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 不出刘东方所料,真的用了整整一小时,李木槌和赵秀兰才终于下到了飞虎潭。 飞虎潭所处的位置似乎已接近谷底。这是一个接近圆形的大水池,直径大约八 十米。一条宽约十米的瀑布,从水潭高处的光滑的石崖上飞泻而下注入潭中,轰轰 的水声响彻山谷,相隔数十米,就能真切的感受到一股股迷蒙的水汽在空中飞扬飘 动,水花不时会飞溅到脸上,一份清凉沁人心脾。 除了水流的声音,就是喧嚣的人声。水池里有三只长两米、宽一米的竹筏,竹 筏上摆着一只小凳。小凳上坐着三个游客,手里撑着长长的船篙,在潭水里自得其 乐地划来划去。潭边还泊着两只竹筏,一个卷着裤腿的干瘦的汉子坐在岸边,身旁 立着一只手写的红色木牌:竹筏一人,每二十分钟十元。 多数游客围着潭水或坐或蹲或站着,仰起脸欣赏高差近百米的瀑布,和瀑布后 面石崖上天然形成的老虎图案。那只老虎处于崖壁的一大块凹面,略呈黑色,头部 硕大,身形粗壮,尾巴稍显短小,微抬一只粗壮的前爪,后腿的形状相对比较模糊。 “你还别说,是挺像的啊。”赵秀兰站在水潭边的石头上,手搭着凉棚,眯着 眼睛仔细观看,嘴里发出赞叹。“是不是啊,老李?” “我看不怎么像,”李木槌瘪着嘴,失望地摇了摇头,“哪有尾巴那么短的老 虎?我看像只猫还差不多。不对,猫尾巴也比它长。对了,像动物园里的猞猁。” 文小鹿坐在两人身后的一块大石头上,两手抱住一条腿,另一条腿靠着石头垂 下来,姿态优美动人。她甩了甩长发,咯咯地笑了,声音像山泉似的清澈透明。 “李叔叔,您还挺较真的。” 赵秀兰回头冲文小鹿和蔼地笑笑,瞪了李木槌一眼,嘟哝道:“就是,谁跟你 似的,看上去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那么认真干什么?猞猁怎么了?那也属于大型 猫科动物,跟老虎差不多嘛。” 李木槌眼睛盯着绿幽幽的潭水,嘴里说:“扯淡!猞猁能跟老虎比吗?我插队 的山洼洼村,就在青江大桥附近,那里有块悬崖,那上面的图案才真像一只大老虎 呢,比这个像多了。”一边说着,李木槌一边费劲地弯下腰,卷起了裤腿。 “你干什么?”赵秀兰伸手抓住他的一条胳膊。 “嘿嘿,我呀,准备跳到这大水池里游个泳。”李木槌笑着甩开赵秀兰的手, 脱掉鞋子拎在一只手里,踩着潭边南端的鹅卵石,朝靠近瀑布的水潭深处走去。 “哎呀,李叔叔,你真去游啊?这水可是深不见底啊。”文小鹿着急地喊道, 作势要从石头上跳下来。 赵秀兰笑吟吟地摆摆手:“没事的,丫头。不用理他,他顶多去水池边洗洗他 的臭脚丫子。” 李木槌脚步趔趄地来到了水边,找了一块高度适中的石头坐下。他把鞋子放在 一旁,费劲地抬起脚,把袜子从脚上拽了下来,还伸到鼻子边上闻了闻,味道好极 了。 他搬起一只脚,五根有些扭曲变形的脚趾头,刚要试着往水里搅一搅,自己脑 袋上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当心点啊,李师傅,这水那是相当的凉啊。” 李木槌略显惊愕地抬起胖脑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左边的一块一人多高 的巨石的斜面上,坐着抽着小烟的刘东方。 “我可是试过了,到这会儿,这脚趾头还有点抽筋呢。”刘东方也高高地卷着 裤腿,踮着脚后跟,十根脚趾头与石面呈直角前后左右地扭动着。 李木槌犹豫了两秒钟,恶狠狠地说:“那也得洗,这一路走下来,鞋子里都快 和泥了。”说着,李木槌绷紧嘴巴,把两只脚郑重其事而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水里。 他冲刘东方呲了呲牙:“一点不错,确实是够凉的。” “山水山水,这山里要是缺少了水,山就失去了灵性,水给山的刚猛气质带来 了一份柔软,使大山变的不那么枯燥乏味,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刘东方望着石 崖上白练如挂的瀑布,又发起了感慨。 “类似的话,你李师傅我好像在哪儿听过。”李木槌从口袋里摸出中南海,取 出一支抛了上去,“什么山水交融,那才叫做和谐,嘿嘿。” “是吗?你是说我有卖弄之嫌喽?还是觉得我这人谈吐无趣,颠来倒去竟说一 些车轱辘话?”刘东方用抽剩下的烟蒂,把李木槌扔给他的烟点燃,将烟蒂丢进水 里,半笑不笑地看着李木槌。 “哪里哪里,精彩的话不怕重复嘛,即便开始不精彩,重复的多了,说不定就 变得精彩了呢。” “你这话,我怎么也觉得这么耳熟呢,好像在哪本书里读到过……”刘东方望 着李木槌,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扬起脸对着迎面陡峭的山崖若有所思。 “我怎么没看见你的那几个伙计呢?是不是走散了?”李木槌闭着眼睛,两只 脚在水里使劲地相互搓洗着。 没听到刘东方回话。李木槌不悦地睁开眼睛。 刘东方嘴里叼着烟,微微眯缝着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的山崖,表情严肃。 李木槌顺着他的视线向对面望去。 对面高耸的崖壁上有一眼小小的石洞,目测与飞虎潭的高差约有四五十米。石 洞外伸出一块平台,平台外沿装有看上去大约有一米多高的木制围栏,围栏后有一 个面目模糊的修长的白色身影。白色身影的旁边是个身形健硕的穿着深蓝色T 恤衫 的男人的身影。两个人挨得很近,像是在那里凭栏眺望。 “那是谁啊?怎么上去的?”李木槌把脚提出水面,用力地甩了甩。 刘东方还是没说话,眯缝着眼睛,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腮帮子一鼓一缩,脸 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他把大半截烟蒂再次扔进水里,动作迅速地穿上 了鞋,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翻找出一个号码,按下了拨号键,眼睛仍紧 紧盯住对面山崖上那眼黑乎乎的洞口。 显然,山谷太深,手机没有信号。刘东方收起了电话,小心地直起身,站在巨 石较为平坦的一小块地方,像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朝对面的山洞两臂抡圆地挥舞 起来。对面高处洞口的那两个身影毫无反应,依然在那里一边观望,一边说着什么。 蓝色的身影似乎还在白色身影的背后来回地走动着。 刘东方从石头上连滑带蹦地窜下来,看都没看李木槌一眼,沿着潭水边的鹅卵 石快速而步履踉跄地奔走,并不时抬起头神情紧张地望着对面的山崖。路上正巧碰 到那位带着望远镜的老者,刘东方急忙向他借去了望远镜。他举起望远镜,又对着 对面的山崖仔细地观望了几秒,脸上的表情沉重的像脖子上坠着一颗铅球。他把望 远镜还给老者,朝文小鹿所处的位置奔过来。 文小鹿正和来自云阳的小导游笑语盈盈地交谈着。 “有事吗?刘先生。”她把亲切迷人的笑脸转向刘东方。 刘东方仰起脸,指着对面的山崖:“用你的小喇叭,把山洞上的人叫下来。快 点。” 文小鹿对刘东方略显生硬的态度有些不悦。她皱了皱眉头,转过脸来,抿了抿 额前的刘海,向山崖望去。 “怎么了?那地方也是这里的一个景点啊,叫仙人洞。”文小鹿不以为然,笑 着说:“不过到那里的路挺不好走的,他们居然自己找到了。” “我看那儿挺危险的,你快叫他们下来!”刘东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洞,嘴巴 绷得紧紧的。 文小鹿不高兴地瞟了刘东方一眼,嘴巴翘一翘,抓起了扩音器:“喂!在仙人 洞参观的朋友,高处危险,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在洞边长时间地停留,不要把身 体探出围栏!” 山洞口的两个身影似乎没有听见,白色的身影此刻面朝着山洞,背倚着围栏, 动作舒展地扬起了双臂。 刘东方从文小鹿手中抢过了扩音器,往台阶上了两步, 咳嗽了一声,用他那浑 厚的男中音口齿清晰地喊道:“陈晓光!陈晓光!”潭水周围的游客都把目光转向 了刘东方,又随着刘东方的目光再次投向山崖上的石洞。 蓝色身影终于循着声音把头扭了过来,白色身影也在往下看。 “昭仓跳下去了,堂塔也跳下去了,现在该轮到你了。你还等什么?你倒是往 下跳啊!怎么,你的腿在发抖吗?要不要我帮你下决心呐?跳啊!” 蓝色身影无疑是陈晓光。他好像愣了一下,用力地提了提裤腰带,朝下方的人 群貌似潇洒地摆了摆手,又伸出两根指头,朝刘东方狠狠地戳了戳,大声地说了句 什么,走进了山洞。白色身影像是凝固似的,一动不动地又站在那里向下望了数秒 钟,随后消失在洞口。 刘东方把扩音器还给文小鹿,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慢慢走到一边,掏出大中华 悠然地抽了起来。 约二十分钟后,李飞雨抱着胳膊,面色阴沉地从潭水北侧一群乱石后的台阶走 了下来,看见赵秀兰,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神情落寞地坐在了潭边的一块石头上。 又过了十分钟,聂索菲与何崴崴表情轻松地说着话,一前一后地走下来,身后不远 跟着张淼。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陈晓光。他表情愤愤地走到刘东方身边,在他肩膀上重重地 拍了一巴掌。 “你有病是不是?咋呼个鸟啊!你不想玩,还嫉妒别人玩儿的高兴咋的。” 刘东方上下打量着陈晓光,眼神飘忽而又锋利:“是啊,也不知道是谁病的不 轻。看来打今天起,我还真得对你老兄刮目相看呢。” 陈晓光回敬给他冰冷而凶狠的眼神,喉咙里发出一阵难听的怪声,然后夸张地 裂开嘴,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回返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为了避免枯燥单调,游客们在导游文小鹿的带领下, 选择了另一条山间石径向山上迂回攀登。走了一段,道路在山崖上又出现了一个岔 口。向左,贴着陡峻的悬崖,出现了一条狭窄的栈道,栈道口的石壁上挂着一面牌 子,上面写着:向前800 米,上行索道。 “索菲姐,从这儿走是索道哎,咱们走这儿吧。”何崴崴弓下身子扶着两条长 腿,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再往上爬,我可真快爬不动了。” 聂索菲咕哝道:“就你这小体格,真是缺乏锻炼。”她双手掐腰脚步稳健轻盈 地走上来,姿态优美地用手背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左右看了看,“也行,说实话我 也有点累了。” 她向文小鹿投去征询的目光:“我们走这里可以吗?这条路是不是要省点力气?” 文小鹿眼神专注地看着她,轻轻点点下颌:“索道当然省力气了,而且跨马山 索道的高差达到了四百米,很惊险、很刺激,坐在上面看风景也是很壮观的。不过, 你们要快点啊,索道好像到六点就停了。” 何崴崴满不在乎地一笑:“一个小时还走不了八百米?走啦,索菲姐。” 何崴崴第一个快步走上了栈道,聂索菲回头瞅了瞅,迅速跟上。第三个是张淼, 依旧低着头,面孔阴柔而忧郁。 “走吧,别跟大部队拉下了。领导走到哪儿,咱就跟到哪儿吧。”陈晓光锁着 眉头看看身边的李飞雨。 “去跟呐,跟呐,”李飞雨的脸上像是布满了酸雨,“跟紧点,可别让那只长 腿鸟飞喽。” “行了,你们这些人怎么那么难伺候?我算是服了。”陈晓光一脸沮丧和无奈 地抓了抓头皮,伸出大手一把拽住了李飞雨的肩膀,迈开大步像山崖边的栈道走去。 “还有谁愿意乘坐索道的,请赶快从这里出发。”文小鹿对众游客说。游客们 观望着、犹豫着,还是走上了另一条指定的路线。 刘东方眯起眼睛盯着那条窄窄的栈道,拍拍李木槌的肩膀:“李师傅,一起坐 索道吧?你这两条腿不想省点力气吗?” “算了,坐一回索道至少得五六十块吧?你李师傅我还是锻炼锻炼吧。”李木 槌摆摆手说:“你们好像少一个人哪?我怎么没见那个大学生呢?” “那我就告辞了,一会儿山顶上见吧。”刘东方答非所问。他把扔在地上的烟 蒂踩灭,自言自语地说:“我倒要看看,这条路到底有什么名堂。” 赵秀兰望着刘东方快速消失的背影,看看李木槌,伸手整了整他的衬衣领子, 有点疲惫地叹叹气说:“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