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 李木槌夫妇目送何崴崴搀扶着聂女士,向挨近车尾部的大巴走去。刘东方还站 在那里,面无表情,空洞游弋的目光和李木槌的视线对撞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望向 了远处。 那个叫张淼的高个子年轻人嘬着烟卷,一只手插进口袋里,低着头晃悠悠地走 向大巴,路过刘东方时,他拇指和中指夹住烟蒂轻轻一弹,烟蒂在空中划了个弧线, 闪着红红的火星栽进了江水里。 “唉?刚才还看见她俩在这儿呢?上哪儿去了?”陈晓光挠着头皮走过来,身 后跟着眼镜女士。 眼镜女士撇撇嘴,眼镜片闪烁着一丝嫉妒:“看你关心体贴的,才多大一会儿 没见呀,跟丢了魂似的。”她把目光转向李木槌夫妇,脸上泛起了温和的笑容: “叔叔阿姨也在这儿呢,在船上看风景真的感觉不错呢。” “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这算什么啊?三峡、桂林,哪儿不比这儿强?” 陈晓光一脸不屑,“是吧,老同志?看见我们那两位大美女了吗?就是我们老板和 她的跟屁虫、小拎包。” 李木槌指了指大巴:“回车上去了。你们老板好像有点晕船,刚才差点没摔倒。” 陈晓光一只手提了提裤腰带,另一只手捏捏大鼻子头,眼睛望向大巴,眉头皱 了皱:“这船开的挺稳当的,浪又不大,也能晕船?” “哼哼,夜生活太丰富了呗,身子不淘虚了才怪呢。”眼镜女士冷笑着小声说。 “胡说什么?那是两码事,”陈晓光压低嗓门,不耐烦地瞪了眼镜女士一眼, “嘴下留点德。你身体挺好,不也带着晕车药呢吗?” 眼镜女士瞪大了眼睛,捋下了橙色的发带,一头长发顺风飞舞起来,整个人在 那一瞬间像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倏地亮了一下:“我的身体比得了她吗?那次咱们公 司混进个冒充送水的小偷,被她发现了,一口气从八楼追到大马路上,小偷都累趴 下了,她跟没事人似的,上去还用长腿踹了小偷两脚。还有上次咱们比攀岩,她可 是最快的,那叫一个麻溜、利索。要不说腿长就是有好处呢。” 眼镜女士语气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羡慕和嫉妒交织错综的情绪,秀气的嘴巴 微微撇着,眼睛则凌厉地扫射着陈晓光。 “走走走,快上岸了,回车上去。”陈晓光有点不胜其烦,一只手挥了挥,另 一只手放在眼镜女士的肩头轻轻推了推。 “别急,”眼镜女士又朝李木槌夫妇绽放起笑容。她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很有 亲和力,就像青江里的浪花。 “我看叔叔阿姨慈眉善目的,我想和你们合个影,可以吗?” 李木槌有点哭笑不得:“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夸我慈眉善目的。” “说明人家姑娘会说话嘛。”赵秀兰冲眼镜女士招招手,“来吧,跟年轻人在 一起,我们的心似乎也年轻了。” 眼镜女士笑盈盈地走过去,温柔地扶住了赵秀兰的左臂。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赵秀兰随意地问道。 “我姓李,叫李飞雨,飞翔的飞,下雨的雨。生我的那天正好下大雨。” “那你和我们家老李还是一个姓呢。我们也是一个女儿,比你大一些。” “是吗?”李飞雨笑着看看李木槌,“那咱们真还挺有缘分的,五百年前是一 家喽。” 李木槌挤出点笑纹:“对对对,一家一家。” “别说话了行不行?马上就要照了啊。”陈晓光板起面孔说道。他捧着相机, 身体微弓着往后退,撅起的臀部正好碰到快步走过来的小个子陆洋。 “我靠,你就不能学的稳当点?”陈晓光转过头拉下脸埋怨道。 陆洋阴沉沉地一笑:“对不起,你知道我眼睛不好。我还以为你那个部位长眼 睛了呢。” “我踹死你个兔崽子!”陈晓光圆睁双眼,呲牙咧嘴地抬起了腿。陆洋一溜烟 似的跑向了大巴,迎面碰上了阴霾未散的何崴崴。何崴崴眼睛看着甲板,闪开了路。 陆洋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来,快让我看看照的怎么样。”李飞雨走上前,从陈晓光手里抢过相机,在 相框里仔细地看着。赵秀兰凑过去,隔着李飞雨的肩膀笑眯眯地端详。 “挺好的,”李飞雨微微点着头,转过脸对赵秀兰说,“阿姨,一会儿你把你 的电子信箱地址给我。回头我给你发过去好吗?” “行啊,我们老李最近刚注册了一个信箱。先谢谢你了。” “不用谢。”李飞雨回看着相机里的图片,脸上的笑容像一把扇子,越展越开 :“别说,照的都还挺不错的。” “那是,你也不想想是谁照的。”陈晓光眼睛里再次冒出两尾得意的小鱼。 “我给你照的也不差啊。嘻嘻,你看陆洋的傻样子,凶神恶煞似的,在那比划 什么呢?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陈晓光凑上前,眯起眼睛看了看:“怎么把他也给照进去啦?这小子,失魂落 魄的,最近好像病的不轻哩。” 他抬头看见何崴崴走了过来,随即暧昧地一笑,小声说道:“说曹操,曹操到, 病根儿来了。” 何崴崴用纤细的手指理了理鬓角,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飞雨姐,你不是带着 晕车药呢吗?给我,索菲姐有点晕船。” 李飞雨头也不抬,冷冷地说:“这会儿再吃有用吗?出发前就应该吃的。” “你这个同志,怎么一点姐妹情、同志爱都没有?冷血动物啊?快点,拿来。” 陈晓光看上去凶巴巴地说。 李飞雨也不生气,仍然专注地欣赏着照片,慢条斯理地说:“药在我包里呢, 包在车上呢。自己拿吧。” “我可不随便动别人东西。”何崴崴翘翘下嘴唇,左手搓着光溜溜的右臂。 “赶快去拿呀,看起来没完了你。”陈晓光急火火的样子,伸手在李飞雨腰上 掐了一把。 李飞雨表情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哎呦”,胸部向前,臀部向后,身体夸张地弯 成了柔软的弓形。她捂着被掐的部位,锁住眉头,看似恼怒的表情却无法掩饰住内 心的欢愉。她尖声地骂道:“坏蛋哪你!” 何崴崴面无表情,把脸扭向船舷外的大江。 “快走吧,救人要紧哪,同志!”陈晓光推搡着李飞雨就走,冲何崴崴挤挤眼 睛。何崴崴侧身让开,然后身形笔直地跟着走回大巴。 “有意思吧?”李木槌手扶着船舷,嘴角挂着淡然的笑。 “嗯。这个叫李飞雨的姑娘,好像很倾心那个硬汉子的。不过硬汉子又好像心 有旁骛,他看上去更对他们那位老板比较上心。可他们那位老板似乎,怎么说呢, 犹抱琵琶半遮面,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吧。”赵秀兰轻轻地说。 “还有那个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小姑娘,跟那两个小伙子也乱七八糟的。在龙山 湖的时候,俩愣头青差点没打起来。”李木槌食指和拇指并在一起,用力摩擦着嘴 巴,“人不多,事不少。” “现在不正流行一种说法吗?他人就是地狱。每个人都只为自己着想。”赵秀 兰若有所思地看着驾驶舱顶的小红旗,“连感情问题,都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 东西。”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现在挺相信一个道理的,”李木槌看着老伴,表 情沉郁、认真,“再好的朋友,一旦在一个单位里共事,也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友情 可言了。有的也只剩所谓的竞争,笑里藏刀、小心提防、暗中使绊、面白心黑。而 且结下一回梁子,就会永远留下挥不去的阴影。人没累死,心已经累死了。” “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对吗?嘿嘿。”赵秀兰说着轻松地笑了 起来,拍了李木槌一下,“又来了。牢骚伤肝。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从自己做起 坦坦荡荡做人,管别人那么多干嘛?” “赵阿姨,李叔叔,你们还在这儿呢?”导游文小鹿牵着那个七八岁小姑娘走 过来,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 “是啊,你李叔还想站在这儿对着青江赋首诗呢。”赵秀兰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你跟人家小姑娘胡扯什么?不着调的老东西。”李木槌瞪起眼睛,小声骂道。 “先上车吧,船马上就要靠岸了。上岸以后再上车的话,很不方便的。”文小 鹿依然笑颜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