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史蒂芬·梅加拉的脸胀红,情绪极为激动,这位精力充沛、一向泰然自若的航 海家,此时突然面露异色。那表情着实令人瞠目。如谜般的未知仇敌所带来的压力, 终于扯下他脸上伪装的假面具,那对眼睛由于不安而变得闪耀波动了;那份突然涌 现的不安使他移身来到窗户旁四下观看,好似害怕如怪物般的克洛沙克会突然迎面 攻击。他来到门边仔细查看,在门口守卫的警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依靠在栏 杆旁沉思。他立刻由背后裤袋掏出一把短小的手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检视膛 上的子弹,然后鼓起勇气来到门边张望并将门带上,同时走向窗旁,以邪恶的眼神 浏览外头的景致。在那一刻,他只是静默地站着,浅浅地笑,再将自动手枪放回上 衣口袋中,缓缓地踱步回来。 埃夏姆沉吟地叫:“梅加拉先生!” 游艇的主人以严肃的神情,敏捷地转过身来说道:“汤马斯太软弱了……我绝 不像他那么容易就被干掉!” “庞在哪里呢?这封信究竟在说些什么?为什么说他还活着呢?为什么——?” “唉!请稍等!”埃勒里缓慢地接口说,“别太急,埃夏姆先生,在我们尚未 吃下一道菜时,应把现有的菜仔细咀嚼一番……现在很明显地,布拉特把这封信放 在极明显的地方——书桌或长几的抽屉中,因为他希望当自己遇害后,警方能迅速 发现它。但布拉特却没算计到克洛沙克的手段竟如此彻底——由此意义而言,我自 开始侦查这桩案件起,直到现在,克洛沙克的所作所为的确令我佩服。 “杀了布拉特后,他或许已有预感,布拉特会留下警告信或纸条之类的东西以 资警示,然后他找到了这封信,可惜这封信非但没对他构成威胁,甚至还给了他一 些消息呢!” “你怎么知道?”波恩问,“我觉得这种事绝不会是罪犯干的!——居然会留 下被害者的信,来告发自己。” “警官,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埃勒里单刀直入地说着,“这封信若是对克 洛沙克有害,他一定会把信烧毁而不留痕迹的,然而他非但没有如此做,反而把它 留在犯罪现场,使这位牺牲者——布拉特的临终愿望实现了。” “为什么呢?”埃夏姆问。 “为什么?”埃勒里鼓胀着薄薄的鼻翼,用响亮如震雷般的声音说着,“因为 这信若是落在警察手中,非但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反而会为他带来有利的情势。不, 说得更确切些,我们现在将面临一道极严苛的难题,你们看,信上是怎么说的呢?” 梅加拉的双肩突然颤了一下,而他那张充满精力的脸,则泛起一种可怕而难以 形容的神情。 “信上说——安都鲁·庞还活着,知道庞下落的人只有史蒂芬·梅加拉。”— —亚多力教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多么狡猾的恶魔啊!那家伙自然是因为不知 道庞在哪里,才会这么做。” “对!现在已经非常清楚,克洛沙克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在阿洛约错杀了人,而 误以为已将安都鲁·庞解决了,因此他将目标指向第二个猎物——汤马斯·布拉特, 然而当他杀死布拉特后发现这封信,而知道庞并没有死。既然他在六个月前有杀害 庞的动机,现在这种念头也一定还存在。至于六个月前错杀的替死鬼,我想他根本 不会在意。”埃勒里冷然地断言。 “因此……还不如再把庞找出来,让他断气,然而庞在哪里呢?对庞而言,他 知道克洛沙克误杀了他人,而他自己自然保命要紧,因此立刻逃之夭夭了。”埃勒 里挥舞着手激烈地说着,“现在我们来假设敏捷的克洛沙克即将面对的问题,信中 并没有说出庞的真正去处,而只说有一个人——梅加拉,知道庞的去向……” “等一等!”埃夏姆说,“我现在已经知道你要的结论了,不过如果真是这样, 克洛沙克何不将信烧毁,只等梅加拉入瓮,因为梅加拉迟早会告诉我们庞的下落呀! 而正如你所推测的,克洛沙克一定会设法由我们这儿打听出庞的下落。” “没错!这是很好的问题,不过,他没有必要这么做。”埃勒里略微颤抖地把 烟点燃,吸了一口说道,“如果没有留下信,梅加拉便没有理由认为庞仍活着,梅 加拉,你认为呢?” “是的,克洛沙克不可能知道庞还活着。”梅加拉先生那张严峻的脸和冰冷的 语调相互辉映着,明显表现出这位男人的个性。 埃勒里揶揄地继续说道:“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啦!这便印证了我的说法,因 此他将信留在这儿,因为他若过早暴露第一现场的书房,警方一定会积极寻找庞, 而他自己也要找庞,如此一定会造成妨碍,因此他故意拖延警方找到后的时间。这 有两个优点,其一是,他可以在梅加拉先生回来前的这段时间内,让自己不受打扰 地寻找庞的踪迹;其二是,若克洛沙克在这段期间没能如期地找到庞,他也毫无损 失,因为当梅加拉先生出现在现场时,他会证明烟斗是自己的,而使警方转移调查 方向,将我们带到谋杀现场,结果找到信,使梅加拉知道庞没死,而告知警方庞的 去向……如此一来,克洛沙克只须跟着我们,便可以清楚知道庞的下落了。” 梅加拉粗暴地喃喃自语道:“或许事件早已结束了。” 埃勒里回答:“你的意思是说,克洛沙克已经利用这段时间找到庞了。” 梅加拉摊开双手,耸耸肩,一副茫然的模样。这种动作似乎和这位高硕如美国 人般的男人不太相称。 “那个魔鬼任何事情都作得出来。” “喂!等等,”警官插嘴道,“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你不觉得你是庸人自扰 吗?奎因先生,你的演说也够了,现在可不是在办讲座,你的说明已经太过足够了。 梅加拉先生请告诉我,究竟庞和你的股东布拉特,以及你,你们三人之间究竟有什 么微妙的关系呢?” 航海家犹豫着:“我们是,嗯……”他本能地把双手插在口袋中沉吟着。 “你们三人怎样?”地区检察官耐心地问着。 “是兄弟——不!该说‘过去’是兄弟吧!” “兄弟!” 埃勒里盯着这位航海家,埃夏姆激动地叫道:“看样子奎因先生你是对的,不 管是布拉特、梅加拉或庞,都不是真名——” 梅加拉颓丧地坐下:“对!都不是真名……”他的脸色变了,两眼望着远方, 深思着。他的眼神深邃,似乎陷入不可知的时空。 “如果我说实话,相信你们必定无法接受我的这些说词;当我知道那可怕的T 时——把手和脚紧紧地绑着,头被残酷地砍去——在地板及门上,那血染的‘T ’ 和T 字路、图腾……” “难道说,你们的名字都以‘T ’字开头?” 梅加拉好似顶着一吨重的头,猛力地点着。他低声说:“我们的姓是剔凡尔 (Tvar)——就是这个‘T ’,知道了吗?” 大家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亚多力教授开口说道:“奎因,你还是对的,那仅是 代表‘T ’这个字而已,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它不是十字架,也不是埃及或隐含任 何宗教意味……事实上,这的确是件令人无法相信的事。” 沉默而略带沮丧的埃勒里,目不转睛地瞪着梅加拉,脸色似乎更加阴沉了。 “我不相信!”波恩像在发泄满肚子的愤怒般说道,“居然会有人把人的头砍 去,只为了表现姓名的字首,太荒唐了!” 埃夏姆自言自语地说:“如果被东方人得知这种野蛮行为,我们可会贻笑大方 的。” 梅加拉突然跳起来,他全身因为愤怒而痉挛了:“你们不会了解中欧人的个性, 那家伙是把这一连串的T 作为憎恶我们家族的发泄,他是故意作给我们看的,那近 乎疯狂的举动我早已非常了解……”忿怒已逐渐缓和了,梅加拉将身子埋进沙发中,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真是令人难以相信!”梅加拉自言自语道,“这事我明白, 不过现在问题的症结并不在此,事实上他已经寻找我们好一段日子了。但是他居然 羞辱尸体——”他的声音又变得高亢了,“原来安多雷亚早就知道了。” “剔凡尔!”埃勒里沉静地泜声道,“多年来背负着假名,而且远从中欧到这 里——应该是要复仇吧!” 梅加拉点点头,他的声音开始倦了:“是的!那是复仇,但是他怎么可能找得 到我们呢?这一点我不明白,真的!安多雷亚、多斯拉夫布和我已经改名十余年了, 而且当初我们刻意把姓名完全改掉,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们三人 一直共同守着,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我可以发誓,甚至连布拉特的太太玛格莉特 以及他的女儿黑林,也不知道我们真实的姓是剔凡尔。” “那么你是说——”埃勒里问,“除了克洛沙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是的!所以我说那家伙怎么可能找到我们的下落,我们所用的假名是……” “继续说下去吧!”波恩沉吟地说,“我们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第一是克洛沙 克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恨你们?第二——” “先别急!”埃夏姆动怒地制止道,“我希望再多了解刚才的‘T ’那件事,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要用你们的姓作案呢?” “那是为了要暗示,剔凡尔一家人的命运已到了尽头……”梅加拉以虚弱的声 音接着说道,“很无聊吧!”他突然以狗吠般的笑声笑了。 “如果现在再让你遇见克洛沙克,你能马上认出他吗?”埃勒里思索着问道。 梅加拉抿着唇说:“这很难说。我们三人都已有二十年没见过克洛沙克了,当 时他还是个孩子,现在要认出他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的左脚是跛的吧!” “小时候是这样没错。” “不过,长大后,并不一定仍是这样。”亚多力教授喃喃地说,“那或许是为 了混淆视听,而故意把已经恢复的脚假装成残废,像克洛沙克如此狡猾的人,会有 这样的念头也是合理的。” 波恩突然走向前说道:“你们或许愿意浪费一整天的时间去想那些无意义的话, 但我需要的是事实,请听着,梅加拉先生,不!或者叫剔凡尔吧!克洛沙克为什么 要毫无理由地作这件事呢?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杀害你们呢?” “那是之后要讨论的事。”埃勒里尖锐地说,“有件事更值得注意,剔凡尔先 生,你兄弟留下来的信中,说你知道在何处可以找到庞,为什么?你一直与社会隔 绝,而庞的命案是在半年前圣诞夜发生的事,你又如何能得知呢?” “那是我们预先设计的。”梅加拉淡然地说,“在好几年前,我们便已预期到 如此的状况,刚才我不是说过,即使没有那封遗书,我也能得知安多雷亚还活着— —当你们告诉我阿洛约那件命案的经过时,我便已经胸有成竹了。” 大夥儿都睁大了眼睛,专注地听着。 “在T 字路口发现尸体的两个男人……”他以阴郁的口吻说着,“你说过他们 的名字……” 埃勒里双眼眯了一下,说道:“原来如此!” 梅加拉好像担心克洛沙克的阴霾会接踵而至,所以急忙在房间的四周搜索一番, 继续说道:“我听了一段之后,便已经知道,只要彼得爷爷——你们说过的那位山 中老人——还活着,我的弟弟安多雷亚·剔凡尔便还活着。” “你说什么?”检察官茫然地问,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埃勒里回头对他的老师说道:“啊!真是完美得天衣无缝呀!你不懂吗?安都 鲁·庞就是彼得爷爷。” 在所有人部尚未由惊愕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之前,梅加拉先生便兀自点点头,继 续说下去:“是的,安多雷亚早在几年前,为了预防今天这种事态,而将自己装扮 成两个角色,他现在大概在西维吉尼亚的山中吧!只要没被克洛沙克发现,他应该 还在那儿的。或许现在他正一心一意地希望,克洛沙克还没发现他没死呢。不过切 记,克洛沙克在过去二十年来从未看过我们三人。我敢保证。” “因此,克洛沙克第一次便杀错了人。”埃勒里如此说着,“想猎取多年末见 的仇人,当然容易犯错。” “你是指克林姆成了替死鬼。”埃夏姆沉吟地说道。 “不然还有谁呢?”埃勒里说道,“警官,你不是一直跃跃欲试吗?现在可以 动手了。” 警官搓着手,神情兴奋。 埃勒里继续说:“不过,有件事很重要,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之前找到安多雷亚, 我相信克洛沙克一定还没看穿彼得爷爷的装扮,因为他的改装极为巧妙,在验尸结 果调查庭上,几乎没有人怀疑他的存在。梅加拉先生,你大可放心,我们会把他带 过来,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论克洛沙克是谁,或化装成什么人,一定要在他 还没有注意到庞的化装前,偷偷把彼得爷爷带来。” “这事很合我胃口。”波恩笑着回道。 梅加拉起身,他的眼睛眯成一线:“各位,现在我愿意做一切事——只要是为 了安多雷亚和我——”他以背水一战的决心,拍着腰间的手枪说道,“如果克洛沙 克仍不死心,我会给他一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