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李木槌把大水杯子交给赵秀兰,走进一楼洗手间。中午上楼时见到的那个长相 标致的女服务员竟然还在那里,这令李木槌感觉有些怪异和纳闷。漂亮的女服务员 面朝西倚着盥洗室的门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表情似笑非笑。 李木槌推门走进男卫生间。五个独立的白色陶瓷小便池,里面放着红红绿绿的 樟脑丸,味道有些刺鼻。小便池上方是一面长方形的镜子。李木槌站在小便池前, 眼睛盯着镜中自己那张疲惫不堪的胖脸,小声地吹起了口哨。 身后传来了哗啦啦的冲水声,一扇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差点吓得李木槌 把尿硬生生地憋回去。因为这个人留着一头披肩的黑发,比大多数女人还长,而且 此人生的面孔白皙细腻,眉清目秀,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女的。 这个有点像女人的男人,整个人的装束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黑字:上身穿一件 黑色的夹克,夹克上缀满了银色的饰物,五角星、月牙、匕首,里面是一件黑色的 短袖背心,背心上的白色人像,李木槌对之还是颇有亲切感的:切? 格瓦拉。下穿 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两条腿匀称修长,但不失健美与力度。他的脚上蹬着的还 是一双黑色的高腰皮靴,鞋底足有三公分厚。 这个男人看上去年龄不大,大概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嘴里衔着烟味很冲的 土黄色烟卷儿,站在李木槌身后,对着镜子紧了紧宽大的有些夸张的黑色皮带,李 木槌注意到他的左手手掌部位缠着厚厚的绷带。他闪着眼睛认真地端详着镜中的自 己,很拉风地甩了甩头发,脸上随即露出一丝相当痛苦的表情。 他微微弓着腰,把身体又往镜子前凑了凑,撩起额前的头发,用手轻轻按了按 眉头上方的一块纱布。查看完头上的伤势,他将一头飘逸的长发动作快速地拢在脑 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皮筋,将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收拾停当后,他在镜子 里再次审视了一遍自己,瞄了一眼有点发愣的李木槌,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李木槌没撒完的尿撒完,也走了出去。长发小伙子正在洗手,当然只是在洗他 的右手。那个长相标致的女服务员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垂着眼睫毛,脸颊微红, 两只娇嫩粉白的手,捧住小伙子的五指修长的右手轻柔地搓着洗手液,然后把水龙 头微微拧开,让水流舒缓温柔的冲洗着。 长发小伙子盯了一眼她的头顶,脸朝着镜子:“姐姐是本地人吧?” 女服务员顿了一下,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没想到在这山沟沟里,还能见到像姐姐这样漂亮的仙 女,我可真是不虚此行哩,嘿嘿。”长发小伙子把烟蒂很酷地吐到了水池子里,甩 了甩湿漉漉的右手。 女服务员抬起眼帘,略显慌乱地看了对方一眼,抓起一块毛巾递给了他。 李木槌从盥洗室走出来,听到背后那小伙子还在说着:“一会儿去听我唱歌吗? 没听过吧?给你来点疯狂的刺激。去不成?那晚上专门为你补上两首怎么样?免得 你遗憾终生,哈哈。” 李木槌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赵秀兰正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梳洗。 “你一会儿也洗一洗啊,把手和脸上、脖子上的泥洗干净。晚上睡觉前更得好 好洗个澡,出那么多汗,估计都快馊了。”赵秀兰在卫生间里嚷嚷着。 李木槌把电视打开,声音开得很响,就是为了不想听到赵秀兰的唠叨。 似乎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很缓慢。 “谁呀?”赵秀兰在卫生间大声说道,“老李,去开一下门。” 李木槌拉开了门,却没看到门外有人。他探出身子左右看了看,东西两侧的走 廊上有两三个游客悠闲地走动着。两边的214 、216 、217 房间的门此刻都虚掩着, 露出一点门缝。 李木槌走到走廊的窗子前,向下面的天井式的大厅望去。大厅的几张供宾客休 息的圆桌此刻都有人光顾,其中围坐在一张大一点的桌子旁的四个人中的三位,李 木槌已经算是比较眼熟了。 面朝西的是那位瘦的像竹竿似的王经理,此刻他正咧着大嘴手舞足蹈、滔滔不 绝地说着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就是几分钟前李木槌在一楼卫生间见到的那位一身黑色装扮的 长发小伙子。小伙子懒懒洋洋地斜坐在藤椅上,两根手指轻拍着脸颊,鼓起的嘴唇 一开一合,往半空中喷了几个烟圈,然后抓起桌上的一瓶可乐,咕咚来了一口。 面朝北坐着的那位女士,虽然李木槌看不见他的脸,但从装扮和发型来判断, 无疑是那位长相标致的女服务员。她的坐姿看上去有些矜持和拘谨。 与女服务员对面而坐的,是个穿着大红色西服的胖子。此人面颊绯红,笑容可 掬,两只眼睛炯炯放光。他笑吟吟地一边听着那位王经理口若悬河,一边频频点头 表示同意,然后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抬腕儿看了看手表。 李木槌的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刘东方低着头抚弄着下巴,从217 房间一脸深 沉地走了出来。他眼神飘忽地看了一眼李木槌,没说话,安静地踱到了窗前,呆呆 地望着一楼的大厅。 “那个人你认识吗?”李木槌朝那张围坐着四个人的玻璃圆桌扬了扬下巴, “就是那个穿黑衣服,长头发的小伙子。” 刘东方眯起眼睛,对着那个长发男青年仔细地盯了几秒钟,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李木槌笑了笑,看着刘东方:“让你猜呢?其实,你可能已经猜到了。对吗?” 刘东方嘴角翘了一翘,眨了眨眼睛,嘴唇几乎不动地说出了两个字:“大崔。”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低低地说道:“除了前额和左手擦破点皮,看来他没什么 大碍。挺敬业的嘛,准备带伤上阵呢。如果换做我,不仅不会来,而且还要向主办 单位索要高额赔偿,不弄他几十万的决不罢休。” 李木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回过头往身后左右看了看,眼睛盯视着刘东方 :“一路走来,我们也算是认识了,你觉得你李师傅这个人怎么样?” 刘东方扭过脸来,上下打量着李木槌,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李师傅,怎么 会想起问这个问题?我不是说了么,虽是初次相逢,但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那我想再问你个问题,你能否如实相告?” 刘东方眼睛低垂,再次把视线移向了窗外灯火明亮的大厅,左手伸进西装口袋, 掏出了大中华香烟:“嘿嘿,好意?还是好奇心在作祟?” “两者兼而有之吧。”李木槌声音平缓。“或许能为你提供点帮助。” “其实,你不用开口,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刘东方掏出一支烟,在烟盒上 轻轻地敲击着。 214 房间的门开了,陈晓光拧着眉毛走出来。他眼神愤愤地白了刘东方一眼, 大步走到216 房间门前,砰砰砰地敲了几下门:“收拾好了没有?准备吃饭了啊。 飞雨,别忘了把酒带上啊。” 他转回身往自己的房间返,走了两步又站住,冲李木槌歪歪嘴笑着说:“怎么 样,老同志,晚上一块喝两杯吧?牛栏山二锅头,简称牛二,北京时下最流行的牌 子。” 李木槌摆了摆手,指指身后的房门:“不行啊,你嫂子盯得死死的,滴酒不敢 沾哪。” “呵呵,那还是听嫂子的吧,年龄大了,身体第一。”陈晓光说着,走回房间。 李木槌再转过身时,发现刘东方已经站在了217 房间的门口,手抓着转锁,半 转回头,神态略显木然地瞟着自己。 李木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算了,不愿说就算了。” “我现在也只是怀疑,但没有证据。”刘东方迟疑了一下,哑着声音说:“这 样吧,如果你感兴趣,明天上午你可以跟我一块走一趟。”说完,刘东方将门推开 一条缝,闪身进了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李木槌回屋,按照赵秀兰的吩咐,认真地把脸和脖子洗了个干净。 六点五十五分,李木槌夫妇和其他游客穿过二楼西侧的走廊,从西侧与东侧左 右位置对称的楼梯下到了一楼的走廊。走廊向西经过几个房门后,就是那条略带一 点弧度的把宾馆主楼与餐厅连接起来的蓝色玻璃走廊。 餐厅呈长方形,很深。在靠南的窗户下,摆放着十几张大圆桌,往北是两米多 宽的过道,过道以北则一字排开八扇咖啡色的门,门上从东向西分别贴有“雅间1 ” 直至“雅间8 ”的标识。操作间就在餐厅的西端,厨师和身着红色套装的餐厅服务 员正在忙碌着。 李木槌夫妇坐在了靠近操作间的餐桌旁,同桌的依然是中午的那几位游客。小 姑娘半躺在母亲的怀里,耷拉着脑袋,像是快要睡着了。 导游文小鹿、司机马铁勺与另一家旅游公司的导游和司机,围坐在东端的餐桌。 四个人有说有笑。 盛开电脑公司的餐桌仍与李木槌这一桌相邻。李木槌到时,这一桌只到了四个 人,三人未到。 聂索菲依然背窗而坐。她换了一身衣服,上身一件牙白色的高领长袖衬衣,下 穿一条天蓝色的宽松的及膝短裙,光脚穿着一双与裙子同样颜色的拖鞋,看上去十 分清爽亮丽。盘着的长发也蓬松地披散开来,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坐在聂索菲左侧的还是何崴崴。她的脑袋垂得很低,手里摆弄着一只暗红色的 手机。李飞雨这一次没有坐在聂索菲的右侧,而是远远地隔着两个座位坐着。她抱 着胳膊,视线呆呆地盯着黑忽忽的窗外。张淼依然坐在中午的位置上,很疲倦很无 聊地抽着烟。圆桌中央放着一瓶绿色瓶子的牛栏山二锅头。 七点五分,陈晓光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坐在了聂索菲的右首。他一把抓起桌 子中央的酒瓶,拧开了瓶盖,对着酒瓶闻了闻,先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倒了大半 杯,说:“陆洋说他不饿,不吃了。咱吃咱的,不用管他。” “那也还有一位没到呢。”何崴崴抬起头,扶着脖子前后左右地转了转,漂亮 的脸蛋在灯光下格外圆润晶莹。 “他?爱吃不吃,饿死都不用理他。”陈晓光恨恨地说,然后抬起眼睛阴沉地 一笑,“你放心,他才不会不爱惜自己呢。”他扭脸看见了另外一桌的李木槌,把 酒瓶子一伸:“老同志,真的不来一口吗?喝点酒,解解乏嘛。” 李飞雨也冲赵秀兰招了招手:“我们这儿也没几个人,要不你们俩坐我们这儿 吧。” 李木槌和赵秀兰连连表示感谢,没动地方。 刘东方步态迟疑地走了过来,拉起椅子坐在了聂索菲的对面,从纸袋里拔出了 消过毒的筷子,声音低缓地说:“很荣幸大家等我,不用客气,开吃吧。” 没什么话,大家开始埋头吃饭。李飞雨冲陈晓光使了个眼色,陈晓光面无表情 地把酒瓶递给了她。李飞雨把酒瓶往刘东方面前推了推,勉强地笑着说:“喝一点 怎么样?一天下来挺累的。” 刘东方想了想,微微点点头:“行。我自己来吧。”他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 小半杯。 七点十五分,从蓝色走廊里又走进来了几位。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位相貌标致的 女服务员,紧跟在后面的是长得像竹竿,笑起来像唐老鸭似的王经理。他的身后是 那位长发飘飘的黑衣酷哥。 他两根大拇指插在裤口袋里,走起路来的样子,有很明显的罗圈腿迹象。走在 最后的大胖子,一身大红色的西装分外扎眼,脸上始终挂着爽快的笑意。 “王经理!”文小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手里捏着半个馒头,脸上写满好奇和 疑问。 王经理站住,吩咐走在前面的女服务员:“8 号雅间啊!”然后冲黑衣青年和 红衣胖子咧嘴笑笑,“你们先进去坐着,我一会儿就来。”说着,他走到了文小鹿 跟前。 女服务员快步走到八号雅间门前,取出一串钥匙,很快很准确地找到了一把, 插进锁孔打开了门,左手扶住门框,身体往门里一探,屋里随即一下子亮堂了。她 满面笑容地对黑衣青年说:“请进吧。我去给你们端茶。” “没事,不用太麻烦。随便吃点,一会儿开唱是大事。”黑衣青年肩膀抖了抖, 站在门口往大厅的几张桌子很倨傲地扫了两眼,皱了皱眉头,舌尖舔舔嘴唇,弓着 后背走进了雅间。 那边王经理眉飞色舞地跟文小鹿聊了几句,手指打了个榧子,转身快步走进了 8 号雅间,随手关上了门。 文小鹿放下馒头走到过道中央位置,清脆悦耳地拍了两下巴掌,朗声说道: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的演出,嘉宾明星、著名摇滚歌手大崔先生将准 时登场。” 游客们面面相觑,反响不大。 “可能大家对今天上午的那场车祸还记忆犹新吧?那就是大崔先生乘坐的车子。” 这一下子,大家开始议论纷纷了。 “万幸的是,大崔先生本人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在医院做了简单的处理后,为 了不让今晚的篝火晚会失色,不让苦苦等待的大家伙失望,二话不说,就又立刻风 尘仆仆地赶过来了。所以,希望大家能到篝火晚会的现场,为大崔先生的这种精神 鼓鼓掌、捧捧场。”然后她表情神秘地指了指8 号雅间,“现在大崔先生就在那里 用晚餐,过一会儿大家就能欣赏到他的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