就听到一位老太对我说:“牛吃草来 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可我总想用自己的生活观来改变别人。我又不是万能 的上帝,为什么要指点别人改变他的生活和选择呢?仿佛自己是个救世主。 有一天,我又猛然醒悟:真正累的人恰恰是我自己,因为我的性格决定我太会 “杞人忧天”了,其实自己也是一个“聪明的傻瓜”。现在我终于领悟了,而在没 领悟前做了多少傻事。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对朋友苦口婆心像里弄干部那样去劝说、 指点自己决定和想做的事,不再紧蹙眉头整天思考别人的事。将多余的精力,读几 本好书,听听音乐,喝喝咖啡。这样我们朋友之间以后还能和睦相处下去。我看朋 友也过得很愉快,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法和处事之道。 我想,这也许是上帝让我改变了“杞人忧天”的性格,我的命运也有所改变了。 往事与沉思 那年从东京回来,结束了上海市、区等各处的采访,准备去北京。每次出差都 是坐飞机,这次准备坐火车去北京,回味一下当年插队时的情怀。回想当年乘坐56 次快车——上海至哈尔滨,整整坐三十几个小时,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直达北京的列车是夜里七点发车,上了车休息一会,就到了夜晚。早早躺在卧 铺上休息使我回到国内“奢侈的生活”。在东京最早清晨一点休息,有时通宵写稿, 像现代化的机器人不停地运转,不能使自己停下来。耳边有个声音在督促自己,不 能落伍。于是我和许多留学生一样,为生活、学习、发展而忙碌、奔波;只是后来 当了自由撰稿人,比别人多了几分自由。 清晨醒来已是八点。凝望窗外,一片翠绿的田野,不由使人心旷神恰。大道上 一辆马车奔驰着,我不由想起了插队时跟着马车去公社取信的情景,仿佛听到马蹄 声声。我们兴高采烈地坐在马车上,大家在想:今天一定有我的信。那时候收到一 封亲人的信比现代人买股票赢了几万元还要让人兴奋。当年我们看到大队送信的陈 老头就像现在年轻人看到他们的歌星、影星偶像一样,在烈日的夏锄里我们盼望他 的身影从前面村庄的柳树丛中闪出,我们忘了疲劳和干渴,扔下锄头像一群野马似 的朝大道奔去,将他团团围住。一封封来信成了我们唯一的精神食粮,不知道要看 多少遍。 当陈老头看见没有信的同学垂头丧气,就逗趣地说:“你的信还在路上呢,也 许明天就能到。”于是我们盼望着明天,盼望着陈老头…… 在以后的年月里,我常想起背着陈旧的军用包、瘦小精悍的陈老头,不知他还 健在吗?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想去四平梨树县去看看当年住的土坯房和那里的老乡, 一直没有机会。 凝望窗外,看见田野上青竹搭成一座瓜棚,守着那片丰腴的瓜园地。我不由想 起插队时夏日瓜熟的季节,我们从茂密的苞米地里汗水淋淋地钻了出来。队长对打 头的说:“去前面的瓜地摘几筐白瓜来。”我们争先而去,在瓜地里摘下最大最甜 的瓜,挎着柳条筐来到休息的地方。我们坐田埂上,用手擦一下泥巴就大口大口吃 了起来。 突然,有人叫了起来:今晚改善伙食,吃白面馒头,白菜豆腐。我们已经想了 一个星期了,那时每人一个月才两斤白面。不能放弃等了一个星期的丰盛晚餐,大 家捂着吃涨的肚子摇摇悠悠朝集体户走去。大家照吃不误把两个大馒头吞下肚,胃 胀得难受得赶紧吃食母生。在那个年代,我们常常盼着能好好吃一顿大米饭炒青菜, 再来一碗红烧肉,那可是神仙过的日子。平常的日子我们啃着窝窝头,舀一瓢井水 嚼一块五香大头菜。 记得我们从上海带去青菜籽,在自留田里种了青菜,可是刚长成鸡毛菜就给没 去打工的同学偷偷烧汤吃了。那时我是户里的生活委员,我生气得将剩下的鸡毛菜 全都拔了。现在想来,觉得很好笑,那时才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要吃的时候。现 在我来到日本留学,虽然生活也很艰苦,但是每天有牛奶。面包和鸡蛋吃,所以我 感到非常知足,比起插队时的生活要好多了。 隔窗观望,一辆马车奔驰在绿荫丛中,我想起了在那文化荒芜的年代里,一个 月光皎洁的夜晚,我们坐上马车去大队观看露天电影《英雄儿女》,那是我们最高 的欲望和满足。那时候八个样板戏占领舞台,我们只好坐在炕上偷偷唱着外国名曲 二百首。 河渠中有一条悠闲自在的水牛。我又想起了寒冬腊月挎着柳条筐去捡牛粪…… 眼前闪过一幅幅简练的山水画,像一首首优美的田园诗;它体现了浓浓的缅怀故旧 之情。我多想让眼前的情景恒久地贮存在心灵,愿与这无限的景物安谧长存。每一 个景物,都勾起我无限感慨,想起往事不免有些惜别依依的情结。为什么如此怀念 逝去的年华? 因为昔日的景象,含着无限的意蕴与深情,它给了我在飘泊生涯中的疲惫生命 所渴求的一份小憩,它抚慰了我不息的灵魂,激励着我创造未来。既然在这块生生 不息、耕耘不止的土地上有我往日的情怀,我又问自己:为何要离乡背井远渡重洋? 因为我在追求、寻求那个时代不可能、也不能够得到的东西——知识和事业、 理想和抱负。 感悟人生 回忆: 回忆是欢乐而又痛苦的,它像初恋那样不可重现不可挽回。极度地沉浸于欢乐 的回忆中,你将会失去再度欢乐的回忆;极度地沉浸痛苦的忆想中,苦恼的魔鬼将 会伴随着你,使你心灰意懒失去生活的勇气,等待你的将是更不幸的回忆。 “过去属于死神,未来才属于自己。”让往事成为走向新生活的动力,成为鞭 策和借鉴,痛苦将会逝去,欢乐还会重现。 心灵的花: 自然界的花虽然五彩缤纷,却是花开花落。心灵的花虽然没有芳香色彩,却终 年开放,越开越盛。它蕴藏在心灵深处常被人忽视,你难以寻找,但也许它就在你 的身旁。 愿你在万紫千红映得眼花缘乱的花苑里炼出一双慧眼,采撷一朵最美丽而不凋 谢的花,明媚的阳光将永久留在你心中。 没想到: 我常听到你说:“没想到生活是如此的不幸……”“没想到他竟是出卖灵魂的 人。”朋友,你把生活想得太乐观,“没想到”就会悄悄地来到你身旁,捣乱你安 宁的心曲;捣乱你“想要一切。凡事留有余地,余地就是“想到”。但是在想到中 也要多想想“没想到”,你才不会经常吃惊地说:“没想到……” 请你仔细地了解一下你周围的人,他们也有不同的苦恼,只是他们从不呻吟于 苦恼之中。须知,欢乐与苦恼的交替才形成了生活的不平静。 幸福伴随着痛苦而来,没有经历过无限痛苦者不知幸福的真正含义。 意外: 航行在茫茫海洋中的小舟,经历了漫长而又艰难的旅程,眼前将到达胜利的彼 岸——突然,无情的浪涛滚滚而来,一切将前功尽弃。不要灰心,这是到达胜利的 前奏曲,只要冲过这道最后的防线,光明就在眼前。 车外一瞥: 眼睛贴近窗前,寂静的田野、弯弯的小溪、高高的峻岭风驰电掣般地朝后退。 不要叹息逝去的一切,只要心儿随着列车奔腾向前,无限风光仍在你眼前。 身影: 这是迷人的幽灵,这是神秘的化身。 光明中它追随着我,爱恋着我,黑暗里却远远地离开了我,无影无踪;我蔑视 地向它的身影投去一瞥…… 我不感到痛苦和空虚。对于我来讲,它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我还是我! 疾病: 人生最痛苦的是失去了意志与信念,这是可怕而不可治愈的疾病。 秋: 盛夏悄悄离去,秋在颤抖,抖下片片落叶。炽热的激情已消失,秋在流泪,洒 下滴滴相思泪。 秋在寒冷中奉还夏的厚礼,在冷落中告别夏的爱情。秋在深沉中变得成熟了, 它为洁白无假的冬的来临,呈献出一顶金黄色的桂冠。 风筝: 似翩翩起舞的彩蝶,似腾云驾雾的蛟龙。你骄傲地俯视着大地,狂喜地仰望苍 天。你是驾驭天地间的精灵,你是自由翱翔的天使——多少人为你唱着赞歌。呵, 一阵风儿吹破了你七彩的衣裙,一根树枝缠断了你悠悠飘荡的根,一落万丈是你的 归宿,呻吟于泥潭是你的命运。 更可悲的是——赞美者也将你无情地踩在脚下! 雨后: 雨后的彩虹绚丽多彩,引人遐想不已,但它只是迷人的幻影,即将稍纵即逝。 猛烈的暴雨虽不是那么柔美、绚丽,不容人有片刻的美妙遐想,但它洗净了太空, 冲刷了污泥,润透了大地。 我爱猛烈的暴雨,不爱柔美的彩虹。 浪花和海鸥: 浪花追逐着海鸥,海鸥追逐着浪花。可为什么它们又遇见了,又走开了?走开 了,又遇见了?是在调皮地嬉戏?还是在亲明地赌气? 呵,从那海鸥勇敢的飞翔中,我明白了——它们在追求自由。在自由中充实着 爱情,理想的琼浆溢满了隔开的空间,不断的情线牵连着飞开的距离。 它们不能紧紧拥抱,却时时相爱着;浪花追逐着海鸥,海鸥眷恋着浪花。 跋涉者: 在茫茫的沙漠上,有一排深深的脚印伸向远方——啊,那是跋涉者的足迹。 你去寻找沙漠尽头的幸福泉?还是去寻找古城遗迹?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但是 我知道只有无畏的勇士才能踏上这艰难的旅途;懦夫只能徘徊于理想的边缘,幻想 着海市蜃楼弥补空虚的灵魂。 炎热的太阳射出无数道火一般的光焰;刺骨的飓风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威风。 你喘息着、趔趄着、匍匐着……绿滩,泉水,在哪儿?抬头望,只有无边无际 连着天际的沙丘。夜茫茫、路遥遥,何日奔波到尽头?! 跋涉者,你后悔吗?灰心吗?不!你明亮的双眸在说:只要生命不息,这里就 不是我的坟墓,而是通向理想的王国之路! 坚强的跋涉者,我崇敬你,生活的强者! 写于1977年吉林大学 体验伟人心情 你登上过天安门城楼吗?五十年前这是伟人才能上去的“圣坛”。 弹指一挥间,往事如烟,三十年前的今天是文化大革命的开始。毛主席登上了 天安门城楼,向千百万狂热的红卫兵挥动了他那双能扭转乾坤的巨手,于是中国开 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使人民遭受了深重的灾难。 那时仰望着雄伟壮观的天安门,我们狂热地崇拜这个高高在上的“圣坛”。它 支配着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我们的生命与它息息相关……我们这一代人被 伟人的一双巨手挥到了中国的西伯利亚——边塞、荒原,开始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 育“土插队”的“流放”生涯。漫长艰辛的岁月消耗了我们的青春年华,往事不堪 回首…… 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我们的国门又打开了,大批的中华儿女走向世界,形成 波澜壮阔的留学大潮,开始了“洋插队”的新里程。一百多年来,中国人一直被强 国的梦所缠绕。今天又一次来到了天安门前,一切依旧。几十年前,红卫兵如痴如 醉、欢歌狂舞的场面都成为历史,在人们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永恒的回忆。 登上天安门城楼,这是几十年前一个普通公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登上城楼, 将意味着你是人民的崇拜者,可以傲然地俯视敬仰你的人们,你的每一句话就是 “圣旨”。 今天终于能让每一个中国平民百姓登上城楼,不知伟人之灵是否发怒?不过, 人人平等也是他以前的一道“圣旨”。凡是来北京旅游的人都想上去看看天安门城 楼,我倒想看看登上城楼的人是如何的兴奋、喜悦?大家有何感受? 每一位游客都要接受安全检查,不能带大包上去,有专门寄放处存放。游客都 很喜悦地踏上已陈旧了的红地毯,一步步地走上城楼,每走一步将感受一份人间的 沧桑。今天城楼上的大红灯笼没有挂上,缺少一派庆典的气氛。只有五星红旗在天 空中飘扬,抬头仰望五星红旗,一丝淡淡的自豪感油然而升,原来我的骨子里本能 地感到当一位中国公民的骄傲。几十年的成长靠这面五星红旗指路,对它是有感情 的:在红旗下举手宣誓入队、入团。也一直想入党,写了不知多少张入党申请书, 遗憾的是被列在“党外积极分子”的队伍里,让你可望不可及。 走进城楼内的大厅会客室里,里面富丽堂皇、庄严肃穆;正中央的墙壁上悬挂 着几幅大型的油画,引人注目的一幅是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邓小平等 领袖参加国庆典礼的油画。我久久凝望,感慨万分,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 然而,中国几十年的历史迈得多么缓慢。多么沉重! 大厅里有一大群人排着长队领取“登天安门城楼纪念证书”,他们大多是农村 人和一些孩子。工作人员忙得不亦乐乎,将旅客的姓名、出生年月打人电脑中。于 是一张黄XX某月某日登上天安门城楼的字打印在纪念证书上,下面写道:特发此证, 北京市长李其炎。红色的硬本封面上醒目地印上了“登天安门城楼纪念”,每张证 书收费十元。几位来自乡村的中年人喜形于色地翻看着,如同当年拿到《毛主席语 录》一样。 这时一位时髦的城市女青年冷冷地对他们说:“这有什么意思?” 那位纯朴的农村人十分自豪地对她说:“这是用钱也买不来的。” 我无言。想当年我们拿到一枚毛主席像章,也是这样的心情;那是用钱也买不 来的纪念品,可是它又给了我们什么呢?现在每人都能在城楼上挥一下手,可是没 有一个人效仿伟人挥手或举起双臂欢呼,为什么不挥一下手感受伟人的心情呢?也 许大家谁也不希望有第二次大挥手,再一次挥手,不知道我们会被挥到哪里去了。 下了城门,每人发放一枚天安门纪念徽章。两位海军女战士互相给对方佩上徽 章,然后手拉着手喜悦地走下城楼。望着她们,我不由想起“文革”中,每当母亲 拿回一枚毛主席纪念章时,我也是爱不释手地佩在胸前,后来收藏了满满一盒子。 下乡到农村去,送几枚给老农民,他们高兴地塞给你几个鸡蛋,或请你吃一顿丰盛 的晚餐:小米粥、白面馒头、白菜炖豆腐。在那个时代,这就是我们美好的回忆。 从今天一个普通的公民能上天安门可以看出我们的时代已经在进步了,人民当 家作主了。一切向人民公开,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澳大利亚的国会,人民可以 自由地进出,开会时你可以坐在后面旁听,因为国家领导人在讨论人民的大事,有 什么可以向它的公民保密的呢?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从每人都能登上天安门城楼的今天, 我看到了下一世纪的曙光——一个贫弱而饱受沧桑的中国一定会成为世界强国。 盲目与崇拜 小时候,说起“迷信”,自然会想到鬼、神、巫婆,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中国人自古以来有个非常可怕的有效武器,就是用语言扼杀一切。凡是不能用 科学论证说明的事,都要被列入“迷信”一类。“迷信”就是腐朽、没落的东西。 没有经过科学的论证就随便能用一句话来否定还未揭示的现象,他们不会去深刻到 探讨不可思议的奇异现象:比如是否有灵魂存在?人的某些预感又是什么? 我认识一位日本著名的地球物理学家。他几次考察南极洲和登上中国珠穆朗玛 峰,不幸得了高山病,保住了性命,可是说话结巴了。我在上海教他学中文时偶尔 对他说:听说江苏昆山有位老太太有灵性,她能和神相通,会知道每一位病人得病 的原因。每月阴历十二、十三、二十九、三十,她坐在玉峰山脚下的一间小屋里给 每位病人算卦。病人报了生辰后,她闭目合掌,念密语开始和神灵相遇。她能看出 病人后面的一个灵魂,于是她派出鬼魔,去告知这个灵魂不要使病人被它缠身而痛 苦一辈子。她点的香燃烧尽了,可是香灰不会掉下来。据说许多病人到她这里后, 病情马上好转了。 那位日本老先生惊奇地问我:“真的吗?她在哪里?” 我开玩笑地对老先生说:“你也去看看吧。”使我感到疑惑的是,这位德高望 重的科学家没有马上断言:“这是胡说八道,是迷信!”相反,他沉思了一会儿对 我说:“很有意思,我想去看看。我是研究磁场的,因为人体健康与磁场有关。这 位老太太每到这几天坐在固定的地方能看出病因所在,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我觉得 也许有人能揭开人体与宇宙之间的未来科学。” 于是他拿了一张纸画了一幅画,一面写物理磁场作用,另一面写人体心理,在 这中间他画了一座桥。他说:“心理与物理之间可能有一座桥梁。但是谁在这桥梁 上走呢?此人一定有特异功能,是上帝派到人间的神。”他自己感觉很有趣,对着 我笑着说。 听了他的话我没有笑。我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他是一个科学家,为什么不一 口否定这是“迷信”呢?思索许久,终于答出结论:因为这个问题对他来讲是个未 知数,他没有研究过,所以就没有理由判断事物的真伪。 我认为这是实事求事的科学态度。 我对他说在中国的神话中有联系天和地、人和神之间的桥梁——天梯。天柱的 传说。最早盘古开天的神话中有天柱的影子成淮南子·地形篇》中有太帝居住的昆 仑山,昆仑山也是联系人和天国的桥梁。他说的心理是代表人,物理是代表自然的 天,人和天是有联系的,但它们靠什么来联系,谁也不知道。也许靠香来发射密码 信号?靠感应来和神通话?我们说了好久,觉得很有意思。后来由于没有时间,我 们没有去昆山。 宇宙奥秘无穷,地球上还有许多未解的谜。令西方科学家惊奇的是中国古老的 经典中就揭示了关于地球上生命的秘诀,六十四个卦象与遗传密码中六十四个DNA密 码子严格地对应着。今天的人类可能并不是这个宇宙上智商最高的生物,从埃及的 金字塔、玛雅象形文字到中国的八卦太极图都是令人难解的谜,需要人类几千年、 几万年的探索。 记得在日本的杂志上刊登了这样一件奇事,一位妇女为了怀念从小养育她的、 已去世的姐姐,在她碑前放了姐姐生前喜欢的三月女儿节供的人偶。她很虔诚,每 年去烧香放供品。奇怪的是这个短发人偶的头发每年竟长了几寸,是姐姐的灵魂附 在人偶身上,使人偶有了生命呢,还是做人偶的头发,发根上的细胞没有死亡仍具 有生长的功能?众说纷坛,谁也说不清。 密教书中说和尚念经,当你仔细听,只能听到三个声音:啊、幄、嗯。这是宇 宙的三元声,也就是宇宙的信息密码。所以和尚祈求苍天降雨,就能如愿以偿。我 们不能否认是有人利用人们尚未了解的未来科学瞎算命骗钱,但我相信在我们人间 有藏龙卧虎真正的特异功能者。 二十一世纪是进入生命科学探索的时代,对于许多神秘的未来,我们没有理由 凡事都说“迷清”,把未解开的谜全盘否认,这恰恰是人类愚昧的表现。其实现在 的人类还处在幼儿时期。 也谈“红灯区” 自从留学热潮兴起之日,“红灯区”这个名称也成了九十年代的流行语。最早 看到这个词组是在一篇写留学生的文章里,记者写一位女留学生在日本由于干不了 累活,“最后她消失在红灯区……”作者没有明确地交代这位姑娘去了高级俱乐部 呢,还是去了妓女院? 严格地说,这里所指的“红灯区”的概念是抽象而模糊的。读者可以充分发挥 自己的想像力,而作者也没有“文责自负”的纠缠。中国是一个文字发明之国,尤 其是“文革”以来,某些文字成了一个时代的缩影;文字也发挥了它不可低估的作 用。每个时代都有一定的专用词:五十年代听到右派,六十年代听到反革命分子, 大家就好像看到了面目狰狞的坏人。这个文字加在谁头上,谁就要大倒霉,抄家揪 斗,死期临头;幸运的是还没有满门抄斩的惩罚。 一九八九年回中国时,听到一个令人吃惊的传闻,一位搞了几十年的宣传干部 惊奇地问我:“听说在日本留学的姑娘中有95%是在‘红灯区’工作的吗?”我目 瞪口呆、无言可答。感到很可笑又气愤,在出国热的一九八九年,听到许多人这样 说。在那时,它成为笼罩在留日女学生身上的一层阴影。国内的人都认为“红灯区” 是个色情场所,而红灯区中有多少色情场所呢?在日本的我们并不知道真正的红灯 区在哪里。 凡是从国内到日本出差、访问、旅游的人都要光临一下新宿歌舞伎町。初到歌 舞伎町他们会感到恐惶不安,好像那里到处是妓女拉客、黑社会成群、三教九流、 五花八门之地。东京有几个热闹的游玩场所,深夜灯红酒绿,银座八丁目是集中的 酒家和高级俱乐部,霓虹灯如繁星一般地闪烁到半夜;六本木、赤坂是外国人光临 的地方,也是一片辉煌浪漫的气氛。被中国人称为色情场所较多的新宿歌舞伎町也 不是到处是妓女院、脱衣舞厅。 歌舞伎的名称也不是色情之意。歌舞伎是江户时代开始的日本演剧,像中国的 京剧一样;它讲究舞台上的服装美,表现绚烂华丽的场面,是一种独特的、讲究色 彩的日本戏剧。 新宿歌舞伎町确实是人生的大舞台。那里集中了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酒店、 烤牛肉店、拉面店、风俗店。歌舞伎町的街头中央,站着男扮女装的“少妇”,他 们涂脂抹粉,嗲声嗲气地招呼着同性。一切看起来是平静的、隐秘的,但在五光十 色的霓虹灯下有人进行着各种各样的非法活动。从一九九二年开始,有些中国留学 生经常去风林会馆聚餐。他们西装笔挺,皮靴子里藏着刀,威严而不可一世;听说 连歌舞伎町内的黑社会小头目也对他们点头哈腰。也有许多中国留学生开的酒店, 日本老板娘不敢做的事,他们都敢做。但这和在日留学生的总人数相比仅仅是极少 数。 歌舞伎町色情场所比其它地方多,但绝不是一家挨一家的,这是日本政府和法 律不允许的。本人为了证实所谓的“红灯区”到底有多少色情场所,特意从新宿歌 舞伎町入口开始,走了一百米,仔细查看一家家店,发现色情店只有两家,店很小, 门口的灯也不是很亮;而闪得最亮、最红的却是电子游戏房。新宿区政府也设在歌 舞伎町一丁目,所以新宿歌舞伎町并不是集中的色情场所。如果把在那里打工的人 都列为在“红灯区”工作,这个打击面实在是太大了。 在许多国内人的观念中,认为外国的酒家都是充满色情的场所,其实并不是。 日本酒店名目繁多,档次也不一样。小的有居酒屋,有料理,设有卡拉OK,有小姐 陪伴的“司那库”;大的有会员制的高级俱乐部。这些店在开店前必须经警察署的 公安委员会许可,才能营业。大家要遵守许多严格的营业规定,银座高档酒店规矩 很多:小姐不能穿超短裤。不能吃东西与客人交谈、不能歪斜坐着……并不是人们 想像的那样一片混乱、乌烟瘴气。 所以留学生在居酒屋、电子游戏房工作,不是属于所谓的“红灯区”。中国一 些记者去了日本,总要看一下“红灯区”。于是看见了在酒店工作的中国留学生, 他们深感忧虑地写出了采访文章。就像以前有文章说在日留学生背尸体一样,于是 国内人都认为在日女留学生在“红灯区”工作、男留学生在背尸体,搞得留日学生 的形象很不好。 真正的“红灯区”究竟在何方呢?不知那位姑娘消失在“红灯区”哪家店里? 即使她在小小的拉面店里打工,“红灯区”这几个字加在她身上,已经给她定了一 条没有宣判的罪名。 中国的文字狱实在太可怕了,几个字可以将人置于死地。将来中国的《辞海》 里是否会有样板戏、“红灯记”、九十年代国外“红灯区”能支配人们命运的专用 名词——解释呢? 文人“骂街” 最近看到台湾女作家和台湾政界的一位名流女士一场舌战。原因是女作家写了 一部小说,题为《人人插的香炉》。女作家的笔像匕首让人服输,有一股“横眉冷 对千夫指”的气魄。听说以前有一篇题为《杀父》的小说在台湾很畅销,我虽然没 有看过作品,但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也许我在日本呆久了,认为女人温柔就是美德。日本女人的微笑、温情使风风 火火不温柔的我感到自愧。然而,看到如此恶狠狠的书名实在是大吃一惊。但是更 使我吃惊的是这部小说《人人插的香炉》。一向很敏感的我,竟不知书名其意,心 想大概讲崇拜者和佛教之间发生的故事吧。但是当我看了小说的内容介绍后,目瞪 口呆,又一次认输了。小说讲的是一位政界女名人利用她的容貌达到朝上爬的政治 目的,为此引起台湾另一位女名人的唇枪舌战。 女作家的书名意在主人公是公共厕所,每个男人都可以和她有关系。这部指桑 骂槐的小说,使台湾人争先相间。人有窥视别人隐私的阴暗一面,人们都想知道这 两位台湾名女人之间的思恩怨怨和男女间的情事,但,这并不表明作品达到完美的 艺术水平。 本人不想评论作品如何,只是觉得作为被人尊重,称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作家, 该怎样用好手中的这支笔。不要像泼妇骂街一样;日本女作家肯定不会写这类骂街 的文章。同样,中国两位名人刘晓庆和陈国军毫不忌讳地写出两人之间的隐私,而 日本名人之间也不会这样写。除非是为三流杂志写官能小说的作家,他们是以此为 谋生的。 中国文化是否在堕落!?文人在堕落?人格在堕落? 然而,有些读者对这些不堪入目。丝毫没有文学价值的作品很欣赏。其实他们 不知道天才和疯子只是一步之差。不要认为写作都是很高尚的事,其实有的写作往 往是文人发泄自己情感的一种手段,是一种高级发泄;这和山里人唱山歌,男人悲 伤要喝酒一样。如果这个文人的思想不颓废,那么他的作品就是反映时代的主流, 不会把读者引向歧路。 人世间发生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作家再把这些编成故事,读者看了不由清然 泪下,难怪曹雪芹说骗了读者一把心酸泪。作家并不都是高尚的。作家,顾名思义 是这个人的写作水平达到了专家的标准,这仅仅表明他的业务是专业的,但并不说 明他的思想是一流的。他们的文章并不都是金玉良言,这是善良人对文人盲目崇拜 的一种偏爱。 人类发明了文字作为交流的一种手段,它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但自古以来 的“文字狱”,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无辜者。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中,有的文人乘机报 私仇,利用手中的笔,以笔为武器,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 自古以来有气吞山河、不谋私利,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文人; 也有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文人。文人最能道貌岸然地蛊惑人心。 如果一个女人满脸都充满了怒气、怨气,那么男人就会退避三舍,这个女人可 能成了“无人插的香炉”。 是“无人插的香炉”好,还是“人人插的香炉”好?我不想枉自判断,女人在 这方面没有发言权,让男人们去判断吧。本人对台湾的两位名人谁也不认识,只是 对这个书名感到太恶心了,恶心得直想吐! 我想,文人应该不负盛名,写出高雅而有教育意义的作品。 “火柴盒”里的人们 夜阑人静,当站在星光明月下遥望万家灯火时,不知有何感觉。更多人会想, 一个个闪着灯光的里面是一户户温馨的家庭。孩子在做功课,老人在看电视,夫妻 在窃窃私语。尤其当一个缺少家庭温暖的人看到这一切,他会多少羡慕、向往。 然而,我看到一个个像“火柴盒”大小的窗口,它在广袤的星空下显得多么的 渺小。人类将每个家庭编排为最小的集体单位,于是每个单位为了生存而奔波,为 油、盐、酱、醋而操心,为婚姻而痛苦等。但人类却有秩序地使这一个个小窗口有 条不紊地运作,这是多么庞大的人类生存系统工程,是人类从动物群体生活到高级 动物个体生活一个实质性的进化。这变迁从野蛮走向文明,从无知走向智慧;但是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也将自己封闭起来了,与空间隔绝,而成为个体。这个体的力 量是很微弱的。 现在的人还将居住处唯一人和自然直接的联系点——阳台也封闭起来。阳台是 直接受阳光的平台,人们连这点小空间也不放过,扩大自我领地,使它变为有实用 价值的面积。看上去好像改善了一点面积,添了一个小书房,有了一个小房间。其 实这样他就不能和大自然融合在一起。人和宇宙是息息相关、相互感应的,长时间 呆在房间里,渐渐地,人会变得鼠目寸光,心胸狭窄。而心胸狭窄的人就会想如何 使自己再有豪华的住宿,许多人为这个目标奋斗,但他们往往颠倒了生活的位置, 虽然有了丰厚的物质但没有真正地生活过;有的人为了贪婪的欲望铤而走险。 当一位富人拥有一座宫殿时,他会骄傲地想:我拥有了这么多的财富和建筑。 可是一位哲人却说,你仅仅拥有一个宫殿大小的空间。他们没有想到这间宫殿 大小的空间将自己与自然、宇宙一分为二;人是一个小宇宙,它与天体是相通的。 国外一位患有肿瘤的病人,当医生告诉他最多只能活一个月了,他拍卖了家产周游 各国。没想到一个月后,当他去医院检查时,发现肿瘤奇迹般地消失了。这是大自 然给他的恩赐。 当你生活在“火柴盒”大小的房间里感到心烦意乱时,不妨出去旅游几天。回 来后就会感到心清舒畅,这就是宇宙给你的能量。所以天文学家、地质学家的思维。 气质和普通人不一样,是因为他们每天观天测地,已将自己融合在天体之中。在日 本许多有钱的老板到郊外去住,有的到澳大利亚去定居;一位搞建筑退休的著名建 筑家在冲绳附近的岛上买了一大块山地建了房屋,过着神仙般的生活。 一位算卦先生说,三口之家的面积不得超过一百五十平方,否则阴气太重;阴 阳不平衡,邪气上升,病魔缠身,神奇百怪的事就会发生。所以自古以来,妖魔鬼 怪总是出现在阴森。庞大的古堡里。 当我明白了这些道理后,也不期望能有几百平方的住宅。每年我一定要出去旅 游半个月,顶天立地于原野之中,感受大自然的风韵,吸取宇宙之精华,让眼界、 思路与天地同行。 人并不健美 二十一世纪是生命科学的新世纪,从十九世纪工业革命到二十世纪的电子科技 革命,人类不断向高科技迈进,突破了前所未有的一个个禁区。然而,人类和其它 动物一样始终没有突破生与死这个难关;而遗憾的是人也并没有其它动物健美。 原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向原野走去,渐渐地站立起来;他们不再进行激烈的 运动,肌肉开始缩小,手变得细细长长的。在进化过程中,智慧不断地超越其它动 物,肢体却一天天地在萎缩,所以人类进化得并不完美。然而,人类却以为自己是 最美的,其实这是个误导,是祖先遗传下来不变的理念,没有人会反对、怀疑。于 是就有了一个固定的词组:人是完美的,人体也是健美的。 因而,裸体美丽的女人能使男人垂涎三尺;文人赞美她们是金枝玉叶、啊娜多 姿。(外星人可能不认为她们是美丽的。被外星人劫走的人记忆中的外星人,他们 的四肢和人类差不多,也是站立着的;面容和人类不太一样,长得很狰狞,像套上 宇宙服的人一样。)其实当你抛开固有的观念,仔细地看人的两条腿和手是多么的 不协调——手是那么的纤细,像没有发育好的病态形体。在动物中,狮、虎、豹等 四肢发达,奔腾飞跃,健美无比,这才是真正的美。 如果有灵性的动物会说话,它们一定会嘲笑人类:瞧这些人,多么丑,挥舞着 瘦瘦的手臂还在台上搞比赛健美呢!他们才两只脚,怎么会跑得过我们!但是他们 头脑发达,发明了飞机、轮船,比我们跑得快,能绕着地球上天人地。于是就控制 了整个世界,变成了我们的主宰者;他们可以任意地捕杀我们,让我们绝种。 可是人类平时靠两条腿走路支撑住一百多斤的体重,于是他们劳累过度得了脊 椎炎、腰肌劳损、胃下坠、肾下坠等疾病。为了健康、长寿,人很聪明,这时候他 们想到我们了,学习研究我们的形态和动作,舒展四肢,强身健体。如太极拳中的 “野马分鬃”、“高探马”、“白鹤亮翅”;现在很有效的治愈疾病癌症的“新气 功疗法”也吸收了“五禽戏”,它使人像我们一样在自然界里自由地奔跑,“动摇 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动诸关节,病不得生”。人类在模仿我们,是比我们进化, 还是退化呢? 我认为人没有动物健美。记得有一篇文章写道:人如果没有把尾巴退化掉,这 尾巴该会有什么功能呢?于是作者想像说:“这尾巴能代替手摇晃着,像现在的人 鼓掌一样。”想像这个场面时该是多么滑稽可笑,如果谁出现返祖现象长出了一条 尾巴,他一定会被人认为是“怪人”。可是当人类都有了这条尾巴时,大家会认为 这就是人类美的象征。于是,制造商就会为它制作各式各样精美的尾套;美容师会 千方百计为尾巴装饰。那么在闪烁的镁光灯下的大舞台上一定会有尾巴健美比赛— —人们司空见惯了,就难分美与丑;美与丑是人类根据自己的视觉感受严格规定的 范畴。 所以人类是很专制的,上帝却使地球上最智慧的高级灵性动物变得很丑,这就 是他们有智慧的代价。但是人类用智慧发明了电脑,一双纤细的手在电脑键盘上弹 指一挥间,将全球连成一个网络,能使全世界一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莎士比亚说过:人半是天使,半是野兽。我说:人半是野兽,胜似野兽。 在日本看拳击比赛,两人如生死格斗,场面鲜血淋淋。那么多津津有味嚼着口 香糖的观众围看着,强者击倒了对方,用脚踩、用瓶砸对方的头;观众看到被倒的 拳击手鲜血直流时,他们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打倒他!打倒他!他们眼里没有一 点怜悯和同情,是兽性的光在闪烁。这些人野性的一面赤裸裸、毫无顾忌地暴露出 来了,他们恨不得将那个拳击手打死在台上才解恨。 这些人的心非常残忍。他们中有衣冠楚楚的绅士、漂亮的小姐;也许平时他们 压抑得太深了,此时此刻,是在宣泄被压抑的能量。我也经常看,可是我不是看胜 利者的自豪和狂叫,而是看被击倒的一方不屈不挠的精神,那种面对强者仍要站起 来的意志。 看到这场面,我常常想,如果我在生活中鲜血淋淋地被击倒在地上时,我还会 再站起来吗? 人比动物可怕,弱者千万要小心,不要被衣冠楚楚的人所蒙蔽,所欺骗。 人并不健美,不健美不要紧,但心要美。 一九九八年一月写于上海 无形的“杀手” 在现代化的传播工具中手机是最方便的。在我们年轻时的那个贫困时代是不敢 奢望的事,那时如果能有台电话,该多好,插队时就能和父母通话了。二十多年前 记得我曾经想像过,如果能有一台看得见的电话,一边说话,一边能看见亲人在干 什么。同学笑我真会想像,那可是神话。没有想到今天在日本已经有了这种可视电 话,手机更是普及了。 当年的老同学间我,在日本你一定有一台新式手机了?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我从 来也不用手机,在最忙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要用手机。朋友很奇怪问为什么,我说: 我最讨厌的是手机,觉得它像一把无形的杀手,占据了人们的空间、自由,搅乱了 人们按部就班的正常生活。 当它“嘟嘟”一声,它的主人突然精神为之一振,于是开始奔波忙碌起来,很 少看到拿手机的人是轻松的。我的许多朋友都有手机,当我们用餐时,刚展开话题, 手机冷不防地响起,大家的情绪被它控制了。朋友急忙拿起手机“等待命令,严阵 以待”。看到这状况,我的食欲顿时没有了,心想:他们有紧急任务,我们应该紧 急用餐。 当他们听到好消息时,马上眉飞色舞;遇到不顺时,陡然变色,每一根神经也 紧张得抽搐起来,就像听到上战场的鼓声一样,完全被手机控制了情绪。本是一顿 烛光、鲜花下的美餐,如今都心不在焉;餐桌上的谈风说月也荡然而散,大家狼吞 虎咽匆匆吃完这顿“快餐”。 有一次,和日本朋友散步在林荫小道,他说:“父亲让我买一台手机,随时可 以联系问我回来吃饭吗。”我马上说:“还是不要手机好。现在我们悠悠自在情绪 很好,突然手机响了,你父亲问你今晚回来吃饭吗,我们的情绪马上就会变化。你 想着父亲在等你吃饭;我想:我们该分手了。这样会影响大家的感情。”那位日本 朋友听了我的话后思考一会说:“对,对,还是没有手机好。”后来他一直也不用 手机。 我在日本时,家有留守电话,出门时间长了从外边打电话到家里,也能从留守 电话里听到朋友来电。如果有什么急事,我马上打给对方。这样自己能掌握时间, 安排事务,不受手机和任何人的约束。 现在日本人普及手机,这像家用电话一样,少男少女几乎每人都有一台。东京 的姑娘拿着小型手机,一边走路一边和情人谈笑风生,沟通情感;这时候手机变成 了“快餐爱情”的传播工具。现代人注重时间,于是就产生了“快餐文化”、“快 餐爱情”,好像他们的节奏一放慢,地球就会停止转动。 对渴望需要感情的现代人来说,他们越来越吝啬,越来越虐待自己。他们不让 自己的情绪、思想有一点空间。于是他们的精神变得紧张、焦虑起来,接踵而来的 是得了精神综合症,各种疾病也相应出来了。 现在看来你是有效地利用了时间,换来的是丰富的物质。可是手机将无情地消 耗人的能量,当你得了一场大病后才会大彻大悟,淡泊人生。有了疾病,就要花钱、 花时间看病;多活几年,细水长流,不也有效地利用时间吗?上帝让你方便,但又 剥夺了你的空间;让你有经济效益,但是这种效益不会永久留在你身旁。 有远见的科学家预言,人创造了现代化的工具,最后人又被自己创造出来的工 具所毁灭。 自我拯救 人在孤立无援、绝望之时,常常会相信命运。即使不相信佛教和基督教的人也 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暗祈祷:上帝,快来拯救我吧,什么时候能转运? 我有时也这样,当陷入困境、苦难时常常期待着出现奇迹。有时果然出现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地。于是我有些相信神在暗中保护我、拯救我。 然而,一个别开生面的镜头使我恍然醒悟,我知道真正的神在何方。 那是在日本看了一个电视纪录片。日本记者在东南亚各地,采访了人间的各种 奇异现象。他们去韩国采访一位被神点悟了的“神灵者”。那位妇女在年轻时,刚 满三岁的孩子出了车祸,不幸去世。她悲痛欲绝,突然,耳边响起了一个浑厚而神 秘的声音,那声音在指示她:不要悲哀,你将会成为拯救苦难者的神灵,去为他们 摆脱痛苦吧……她领悟了神的教诲和旨意,也有了特异功能,给周围的人看病。后 来渐渐有了名气,来找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后来就成立了一个“神灵会”。 几十年来,她的信徒达到几十万人。每个月都要召开一次拯救苦难者的集会。 记者拍摄了现场的真实镜头,她站在一个大台上,身穿白色礼服,慢慢地挥着手, 喃喃地念着密语,开始和神接近,台下的崇拜者虔诚地听着。密语说完后,她就开 始给台下的苦难者治病。原来到会的男女老少都是身患重病,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万 分的病人。 先抬上来的是一位手脚包扎着绷带不能动的老人。只见“神灵者”将老人的绷 带拆开,她卷起长长的衣袖,像推拿师,将老人的脚使劲地搬动着。老人痛苦万分 地强忍着……不一会,她将绷带朝空中丢去,舞起双手,示意叫老人站起来,那位 老人真的能够站立起来,病好了。 台下的信徒们一阵欢呼。在欢呼声中又一位患者走上台去。“神灵者”又将患 者的绷带拆去,双手像手术刀一样,向伤口抓去。一会儿,一块血淋淋的“毒瘤” 被掏了出来。她高声对信徒们说:“这只手是神赋予的,只要神抚摸过,伤口就会 痊愈。”她双手鲜血淋淋地向前伸着,雪白的纱裙上溅上了不少血,甚是可怕!病 人也不知是好是坏,可是大家都相信神抚摸过了,伤口马上会痊愈。 最后一个病人上台,场面更是令人激奋,台下信徒们的情绪达到了极点。只见 一位瘫痪的年轻人,艰难地爬上台。他的双手佝偻着,双腿也干瘪地萎缩在一起, 他只好趴在台上。但是“神灵者”没有去扶他,只是舞动着那双血淋淋的手,要他 再向前爬行。可怜的年轻人带着一副近视镜昂首望着她,期待着神的呼唤,一步步 艰难地匍匐着,朝前爬去…… 这时所有的信徒都激动地站立起来,大家挥舞着双手,唱着“神在呼唤”的主 题歌,全场的信徒都鼓励这位年轻人。突然,一个奇迹出现了——那位年轻人趔趄 着,摇摇晃晃地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艰难地直起了佝偻的身体向前晃了几步。 就这样,他爬起来又摔下来。他的表情非常痛苦,可是由心里迸发出来坚信的 精神在支配着他,神在前面呼唤着他!他要向神走去——面对神派出的天使,仿佛 前面就是光明!台下的信徒情绪达到了高潮,在一片狂呼声中,那位年轻人趔趄不 前、连滚带爬地走到了舞台中间——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 神,终于被感动了,就在年轻人站立起来的一瞬间,“神灵者”伸出双手拉住 了他。两人举起了双臂,神与人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牢不可破的力量与坚不可 摧的信念。 台下的信徒们,有的激动地哭了,有的唱着赞歌,有的挥舞着双手在呼喊—— 他们相信这是神在挽救他们,让他们摆脱苦难。 当镜头对准瘫痪青年一霎间站起来的奇迹时,有一句画外音,使我不能忘记, 那就是:“要神助,必须自助!”那位年轻人实际上是靠着自己的意志与信念,在 几千人的欢呼声中,在预想着“神”挽救自己而站立起来了!不是神在助他,而是 他在拯救自己。意志就是奇迹,就是胜利。 谁是强者?战胜自己便是强者!一位在格斗场上打了几十年拳击的日本运动员 对记者说:“我在刻苦训练时,有时支撑不住了。我意识到我将失败,最大的强手 便是自己,想到这里我就不停止刻苦训练。” 以后每当我遇到逆境时,眼前就会出现以上的镜头和这句话:“要神助,必须 自助。”我常常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己,战胜自己的惰性,再坚持一下,作最后的冲 刺、拼搏,一定会成功的——果然出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佳境。 不要期待着神助,自助才能出现奇迹——真正的上帝是你心中不灭的精神! 旧照片的回忆 一次搬家整理照片,发现二三十年前的许多旧照片。有的已经发黄,有几张是 我喜欢的照片,我用薄透明塑料纸包好,没有弄皱像新的一样。我慢慢地看着,每 一张都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坐落在上海淮海路上的红雷照像馆在七十年代很出名,我们都去照过,戴着很 好看的草帽,旁边有塑料花作为装饰的艺术照。当时没有唇膏,好像是用红的印泥 代替唇膏,没有画眉笔,就用美术用的黑炭笔。这张照片在当时来说是很时髦、艺 术性很强的照片,虽然照相的钱很贵,但爱美的姑娘都痛快地拿出每月五毛钱的零 用钱。 在这之前,我们小学毕业时,女生都去拍只有一寸大的咪咪照。虽然很小,但 每人赠送一张,在后面很尊重地写上“赠某某留念”的题字。那时候,这张小照片 成了我们生活中非常愉快的插曲。三十年后,在初中同学的一次同窗会上,一位朋 友拿出以前的照片,大家喜悦地传着看,百感交集,那时候我们才十五六岁。 在我进中学时,同学的哥哥是淮剧团搞舞台美术的,所以很喜欢照像。他给朱 建华照了许多像,虽然是黑白照,但角度、光线都拍得非常好。她家里有暗室,我 借了不少光,照了很多像,也一起在暗室印照片。可是我非常后悔的是当时为什么 不好好地钻研照像这门技术呢?当时曾经想过,如果从那时开始学起,那么我就有 三十年的照像经验,现在就是一名摄影家了。可是不久下乡修地球去了,到了工厂 当徒弟,后来进大学学习小说创作,只是没有把文学创作扔下。 后来我对那位同学说,如果当初你在家里学照像,现在开个小照像店,生意一 定很兴旺,可是当初没想到。如果在我们那个时代掌握了一门技术,现在就不用害 怕下岗。 我对儿子说:“你们这一代人虽然很幸福,但是你们独生子之间是一比一的竞 争,现在大学生毕业都很难找到很合适的工作。而我们这一代人是十比一的竞争, 虽然机会很少,但谁能把握好机会谁就能马上冲出来。” 一张穿军装手捧红宝书、戴红卫兵袖章的全身照,是我当时最喜欢的照片。在 那个时代,一块红布好像斗牛士手中的红绸布,我们就像没有头脑的傻牛,只要看 到斗牛士手中的红绸布,就会不顾一切地冲锋陷阵。当我们拿到一枚毛主席像章不 由喜形于色,晚上捧在胸前梦里会笑出声。现在的孩子会笑我们那时是多么的幼稚 可笑,连我们自己也感到被愚弄得竟如此愚昧。谁会说我还想回到过去的年代?谁 还要这种喜悦呢?我肯定不要。 那是一张在同学家里阳台上十五岁时拍的照,拉着手风琴。当时不会拉,只是 做做样子。后来进了工厂,在独身宿舍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同事有一台手风琴,于 是就练手风琴。当时练得很认真,会弹《土拨鼠》等几首练习歌曲,后来没再练下 去。同学家的阳台上有长得很茂盛的宝石花,一串串的从阳台上往下垂。上海洋房 里都种这样的花,放一个花瓣在土壤上就能蹿出来。 我从同学那里拿了一个花瓣,放在花盆里,也长成了一朵美丽的宝石花。我家 没有阳台,就放在窗台上。可是文化大革命中,由于家里成分不好,被一位同学从 窗外推倒在地上,花盆碎了,宝石花也碎了,我的心也碎了,当时含着泪将折断的 花拾了起来。这件事虽然很小,但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印象很深,我到现在仍记得这 么一个场面。那个时候,人变得那么坏,想到整人、打人、骂人。 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宝石花。以后每次到同学家去,看到阳台上往下垂的 宝石花,我仍觉得是那么的美。感到奇怪的是,我虽然很喜欢这种花,在昆山的小 园子里每天都有盛开的鲜花,可是唯独没有想起要种宝石花。为什么呢? 后来伟大领袖一挥手,千军万马下乡去,哪个国家和朝代有如此先例? 一九六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夜里卡车将我们带到了荒凉的东北农村,我们一 群不到十七岁的孩子挤在军用卡车里。当听到外面寒风的呼啸声,胆怯而好奇地揭 开帆布,黑茫茫看不见人影,心里感到有些害怕。不知是谁想家哭了起来,大家面 面相觑。凌晨,我们到了目的地——四平梨树县靠山公社下家窑,开始了土插队的 生活。 天蒙蒙亮,我们到了公社将行李卸下来,生产队的人赶着马车来接我们。于是 把一个个木箱装在马车上,马车夫马鞭一甩带着我们去小队。坐在马车上看着苍茫 大地,觉得很稀奇。到生产队的路口看到社员一个个站在外边都来看上海的知青。 孩子光着屁股,大娘叼着长长的旱烟。 我们住在一家军属家里。现在想来仅仅十七岁的孩子,哪个做父母能放心我们 到东北呢?在上海的父母互相串门,谁家来信了,互通信息。当年我姨夫是56次列 车上的列车长,家长集中了一麻袋吃的东西,带到四平。我和一位同学坐了三个小 时的长途汽车兴高采烈地赶到四平,在停车的几分钟内,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姨夫 给我们盛的大米饭和咸鸭蛋。当姨夫回到上海,将我饿得狼吞虎咽吃饭的事告诉我 妈妈时,我妈妈难过得流下了泪。 我们下乡前用牛皮纸做了很多信封带去;买了肠衣,自己买肉做香肠,晒于后 带到东北去。那时上海有白挂面,二毛五分钱一卷。可是火车上不能带很多东西, 我们每次去都带上几十斤白挂面,到农村后偶然下挂面放一个鸡蛋再放几片香肠, 那是一顿非常丰富的午餐,一二个月才能吃上一次。有时将挂面送给和我们相处很 好的社员。记得在农村时,为了要拍一张照片走了十几里路到刘家馆子。苞米面把 我们吃得胖乎乎的,我们围着晴纶围巾,真像个东北姑娘。 有一张参加公社积代会的合影,我们手拿红宝书,照片上面写着“活学活用毛 泽东思想积代会”,这是当时一件非常光荣的事。那时农村搞贫宣队,集体户抽一 个人去,那时我才十九岁,现在想起很小。而当时我觉得自己像大人了;和另一个 农村小伙子二十二岁,被派到一个小队去当贫宣队队员,我们俩分别住在老乡家里。 我们白天和社员一起于活,晚上在小队部和生产队长讨论工作,带领社员学习 《毛泽东选集》。现在想起来中国农民很纯朴,上面说什么下面听什么;如果上面 政策不对,下面也跟着错。这几十年来,我们不知道绕了多少圈,走了多少弯路。 每天吃饭是由各家包。那些东北的老乡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冻豆腐、鸡蛋、小米 粥煮给我们吃。农村没有油,他们就在煮大白菜里放上大米饭的粥汤,这样大白菜 吃起来味道很好;热呼呼的大豆腐拌大酱也很香。那时候农民生活很苦,一天八个 工分,一个工分才三分钱,一天只能挣二毛四分钱。社员养点鸡,将鸡蛋到供销社 卖了,卖的钱用来买油、盐、酱、醋。 一天晚上,我们突然被大队长叫醒,说小队仓库里的苞米被人偷走了。半夜穿 好衣服,就像侦察兵一样匆匆赶到小队部,发现玻璃窗打碎了,偷苞米的人从窗里 进去,偷走了许多苞米。大家分析只有队里的人才能干,谁是贼呢?最后,调查了 好久也没有结果。现在想来偷苞米的人一定是饿得不行了,那时候,辛苦一年还要 吃返销粮。不能搞一点副业,谁搞副业就是“资本主义复辟”,中国农民真是太苦 了。这个时期,我受益不少。 三十年后,我又回到了当年插队的生产队,我想我一定会百感交集,因为在我 的印象中,村边的青青杨柳树、集体户前的一排向日葵、老槐树下的小井和刚铺好 的沙石小路,那是很美的农村景色。可是当我再一次到了农村插队的地方,我惊呆 了:这贫困、荒芜的农村,就是我们十七岁整整呆了三四年的地方吗?如果带儿子 到这里来,他可能一个小时都不能呆,这有什么乐趣?当年我们十几个少男少女过 着集体生活有时也很开心,下雨天,坐在炕上翻开照片看上半天,互相赠送印着 《白毛女》、《红灯记》图案的手绢。一位女生很喜欢小玩意,将肥皂粉放在一个 小盒子里,我们不知道,当作味精打在蒸蛋里,蛋都起泡了。 那一张是在大学里照的,那时候,刚刚开始有的确凉衬衫,朋友从上海带来一 件的确凉花衬衫,很开心。虽然是作为工农兵学员进入了吉林大学,但能够上学深 造这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在这两年里我也受益不少。虽然以前看了很多中外名著, 但是在大学可以集中精力学习,也写下许多习作。这是我文学创作的一个起点。学 校生活很苦,但我比其他同学好,到了工厂五年,我已经带工资去上课了,每月三 十多元。班里许多同学是从农村上来的,没有一分钱。 我有工资,礼拜天能到外边去开“小灶”吃东北饺子、吃牛羊肉。还能回到四 平工厂的老师傅家里去开开荤。学校的伙食实在太差了,每次去吃饭大家拿着饭碗, 排着队都皱眉头:白菜帮子、土豆块,偶尔有两片肉,让我们高兴得直瞪眼。每人 两个窝窝头、一点清汤,实在难咽下去。一个星期只吃一顿大米面。 学校毕业后,我又回到工厂。当年在工厂的化验室里拍了一组命题的照片,其 中有一张是在化验室里戴太阳镜的照片,差一点没挨批判。幸好我在厂里每年都评 上先进生产者、优秀团干部。七十年代到处开展“防腐蚀,抵制资产阶级思想”的 活动,一位上海人同事因为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宝贝》等外国抒情歌, 被厂里公开点名批判,说现在的年轻人有资产阶级思想。那时候的业余生活实在太 单调了,只有八个样板戏和几首革命歌曲。 现在有些成功人士说,过去给了我们许多精神“财富”,所以我们现在能吃苦 耐劳。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我们的财富还要多;如果是人才,他总会辉煌的。我 们所付出的和得到的相差太大,是天地之分。我很赞同有一篇文章中所说的,现在 有一种误导:因为那个时代给了我们太多的苦难,所以我们有了这份忍耐、刻苦的 精神。由此推理,我们应该感谢这个时代吗?那么现在独生子缺少忍耐、刻苦的精 神,难道还要回到过去吗? 日本国战败后,一无所有,日本人拼命工作,因为战争毁了他们的一切,唯有 拼命而忘我努力工作,才能重建家园。现在的日本成为经济大国,但是日本人民并 没有由此而感谢战争,他们仍不忘过去给他们带来的深重灾难。一位日本大学生对 瞧不起日本历史的外国教授说:“我们没有过去,有的是现在。”我们也要有这种 精神,不管过去有多少辉煌和苦难,我们都要将它画上一个句号。 旧照片给我太多的回忆,虽然也曾有过许多美好的往事,但是我不希望再回到 过去,一个没有给我们知识和希望的年代。我不常回忆,也不常翻看旧照片,将照 片一张张地封好锁在抽屉里——我在出国时,将得到的先进工作者、优秀团干部。 工会积极分子的所有奖章都付之一炬。就像攻打柏林一样,战役已经结束了,还拿 着奖章一味地陶醉于过去,岂不是傻瓜!因为过去永远结束了——我们将开始一个 新的人生。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照一张光彩照人、充满自信的照片。 学会“财迷” 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书,有一句话印象很深,说旧社会一位资本家很财迷,一 分钱掰二半用。当时我想,他怎么这样吝啬,像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怪不得发 大财。一分钱怎么可能掰二半用呢? 后来我到了日本,有一件事给了我很深的印象,这时我才真正知道、明白,那 些靠挑货郎担起家的资本家,并不是真的将一分钱掰二半用,而是要有勤俭节约、 艰苦奋斗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才能创业。有了家业要学会一分钱掰二半用的财迷 思想,学会守财。 我认识一位在日本的八十岁的韩国老板,他到过中国,会中文、英文、日语。 他在日本开了工厂、旅馆、电子游戏机房,现在是在日韩国工商会会长和亿万富翁。 有一次我到他公司去办事,办完了事,他也正好要出去,送我到地铁车站。但他没 有给我买票,却很仔细地告诉我从上野到大手町只要一百二十日元,再从大手町到 你家也是一百二十日元;如果从另一个方向走就要多花八十日元。他说了半天,我 都记不清了。当时我吃惊的是,他能把到下一个车站转车方向记得很清楚,还知道 票价多少。一路上我在思考,他这样精打细算很财迷。再想想,能按他指的路线走, 省下八十日元不是很好吗?钱是从我口袋里掏出来的,没人给我报销。 记得他给我讲过他的发家史。那时日本战败,在横滨有许多破旧的军用大轮船 不用了,他买下了部分零件;将轮船上的铁烟囱锯下,大冬天冒着寒风和雪天骑着 摩托车驮到东京郊外的荒地上,锯成一块块小块,再卖到农具加工场。他就是这样 白手起家开始原始资本的积累的。 和他一起出去吃饭时,他从来也不多点菜,不浪费。从这点滴的细小事情上看 出他很财迷。我回到中国,看到一些暴发户一掷千金把钱好像当纸用,其实他们没 有真正体会到钱来之不易。 前几年日本的一些老板靠贷款到欧洲。美国、夏威夷拼命地买土地、盖楼房; 拿几十亿日元去购买文物、购买美国洛科费利大厦,把美国人急得直叫,再下去美 国的五角大楼都要让日本人买去了。后来日本经济下跌,他们只好再抛出去,价格 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他们没有想到大海也有涨潮退潮时,浪花掀得再高也要归大 海。 日本八佰伴老板也是这样拼命借款,当时在造大厦时,有人建议一半大楼先营 业,一半出租;如果生意不好,另一半可以维持挣钱。没有想到浦东还没有形成高 消费市场,尽管开业时来看热闹的人达十万人,几天后生意就冷淡了。 所以从韩国老板买车票的小事到一些老板大手笔的买文物、房产,我得出这样 的结论:当你有了一定的财产后,要学会守财。不要头脑发热,超出自己的固定资 产去盲目投资、乱花钱。曾经在上海风光一时的大老板现在连自己的楼房也抵押出 去,破产得血本无归。他的儿子像纨绔子弟一样,家有用不完的钱就拼命地买名贵 车,如今没有钱再挥霍,怎样生活呢?所以当你有钱时一定要学会“财迷”,要有 一分钱掰二半用的思想。 我以前有个坏习惯,出去买东西,口袋里带多少,就要用掉多少,今天有了一 百元就想怎么花掉。所以算命的说我是右袋进来,左袋出去;也许是这个坏习惯使 我发不了大财。我有一位会计朋友,从她那里我学到了许多用钱的方法。她和我是 完全不同的用钱法,她是今天用了多少就想明天如何挣回来。所以她到日本的短短 几年内从不乱花钱,不但完成了学业,还攒了不少钱,买了太阳广场的房子。当有 了一些储蓄后,买了些衣服;去年开始到各地旅游散散心,但从不乱花钱,将钱用 在刀口上。现在她再准备挣一千万日元,在日本买房子。 我将她的理财方法和我自己的结合在一起,变成我的一套理财方法。每年必须 要有储款,以防今后各种意外。虽然我的收入比上海的白领多一点,我学会了“财 迷”,出去办事要跑好几个地方,如果没有顺便车,事情不急,不坐出租车,在二 十分钟之内一定是走去的。回到上海家里,以前的衣服还有许多能穿,就不再去买 新的。 回到上海看到许多人没有多少钱,摆排场,就像上海人所说的:“口气比力气 大。”前几年上海新开的饭店装演得很豪华,小姐站在外面穿得很漂亮,好像是时 装表演。可是饭店的料理不好吃,价钱又贵,客人不再来了,形成了恶性循环,最 后关门。在日本许多老板是先开小店,等有了资金和固定的客源后再开第二家。 在日本虽然我没有挣到许多钱,但是我从许多人身上学到了许多挣钱、理财的 好方法。 一切随缘 从小就听大人说“缘分”这两个字。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 事后,才知道这两个字真正的分量。我认为缘分其实就是人和人之间是否能够和谐 地沟通。我开玩笑地说,缘分有一定的感应密码,好比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一样, 想他时就拨他的电话,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要话务员接线,是靠看不见的 密码信息在传播。交流,这就是我们通常认为的心灵感应。 所以我认为“缘分”的根是在遗传因子上。我们都知道双胞胎之间的感应很敏 感。因为人有十万条遗传因子,他们之间相同的遗传因子比一般人多,所以一方出 了大事,另一方马上能感应到。我想遗传因子里是否携带感应的密码呢? 以前在中国跑了许多地方,发现凡是智力不好的傻孩子,他们的脸都很像,像 双胞胎。后来到了日本,惊奇地发现日本傻孩子的脸和中国傻孩子的脸一模一样。 是否具有控制智慧的神经因子没有发育好,他们都携带相同的基因,所以全世界傻 孩子的脸都是一样的,既不像他们的父亲也不像母亲。 我们都会经历过这样的事,当我们在某地和朋友、同事分手后,有的人不再来 往失去了联系,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地淡忘了;而有的人却永远不能忘怀,不管在 什么地方。如果和恋人分手后,我们常常用“藕断丝连”来形容分离后的思念。 “丝连”两个字可以解释为虽然我们之间所处的方位发生了变化,但是感应的密码 没有变。有缘的人不会被任何障碍物所阻挡,他们仍有相通的信息,就像电波不会 被切断一样,即使前面有障碍物,它也会绕过障碍物再形成共振。 人脑是一个极端复杂的网络系统,它的形成大约为十亿年。神经系统的基本活 动方式是反射,人脑就像一个总控制室,从刺激到反应。当你发现了外界的信号后 反射到脑神经,由感受器传入神经再通过神经中枢、传出神经和效应器,各个部门 开始工作发出指令。视细胞是光波的感觉器官,我们初次见到某个人不顺眼时,产 生不了兴奋,说几句话就能感觉到合不来,于是话不投机。而有的人你一见如故, 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以后你们就成了好朋友。 感觉的形成是非常复杂的,医学上在生理机制上虽然大体已被探明,但细部仍 不清楚。人体的一切物理变化和化学变化都是有节奏的,就是我们所说的生物钟, 人各种节律的变化都是由宇宙节律所决定的。现在的年轻人说跟着感觉走,是有道 理的。要顺其自然,这个自然就是宇宙。我们顺着宇宙的脉搏而行,不要刻意地去 追求或回避。 以前我常常为不自觉地冷落某个朋友而感到遗憾,为没有和某一个人达到合作 上的融洽而困惑,为分手的朋友而痛苦。后来,我突然在一夜中想通了,因为我和 他之间没有相通的信息和密码,必然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们和某个人分手后彼此淡 漠了,因为我们换了一个地方,我们之间的信息场不同了;在感觉上不能合拍,我 们之间的缘分也就结束了。就好像他的电话号码换了,可他没有告诉我,我仍在打 以前的电话,怎么能通呢?所以不要浪费我们的能量、时间和精力,要潇洒地挥手 道一声:朋友,再见! 我想这不是互相淡忘,也不是某某高升而忘了老朋友,这无形当中有一种力量 促使着我们这样做。这是一个谜,当我们到了一个新地方,仍会碰到和我们合得来 的人,于是我们又有了好朋友。 我惊异地发现,和我相处了几十年的朋友,他们的生辰和我的八字生辰是相通 的。同样在日本语言学校,一个班好几十个人,当我们毕业后分到各个地方,有的 人不再来往,有的人还会经常保持联系,甚至互相帮助——这就是“缘分”。 一位气功师曾经告诉我一件真实的事,他说:有一个孩子经常头痛,去了几家 大医院也没有查出是什么病。父母没有办法就请他到家里去看。结果在他们家里发 现孩子的床头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射箭的小天使,而这前正好对着孩子睡觉 的枕头上。气功师对他父母说:“马上把画拿走。”结果,第二天孩子的头就不痛 了,以后再也没有发过病。 也许你会不屑一顾地说,这是迷信。我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气功师说, 这幅画里也有信息。在人类没有真正地揭示这些奇异的奥秘之前,请你不要轻易地 断言说,这是迷信。 “缘分”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也是一门未开发的人体科学。我想跟着感觉 走不会错,我们不会因此为失恋而痛苦、轻生,不会为失去一位朋友而难过。人, 有时无法抗拒大自然的规律——这就是人类共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