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石勒一直担心的梦魇变成事实,坎贝尔法官推翻法庭的决定,批准丰伊健以三 百万人事签保加三百万现金保外出候审。 “我要你知道,在我的法庭里公正是惟一的规矩。所以,你必须让检察官先生 感到安心。交出所有的旅行证件。每星期五到法警官签到一次……” “公平先生”以为在被告的脖子上挂个铃子,就可以杜绝所有的寡廉鲜耻图谋? 石勒看见警长刘陶朝他苦笑,他耸耸肩膀回应,表示对这个大半生高高在上混蛋的 决定无可奈何。通常,这种人真像骡子一样,有的是一大箩超越常理的看法。也许 法官大人已经被丰伊健那对“真挚”的眼神迷惑蒙蔽——高明的骗子会使受骗者觉 得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坎贝尔法官不是一直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吗? 容齐风检察官认为督察的忧虑是多此一举。“我承认,聪明像阿里士多德。也 会认为鼻水是脑袋的冷冻液。不过,丰伊健明知道我们等着他接触证人,还敢朝里 钻?史提芬,你的样子就像一个害怕被球掷中的球员。” 三个月后的星期五,是正式审讯的第二天,检察官意态轩昂地打量着坐在证人 席上,准备接受辩方盘问的证人。昨天,他已经成功地引导证人,把被告如何指挥 她讹骗银行的罪行巨细靡遗地告诉了法庭,所以,他相信不管被告律师如何精明能 干,也无法从他设置的“局”里找到丁点纰漏。 不过,辩方律师没有遵循他的想法投降,而是不停地质疑艾袁淑和上司暧昧关 系的真实性。 “……艾小姐,你承认喜欢策划、组织每年的圣诞舞会、千禧年的派对是你晟 成功的杰作。许多人告诉我。你健谈、活泼、外向,是上流社会舞会中人所共知的 主角……” “反对,”容齐风检察官站起来,说道。“法官大人,我们的博学朋友离题万 丈。证人的兴趣和本案无关。” “反对无效。”法官不需要辩方律师解释,一口驳回。 “在金融银行界里,丰伊健先生是人所共知的工作狂。”辩方律师手指桌面的 宗卷,暗示他手里有的是资料。“许多人说他是头号闷蛋,不少人觉得他待人冷漠 无礼,还有人认为他是一个不懂为人着想的白痴。你认为这些评论是否公平?” “反对,法官大人。”检察官跳了起来。“令我尊敬的辩方律师在引导证人作 出结论。” “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回答问题。”法官拒绝得十分干脆。 “他……他……”艾袁淑嗫嚅地说,“他的确把工作列为第一,常……常不懂 得体谅别人的感受。我现在才认识到,世界上的坏蛋都是这样自私。” 辩方律师咄咄逼人地问:“艾小姐,我们一直听见你在法庭上说:我认为,我 认为。你认为‘我认为’这三个字就是证据? 可以置人死地?可以推个一干二净?“ “我不管你怎样看。我只是实话实说。” “既然他是这样的一个不识情趣的闷蛋,请你告诉法庭,你喜欢他什么?我问 过你的同事,怎么没有人相信你是他的秘密情人!以你的学历、见识和关系,在金 融界里前程无限。你怎么会为一个闷蛋冒险?为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献身?……” “反对。”检察官及时阻止对方的进攻。“法官大人,我的博学同事在错误引 导证人。…‘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回答问题。” “我给予你最大的尊敬,法官大人。”检察官不肯坐下去。 “我觉得我们的博学同事没有给予证人一个公平的机会……” 旁听席上的高级督察知道糟了。趾高气昂的检察官一定没有兴趣和时间,去阅 读上诉大法官廖子明写的《法官大人总是对的》这本书,已经退休的大法官语重心 长地告诫律师们,法官就像船长,主宰生死存亡。法官的喜恶就是公平与公正的天 秤。和法官对抗、争拗的结果,只是表明这个人拥有胆敢公然挑战而至高无上智慧 的蠢行而已。 “公平先生”一次次地驳回他的反对,已经在明显地暗示:法官大人今天的心 情不佳,所以,他不喜欢他的法庭里出现太多的法律词令。因为谁都知道,法庭里 律师、律师与法官的对话别具一格,这种炫耀词锋锐利的英国传统,考究的是温文 而歹毒的狡黠。通常,称呼对方为“我们的博学朋友”和“我的博学同事”意思是 “你是个我不愿交往的浅薄家伙”:“令我尊敬的律师”是暗示对方论据荒诞不堪, 上不得大雅之堂;如果要提醒对方的话说如同放屁,只是一堆拉圾,就会说“我给 予你最大的尊敬”。 看起来,检察官给法官连串的“驳回”驳得乱了分寸,异想天开,想表演摸老 虎屁股,捋老虎胡须挽回面子! “你是个怎样的律师!”法官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不做功课j 敷衍塞责, 错误百出!英文水准低劣!又不熟悉诉讼程序。 本席怀疑,一向效率出色的律政署怎容许你这种没有水平律师存在……“ 容齐风检察官脸孔红得像煮熟的螃蟹,石勒清楚地瞧见他额角的血管贲起,暴 胀得像一条条的蚯蚓。这种没办法报复的凌辱,对检察官这种人来说真是惨绝人寰。 法庭上每个人都同情地看着他呆若木鸡慢慢坐下,那双瞪视法官的眼睛像煞脑筋痴 呆的弱能人士,沮丧地瘫痪在椅子上。谁都看得出,他还不相信法官大人在大庭广 众前面把他车裂是一项事实,那双没办法从震撼中惊醒过来的耳朵,大概只会听见 自己胸膛里那颗要蹦出心脏的声音。 法官眉头微蹙,朝面如土色的脸孔瞟了一眼,厌恶地别过头,说道:“本席必 须提醒证人,你已经发誓,在我的法庭里,本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向我撒谎的 人。请回答问题。” “我……我……我忘记了问题。”艾袁淑支吾着回答。 “辩方律师问题是——”法官接过书记递来的记录读,“你怎么会为一个闷蛋 冒险?为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献身?” “我……”证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我实话实说…… 我没有献身……“ 法庭里突然静得像座修道院。石勒不由自主地挺直身体,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这 个答案代表的意义。 法官提起一边眉毛,一字字地说:“你在口供里承认,不但是被告的情妇,而 且在被告的指使下合作讹骗银行。” 艾袁淑突然放声大哭,声音断断续续,含糊不清。“是…… 是……警……警……察……恐吓……威……威…- “胁……我” 凄楚的表情给法庭带来一阵愁云苦雾的气氛。“我……我认为……他……他们 暗…一暗……示会……对……对付我……如……如果我……不……陷害……丰…… 丰先生,就……就要我……我……承……承担……所……所有罪……罪名……” 证人痛苦地抱着头啜泣,不过,声音清清楚楚地进入每个人的耳朵。“……我 对……对不起丰……先生,他……他是…… 是我……我恩……恩师,我……们是是……师徒……我……我……不……不能 ……害……害他……我……我是知……知识分子……是专业人……人士。要……要 实……实话……实说……“ “法官大人。”辩方律师及时站起来表演骑士精神,“我请求给予证人一点时 间,让情绪平服。” “休息二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控辩双方律师不准接触证人。” 石勒和警长刘陶在吵杂混乱的人群里面面相觑,他们在对方眼睛里看到相同的 答案:这女人真的这样利害? 督察满腔疑惑地站起来,恰巧看见被庭警带下去的被告扭过头来,他发觉丰伊 健那对一直保持冷静的眼睛里也是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