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脚 群山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高峻雄伟、气势磅礴。宝蓝色大巴钻过一个长达数公 里的幽深隧道,一潭浩瀚的水池裹挟着湿润的凉风扑面而来。 大巴驶进建在湖畔的高速公路综合服务区。乘客们鱼贯而下,几乎全车的人人 都迫不及待,但又步态从容地奔向角落里的卫生间去解决大问题。 李木槌挤着眼睛,独自一人提着水杯,慢悠悠地往岸边走。青石垒成的防护堤, 出现了一块将近二十米宽的豁口,向下是一溜长长的台阶,连接着一处宽阔的梯形 水泥平台。平台外沿是汉白玉的护栏。看来此处是专门供小憩的游客观赏水景的地 方。 “这片湖还真是不小,鱼一定很肥。”身旁有人边说话,边用打火机点燃了香 烟,随即长长地喷出了一口烟雾。 李木槌吸着鼻子嗅了嗅,半转过头看看吸烟的人: “大中华。” 刘东方眼睛依然注视着湖面,左手把烟盒伸出来,抖出一棵烟。李木槌毫不客 气地将烟抽出,自己摸出火机点上,惬意地把两股浑浊的烟雾从多毛的大鼻孔里呼 出去:“憋了一个多小时了,老娘们管的太紧,烟也给我没收了。” “有女人管着,不见得是坏事,老先生。”刘东方抓了一把李木槌的胳膊,右 手插进裤口袋,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 一碧万顷的湖面上波澜不惊,只在微风拂过时可以看到一池秋水漫不经心的轻 摇淡卷,听到波浪撞击湖岸的哗哗声。湖面纵宽达四五公里,横长则几乎一望无垠。 对岸是一列气势宏大的黛色山脉,山后有山,前山顶着后山,后山压住前山,在阳 光的照耀下显得层次分明而又沉静庄严。远处的湖面上,不时有花色的汽艇和被拖 轮牵引着的黑色驳船驶过,隐隐约约能够听到马达有节奏的突突突的鸣响。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刘东方两臂放在玉石栏杆上,往湖水里弹了弹烟灰,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是孔老夫子说的吧?” “不知道,从来没读过这个子那个子的书。” 刘东方嘿嘿一乐,继续说道:“我觉得孔夫子这句话还是蛮有深意的。山,代 表的是男人,水,代表的是女人。女人,其实应该是宽仁大度的,像水一样能够包 容世间万物。而男人,自然应该是充满智慧和能力的,像山一样伟岸挺拔,做这个 世界上最坚硬的脊梁。 我理解的孔夫子的意思,仁者和智者,也就是男人和女人,应该相互关爱、相 互体贴照顾,山水相融、不可分割,这世界才会真正变得美好。现在流行的说法, 对了,那叫做和谐。” “哈哈,你说了半天,我基本上听不懂。” “呵呵,这也不过是我的一家之言罢了。人家能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 小人理解为小孩子,我怎么就不能有自己更加独到的看法?”刘东方把烟头丢进湖 里,笑着上下打量一番李木槌:“还没请问李老先生,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呀,退休快两年了,以前是搞煤炭的。”李木槌眯起眼睛,迎着风嘬了一 口烟。 “是吗?那可是个挣大钱的事业……”《爱拼才会赢》的彩铃声悦耳地从刘东 方西装的内口袋里飘出,他连忙取出接听:“喂。我这会儿在外地呢。嗯,你先别 急,我这不正想着办法的嘛。”他瞟了李木槌一眼,转身走到了一边。 李木槌这才注意到,平台上此刻已经不止他们两个人。小女孩被她身材矮壮的 父亲拦腰紧紧抱住,上半身探出玉石栏杆,张大了嘴巴向着湖水兴奋地哇哇嗷嗷地 呼叫。导游文小鹿笑盈盈地领着几名游客也来到了平台上,其中就有自己的老婆赵 秀兰。 “你也不上个厕所,下一站还有两个小时呢。你那是水缸啊?”赵秀兰额前的 花白头发,被湖面上突然荡漾起的一阵不小的风吹得乱糟糟,还有身后正小跑着下 台阶的何崴崴,她的头发正飞舞的像一面艳丽的旌旗。 “真棒!好大的水,好像来到了海边。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水库。” 何崴崴抓住栏杆,脚尖顶住栏杆的底部,身体舒展、姿态迷人地向后仰,“好凉的 风啊!” “是有点凉,”赵秀兰把身上的衣服往怀里搂了搂,“时间长了非感冒不可。” “水是不小,不过还是比不上安大略湖。”陈晓光走过来伸头往下面看看,手 指头敲着玉石栏杆,往水里吐了口唾沫。那位戴眼镜的女士远远地站在一旁,面无 表情。 “又来了,”何崴崴做了个鬼脸,表情十分不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去过加 拿大似的。我看你们那个厂啊,就是让你们公款消费给PASS掉的,还好意思整天卖 弄。” “你知道什么,我们那叫学习参观,学习发达国家的先进经验和技术,没有学 习哪能提高啊。”陈晓光倒背着手,一脸深沉,没等何崴崴开口,他接着说,“你 别说我,换了你有这样的机会,你会拒绝吗?装什么假清高,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是贪官污吏!”何崴崴向陈晓光翻白眼、吐舌头。 “你们俩又斗什么嘴呢?累不累啊?”姓聂的女士迈着优雅的步子慢慢走过来, 左手托着右肘,右手纤长锋利的手指轻轻按着脸颊。湖面上吹来的风,掀动着她左 脸颊一绺柔软乌黑的鬓发,仿佛一条飘忽无定的鱼。 “水是挺大的,”她站在何崴崴与陈晓光中间,身体微微有些晃动,“这风也 不小。” “也没多大,我年轻的时候能游个来回。”陈晓光展了展胸,腆一腆肚子。 “你快让我吐了。”何崴崴捂住腹部,做表情痛苦状。 “这是咱们省最大的人工湖吧?”一位老年游客举着望远镜仔细地向湖的深处 眺望,“嘿,又看见一只水鸟,飞的好低。” “这还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云阳市的栖雁湖,占地将近100 平方公里。那里 的水鸟特别多,尤其是白鹭。”文小鹿替老人家拿着手杖,笑容可掬。 “栖雁湖,我倒是还没去过。”陈晓光面向湖水,深吸了一口气,“这水的鱼 腥味不小。” “风太大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聂女士搂紧骨骼清奇瘦削的肩部,扭转 了身体,有点哆嗦地往回走,“我怎么没看见陆洋和张淼呢?”说着,她瞅瞅何崴 崴。 何崴崴眼神飘忽。陈晓光鼻子里哼哼了两声:“问你呢。” “我怎么知道?”何崴崴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噘起了嘴,把头扭向一旁。 “走吧走吧,”聂女士皱起眉头,厌烦地瞪了一眼何崴崴,对陈晓光道:“都 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一个个还跟小孩似的。”说着,她又把外套往怀里搂了搂, 走上台阶。陈晓光冲何崴崴干笑一声,快步跟上聂女士。 “陈晓光!”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眼镜女士,声音细细地喊道。 陈晓光转回头,聂女士略微停了一下,随即继续向上走去。 “有事啊?”陈晓光对这位女士的态度,明显不如对待聂女士那么热乎。 眼镜女士拿出一只银灰色的小型数码相机:“我看这儿风景挺不错的,劳驾你 给我照张相。” 陈晓光小声嘟哝道:“有什么好照的。”不过牛筋底的黄皮鞋还是转了方向。 何崴崴从他旁边走上,还给他一声干笑:“你多好?” 陈晓光看上去很耐心地给眼镜女士连续拍了几张:“行了吧?” “急什么。”眼镜女士小跑到李木槌夫妇俩身边,“这位老同志,麻烦你给我 们照张合影好吗?” “这东西,我不会使。”李木槌在裤子上搓着两只汗津津的大手。 “给我吧,我来给你们照。”赵秀兰从眼镜女士手里接过相机。 “你会啊?瞎扯淡,别再给人家摆置坏了。”李木槌忿忿地说。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这不跟咱闺女使的那个差不多嘛?一按这里 ‘咯唧’一声不就行了,对不对,同志。”赵秀兰兴致盎然地举着相机演练规定动 作。陈晓光手插在裤兜里来回转圈,一脸不痛快。 “对对,就是这样,阿姨真聪明。”眼镜女士说罢,拽着陈晓光站到栏杆中间 位置,一只手环住陈晓光的胳膊,咬着牙关命令道:“笑一个。刚才眉飞色舞、谈 笑风生的劲儿都哪去了?别作梦了,醒醒吧你。” 陈晓光皱皱眉头,咧了咧嘴,笑起来比哭似乎好看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