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林枫在佛罗伦萨古老的ViaPorta旅馆里度过了中国的新年。这座建于十四世 纪的旅馆内部装饰仍然保存完好,古色古香的风韵依旧存在,拜伦、巴尔扎克都 曾在这里停留过,而他林枫又算什么? 这个新年无疑是清冷孤寂的,甚至连吃一顿中国传统的年夜饭都是那么不容 易,没有礼花,没有钟鼓,有的只是扑簌簌的落雪声混杂着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 跳。 他按照中国的传统守岁,或者不如说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一丝睡意。他穿了 一件粗线条的白色毛衣,穿上它并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了追求那份厚重感。推 开窗子,一股扑面的寒意袭来,街道上的孩童趁着夜半无人,在柔软的雪地上趁 兴踢球。 “为什么纯真的少年时光一眨眼就溜走了呢?” 罗紫妍在香港有了落脚地,就打电话给陆倾情。她的语气是兴奋的,充满了 对新世界的好奇和渴望;然而陆倾情的回答却是毫无生气的,甚至隔着电话听筒, 隔着千山万水,罗紫妍就听出了她灰色的抑郁。 “出什么事了吗?和萧誉吵架了?” “我爸爸中风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后的第三天。” “你一个人应付得了这么大的变故吗?要不要我回去?” “你回来又有什么用?爸爸身边这么多人,也不缺一个你,家里的事我能行。 你就在香港安心工作吧!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了,他精神挺好,只是不能走路了。” 陆倾情说着这些,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晚上。她清楚地记得那天陆 存政回家很早,心情也很好,非要听女儿弹琴。陆倾情坐在琴凳上,弹了她最拿 手的《月光》。手指的动作已成习惯,而思想中却在想着那次和萧誉之间天衣无 缝的合作;是甜蜜,也是惆怅。就当她一曲终了,带着骄傲的神情看着父亲时, 他却在她的面前一点点失去知觉。 她害怕,当她和病人一起踏上救护车时,身后的保姆明显地感到了她的颤抖。 她没有妈妈了,只剩下爸爸,如果他再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自己要靠什么信 念才能活下去。医院的急救室是恐怖的,半年前就是在这里,罗紫妍和她的妈妈 永别了;现在轮到了她坐在这里,坐在这清冷的走廊上,仿佛是坐在生和死的交 合点。她感觉如果自己坚持不住,也会一头栽进死的深渊。 可是她坚持住了,陆存政也坚持住了。陆倾情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恍如隔 世。医生说他不能走路了,生活需要人来照顾,而且中风这种病复发的几率很大, 一定不能劳累或受打击。 陆倾情即将滚出眼眶的泪水停在了原地,她谢过医生,在胸前郑重地划了一 个十字。 陆存政渐渐从中风的阴影中挣扎出来,而终日衣不解带的陆倾情又清减了几 分。陆存政看着女儿,心中不是滋味。二十多年了,他虽然对女儿言听计从,却 没有注重过对她的教育,亡妻在地下也一定会埋怨他的。而现在,他又不得不做 一个让自己和妻子都不愿接受的决定,他不想,但是没办法。 他坐上轮椅,让女儿推着去书房。这个房间对于陆倾情来说是陌生的,尽管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却从不被允许走进这间屋子。陆存政用钥匙打开门,顺 手打开屋顶的吊灯,把房间的一切都照得七彩流光。 陆倾情看得出,这间屋子很小,几乎只有她房间的一半,摆设也很简单,古 色古香的逍遥椅,堆满文件的大书桌,还有装饰的吊兰,景泰蓝的花瓶。 陆存政从书桌底部拿出一个双肩背包,交给陆倾情,说:“替爸爸办件事, 带着这个包去大桥花园,找一个和你拿相同式样包的人,和他交换。” 陆倾情接了,觉得很重,把它背在肩上,问:“是不是从今天开始,我就和 你一样了?” 陆存政没有答话,递给女儿一张纸,说:“这是他的电话,有什么事随机应 变,尽早回来这里见我。” 陆倾情接了,转身出门,到后院的车库取了车。坐到车里,她卸下那个包, 用颤抖的手拉开拉链,看到的正如她意料的一样,是一袋袋的白粉。她伏在方向 盘上大哭了一场,没想到自己也步父母的后尘踏上了这条路,然而她又有什么好 抱怨的呢?为人子女者,为父母分忧,是以为孝,她又怎能出卖疼爱自己的父亲 呢? 她起动了车冲出别墅。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大多匆匆忙忙。从今以后,她 再也不能说她心灵纯净,因为她的心灵从今天开始就已不再属于她。 刚刚驶上宁国路,她就看见了路旁的萧誉。她的心一沉,紧张得发抖。萧誉 显然也看见了她,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她停下车,推门走下来,萧誉一眼就看 见了她红肿的双眸。 “你哭了,是为你爸爸吧!” 陆倾情没回答,只是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没事,随便走走。你呢?” “我?去中医院。”陆倾情骗了萧誉,那是她不得已而为之。 萧誉点点头,说:“问问中医也好。”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别在外面站太久,会感冒的。” 陆倾情刚要上车,就被萧誉拉住:“绕道吧,前面也许会有危险。” 陆倾情听从萧誉的建议,调转车头。上了车,她就掏出父亲交给自己的电话 号码,拨通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大桥花园已经被警察盯上了,我们换个地方。” 回到陆存政的书房,陆倾情把交换来的背包扔到书桌上。陆存政打开来确认 了里面的东西,对女儿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干这种事。” “我还有的选择吗?从我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我命该如此。” 陆存政转动轮椅,来到那只景泰蓝的花瓶前,顺时针旋转。令陆倾情吃惊的 是,书房内竟然别有洞天,大书橱也随着花瓶的转动而转动,进而闪出一条通道。 陆存政授意女儿,陆倾情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推着父亲走了进去。 进了内室,陆倾情被这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再看屋内的摆设,已和刚才大不 相同。这间屋子里有手提式电脑,有传真机和复印机,还有枪。最惹眼的是在角 落里的保险柜,深绿色的铁箱子里似乎藏满了秘密。陆倾情已渐渐明白了父亲的 用意。 “爸爸,你就是从这里控制他们的?如今你带我走进来,是让我接手这些吧!” “相信我,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怎么会想到自己不到五十岁就不中用了呢? 上海是个咽喉要道,如果我不找个人接替我,不止是这里,连香港那边也会瘫痪。 你虽然是我女儿,但我不能为了保护你而牺牲那么多人。” “爸爸放心吧!”陆倾情能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就这么 简单、这么轻易地答应了父亲,意味着今后的日子里,她将成为上海地区贩毒组 织的龙头老大。她就像一个等待加冕的女王,对未来生活中的明争暗斗充满了恐 惧。她推着父亲离开密室,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萧誉,萧誉,她的心里只想着这 两个字。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