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幼儿无心 1 “你们的想法如何?” 搜查课长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听过野村的报告后,望着野村跟大冢问道。这一 天是十一月六号,星期一的上午。 “我总觉得不对。”野村扶着额头,答非所问的说。 “哪里不对?”课长慢条斯理的问,野村只是一迳扶着额头,没有接话。 “也没什么嘛,不是吗?”大冢一边给野村留面子,一边不耐烦的说:“龟井 有充分的时间离开柳生家,而且他不过是自己躲起来罢了,又没什么犯罪的事实, 这一切不过就是经常发生的外遇事件,我们不需要介入太深。”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野村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对 劲。” “那你就说说看,到底哪里不对劲?”大冢的声音不觉提高了起来。 “柳生啊,他那时候不在,就是这点不对劲。” “你是说隆保啊?他去参加秋季旅游嘛。他既然不在现场,跟他当然就没关系。 这本来就是美沙子跟龟井的事,隆保人在哪里不都一样吗?” “理论上来说是没错,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大冢没有再理会野村,课长也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不过却用眼神示意两人可 以退下,并拿起文件审阅。 野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大呵欠,闭上眼睛。 美雪的死、隆保中毒跟龟井失踪,不知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如果有关联, 那么隆保一定跟这些事情都有直接的关系。不过,就算只有间接的关系,如果在一 个人身边连续发生三个事件,凭警察的直觉,一定会怀疑这个人握有什么关键,这 不是办案的常识吗? 野村想着,不禁自己点点头,看在大冢眼里,还以为野村在打瞌睡而苦笑。无 视于大冢的反应,野村自顾自的继续思考。 据闻美雪受孕当天,隆保虽然说他到须磨,却没人可以证实,偏偏美雪已死无 对证。在第二个事件里,隆保本身是被害人,可是依他强烈的个性,居然没有想要 找出下毒的凶手,这一点颇让人无法理解。自己差点就被害死了,就常理而言,应 该是绝对饶不过凶手的,可是隆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第三个事件。龟井只是单纯的失踪吗?隆保对龟井没有好感,从前天的态 度就一目了然。龟井是他姊姊交往的对象,隆保恨他也是理所当然。这么一来,认 为隆保跟龟井的失踪毫无关联反而不合常理。第一个事件中美雪死了,第二个事件 是隆保中毒,那么第三个事件的龟井呢? “野村警官、野村警官在吗?”负责接待的女警用冷漠的声音叫着。野村回过 神来,大声的应了一声。 “有一位叫龟井久美子的太太找你。” “龟井?久美子?”野村和大冢两个人面面相觑。想也知道大概是龟井的太太, 不过没人传唤她来,她也没到警局来的必要。 “有一点奇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就是很奇怪……” 久美子忽然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野村只得拚命让她冷静下来。野村当然能够 理解丈夫失踪的痛苦,不过久美子也实在太过失控。她一手拉着小升,连小升都被 她吓得泪眼汪汪。 野村揽着久美子的肩膀,把她带到别的房间。毕竟,如果让她在办公室哭起来, 场面就更难收拾了。 “我一直在跟踪她,从今天早上开始……” “原来如此。”野村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他知道,要让对方冷静只有用这个方 法。 “结果,那个女人……” “等等,你说你跟踪谁?” “还有谁?当然是柳生几代。” “是这样的啊,说得也是,当然、当然……”野村附和得很勉强。 “你先请坐,我会慢慢听你说。对了,你为什么要跟踪柳生几代?” 久美子崩溃般的跌坐在椅子上,终于渐渐恢复冷静,开始正常说话。 逼问大石,好不容易才问出美沙子的事情之后,久美子顿时心慌意乱,一大早 就忍不住跑到柳生家去。 虽然人到了柳生家门口,却没有勇气进门,只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没多久, 姊弟两人出了门,想也知道是去上班跟上学,久美子很想抓住美沙子当面臭骂她一 顿,可是因为对方有两个人,使得久美子有些胆怯。不过一想到柳生家只剩下几代 在,久美子便勇气百倍。虽然是母亲,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正当久美子想进 去跟几代当面理论的时候,几代便拉着购物用手拉车推门出来。几代张望四周,表 情充满不安。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要跟踪她的。”久美子说到这里,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那女人净买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怎么说?” “她买了好多水泥,而且都买家庭用的小包装。她先在一家店买两包,然后到 超级市场买三包,接着又到较远的五金行买,她把这些水泥全部堆在手拉车里,看 样子挺重的,最后她才买些菜,像是遮掩什么似的放在这些水泥上。” 野村眼睛一亮,视野转向大冢,大冢早就站了起来。 “龟井太太,”野村语气尖锐的说:“几代现在在家吧?” “在,我看到她进家门之后,立刻跑来这里。大石先生提到你,所以我才来找 你……” “走吧,搞不好……”野村避免从自己口中透露不祥的预感,但久美子却敏感 的察觉到野村的想法。 “我也是这样想,越想就越觉得恐怖……”久美子抱着小升,脆弱的喘着气说。 不到五分钟,车便来到柳生家门前头,门没上锁,野村不按电铃就直接推门而 入,未料几代就站在门后挡住他们。 “又有什么贵事?”几代的脸色虽然有点苍白,却未见动摇之色。 “有些事想请教您,这位是龟井太太。”野村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神色。几代 冷冷的看了久美子几眼,才请他们进屋。 通过玄关的时候,野村快速的扫视了厨房,他看见手拉车上堆得满满都是东西, 因而想到昨天的手拉车也不轻,虽然上面有萝卜,不过下面应该都是水泥吧。所以 当野村亲切的想要帮忙拿的时候,几代才会那么慌张的拒绝。照那重量看来大概有 二十袋,几代都用在什么地方呢? “柳生太太, ” 在通往阁楼楼梯所在的房间坐下之后,野村马上开口问道: “您买了水泥,是不是?” “是啊,那又怎么样?”几代丝毫不为所动,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事迹败露。野 村想,她大概豁出去了。 “您似乎买了不少。” “要买多少是我家的事。” “您叫店里给您一次送个大包的过来,不是既省钱又省事吗?” “家庭用的小包,我可以不用自己拌好沙子,比较方便。” “真的只是这样吗?还是您不方便请店家给您送过来,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才 到各处的小店买……” “随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几代的态度不再沉稳,开始用挑衅的语调说话。相对的,野村则不疾不徐的慢 慢攻心。 “您买水泥做什么?” “修补厕所浴室啊。” “需要用到这么多吗?” “我只有昨天跟前天各买了一点,又没有多少。” “是吗?”野村也不跟几代争辩,毕竟争辩无用,问题的症结不在量的多少, 而在使用的目的。 “我可以看看您修补的地方吗?” “请便。”几代面不改色,使得野村也不敢大肆搜索,反正不难想象,她应该 用了一两包水泥修补厨房跟浴室。 “妈!”玄关响起拉门的声音,并传来隆保疑惑的叫声。 “隆保啊。”几代的态度略见动摇。 “已经放学了啊?不是才中午吗?”野村望着呆站着的隆保,微笑说道。 “你前天跟今天怎么都回来得这么早?有什么急事吗?” “要你多管闲事?”隆保不以为然的别过头,野村却没忽略他脸颊肌肉微微的 抽动。开始作战计划吧。野村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久美子抓住小升的手制止说: “小升,不可以这样,不干净。”小升正在舔刚才摸了榻榻米的手。 “你看,这么多沙子……”久美子用手帕擦小升的手,忽然定神一看,大叫道: “警察先生,你看,水泥,到处都是水泥……” 野村和几代同时发出了“啊!”的一声。 还没等野村下命令,大冢已经准备翻起榻榻米了。看情况,已经不需要再有什 么顾虑。翻起榻榻米,只见地板的钉子被拔起,木头胡乱排着。很明显的,这是最 近才被拆过的。 野村快速转身,打算挡住几代跟隆保的退路,不过,却没这个必要。几代端坐 着,隆保则不在意的伫立当场,看着大冢翻开地板,好象事不关己一样。 拿开地板的木板,一阵异臭扑鼻。大冢掩住鼻子探看究竟之后,回头对野村点 点头。 “大家都到隔壁的房间。”野村沙哑的命令大家。这是为了不破坏现场完整所 采取的措施,不到一分钟之后,野村才发现这是个败笔。 “你不是人!”久美子扑向几代,发出野兽般的狂吼。 “你竟然……你竟然……”被抓住喉咙的几代不慌不忙的用力推开久美子,久 美子没站稳,失去重心向后倒下。 “现在你才来闹什么?早知今日,你为什么不把这股蛮劲用来拴住你的丈夫? 这样美沙子就不用那么痛苦了。你和美沙子全是傻瓜。” 几代的声音寒冷如冰,想要前往制止的野村不由得从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而久 美子也只是瞪着几代,久久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隆保笑得张狂,用极夸张的动作盯着久美子 裸露的大腿。小升握着小小的拳头,不住捶打隆保的肚子。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 道妈妈受了屈辱。隆保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推开小升。小升被推到墙角,连哭都 忘了,只是害怕的歪着脸。 “真是无聊!全都无聊到了极点。”隆保不屑的说,转身就要走,野村急忙拦 住他。 “想跑?” “跑?我吗?”隆保意外的看着野村。 “我为什么要跑?反正你们都认定杀人的是我妈,不是吗?那我包庇我妈,岂 不是天大的孝行,为什么要跑?我根本没必要跑。” “住口,隆保。” 几代打断他的话,转身说: “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全都是我,跟隆保没有关系。” “没用的啦,妈。你以为警察会跟你讲情理吗?你这样做只会被人嘲笑。话说 回来,刑警先生,警车怎么还不来啊?拜托你赶快把这个女人跟小孩处理好不好, 别让他们在这里碍我的眼。” 2 搬出龟井的尸体实在是个大工程。地板下挖了个长两公尺、宽五十公分、深四 十公分,相当于棺材大小的洞,尸体穿着衣服,面部朝下俯卧着。水泥看样子是从 尸体上面灌下去,背部除了几个突起的地方没埋到之外,其他几乎都覆盖着水泥。 只是脸和腹部与洞底接合的部分,水泥无法完全渗透,因此产生腐化,尸臭就是从 这些地方发出来的。 尸体马上被送去解剖。 留置在丰中东警察署的几代,态度只能用奇妙两个字来形容。几乎不等野村提 出问题,她就已经自己全盘托出。 “离开有田医院,正要进家门的时候,正巧在门口和龟井碰个正着。之前就想 问他跟美沙子的事情,所以我想机会难得,就请他到客厅谈谈。 如果可以,我希望龟井跟美沙子分手,不要再两相纠缠,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 过,龟井回到太太身边,美沙子则找个好对象,正正常常的结婚。我几近请求的对 龟井这样说。 龟井也不知道是挑衅还是看开了,他淡然一笑说,他也是这么想,偏偏美沙子 死缠着不放,他也没办法。我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不羞耻的,拉着龟井就哭着求他。 可是,龟井不理会我的请求,推开我就要走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直觉他像 个魔鬼,之后发生什么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等我回过神来,龟井已经躺在地板上,脖子缠着晒衣服的尼龙绳,我的手还拉 着绳子的两端。 我开始慌了,最担心的莫过于美沙子就快要回来了。不过,遇到非常状况,就 算是女人也可以急中生智。我移开榻榻米,掀开地板的木头,把龟井推进去。挖地 是几天后的事,当时我根本没有时间。 我把木板和榻榻米恢复原状,谁知道榻榻米却压不平。所以我就勉强压住榻榻 米,在上面铺了美沙子的床,真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 美沙子没看到龟井,又看我一副没事的样子,大概是安心了吧,没多久就在我 铺的床上睡着了。 我一点都不后悔杀了龟井,当初不后悔,现在也不会。这是他应有的报应。不 过第二天美沙子去上班之后,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得赶快处理尸体,当时尸体已 经僵冷,再过两三天就会开始腐臭,到时候就瞒不过美沙子了。 而且隆保去参加秋季旅游,三天后也会回来,我不想让隆保知道。隆保还是个 孩子,他是无法了解我为人母的心情,而且如果他知道我杀了人,一定既惊讶又悲 伤,想到这种种,我就不敢再拖拖拉拉。 我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上班时间通常很自由。我打电话到分公司请了三天假, 锁好门窗之后就开始挖地。尸体的眼睛恨恨的瞪着我,不过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 如果有什么怨恨的话,恨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龟井。 挖地洞差点没拆了我这把老骨头。因为地方不大,所以碍手碍脚的,不太能够 自由的活动。不过幸好土质还挺松软,当天我就挖好,把尸体放进去了。谁知道放 进去才发现我挖得不够深,如果只是这样草草把他埋了,难保臭气不会散发出来。 但是话说回来,我一个女人家实在没力气把尸体搬出来,然后再把洞挖深一点。 当时我灵机一动,想到水泥杀人命案的报导。只要用水泥,臭气就不会散出来, 而且除非我把房子卖掉,否则谁都不会发现这件事。 我从第二天就开始到处买水泥。之所以会买家庭用的小包装,正如同警察先生 你所猜想的。我每天买一点,用水桶调好之后,就把水泥灌进地底。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做很残忍,根本不是人。可是我最快乐的事,就是看着龟井 一天一天被水泥淹没。我只要想到除掉他,美沙子就能够过平静的生活,就恨不得 赶快做完这件事。 我要再强调一次,美沙子跟隆保都跟这件事情无关,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 想想看,如果隆保帮了我,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挖更深的洞,或者根本不要这么大费 周章,只要把尸体用机车载到远处埋起来不就成了。 我说完了,说完这些,轻松多了。这以后,不管是死刑或是怎么样,都悉听尊 便。给你添麻烦了。” 野村做完冗长的自白书后,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个案子结果令人遗憾,不过总 算是告了一个段落。野村点了一根烟,也递给几代一支。几代笑着接过去,怡然自 得的吞云吐雾。 当然,野村不会就这样相信几代的供词,还有几个疑点需要证实。根据办案的 经验,像几代这样自己全盘托出的供词,可信度反而最低。姑且不管这些,野村还 得在夜深之前,问完隆保的口供。 让隆保随行到警局之后,就让他在警局的一个房间里等着。因为几代供称是她 一个人做的,隆保又是未成年的高中生,所以警方也不敢贸然逮捕他。 隆保无视于野村及大冢在他面前坐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吃过晚饭了吗?好吃吗?”野村亲切的问隆保,不过这一招真是白搭。被警 察带到局里吃的饭怎么可能好吃呢?隆保只是不屑的歪着嘴唇,一言不发。 “肠胃中毒好点没?如果还是不舒服,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为你准备特别的 餐点。” 这次隆张开嘴,无声的笑了笑说: “你是为了中毒事件才叫我来的吗?那你有没有搞错,我可是被害人啊。” 野村感觉到隆保的挑战意味而拉下了脸。虽然野村深知,调查时最忌讳的就是 受到个人情绪左右,不过,受到眼前这个跟自己儿子年龄不相上下的小伙子挪揄, 野村心里着实不怎么爽快。 “既然你的态度这么恶劣,我想肠胃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问你,你认不 认识龟井正和这个人?” “那个丑陋的色狼!” “你这种说话的语气,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要你管。” “就因为他是色狼,所以你要用水泥埋他吗?” “这件事你去问我妈,跟我没关系。” “你不是也有帮忙吗?” “我?不要给人家乱扣帽子好不好?” 野村一开始就猜到隆保会来个全面否认,所以并不以为意。 “那我问你,你前天请假对不对?” “没错。肚子痛死了,我想是中毒的后遗症吧。” “你是在家灌水泥吧。” “你看到了吗?不要说得像你看到了一样,那是骗子才会做的。” 大冢气得抬起头来,不过野村倒是不以为意的继续问: “所以我按电铃的时候,你虽然在家,可是却没出来应门,而且门还上了锁。”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在睡觉,没听到电铃声。” “我们以为没人在家走了之后,你急忙停止手边的工作,铺好榻榻米,然后再 把座垫放好。没想到这时候我们又来了,你妈大声叫你,告诉你有客人,事实上是 在给你打暗号,确定你已经做好善后工作。假如你没回答,那你妈就知道你还没弄 好,可能会以没带钥匙为藉口,跟我们拖延时间吧。” “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我想比起警察,你可能更适合当推理小说家。” “你当时穿着牛仔裤跟T恤,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最适合调水泥的装扮。” “任谁来看这种说法不对吧,应该是任谁听你说,都会有这种感觉吧。这是你 个人的判断,一点证据都没有。” “至少那不是肚子痛躺在床上应有的装扮。” 野村耐心的继续询问,他等着隆保在回答问题之间,渐渐出现不自然、暧昧或 矛盾等破绽。这是对付已准备好充分理由的嫌疑犯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只要发现一点矛盾,就毫不留情的逼供,这么一来,嫌犯会自乱阵脚,然后产 生更多的矛盾,从而无法自圆其说。野村暗自决定,到那时再给他致命的一击。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龟井的尸体?” “你别闹了。不就是刚刚嘛。刚刚在那里,那位警察把榻榻米掀起的时候啊。” “说谎是行不通的。你去秋季旅游回来是什么时候?” “十月二十八号晚上八点左右吧。” “今天是十一月六号,你怎么可能将近十天都没发现?尸体在你家的地板下, 而且你母亲还买水泥灌进地板,你竟然说你没发现,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 “信不信随你,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也没别的话好说。” “可是你昨天穿的牛仔裤上沾了不少水泥灰,不是吗?”野村稍稍唬了他一下, 不过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是我妈要我去修补厨房跟浴室啊。算了,”隆保用挑战味十足的严正语气说: “我要回去了。我没义务在这里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还是你们打算拘留我?” 野村跟大冢互相对望了一眼,无奈的耸耸肩。当他是小孩子,没想到反被将了 一军,只好说:“也好,今天就让你回去吧。” 时钟指着晚上九点半。深夜问话,尤其对方是个未成年者,又没有绝对的嫌疑,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3 野村回到搜查课,才想起美沙子应该还在等他。发现龟井的尸体时,美沙子还 在公司上班没回家。不过这对美沙子而言应该是好的,毕竟情人被杀之后还被灌了 水泥的样子,真是不看也罢。尤其凶手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可想而知这对美沙子的 冲击有多大。有鉴于此,野村也不敢随便告诉美沙子实情。美沙子傍晚回家的时候, 尸体已经处理完毕。野村吩咐现场的警察,要美沙子回家之后到警局走一趟。 “喂,”野村问一位年轻的警察:“柳生美沙子来了吗?” “她……”年轻的警察吞吞吐吐的说。 美沙子回到家之后,一眼就知道出了事,也不理会警察的制止便冲进屋内。屋 内的榻榻米虽然已经重新铺好,可是上面依然残留许多沙石,而且踏过的鞋印也都 历历在目。 美沙子走到屋子中间站了半晌,整个人就像蜡融了般昏了过去。 “她因为打击太大失去了意识,值班的警官急忙把她送到丰中市立医院。诊断 的结果是脑贫血,整个人因为受到太大打击而呈呆滞状态,医生说这样子根本没办 法问话,还打了电话问我们怎么办。我们只好暂把她交给医院看管,等她恢复了再 说。” 这也难怪,野村沉痛的点点头,并告诉大冢: “反正她也不是嫌犯,不急着问她话,明天再说吧。” 野村自问自答的样子倒像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大冢用表情表示赞同后,大大的 伸了个懒腰。 这么骇人的水泥杀人事件,居然早早就做好嫌犯的口供,使得野村等人多少有 点松懈,觉得后续的调查工作可以慢慢进行。 野村到茶水室倒来一杯热水,从抽屉拿出玉露茶,花了些时间泡出茶香。那苦 中带甘的滋味,让野村即使被人嘲笑是茶痴也在所不惜。 “要不要来一点?” 大冢被这么一问,点点头却没什么意愿的苦笑着问: “就这样让隆保回家,没问题吗?” “你是怕他会逃走?我想他不会。逃就等于说明自己是共犯,这一点,我相信 他不会不知道。隆保看起来虽然很油条,不过终究是个孩子。给他一点时间好好想 想,自然就会无法忍受让他妈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行。我们只要算准时机,让他自 己招供就行了。” “如果真能这样就好。”大冢喝着野村泡的玉露茶,不安的说: “我总觉得放心不下,我去通知派出所,让他们留意一下状况好了。” “如果这样做你会安心,就这么办吧。” 野村的注意力全在第二泡茶上,心不在焉的回答大冢的话。 大冢跟派出所联络完,刚放下听筒,电话铃又像是等不及般的响起。大冢反射 性的拿起话筒,听了几句之后,忽然提高了声音: “什么?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回家了吗?……嗯,那病房呢?……好,我 知道了,柳生家那边交给我们。” 大冢粗暴的放下听筒,急忙向正在收拾茶具的野村说: “美沙子从医院跑了。” “什么?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医院一小时巡视病房一次,九点的时候,还看到她躺在床上睡得很 熟,不过刚刚,大概是九点五十分左右,护士再去看,床就已经空了,睡衣叠好放 在床边,而且也找不到鞋子,应该是她自己离开了。” “是不是回家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不过至少也该跟医院说一声吧。” 野村目视前方不发一言。从美沙子所受打击之大看来,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假如真要自杀,又何必大费周章换衣服和鞋子。最快最省事的方法,就是从窗 口跳下去一了百了。病房在四楼,如果是偶发性自杀,这是最方便的。 “如果她回家了,去查看隆保状况的警员应该会回报,我们等等看吧。”野村 神情自若的又坐回椅子。 没等多久,电话铃又响了,野村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接。 “喔,是你啊。怎么样?” “他不在啊。” “不在?你是说隆保吗?那他姊姊美沙子呢?有没有回家?” “没有,他们家里没人,电灯就这样亮着,按门铃也没人出来应门。我打开玄 关的门,发现门没上锁,为了谨慎起见,我还看了一下屋里,可是一个人影都没见 到。” “好,你现在在哪里打电话?” “就在柳生家。” “你进去了是不是?” “我叫了几声,因为没人回话,所以我以为也许有状况……” “这真是……算了。” 野村的视线跟站在一旁听的大冢交会,示意大冢该出动了。 “好,你待在那里,我们马上就过去。” 姊弟两人同时不见也许是偶然,不过就时机而言也太过巧合了。隆保应该不知 道美沙子进医院的事,不过回家问问邻居,应该有人会告诉他。他可能会去医院找 姊姊商量善后的对策。入夜要潜进医院并不是件难事,医院为了急诊病患通常深夜 也开放出入口,但走廊既没什么人走动,病患家属又没闲暇去注意其他访客。虽然 医院限制了访客时间,不过依病情轻重,也不是没有人深夜来探病。因此,就算医 院的人看到隆保,也不至于会拦住他。 野村发动车子之后便对大冢说: “你到医院去,我想隆保有可能去找美沙子,把她带出来。” 大冢暧昧的点点头。美沙子虽然有自杀之虞,可是隆保逃亡的可能性更高。而 且两人虽是姊弟,万一情势逆转,隆保也有可能会加害美沙子。惟一比较不可能的 是,两人顺从其中一方的意思,选择逃亡或自杀。不过也不能断言不会发生这样的 状况。 在医院前让大冢下车,野村直接到柳生家。派出所警员则好象自己犯了什么错 似的,忐忑不安的等在那里。 白天骚动了一天,晚上左邻右舍都熄灯恢复了平静,只有柳生家的电灯大放光 明,说得夸张一点,是只有柳生家灯火辉煌。 “之后也没人回来。”警员立刻报告道。 野村未予理会,退自按了隔壁的电铃。四十岁左右的太太,偷窥似的探出头来。 问及美沙子跟隆保是不是没回来,这位太太只是简单的点点头。 “一个小时以前吧,隆保好象有回来。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原本漆黑的屋 子里忽然亮了灯,我探头看了一下,发现有人影晃动。我知道美沙子被送到医院, 所以才会认为应该是隆保回来了。可是,经过那么多事,我也不好意思过去……” 这位太太一脸好奇的望着野村。 “你没看到美沙子吗?” “她不是还在医院吗?我只看到一个人影。” “那隆保差不多什么时候出门?” “他不在家啊?”这位太太狐疑的反问之后说: “我后来一直在看电视,因为我舍不得错过连续剧,就专心看电视,忘了去注 意隔壁。虽然我想应该去安慰一下隆保,但是……” 胡说!野村在心里顶了她一句。你其实还不是因为好奇心驱使,想找隆保问个 究竟,可是又觉得害怕不敢过去。野村在心里质疑这位太太之后继续问: “连续剧几点开始?” “十点。” “那么,那个可能是隆保的人是在十点前回家喽?” 隆保是在九点半离开警局,所以照这情形看起来,他是直接回家没错。为了确 认,野村再去问了反方向的邻居,结果也都说柳生家亮灯的时间是十点前。 既然疑似隆保的人先回家开了灯,美沙子应该不可能比他先回家。因为回到漆 黑的家中马上点灯,才合乎常理。 虽然对美沙子的下落耿耿于怀,不过还是得等大冢从医院传来的消息。野村带 着警员进屋,没人的家里点着灯,反而平添几许寒意。尤其是地板下曾埋着死人的 屋子,飘着寒人心肺的阴冷空气。 美沙子不知情就算了,可是几代居然能不以为意的睡在埋着尸体的屋子里,这 种胆识,野村至今仍觉得惊悸。 看了一下三坪多大、应该是隆保书房的房间,没察觉出有什么异状。书架上除 了教科书及参考书之外,还放着许多知识丛书,让野村感觉到,也许隆保是个爱念 书的孩子。 回到客厅坐在电话前,野村心想隆保不可能逃走,但有可能突然回家,所以并 不担心,一切等大冢来电联络之后再说。一旁的警员不知道是不是认为隆保不见了 是自己的责任,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野村拿出香烟,顺手递给警员一支。 顿时,电话铃响,还没等野村答完腔,大冢便抢着说: “除了隔壁病房的病患在九点多听到美沙子病房开门的声音外,其他就没什么 目击者。我想美沙子大概就是在那时候离开医院的。医生说,他们在七点左右给美 沙子注射缓和激动情绪的镇静剂。因为美沙子只是脑贫血,没有其他症状,所以只 要不做激烈运动,走路应该不成问题,而且她也没有偶发性自杀的精神倾向。” “好,那她可能去哪里?” “她被抬进医院之后就没开过口,所以无从知道她的去处。不过她穿的是早上 出门时穿的衣服,所以不管她要去哪里,应该都会先回家一趟才是。” “可是她没回家啊。正确的说,应该是没有美沙子回家的迹象。目前美沙子跟 隆保都不知去向。” “是这样啊?从医院走回去,依照女人的脚程算来,应该半小时就够了。就算 美沙子再虚弱,也应该到家了才是。” “那大概是九点四十、五十分左右吧。”野村说完,又陷入沉思。如果美沙子 真的回家的话,到家的时间应该跟隆保差不多。也许他们在半路上相遇,然后一起 到其他地方也不一定。不过这么一来,家里的电灯是谁开的?还有,疑似隆保的人 影又会是谁? “喂……喂……”电话那头传来大冢急躁的声音,催促忽然沉默的野村。 “我知道了。我再详细查看一下整个屋子,你也过来好了。” 挂掉电话的时候,时钟正指着十一点。野村对等在一旁的警员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再去问问附近的几户人家。看看九点半到十点二十分之间 有没有人听到柳生家传出什么声音。不管是多小的事情,如果有任何线索,都请他 们告诉我们。你态度要好一点啊。”年轻警员答允了之后跑步离去。 野村站在厨房,发现柳生家真不愧是女人当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角落一隅 有烧洗澡水的炉子,炉上的水泥还是新糊上的。从做工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做的。这 应该是几代为了掩饰使用水泥灭尸所用的障眼法之一吧。 野村哼了一声,为了慎重起见,查看了一下刀架。三把不锈钢刀磨得干干净净, 插在刀架上。现在的女性应该不至于用刀划破喉咙自杀吧。就算真的敢尝试,用这 些刀恐怕也很难如愿。想到这里,野村不禁苦笑。 其他的烹饪器具也一应俱全,从这里可窥知平凡家庭的生活概况。如果要勉强 找出比较特别的东西,大概只有收在狭窄流理台下的瓦斯烤肉架。架上摆着粗铁串 跟大型的铁叉,野村既然不知道名称,也不知道用途。只是看着这些包罗万象的用 具,他想到如果美沙子也正常的结婚,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她应该会是个好太太。 野村伸手打开电锅的盖子,锅里清澄的水泡着大约三杯左右的米,只要点火就 能煮饭的状态让野村安心,因为准备做饭至少没有自杀之虞。不过,这也可能是几 代事先准备好的,想到这里,野村决定继续细查下去。 回到六坪大的空间,野村觉得应该再去看看阁楼。他想打开通往楼梯的隔间门, 可是却打不开,似乎是卡住了。稍稍用点力,门倾斜之后上面虽然稍微开了,不过 下面却依然纹风不动。不用想也知道,有东西顶住了门。当然不可能是从房内顶上 的,因为这样一来隔间门会滑到墙壁后面关不起来,而会从里侧顶住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有人在里面。 “喂,”野村叫了一声。“开门啊!你在里面干什么?” 没有任何回音。 “出来,你躲在里面也没用。” 的确是这样。顶住门,就已经透露了有人在里面的事实,而隔间门虽说是门, 可是也不过是一扇薄薄的纸格门,只要戳破就行了。对于这种愚蠢的举动,野村简 直哭笑不得。隆保应该不会这么没大脑,所以躺在里面的,想必就是美沙子了。 假如处理不当,搞不好会刺激她自杀。可是,阁楼也实在静得太离谱了。 “她不会已经自杀了吧?” 野村使劲的推门。也许因为是战前建筑的关系,门槛做得很深,门也非常坚固, 虽然门被野村推得嘎嘎作响,但终究没被推倒。野村再一次使劲用身体撞倒门,跑 上楼梯,立刻打开手电筒。手电筒的圆形光环映照出美沙子长长的身影,她伏趴在 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4 “死了。” 野村冲过去正想抱起美沙子,却猛然停住了手。淡红色套装的上衣向上翻起, 露出白色的衬衫,不过野村的视线却集中在白衬衫的右腹部。直径八毫米左右的铁 串,穿透衬衫插在美沙子的右腹,血迹环着铁串渗透成一圈暗红色,且开始凝固。 野村惊讶的轻叫了一声,愣在当场。对野村而言,凶杀案的尸体早就见怪不怪, 不管是上吊、服毒或是用利刃刺得血流满地,只要美沙子的尸体明显是自杀,他心 里早就有底,当然能够冷静的处理。可是,像眼前这样用铁串穿透自己腹部的自杀 状况,实在出人意料。 野村伸出颤抖的手,像个初出茅庐的警察般确定美沙子的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之 后,连滚带爬的跳下楼梯,拿起电话拨了搜查课的专用号码,同时觉得脑袋仿佛重 重的挨了一棒,受到极大的冲击。 “隔间门从里面顶住了。” 之前,野村就已经确认过阁楼没有可供人进出的窗子,这么一来,即使隔间只 是一扇薄薄的纸门,阁楼还是形成一个密室。那杀害美沙子的凶手又是怎么离开阁 楼的呢? 挂掉电话的同时,一脸不悦的大冢恰好出现。野村迅速说明情况,大冢听到这 突如其来的消息,只愣愣的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去左右邻居问话的警员小心翼翼的开口。 “对面二楼有一个国中三年级的女学生,现在正在准备考试。她说十点整听到 柳生家玄关门关上的声音。” “十点整?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她说听到声音的同时刚好抬头看了钟。” 野村轻轻颔首。这可能是凶手或隆保,也可能是同一个人,离开柳生家的时间。 “鉴识车最快也要十分钟后才到,我们再去阁楼看看吧。”大冢跃跃欲试的说。 但野村为了慎重起见并未答应。在还没确定是自杀或是他杀的情况下,他不想 在鉴识课的专家抵达之前弄乱现场。如果不和鉴识课一起行动,很可能因为漏失一 点线索,或是个人的独断而误了大事。 这个判断非常正确。 “还是得解剖才知道真正的死因。”鉴识课人员开门见山的说。 铁串穿透的部位在右肩下方、腹部稍偏背侧。伤口周围完全没有擦伤或是表皮 脱落的现象。铁串直接穿透白衬衫,不过白衬衫的伤口周围也没有外伤,看起来是 一口气就刺穿的。 “这么说,是他杀喽?” 对于野村的问题,鉴识课人员不置可否。 伤口周围是否有其他疑似犹豫不决所形成的外伤,是判定自杀或他杀的重要关 键之一。如果是自杀,通常自杀者无法一开始就刺透,而会在刺进利刃之后稍稍停 顿一下,然后再用力。因此,伤口周围会留下一些小外伤,就是所谓疑似犹豫不决 所形成的外伤。因为美沙子身上完全没有这类伤口,也难怪野村要以为是他杀了。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是他杀,应该有奋力抵抗或逃命的迹象。只要不是当场 死亡,就常理而言,被害人都会发挥本能,用力拔出凶器,以减轻疼痛。就算这时 凶器没有被拔除,也会留下一些伤痕。如果凶器细而锐利,即使被刺中心脏,除非 被害人大力拔动凶器,否则都还能走上一段距离,以往就曾有过颈动脉被割断后还 走了五十公尺的案例。 杀害美沙子所用的凶器是烤肉用的铁串。从厨房内的同型铁串看来,这种长五 十公分、粗八毫米左右的铁串尖端磨得非常锐利。铁串大约有三分之一刺穿美沙子 的身体,所以不用解剖,就知道美沙子的死因是铁串伤及内脏所致。另外,这种程 度的伤口虽然可以当场致人于死,不过应该也会留下五分钟左右最后挣扎的力气。 如果美沙子是他杀,为什么美沙子没有用这五分钟的时间试图减轻疼痛呢? 另外一个问题便是刺杀的部位。右肩下腹稍偏背部,是惯用右手的人可以自己 刺穿的位置,但是却没有哪个自杀的人会选择这个部位下手。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一口气刺穿就是了。”鉴识课人员不确定 的回答。 如果是他杀,那么对凶手而言,这是一个相当容易下手的部位。 还有,铁串上并未找到清楚的指纹。 “好象用布或什么东西擦过了。”鉴识课人员喃喃自语的说。事实上,这也是 判断是否为他杀的一个要素。 从伤口去判定自杀或是他杀留待解剖后再说,野村跟大冢到阁楼进行绵密的搜 查。不愧是用做储藏室,地板上铺着坚固的建材。但这里的天花板就像一般家里的 天花板,无法拆下来进出,所以楼梯是唯一的通道。通道尽头就是隔间门,而用来 顶住门的,则是一根不到一公尺长、上了古漆的晒衣竿,竿子沿着门槛顶住门(图 一)。隔音门虽然被撞坏了,不过野村知道这是他破门而入时撞的,在这之前,门 一点破损也没有。 sss图一sss bbb图一bbb “如果门从房间内被顶住,他杀的可能就很大,不过这又不可能。”鉴识课人 员仔细的查看晒衣竿跟半柱之后说。 “如果抵住门的晒衣竿没有从上面用力压住,隔间门很容易就会被打开。从野 村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门这一点来看,晒衣竿应该是撑得很紧。若使用机械方法, 用铁丝穿过半柱跟隔间门之间,再拉下晒衣竿卡住门槛,基本上力道不会这么强, 门也不会卡得这么紧。而且就算真的用这个方法,晒衣竿也应该会有掉漆的现象。 虽然晒衣竿因为常年使用的关系,漆已掉得差不多而不容易采得指纹,不过,就现 有的情况看来,竿子上并没有新的掉漆现象,所以应该是从楼梯那一面卡上的。” 这么说,可能还是自杀。 从尸体的体温跟僵硬状况看来,死后应该只有一小时半到两小时之间。往回推 算的话,死亡的正确时间大概在九点半到十点多。这跟野村的推断一致。为了谨慎 起见,野村打开记事本再做确认。 隆保的行动时间表 ①九点三十分……离开丰中警察署。 ②九点五十分?……隔壁太太见到疑似隆保的人影。 ③十点整……对面的女学生听到关门声。 ④十点二十分……派出所的警员来巡视,但是隆保不在。 美沙子的行动时间表 ①九点……护士确认她在病床。 ②九点十分……隔壁病患听到美沙子的病房有开门声。 ③九点四十到五十分?……回家。 ④十点前后……死工。 即使这个行动时间表只不过是推测,但是从时间表上很明显的可以得到一个结 论。野村一边把记事本拿给大冢看,一边说: “如果是自杀,美沙子应该一回家就跑到阁楼,但是隔壁太太却说开灯的时间 是在九点五十分,所以目前我们无法得知美沙子是在开灯之后才上阁楼,或是美沙 子先上阁楼,灯是隆保回家以后才开的。这一点,我们只有问隆保才能确定。 不过话说回来,厨房井然有序,而且又是美沙子熟悉的地方,所以就算不开灯, 她应该也拿得到凶器。同样的,不管放在哪里,晒衣竿也应该不需要找就拿得到。 而摸黑她也上得了阁楼,当然开灯会比较方便,可是以自杀者不愿被他人发现的心 理来看,不开灯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一如往常,野村用眼神探询大冢是否有问题,大冢不置可否的催促野村继续说 下去。 “至于拿晒衣竿顶门,我们可以这样想。决定自杀之后,美沙子其实担心自己 是不是能一鼓作气了断生命,如果在痛苦中被人发现送去救治,或是经不起过度的 疼痛自己跑出去,又会让自己丑态百出,所以为了不让别人进去,同时也避免让自 己再爬出阁楼,所以她选择用晒衣竿顶住门。你觉得这个说法如何?” 大冢可无不可的颔首。虽然自杀者的心理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换个角度想,一 心寻死的人会不会这么深思熟虑也值得商榷。 “还有一个可能……”野村腼腆的笑了笑,吞吐不语。大冢看到野村这样的态 度深感诧异。从野村的性格来看,在办案的时候害羞或踌躇都不像是他的作风。 “阁楼对美沙子而言是充满回忆的地方,这是她让龟井躲藏的所在,每次忽然 有客人或是家人回来的时候,龟井可能都躲在这里。而躲在这里的最后一夜,他被 杀了。美沙子可能因此选择在阁楼自杀未跟龟井做一对同命鸳鸯,所以她不希望有 人进去打扰。而卡住门的晒衣竿正表现了她的想法。也许你会笑我这么想一点都不 像警察,反而比较像文学家。” “怎么会?”大冢摇手说。 “你刚刚说的,最符合事实的就是这个,一点疑点也没有,只是自杀说法最大 的弱点就是致命伤的部分。” “这个我们等到解剖报告出来再说。如果是他杀的话,凶嫌就只有隆保和……” “龟井的太太久美子。”大冢等不及的插嘴。 “挺有趣的,说来听听吧。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久美子?”野村鼓励大冢说。大 冢则谦称只是随口说说后,开始分析。 久美子为了报仇来到柳生家,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所以就潜进家里躲着。没 多久美沙子回来,虽然久美子跟她没什么直接的仇恨,不过毕竟是夺走自己丈夫的 女人,同时事件也是因她而起,所以终究还是仇家,因此久美子便拿着铁串攻击美 沙子。无处可逃的美沙子只好跑向阁楼。这时久美子追上来刺杀美沙子,同时将指 纹擦掉……说着说着,大冢也自觉前后矛盾而住口。 如果真要报仇,至少会自备凶器。在别人家这么陌生的环境里,而且又是一片 漆黑,怎么有可能追到二楼?而且,隔壁邻居会完全听不到这样的骚动吗?门后的 晒衣竿,又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用什么方法卡上去的? “你的说法大概只有久美子的动机跟处理铁串指纹的部分能够成立。”野村干 脆的说。 “这一点,隆保的嫌疑反而比较大。他们是姊弟,就算隆保把美沙子带到阁楼, 美沙子也不会起疑,所以他可以在那里出其不意的刺杀美沙子。至于门后的晒衣竿, 可以事先准备好,用柔软的布把晒衣竿包起来,然后再用铁丝拉,这样就不会在晒 衣竿或是半柱之间留下痕迹。这个假设最弱的一点就是,隆保没有杀美沙子的动机。” “如果是美沙子杀隆保,那还说得过去。” “没错。”野村说着无异议的频频点头。 看着尸体被搬出,野村闭目致意。据鉴识课人员说,鉴识报告必须等到第二天 下午以后才会出来。野村看看表,时针已经快走到第二天了。 “今晚要住在局里了。”野村伸了个大懒腰对大冢说。一天内发现两具尸体, 就算是职务使然,也会疲倦得忍不住想抱怨。 “隆保怎么办?要不要拘捕他?” “这个嘛,凭我的直觉,这小子不会跑的。让派出所那些年轻警员守在这里就 好。” 这样子行吗?大冢还来不及问,野村便又伸了个懒腰,迳自朝车子走去。 5 值夜室冷冰冰的,让原本就不容易入睡的野村辗转难眠,而隔床的大冢一躺下 去便发出鼾声,吵得野村睡意全消。大概过了半小时,毛毯开始温热,终于有一点 睡意的时候,却有人重重的摇他的肩膀。 “警官,柳生隆保来了。” 虽然这是意料中事,不过刚要入睡又被吵醒,终究不怎么愉快。听着大冢的鼾 声,更是心情郁卒,于是推推大冢的肩膀说: “你可能好梦正酣,不过咱们久候的客人上门了,你还是起来吧。” 野村一边整装,一边问随隆保来的警员: “他还安分吧?” “警官走后不到半小时,他就回家了。我靠过去的时候,他还一副满不在乎的 样子问我要干什么。我告诉他说您找他有点事,请他到局里走一趟,没想到……” 隆保冷冷的丢下一句“没这个必要”,便大剌剌的走进家里,但是发现家里气 氛不对,马上回头抓着警察,问他们把美沙子怎么样了。 “他是问你把他姊姊怎么样了,没错吧?”野村为求慎重,再问了一次。 “是,他是这么说。所以我就告诉他,您就是因为这件事在等他。结果他想了 一下,丢下一声‘走吧’,率先走了出来,我只好……” “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他一直都没再说话。到局里之后,我先带他到侦查室,不过他一直很 安静。” 野村点点头,示意警员到此为止,就和大冢一起走向侦查室。 侦查室比值夜室还要冷,刚起床的大冢不禁打了个寒颤。野村大声要人端来三 杯热茶。方才的年轻警员端茶过来,野村首先拿了一杯放在隆保面前。 “我想请你喝玉露茶,但又怕不合你的口味。” 然后野村缓和了表情,用轻柔的语调直截了当的说: “你姊姊死了。” 隆保默默的看着野村,野村亦相对无言。经过漫长的一分钟,隆保才摇摇晃晃 的站起身来。 “你要回家吗?”野村没有责备的问他。 “你回家之前先把事情说清楚吧。跟我们一起想想为什么你姊姊会死。” 大冢本来准备假如隆保执意要走,就要强行压制住他,可是没想到隆保却像泄 了气的皮球似的再次乖乖坐下。野村仿佛称许他“这样才对”的频频点头,然后平 静的开口道:“你回家的时候,你姊姊在吗?” “她坐在漆黑的屋子里,我以为没人在家,开了灯才发现她坐在地上,像失了 魂似的瞪着我……” 隆保望着灯光微暗的侦查室一隅,仿佛野村等人不存在般的喃喃自语。 “好恐怖……”恐惧的神情袭上,瞬间,隆保的表情恢复了应有的稚气。野村 心有戚戚焉似的摇摇头,然后要隆保继续往下说。 “姊姊望着我,问是不是我杀了龟井,然后她说……” 我先杀了你,然后我也不要活了……美沙子悠悠的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完 之后,便站了起来,手中握着铁串。我求求你,不要跑,我们只有这条路可走,惟 有这样我们才能向龟井赔罪……美沙子口中一边喃喃念着,像是说给隆保听,一边 追着隆保。脚步摇摇晃晃如同梦游一样,可是握着铁串的手却非常坚定。 “追到房间的角落,铁串擦过我的喉咙刺穿墙壁。我死命的把铁串从姊姊的手 里夺走丢掉,可是姊姊却空手来掐我的脖子,她的力气好大。我奋力挣开她的手, 推开她,姊姊被弹到墙角跌坐在那里呻吟,我就趁那个空档跑掉了。”隆保说完, 再度陷入沉默。 “就这样吗?”不一会儿,野村再问,隆保顺从的点点头。 “那你跑掉之后去哪里了?” “哪儿都没去,只是到处走,走累了就休息。我在街上团团转,不记得走过哪 些地方。后来,我想姊姊可能已经恢复冷静,所以就回家了。”忽然隆保提高了声 调问: “我姊……真的是……真的是自杀吗?” 野村静静的凝视隆保,然后缓缓的点头。瞬间,隆保忽然转身,垂着肩向门口 走去。大冢看了野村一眼,不过却没有阻止隆保。 隆保沉重的足音逐渐远去。 大冢叹了一口气说:“不会出事吧?就这样放他去……” “应该吧。还好我没告诉他美沙子的致命伤是什么。”野村沉静的回答。 “刚刚隆保说的,应该都是真的。要不要照例听听我的分析?” 如饮琼浆般,野村啜了一口冷掉的番茶,然后用沉稳的噪音开始述说。较之平 常的自问自答,野村仿佛一言难尽似的说说停停,无法一气呵成。 “隆保刚刚说美沙子被他推倒,跌坐在地上呻吟对不对?那是当然的,她刚好 倒在铁串上面。当时铁串的尖端部分恰好朝上靠在墙壁旁,被隆保用力一推,加上 她自己的体重,使得铁串就这样刺进她的右腹部。 美沙子使尽所有力气站起来,虽然她恨隆保杀死龟井,不过当她知道自己没救 的时候,至少她不希望自己的死是隆保造成的。也不知道是姊弟之情使然,或是濒 临死亡的人最后的勇气,总之,当时的美沙子一心只想保护隆保。 因此,她必须营造出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自杀的情境。糟糕的是伤口接近背部, 这样一来,连隆保都会知道这个伤是被他推开后造成的。 这以后美沙子的动作简直俐落得令人难以置信。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跟智慧,把 阁楼布置成一个密室,连隆保可能留在铁串上的指纹,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你不 觉得她的意志力很惊人吗? 总而言之,美沙子做到了,然后她安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也许因为可以就此 跟龟井长相厮守,所以她在临终前是带着原谅母亲、弟弟以及所有人的心情死去的。” 野村没再征询大冢的意见。这一次就算有些小疑点,野村都不打算理会,而全 心相信自己的推断。要不然,美沙子跟隆保就太可怜了。 “刚刚隆保孩子气的样子真可爱,说不定那才是他的真面目。”野村不禁发出 有违警察作风的感叹。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