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三,威尔特郡萨尔司柏瑞,兰新路五十三号——正午 芙娄西·海尔看着剪报上法兰柴思一霍汀有限公司的商标。“喔,是的,”她 说,“没错,这就是那圈钥匙环上的图样,错不了。”接着,她把注意力转到迈尔 斯和佛格斯·康思立的传真照片上,在短暂的一刻犹豫后,用手指在一张脸上。 “看起来像是他,但这不是张好照片,对不对,亲爱的? 我不记得他的头发颜色跟 这一样深。不过夹克看来有点像。” “他旁边那个男的怎样? ” 她把纸张举远,半眯着眼睛,好像看着一幅印象派的画作。“问题在于你不常 正对着他的脸看,尤其是当他殴打你的时候。你既害怕又紧张。是的,”她突然下 了决心,戳着迈尔斯的脸,“是他,没错。混账东西。 我就说他看起来很正经。他是谁? “ “他名叫迈尔斯·康思立。”布莱尔警员收回照片,放回她的包里。 沙蔓珊·盖瑞森也指认出迈尔斯,即使那两个女人在指认时都没有布莱尔预料 中的肯定,她也把那番犹豫归咎为照片的品质不好。暂时不去想这样的指认符不符 合起诉所要求的严格的细节,如果芙娄西打一开始就合作些,允许他们进行指纹采 样或什么的,那么他们就会有比较强有力的证据了。 “嗯,我不懂,”年纪大些的女人说。“你怎么有办法把我告诉你的事情,像 变魔术一样变出一张照片,找到那个名字缩写是MK的人? ” “运气,芙娄西,是运气。他是那种花花公子型的惹人讨厌的小伙子。如果你 有兴趣知道,这张照片是《说长道短》杂志传真给我们的。你被这群社会人渣之首 摆了一道。他爸是个百万富翁。” 芙娄西摇摇头? “真想不通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啦。他干嘛在萨尔司柏瑞抛鱼 网找像我这样廉价的人,他根本就有能力花钱找伦敦那些高档的女孩呀? ” 布莱尔没有答案。 伦敦,平立寇工作室——下午一点 迪恩·佳瑞得非常热情地合作。“喔,当然,亲爱的,”他告诉费哲,一面倾 泻着他的迷人魅力,另一方面却悄悄地以眼角冷漠的余光想弄清楚来人的意图。他 觉得这个警察似乎比大部分的警察在对待同性恋的态度上要友善些,甚至,如果他 脸上的和煦笑容代表某种意义的话,他可能对珍以及她工作室不寻常的环境已经做 了一番了解。无疑的,他并没有被安姬莉卡粉红色的头发吓倒,也没有因迪恩卖弄 风情的态度而感到困扰。“我可以提供你珍那段时间的详细行踪,从三十一日星期 二到三日星期五这段时间。然而,在那之后,我恐怕就没有办法了。因为接下来的 那个星期她住到地狱去了,没有跟我们联络——没有必要,当然,因为那是她的假 期——她就像烟一样消失了。安姬莉卡星期一不停地打电话,打了又打,那天她应 该要回到这里的,但是答话的全都是珍的答录机。” “那天是六月十三日,是吗? ” “是的。然后是星期二,我们听到这个糟糕至极的消息,那可怜的家伙在某家 医院昏迷不醒。我猜你看过她了。她还好吗? ” 他的脸因过分关切而皱起了眉,扭曲着,费哲保证似的点点头,虽然他觉得那 个表情不怎么真诚。“她看来还好。对发生的事情有些晕头转向摸不清方向,除此 之外,她警觉性很强也十分镇静。” “她很棒,对不? ”迪恩说。“她几乎是我最钟爱的女士了。” “然而你却还没有去探望过她,”费哲不动感情地说,“或者说就我们所知没 有。有什么特别理由吗? ” 蹙额攒眉突然间平复下来。“是的,嗯,不像贾西·汉尼斯还有赛门·哈利斯 那两个人,他告诉我他们硬是不请自去,我宁愿等着被邀请。 想象一下,你感觉死亡就在眼前,却还要忙着应付一些朋友们好意的拜访。珍 是非常注重个人隐私的人。多半时间,我想她根本就对我们多么崇拜她毫不知情, 其他时候,我退回到我小小的甲壳里,因为我担心我们让她无聊得要死。“他叹了 口气。”此外,我一直不知道她在哪里。她那恐怖的父亲不肯告诉我。“ “我仍然奇怪她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工作室的运作情况? ” 迪恩懊恼地嘀咕着。“你好奇怪唷,警官。你难道不认为那可怜的家伙目前有 更迫切的事需要烦心,而不是担心这个由伦敦第二把交椅的摄影师照管的工作室? ” 费哲嘴唇扭曲着避免笑出声来。“你觉得里奥是个怎么样的人? ” “他绝对是个可怕又悲惨的人,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但是珍看到了吗? 喔,你 知道麻烦的是什么嘛,当一张漂亮的脸伸到她眼前时,她就像眼睛被罩住了一样, 再也看不清听不见,完全沉迷在外表下,忘记底下的性情才比较重要。都是她父亲 的错。他本身就像一只贪得无厌的老秃鹰,一直跟她保持见鬼的距离,让她以为漂 亮的脸就代表美丽的心肠。”他转动着眼珠,朝天看去。“另一方面,我不得不说, 撇开他是一个非常粗鲁的男人不提,我确确实实认为一个亚当·康思立起码值十个 里奥·沃尔德。如果打电话到工作室来察看我和安姬莉卡工作状况的次数表示了相 当程度的关心的话,那么,到目前为止,他打了那么多通电话,真的让你感觉他对 珍关怀至极,至少比她付出的要多得多了。老天爷,如果我们曾经想要偷懒一当然 我们没有那样想过一他一定会跑来把我们生吞活剥的。” 费哲露齿而笑。“那么你见过他喽? ” “他第一次来做令人害怕的视察,我就被介绍给他,”迪恩发着抖说,“安姬 也是。由于我是同性恋,她是黑人,那次的见面倒不是什么世纪之最。他事后洗了 手,以免被传染什么毛病。后来所有的拜访,他都很没教养地对着我们叽里咕噜, 然后就直接转向珍私下谈话去。” “他的拜访为什么吓人? ” “因为他坚持带着被他驯服了的大猩猩。”迪恩再次转动着眼珠。 “是他的司机,但是打什么时候开始,司机必须要有五十四英寸宽的胸脯? 那 个人是为了要对付那些胆敢对老板发嘘声的人们所准备的,他有能力活活碾碎一个 人。” “在如今这年头这并非不寻常,你知道。贴身保镖兼司机。大多数百万富翁都 有这样的人随侍在侧。你说康思立先生保持距离,但是你又同时说他很疼爱珍? ” “是的,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他从来碰都不碰她,只是坐在那里瞪着她看,就 好像她是一件精巧的瓷器。我的感觉是他无法相信她真是他的。我是说,他本身是 这么一个拙劣的作品,而她是那样一个高贵的淑女,他另外的两个孩子又是一级狗 屎混蛋。”他想了一阵。“用喜欢来形容不够,我想他把她理想化了。” “她又怎么想呢? ” “厌恶。你得了解他不是把珍理想化,而是把他想象中的她给理想化。我是说, 你必得在心理上有缺陷,才会把珍想成优雅的瓷器。把她比喻成一件坚实的土制器 皿,有时跌到地上会弹回来,洗上千万遍仍能维持完整的形状,才是比较恰当的类 比。” “珍为什么不纠正他呢? ” “她努力过,亲爱的,但是没有比那些看不清事实的人还要盲目的了。她准备 要嫁给里奥·沃尔德呢,看在老天的分上,还有什么比有瑕疵的判断力及糟糕透顶 的品位更令人挫败的呢? 当然,也不是说她父亲就能看得清。里奥血管里流着高贵 的蓝色血液,所以他一定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尊贵高尚。” 费哲微笑。“告诉我五月三十一日星期二发生的事。”他提议。 “那是个非常忙碌的日子。先是一整个早上为一队青少年乐团拍照,他们自以 为是‘蜜蜂的膝盖’(意指出类拔萃的人物)。唱片公司要一些宣传照片,但是要 他们对着镜头做出傻笑以外的动作,简直就像在石头上抽血一样困难。” 他想了一会儿。“下午我们在‘查令十字路地铁站’附近为一家电视台拍外景。 那是为游民的纪录片提供一些有气氛的静态照。六点钟左右停工,因为珍想及时回 到家。” “她说为什么了吗? ” 他摇着他银色的头。“但是她那整天心情都很好,当我问她我们是不是要把她 的愉快归功于里奥时,她说:‘从某个角度来说,你可以这么讲。’于是我说: ‘不要告诉我,亲爱的,是因为他终于在床上变得格外慷慨。’她说:‘别傻了, 迪恩,要里奥体贴另一个人,除非放张镜子在他身旁让他看着自己。’而我当时就 想,感谢上帝,她终于看到理智的光芒了,但是,第一次,我找不到适当的话接茬。” 费哲再次露齿而笑,“六月一日,星期三,”他提到。 “现在让我想想。对了。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冲洗照片。有些前几个礼拜留 下来的底片还没有冲洗,还有两个前几天的计划。珍埋首于一大堆文件,好赶在放 假前全部处理完。星期三下午的时间是留给拍沙龙照的,我记得那天来了五六家人。 我们大约六点半草草吃了晚餐,再回到‘查令十字路地铁站’把那里的外景工作完 成。他们要一些以黄昏为背景的照片,所以我们那天晚上一直工作到十点半。” “她星期三的心情怎样? ” “一样。快乐,爽朗,美好。安姬和我相信她把里奥给踢掉了,但是她什么也 没说,我们于是又猜测她把消息暂时封锁住,直到假期她可以告诉老爸。你不知道 我们战战兢兢度日有多久了。只要提到里奥的名字,就会惹来怒视,接着话题大转 弯。然后,突然间,不知怎么了,她恢复了甜美的老样子。” “你把那归之于她终于决定不跟他结婚了? ” 迪恩点点头。“不止于此,甜心,我猜里奥已经不在那里了。甚至不再跟她睡 同一张床了。多少星期以来第一次,她开始愿意回家。就拿星期四来说吧。整整一 个早上她把我使唤得像个奴隶,然后到了下午,她突然间看看手表说:‘帮帮忙, 迪恩,照顾一下店里。我家里有些事,明天我们还要全天出外景。’我当时惊讶到 可以被一根羽毛戳倒。自从里奥理所当然把脚伸到她餐桌下之后,她就像避瘟疫一 样的不愿回到那个地方。” “为什么? ” 迪恩不耐烦地啧啧擦嘴。“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无法忍受他,当然,她不知道该 如何承认。又是她父亲的错。他已经开始热心地筹备婚礼事宜,几乎邀请了半个苏 瑞郡和汉普郡的人,而珍怕会搞得难堪所以什么也不说。我是指,会有两个内阁政 要来参加,你总不能在告诉他们不用来了之后,良心却没受到谴责? ” 费哲发出咯咯笑声。“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不过,听起来可能会很有趣。” 他停顿。“他不在那里的确有道理。她和他在星期一银行法定假日那天有过激烈的 争吵,按照逻辑思考,他应该马上就搬出去才对,”他噘着嘴,全心思索着。“但 是她声称在下一个星期六早上,六月四日,他人仍然在那里,也就是她前往黑灵顿 时,也还记得他们很热情地互道再见。”迪恩耸耸肩。“那么里奥有可能经历了个 性转化手术。我向上帝发誓,如果不是因为血让我感到恶心,我肯定会往他鼻子狠 狠挥拳好几次。他实在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所以你的猜测是什么? ” “珍那个热情吻别是个无关紧要的谎言。” “你想他们有过争吵? ” “不。我猜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已经离开了,所以编造了从未发生过的热 情吻别。我说,如果人总是必须把自己人际关系的真相全盘托出,最后会发现我们 失去了自尊自重。我对我自己的恋情就从没有实话实说过——在我的爱人们遗弃我 很长一段时间后,还得假装没事。” “可惜你没有在她车祸发生时,把这些告诉警方,”费哲温和地责备着。 “嗯,如果他们当时对六月十日星期五以前发生的事情表现出一点点的兴趣, 我或许就告诉他们了。但是他们只想知道,自她从汉普郡回返之后,我们可有看到 或听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我的确说了,我们很惊讶听到她是从地狱回来以后的星 期六才把婚礼取消掉的,因为我们真的确信她在两个礼拜以前就打定了主意,而他 们说是里奥遗弃她的,我无法证明事实刚好相反,也就没有什么好多说了。” “好吧,那么就只剩下三日星期五了。那天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 “只在伦敦船坞区有时装摄影。我们早上八点半开工,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钟, 中间没有休息。珍大约七点半时开车回到工作室,把我跟所有的摄影器材丢下,说 :‘下个礼拜都是你的了,要乖乖的。’然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你跟她说过话吗? ”费哲懒懒地问。 “只有一次,在电话中。” “是什么时候? ” “星期日晚上。” “谁打给谁7 ” “她打给我。” “打到家里? ” 迪恩点头。 “那么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喽,”费哲说。 “喔,是的,”迪恩说。“是我三十岁生日,她知道如果我不跟她说说话,我 会死千次万次的,我才不管她是不是躺在医院病床上受失忆症的折磨。”他眼睛发 着光亮。“就像我说的,她是我最钟爱的女士。” 费哲的手指在他的笔记簿里翻了一两页。“那很奇怪,”他说。“根据她告诉 我们的,她曾要你打电话到沃尔德家,查问里奥和梅格是不是死了。她倒没有提到 什么生日。我们可以相信你说的任何话吗,先生? ” 温彻斯特,罗门赛路警局——下午一点 从萨尔司柏瑞打来的电话转给了事故部里的区佛督察长,他正在对一组他挑选 出来下午要到黑灵顿进行查访的人员训话。来电他听了足足五分钟,中间偶尔穿插 几声怪异的感叹来表示他聆听的兴致,然后他说:“那名妓女对她所做的指认很确 定? ”一段长长的停顿。“你找到了两个指认的人。是的,我们计划今天下午查访 他们全家。没有,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在我们考虑范围内。”一段更长的停顿。 “因为兰迪死时他才不过十六岁,那就是为什么。好吧,好吧。我们现在都知道那 是一个十岁小孩干下的。”他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细长沮丧的线。“嗯,她能多快赶 到这里? 半小时。是,好的,我们会等着。是,是,是。从昨天下午开始外面就有 我们的车子在待命。全家人都在那里,包括康思立。他今天早上从伦敦开车回去。” 他再次倾听。“不会,我们不会抢在她前头。”他恨恨地摔下话筒,瞪眼看着眼前 集结的警探们。“天杀的! ”他咆哮着。 “怎么了? ”莫道克问。 “迈尔斯·康思立在萨尔司柏瑞被发现殴打几个妓女。那边的警官说有他精神 变态的证明。” “那对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 区佛暴躁地耍弄他的领结。“静观其变。他们送了一位女警过来,带着她手上 有关他的资料。我建议我们在她来到之前按兵不动。”他把双手掩在脸上拱成尖塔 形。“各位,这就是所谓的工作里的一根扳手(英谚,在此意指他们的计划遭到破 坏)。 迈尔斯·康思立为什么会想要去谋杀他姐姐的丈夫、未婚夫还有朋友? 你们想 得出道理来吗? “ “长官,你在枪声没响之前就先跑了,”莫道克抗议道。“好吧,那个混蛋殴 打了几个妓女,那并不证明他是杀人凶手啊。” “那么,你仍然认为珍是凶手喽? ” “当然。她是唯一一个对那三人有行凶动机的人。” “还有她父亲,知道她做了什么,仍然保护着她? ” “应该就是那样了。兰迪死后,她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她父亲独自面对外面的 风风雨雨,因为他知道市警局拿他没办法。这次,在一次伪装成自杀的尝试后,她 被送进南丁格尔疗养所,然后我们被通知放手,因为她患有失忆症。同时,她父亲 的律师在疗养所主管身上玩法律游戏。毫无疑问,她有罪。她的父亲知道,坡司罗 医生也知道。” “那简直就是共谋,而且漏洞一大堆。如果那医生真的在保护着她,那星期一 晚上她干嘛要攻击他? ” “因为她精神失常了,长官。” “换句话说,她是个变态。” “她当然是。” 法兰克放下他的手,略带嘲讽地笑着。“市警局说她父亲是个变态。 萨尔司柏瑞说她弟弟是变态。你说她是变态。这说法看来很流行,我可不吃那 一套,加瑞。“ 莫道克耸耸肩。“那你相信什么呢,长官? ” “一个变态,也许,但是不会三个都是。我猜另外两个被其中一人拖下了水。” 亚当·康思立辞职的消息于下午两点钟被发布,地点在法兰柴思一霍汀有限公 司的伦敦总公司,亚当·康思立提名他的副手约翰·诺门接手。英国广播公司一点 钟午间新闻里的录像镜头以黑灵顿的铁门作为新闻故事背景。“亚当- 康思立今天 早上在这近新森林区的安静祥和的十八世纪宫殿式建筑里,做出了决定,然而他不 太可能再在这里住太久了。黑灵顿是法兰柴思一霍汀有限公司登记在案的资产,有 消息说它将被卖掉,以补偿前日的损失。” 温彻斯特,罗门赛路警局事故部——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无线电讯装置传来兴奋且夹杂着爆裂声的信息。“听着,长官,一辆保时捷, 车牌号码MILl,刚从工务用进出口驶离黑灵顿,以时速大约一百英里的高速冲向路 面。我们正在追踪,但是肯定不是康思立那老家伙。我们应该回到大厅,还是继续 跟踪? ” “谁是你的后援人员? ” “佛得烈克在工务进出口,半打当地便衣警察在前门维持那些小报摄影记者的 秩序。可是,长官,那地方整个早上就像渡渡鸟(产于毛里求斯.现已绝种)般沉 寂。这是我们看到的第一个动作。” “好的,继续,”法兰克·区佛说,“但是不要跟丢。那有可能是迈尔斯·康 思立,我要知道他去了哪里。佛得烈克,你听到了吗? 保持警觉,如果有任何人出 来,马上通知我。知道吗? ” “是的,长官。” 第一声从无线电传来的讯号响了起来。“他正转向A 三三八号公路,长官。看 来他正往萨尔司柏瑞方向驶去。” 伦敦翰默司密区,秀柏利路四十三号——下午两点 费哲最后一个查访地点是梅格在翰默司密区的邻居,海姆兹太太。 她惊讶但温和地向他问好,就像对待她的老朋友一样,领着他来到前厅。 “我先生,”她说,朝一个皮肤像风干福橘皮的可怜老人挥挥手,他坐在角落, 膝上盖着一条毯子,孤独凄凉地望着安静的街道。“多发性硬化症,” 她用嘴形不出声地说。接着她提高了调。“这是刑事巡佐费哲,亨瑞,来这里 跟我们谈谈可怜的梅格。”她回到巧声细语的声量。“不要理他。他什么也不会说。 最近这些日子尤其少开口。那很可惜,真的。他以前有忙里忙外不得闲的个性。” 费哲在海姆兹太太指示的扶手单人沙发上坐下,当天第四次说明他来访的目的。 “所以,你知不知道梅格那个连上法定假期的周末做了什么? ”他问。 她小女孩似的发出尖锐的声音。“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宣称。 “老天爷,我连我们那个周末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费哲往她丈夫的方向瞥了一眼,想着如果他行动不便,那么他们外出不在家里 的机会可是相当渺茫。“也许有家人会来拜访你? ”他提问。 “这能唤起你任何记忆吗? 那个星期一梅格不可能去工作。” 她摇着头。“每天都一样。工作日、周末、假日。没有什么变化。现在,如果 你能告诉我当天电视上演什么,也许有些帮助。” 费哲换了另一种方式。“五月二十七日,星期五晚上,里奥很有可能待在这里, 也许包括星期一,三十日,很可能星期二也在,三十一日。事实上,他很可能那个 星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还有下一个星期。那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换句话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比平常出现得要频繁? 前一阵子我跟你谈时,你曾说过,他们去 法国之前,有很多进进出出的嘈杂声。” “嗯,我的确注意到他比平时更常出入这里,但是至于他是不是跟她住在一起 ……”她摇摇头。“日期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巡佐。我又怎么知道里奥哪一天晚 上住在这里呢? 老实说,梅格的感情生活跟我们两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又为什 么要有呢? 我们自己的麻烦就已经够多了。” 费哲同情地点着头。“里奥有两部很显眼的奔驰敞篷汽车,一辆黑色,椅垫椅 套是灰棕色皮革制,另一辆白色,有酒红色座椅。我们猜想其中一辆应该曾经在外 面停过。在他们离开这里前往法国度假前的那两个礼拜里,你可曾看过它们之中的 任何一辆? ” 她再一次像小女孩似的发出尖锐的声音。“我分不清‘奔驰’和‘佳格’的区 别,”她说,“我从来就不注意任何一种车子,除非它们挡住我的路了。可怕的发 明。” 费哲沮丧地低低叹了口气。海姆兹太太前几天给的墓志铭——她从来没给我们 惹任何麻烦——再次涌现在他脑海。多可惜,他心中想着,因为如果她惹了麻烦, 那么海姆兹太太也许就会多注意她一些。 他愁闷地朝她的丈夫看了一眼。“也许海姆兹先生看到了什么? ”他问。 她起劲地摇着头。“即使一辆双层巴士停在他的腿上,他也不会注意到的,” 她低声嘀咕着。“最好不要打扰他,真的。如果他被骚扰,他会变得焦躁不安。” 但是费哲坚持要打扰,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个交代,总算没有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你能帮帮我吗,海姆兹先生? 这对我很重要,否则我不会轻易来打扰你。我们有 两桩尚未破获的谋杀案,需要找出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 那张瘦削的脸孔转向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好几秒钟。“二日是星期几? ” “六月? ” 他点头。 费哲翻着他的日记。“是星期四。” “二日我得上医院。救护车把我送回来,司机注意到那辆奔驰。他说:‘那是 新的,我以前没有在这里见过,’我告诉他车主是楼下的人,已经在那里停了有两 三天。” 费哲倚身向前。“来来去去还是就停放在那里不动? ” “每天晚上都在那里,”他困难地开口说话,“白天就来来去去。” “你记得那辆车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停在那里不动了吗? ” 很显然他张口说话不容易,费哲耐着性子等他回话。“不确定。也许就是他们 去法国的时候。” 费哲鼓励地微笑着。“你能不能说出是哪一天呢,海姆兹先生? ” 老人点点头。“床单干净日。星期一。” “老天爷,”海姆兹太太说,“你知道他没有说错。我当时刚把弄脏的床单取 下,梅格就带着猫的食物来了。我把床单放到亨瑞腿上,到门口跟她说话去。现在 瞧瞧,我几乎忘光了。” “那太好了,”费哲说。“我们开始有进展了。他们是开着奔驰车离开的吗? ” 海姆兹先生摇头。“我没有看到。安琪亚把我和床单一起推到厨房。”他眼睛 里闪现着恼怒的表情。费哲想,你可怜的老东西,我打赌她把你当成可以移动的洗 衣篮,在你腿上整理那些床单。 “你知不知道梅格车子的去向? 深绿色的福特。我们在乔尔西区的一条街上找 到它。” “星期五晚上。两辆车都不在。后来只有那辆跑车回来。” “梅格和里奥都在车里? ” “是的。” “那有道理。他们在离开度假前把地方清理干净。”他用手指在腿上打着拍子, 向着海姆兹太太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个星期一,梅格提到过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离 开的日子延后吗? ”她扮了个鬼脸。“没有。她只是按了门铃,把钥匙丢过来,还 有猫的食物,说他们就要去法国了。我记得我当时觉得很奇怪。” “是什么让你觉得奇怪? ” “也不是啦,”她说。“只是她没有去做头发,眼睛红肿着,所以我猜 她可能哭过,但是我想那只是恋人之间那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还有什么吗? ” “嗯,说麻玛公爵要在走廊里像犯人一样被关着很怪。她以前从没有那样做过。 可怜的小家伙,那不是善待猫儿的行为。” 费哲皱起眉头,翻动着他的笔记。“上回我们谈话时,”他咕哝着,抽出一张 纸,“你说梅格坚持麻玛公爵不可以进任何一个房间。” “没错。” “但是你刚刚说她把它像犯人一样的关在走廊里。” “嗯,是呀。同样的事情嘛。” “你能不能记得她当时用的字眼是什么,海姆兹太太? ” “喔,老天爷。那几乎是三个礼拜前的事了。”她用力把脸挤皱成一团,认真 思考着。“让我想想。半分钟之内就结束了。‘你记得我说过我 们要去法国的事吗,海姆兹太太? ‘那是她开头说的。喔,当然,她从来就没 有提过,但是我很礼貌地说记得。’你答应要帮我照顾那只猫? ‘她接着说。我有 些生气,因为我根本没有答应过。我当时当然可以那样说,但是她把钥匙和罐头塞 给我,我根本没有时间回答。’那只猫被囚禁起来,会想要跑出去。当你开门时, 请务必要小心。我不想让更多的损害发生。‘那就是她说的话。我也就照着做,虽 然我看不出来为什么有这样做的必要。以前她就没有担心过损害什么的。“ “她说‘那只猫’,而不是麻玛公爵? ”那女人点头。“你那时站在大门外面 ? ” “没错。她不肯进来。” 他在脑海中描绘着地下室阶梯的玄关走廊,突然意识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有 人曾经站在下面,倾听着,他想。他拿着铅笔轻轻敲着牙齿。 因为里奥(Leo) 这个名字,读来跟狮子(Lion)很像,也就是猫科动物。 “里奥被囚禁了。请小心。我不想有更多的损害发生。”耶稣基督! 梅格当时 有多伤心绝望,知道她唯一的机会只系在眼前这个易怒的蠢女人身上。但是,他得 公平些,有哪个人听得出这么难解的暗语? “好吧。”他转回到海姆兹先生。“他们星期六和星期天做了什么? 你知道吗 ? 你注意到谁来敲过门? ” 他的嘴唇运动着。“她的朋友来过,”他脱口说出。“身材很高的那个。星期 六晚上。”他举起一只软弱无力的手,随即啪的一声掉回腿上。 “敲门。说:‘你们一定是疯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 “是一个女人吗? ” “是的。” “珍·康思立? ” “个子很高,皮肤黑黑的。开着路宝敞篷车。车牌是JINIX 。”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 海姆兹先生摇着头。“安琪亚喜欢看电视。她不准我在这里坐太久。” “我就说不应该,”他妻子尖锐地说。“如果你坐得太久,邻居会想歪的。他 们会说我忽略你了,没有好好照顾你。” 费哲对那老人投以怜悯的眼光。“不要担心,”他说。“你还注意到任何其他 的访客吗? ” 海姆兹先生已经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我们现在正在路上,”区佛督察长对着无线电跟威尔特警局的警员说。“看 起来他正往南丁格尔疗养所去。听到了。你会加派人手到疗养所去吗? 同意。在你 以攻击他人为由逮捕他时,我们会只跟他谈有关谋杀的事情。没有,亚当·康思立 目前没有动静。我比较有兴趣听听迈尔斯的说词。” 威尔特郡萨尔司柏瑞,南丁格尔疗养所——下午两点半 迈尔斯像股暴风闯进珍敞开着的落地窗,接着把自己丢到没人坐的单人扶手椅 上,脸上带着五岁小孩受挫时的阴沉表情。“我猜你已经听到他做的事了? ” “你是说他的辞职? ” “我当然是在指他的辞职,”他假声假气地模仿。“要不然我还见鬼的指什么 ? ”他把脚重重踏在地板上。“老天,我真火大。我真不知道我现在要把你们两个 中的谁绞死勒死。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把所有事情全部搞砸了? ” “不知道,”她平静地说,点起一根烟。“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到底什么事被 搞砸了,迈尔斯? ” “看在老天分上! ”他大声吼叫着,眼睛眯成很难看的一条细缝。 “我们失去了所有的东西,房子、一切东西。” 她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他。“我们是谁? ”她轻声说。“我没有失去什么东西。 自从亚当辞职后,股票已经涨了十点,那表示光是早上的投资,我就已经小小赚了 一笔。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把你手上的股份卖掉了,迈尔斯。亚当把那些分 给我们的时候,他就说过:可以卖掉任何东西,但不要把这些卖掉。你应该对他有 些信心。” “我必须,”他咬牙切齿地说。“佛格斯也是。我们用那些股票借了钱,而那 混蛋要我们把它们卖掉抵债。” 她耸耸肩。“你们就更傻了。” 他像是根绷得死紧的弓弦。“喔,老天,如果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发生这种 事,都是你的错……”他的声音含着绝望的颤抖。 她扬了扬眉毛,带着讥讽的表情。“你怎么证明是我的错? ” “罗素、里奥——两个都是狗屎。” “这跟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 “如果你选个有一半好的男人,我们就不会镗进这么一摊浑水。” 她看着他紧抓着扶手的逐渐变青变白的指节。她究竟对她这个弟弟有多少了解 ? “罗素被杀时,你只有十六岁,”她缓慢地说。“贝蒂发誓你和佛格斯那天整天 都在家。” 他圆睁着血红愤怒的眼睛瞪着她。“你见鬼的在说什么? ” “我以为——算了。” “你以为是我干的? ”他以轻蔑的口吻说。“喔,我有时倒希望真是我干了, 那老家伙就会对我打躬作揖。我不会要一分钱,因为我会很享受那过程。我讨厌罗 素,他跟你一样高傲。自以为了不起。”他像一股大浪般突然从椅子上冲过来,俯 身罩住她,用力握住她的手臂。“爹花了一大笔钱才把他做掉,你这笨母狗,又另 外花了一笔钱对付里奥和梅格。 佛格斯和我就因为这样跌到一堆狗屎里去。警察已经把黑灵顿全包围起来了, 只等着逮捕他,一旦他们那样做,妈、我还有佛格斯就会流落街头。我们被掏空了 ——你懂吗? 妈咪也是——好几个月前她就把她的股份全卖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 “你仍然保有你的工作,”她说,镇定地抬头盯着他,好让他看不出她此刻有 多害怕。 他急躁地把自己丢回椅子里,他的愤怒耗尽了。“天可怜见,你竟然这么天真,” 他说。“约翰·诺门不会要我们的。我们在那里工作,只是因为爹的关系。你明知 道。每个人都知道。老天,甚至连假装需要我们都没有。我要做的只是确定基地安 全契约按时得到更新。任何白痴都能做。”他用握紧的拳头敲打着椅子扶手。“因 为这样,我领一份低能白痴薪水。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工作吗? 我要雇用夜间看守人 员,在那该死的文字处理机上打印出来的标准化契约上签我的大名。” “那么你为什么现在不那样做? ”她问他。“无疑这正是个表现出自己值得被 留用的机会。” 他的怒气再次升起。“你这个愚蠢、自以为是的母狗! ”他尖声喊叫。 “全都结束了! 爹已经确定你没有事,因为你是他该死的宝贝,但是他把我们 全都拖下去了。你就不能用你那头水泥脑袋想想吗? ” 她朝天花板吐出一串溪流般的烟雾,观察着烟雾在穿窗而来的微风中变换着图 形。 “你怎么知道亚当雇人杀了罗素的? ”她安静地问。 “不然还有谁会那么做? ” “我,”她提出。 迈尔斯看上去被逗乐了。“完美小姐。算了吧,珍,你没那个胆子。” “而你认为亚当有? ” 他耸耸肩。“我知道他有。” “怎么知道的? ” “因为他一向够凶,就是那样。看他对待我和佛格斯的方式就可以知道。” 她的嘴唇渐渐形成似笑非笑的形状。“我要证据,迈尔斯,不是凭印象。你能 证明亚当雇人把罗素杀了吗? ” “我可以证明他想要找人把他杀了。他后来说过,罗素得到他应得的下场。你 亲爱的丈夫跟你最好的朋友胡搞,爹为了这恨死他了。” “当他听到有关里奥和梅格的事情时,他说了什么? ”连珍自己也觉得她的声 音特别遥远而陌生。 迈尔斯再次耸耸肩。“他希望你的记忆永久丧失,然后他把自己关进他的办公 室,喊他律师进去。他很担心你开始记起事情来,所以我们认为你看到了什么你不 该看到的事情。” 她把眼光投到对面墙上。“你说那让他花了一大笔钱。到底是多少? ” “很多。” “多少,迈尔斯? ” “我不知道,”他悻悻然说。“我只知道那见鬼的很贵。” 她懒懒收回视线盯住他。“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你只是在说你希望亚当 那样做,而他并不一定做过。我猜,想象你父亲是一个杀人凶手会让你觉得好过些。” 她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真的很为你感到难过。想来你过去十年一直以亚当 的罪恶来让你自己那些卑鄙的欺瞒诈骗合理化,所以,一旦你发现亚当其实比一般 清白的人更清白时,你怎么办呢? ”窗户边的动静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疑惑地瞪着 那两个挡住光线的便衣,她后面门上响起急迫的敲门声。她皱眉看着布莱尔警员没 有经过邀请就走了进来。“我能帮什么忙吗? ”珍礼貌地问,看着她身后的区佛督 察长、莫道克还有亚伦·坡司罗,他们站在打开的门口。 布莱尔简短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把注意力转向她的弟弟。“迈尔斯·康思立? ” 她问。 他点头。 她亮出她的警徽。“布莱尔女警,威尔特警局。迈尔斯·康思立,我有理由相 信你跟我们进行中的侦讯有关,亦即六月二十二日晚上发生在芙娄西·海尔太太身 上的严重肢体伤害及猥亵攻击,地点萨尔司柏瑞,兰新路五十三号——” “你见鬼的在说些什么? ”他愤怒地叫嚣着打断她的话。“谁是他妈的芙娄西 ·海尔太太? 我甚至连那母狗的名字都没听过。”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