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理查德让莉莉六点钟在阿美奇餐厅与他碰头,当她把车开进餐厅停车处时,看 见了他那辆白色的BMW 。她一进去,他便站起身,轻轻地吻了她的面颊。“喜欢这 饭店吗?”他问。 她望着他,她的脸更消瘦了,颧骨高高的,突了出来。“我喜欢你,理查德。” 她说。 侍者将一盘沙拉放在她面前,并为她斟了一杯葡萄酒。这小餐厅的气氛与其说 优雅,不如说亲切更恰当,餐桌上铺着红白相间的桌布,厨房里传来意大利口音的 说话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蒜的香味,刺激着他们的食欲: 音响里传出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露西安诺·帕瓦洛蒂那高亢的歌声。时间还 早,他俩是店里惟一的顾客;几个侍者正坐在另一张桌子趁着高峰前吃他们的晚餐。 他举起酒杯,莉莉也举起自己的杯子,两杯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 “叮当”声。“为我们!”他说。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然后,在今晚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别再三句话不离本 行。”她说着,身体往桌子前倾了倾,眼睛因为激动而睁得大大的。 “他们从钱包上提取到一个指纹,与博比·赫纳德兹的相吻合。你离开后,坎 宁安从实验室打电话给了我。”这也是莉莉终于感到能够吃下东西的原因。 就在警探告诉她这一消息后,她真想站起身拼命大声喊叫。她打死了一个杀人 犯!不仅仅是一个强奸犯,而且还是个杀人犯!现在,这点已经毫无疑问。 “妙极了!”理查德回应道,“我们终于有进展了。”“关于曼尼,仍然没什 么进展。他们今天已经派了一组人监视他,不过,我认为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逮捕 他。”她塞了满满一嘴沙拉进去,狼吞虎咽的,不像个淑女应有的吃相。她边嚼边 补充道:“坎宁安还发现曼尼最近去牢里探视过纳瓦罗,在他哥哥死后。”“坎宁 安是不是准备趁热打铁,让曼尼想象我们可能有某些证据证明他与巴恩斯谋杀案有 关吗?”“我不知道。”莉莉说,招呼侍者将她的空杯斟满,“我们想要曼尼做的 是引我们去藏枪的地方,他们用那把枪打死了卡门·洛蓓兹。那把枪肯定藏匿在哪 个地方,贮藏着以备急需。他们不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取出来,好比沉入大海一般。 对他们来说,那虽然不再是一把完美的好枪。不过,毁之可惜,却又用之不得。那 情形有些类似从隐藏处露出一磅的海洛因那么尴尬。”她坐回椅子上,翻开菜单。 菜单上的字迹看上去模模糊糊的,她想起她带了眼镜,可是还是不愿意戴上。“你 替我点吧,好吗?别再谈公事,我们开始吃吧!”理查德为莉莉和他自己各点了一 份白葡萄酒烤小牛肉,加上有蛤肉和蚝肉及杂菜调味汁的意大利面。她把鼻子凑过 盘子闻着那浓郁的香味,细细地品尝着每一口食物,然后才咕噜吞下,仿佛她已经 好几年从来没闻过也没尝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似的。这时候,餐厅里差不多已座无 虚席。“叮叮当当”的杯盘声,食客们的说话声交杂在一起,环绕着她。一切都显 得更宽敞、更明亮。她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一条黑暗的隧道置身于一间大放光明又充 满温暖的房间里。莉莉将盘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另外又吃了几个面包。摸了摸 自己的肚子,圆鼓鼓的,心想自己看上去一定像个经年饥饿突然吃得肚子肿胀的衣 索匹亚难民营的儿童。 出了餐厅,他拉着她的手想把她带到停车场他的汽车里。“不行,理查德,请 别引诱我。莎娜回到家时,我希望我能够在家等她。”“可是现在才七点半,你自 己说她跟心理医生约好了八点才见面。”他像个宠坏了的孩子似的,拉着她的手不 肯放,逼得她又朝他的车挪过了几步。 “我甚至特意挑选了这个地方,就因为它离我家才几里路。”他转过身抓住了 她的另一只手,在停车场的中央将她拉向自己的怀里。 “克莱尔同意了对财产的处置。那意味着不用六个月时间,我就自由了,今天 晚上得庆祝一下。”他说着,温柔地替她拂开飘到脸上的头发,“我需要你!”透 过身上衣服薄薄的纤维,她感到他的那双大手拥在她的后背上,那么温暖,那么有 力,强行把她拉向他。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就在他亲吻她时,她尝到了 他嘴里的大蒜味和葡萄酒味。 一对男女经过他们身旁朝餐厅走去,那女的说话很快,声音抑扬顿挫的非常清 晰。莉莉睁大眼睛,在理查德的怀里怔住了。 “别抬头看,”他说,“不管怎么说,他们没看见我们,可是……刚刚过去的 是艾伯兰法官。”他们迅速跳上他的车,离开了那里,莉莉大声叫道:“卡罗,这 个王八蛋!你真的觉得没人看到……”理查德打断了她的话:“他们早晚有一天会 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总该听到过有关她的种种风风雨雨吧?”莉莉没理他, 继续说:“巴特勒要是发现,可能就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工作。”跟他争辩是没有用 的,在是否要避人耳目、瞒住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上,他俩的意见不一。因为 他差不多等于已经离婚,她也已分居,他认为他们理所当然有权见面,还对她说她 那么忧心忡忡才可笑呢,太保密了。 “卡罗怎么了?”她问。 “首先,千万别叫她卡罗,她只喜欢别人称她为艾伯兰法官。我敢打赌她甚至 在床上都要她丈大这么叫她,最有趣的一件事,是她坐不住——绝对有活动性过度 症——因此她老是要暂停开庭,以至她的日程表塞得满满的,都快排不过来了。” 那位置应该是我的,莉莉想,可是她嘴上却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工作也挺卖 力,她会想出对策的。无论如何,她总能保住那件黑袍。而我想要的,不过是个可 以停车调情的位置。”在离饭店一个街区远的红绿灯处,理查德刹住车,她侧过脸 对他说:“把我带到我的车旁,我会跟在你后面上你家。我不想一会儿回这里时又 撞上办公室的什么人。”两人相差不到几分钟先后都在理查德的房子前停了车,莉 莉一下汽车,理查德就一把将她搂在自己怀里,抱着她穿过前门直接朝卧室走去。 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扔在地板上,钻进了被子,示意莉莉也照他那么做。躺在干净、 清爽的床单上,在柔和的古典音乐和摇曳的烛光之中,她任由他搂着她温柔地抚摸 她,却拒绝脱衣服,他也没有强求。一开头,他们侧躺着,莉莉的背紧贴着他的背。 葡萄酒使她的身子暖和了些,她觉得自己仿佛钻进网里,安全而有保障。 “这叫愚人调情,你知道吗?”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就像两个痴恋的傻 瓜一样贴在一起。以前听说过吗?”“在哪儿听到过。”莉莉答道。他呼出的热气 惹得她的耳朵痒痒的,她忍不住笑起来。他的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腰,将她贴得更紧。 接着,他一手搭在她的肩头,转过她的身子仰卧着。突然,莉莉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动弹不得。光线暗淡,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她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影逼近她,将她 压在床上。“下来,理查德!”他说。他没理她,俯身用湿润的嘴唇舔着她的脖子。 “让我起来!”她的声音透出恐慌,“让我起来!”理查德翻身从她身上下来,仰 躺在一边。“他妈的!”他说着,眼盯着天花板,不再看她。“他妈的!”由于失 望,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无异于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莉莉坐起身, 拉直衣服,幸福安宁的情绪消失了。 “我告诉过你,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你一爬到我上面,就使我想起那次 强暴。”理查德沉默着。他没有伸手搂她,也没有设法安慰她。屋里的气氛由于失 望而变得压抑,莉莉能感觉到。 “我想你应该开始跟别的女人约会,理查德,继续你的生活。”“莉莉……” 他终于把脸转向她。 “不,请听我说。你应该面对现实,你真的想跟一个有那么多麻烦的女人发展 关系吗?我一直这么劝告你。”理查德侧过身,碰碰她的手,随即回手:“你真的 认为我那么肤浅,莉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并没有把生活看作仅仅是性而 已。”她斜视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开了。本来,她试图在餐厅门口就将今 晚活动结束,那会儿一切恰到好处。是他坚持要她来他家。如果性对他那么无关紧 要,为什么每次他们在一起时他总急巴巴地要跟她干那事呢。 “这类谈话我们不是已经进行过了吗?你现在把这从生活中统统抹去了。”他 声音里开始透出焦躁,两条腿摆到一边。 尽管她努力克制自己,怒火还是“噌噌”地往上蹿。“把它从生活中抹去?主 啊!”她边说边从床上跳起身,站在那里。“你他妈的不懂对我来说发生了什么。 你也是个讨厌的男人,没别的,没有人曾经把你压在下面,逼迫你。忘了它吧!你 总是这么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吗?把身体洗干净,继续投入下一个男人的怀抱。” 她在床前踱来踱去,双手乱舞一气。 他慢慢站起身,走近她,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你弄错了。我的意思是 你将性爱从生活中抹去了,而不是指强奸事件。你想想,我怎么能不明白它给你造 成的伤害?天哪!多年来我一直负责起诉强奸案,强奸是一种违背受害人意志的暴 力蹂躏。也许,我是个男人,可是相信我,我比大多数男人都更能理解。我爱你!” 他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当你爱某人时,你在接受欢乐的同时,也接受她的痛苦。 你听见了吗?”他托起她的下巴,使之面对着他,“而且,莉莉,事情会好起来的。 要有信心!听我的话,会好起来的!来吧,让我们坐到客厅的火堆旁去!你刚才还 看上去那么开心,就像以前的你,我认为……我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你跟我一样 想要它。”“显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这会儿究竟想要什么?”她说着,跟在他 后面穿过走廊。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那绝对是条真理。 古典音乐仍然在空中飘荡,理查德让莉莉一个人坐在火旁,自己进了厨房,回 转身时手里托着一只水晶盘,里面盛着草莓。火“毕毕剥剥”地响着,烤得她的后 背暖洋洋的。像印第安人那样盘着腿坐在她对面,理查德开始喂她吃草莓,可是她 的舌头像是又麻木了,吃到嘴里的草莓软乎乎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不知 哪来的一般力气,将他推了个四脚朝天,盘里的草莓纷纷撒落在地毯上。接着,她 用双手按住他的胳膊,俯视着他的脸:“喜欢这样吗?”她说着,从按住他的胳膊 上又加了把劲儿,感到恢复了自制。 他正视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只要你高兴我就喜欢。”仍然按住他的胳膊, 莉莉弯下腰温柔地亲吻他。她一松手,整个身体就倒在他身上。“我真爱你!”她 耳语道,“我从来不知道有你这样的男人。 我从来没想到我会跟一个人感到如此亲近。”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她坐起身说 道:“快八点了,我得走了。”乘理查德低头拾草莓,莉莉从手提包里拿出粉盒, 抹了抹口红。“对不起,把这儿弄得这么乱!”说着,她俯身帮他一起拾。拾罢草 莓,她开始梳理缠结到一块的头发。理查德从她手上拿过梳子,慢吞吞地帮她梳着, 弄得她的头皮痒痒的。“就这么做!”她倒转脑袋说,他继续着刚才的动作。于是 她抬起头,一把抱住他,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住他。 “你得向我乞求!”他笑着说,“这是我信奉的新哲学。从现在起,如果想要 我,你就得向我乞求!”他们手拉着手向大门走去。“乞求,嗯?”莉莉的眉毛弯 成了方形,“要是我不呢,那又怎么样?”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倚在门框上,看 着她走下石阶。当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她回头想跟他挥挥手,可是门已经关上, 他已经进去了。她怔在那里,望着那扇门出了会儿神,抱紧自己的胳膊以抵御迎面 袭来的寒意。远处传来尖利的警笛声,她甚至能看见红灯闪烁着沿着大街疾驰而去。 要是情形没变化,她对自己说,那么用不着不久,很快地,理查德的大门就会永远 对她关上。她仿佛瞧见自己拿拳头拼命地擂着门,恳求他让她进去,直到满手都是 血,可是在里面的他正趴在一个没有脸的女人身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