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与其他办公室不同的是,门口挂着落地的塑料薄膜作为门帘,地 上还放着几束鲜花。推门进去,见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床,摆放在屋子的 中央。四周垂挂着与门帘一样的薄膜,像是蚊帐一样围成四四方方的。里面的床 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只是那被子从头到脚蒙着,并且僵硬着一动不动。 胖警察撩起被子,只见一个穿着整齐警服的年轻人直直地躺在那里。他面容安详, 除了面色惨白外,你甚至不会意识到他已经死亡了。胖警察将他的同事的身体翻 转了一个角度,把腰部露出来。他一手顶住对方的身体,令他的躯体稳定在那个 位置,一手掀起他的衣服,让那个所谓的图案恰好露出来。看得出这个图案与高 强身上的图案几乎一样。由于血迹已经干结,图案更加清晰一些。 这个伤口只是属于浅表层的皮外伤,绝不至于威胁到生命。高强的那个伤口 也和这个差不多。我想用手机拍下那个图案,被胖警察阻止了。他将同事的尸体 恢复原状后说:“现在一切都是保密的。怎么样,觉得……” “他是怎么死的?那个伤口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法医已经鉴定过。表面看是死于心脏猝死,但也不排除是某种病毒所致。 已经把样本送到武汉去鉴定了,结果还没有出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要穿戴成这个样子了,以及这里被层层塑料薄膜围起 来的原因。这个曾经经历过大规模SASS的国度,对于所谓病毒有着过人的防范意 识。 “他死在这里吗?” “是在隔壁的房间。当时他正在看那些录像带。人就像睡着了一样趴在桌子 上。你有什么看法?” 我摇摇头。 他显得很失望。一句话没说我们退出那间办公室,锁上门。我跟在他后面, 他也再没提问。两人沉默着边走边脱去身上的防护服,然后装进一个特制的塑料 袋里,放在指定的地方。走到门口的时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忍不住提出: “我可以看看他死时的那间房吗?” 他没有多犹豫就默许了。我们重新穿上防护服,走进那个临时用来查看录像 带的房间。 房间里的桌子上摆放着录像机和显示器,以及一大堆录像带,只是都被塑料 薄膜覆盖着。 “这些录像带是何军汽车后背箱里的那些吗?” 胖警察点点头。 “高强工作室的那些录像带呢?没有修复吗?” “损坏太严重,没有办法修复,我觉得。当然已经送武汉找专人去看了。” “我可以放一盘看看吗?” 胖警察态度明确地摇摇头。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我们停留了大约三分钟,于 是准备离开。可是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像脉冲一样闪过,于是对他说:“我想闻 闻那些带子。” “什么?!” 他万分诧异。 “真的,我想闻闻那些带子,然后告诉你为什么。” “可是你不怕会有病毒?” “我曾经闻过的,现在还不是好好的。放心吧。” 他将信将疑,“你还是小心点。” 我知道他答应了,于是小心揭开塑料薄膜,将鼻子凑近桌面上的那些录像带。 “啊!” 我不禁叫出声。 “怎么?” 胖警察忙问我。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迅速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扼杀了。 “没什么。”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们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要对外讲,免得引起社会不 安。另外因为我们都知道的原因,我们破案需要你提供帮助,所以你暂时不要离 开木鱼。如果你愿意就继续住在木鱼山庄,我们有事情就去那里找你。不会耽误 你很长时间,就两三天吧。你等我的通知,让你走你再走。另外,你也想一想, 看有什么线索能够提供。不要介意我刚才的态度。公事公办,希望你能理解。要 不要我派车送你回去?” 他看了看我那一堆户外装备。 “我派车给你送回旅店吧!” “不用了,走回去了,反正也不远。” 我将装备背上肩,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起采药人,于是问胖警察:“那个 采药人呢?他怎么样?” “他已经回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说:“我也认为他与高强和那位警察的死无关。” 当我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 气,恍然觉得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边走边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个小镇。小镇 上零零散散有游客在游荡。据说旅游旺季的时候,这个时间街道上充斥着各地游 人,四面八方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很是热闹。以前不以为然的东西,突然都呈现 出一种亲切的感觉。看着这一切,回想刚才差一点失去自由,不免十分后怕。只 有当你面对失去自由的威胁,你才会感到它的珍贵。而平常自由如影随形时,你 便会毫不在意。 我没有立刻回旅馆,虽然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我还是一头钻进路边的一家 小饭馆。 坐下后,我点了这里的特产--黑木耳炒土鸡蛋、土鸡炖蘑菇。这些绝对是 无公害食物。我还特意要了一杯当地特有的药酒。我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我将整杯药酒一饮而尽。微热迅速蔓延全身,令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此 时何军打来电话,其实我心里正在想着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是我最可以交 谈的对象,况且某种程度上我们还和同一个案件有关系。 “你过来吃饭吧。我刚刚坐下,来吧来吧。叫上他一起来。” 他,当然指的是采药人。现在我们不可以说是互不相关的陌生人了,我们三 个阴差阳错卷入了一场离奇的事件中。在茫茫人海中,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配着, 让三个本来毫不相关的人走到一起,并且彼此关联,甚至命运与共。 不多时,我们共同举杯,将苦涩的药酒一饮而尽。 “我们真倒霉,怎么惹上这个麻烦。” 采药人首先开口。 “都是我不好,把你们都连累了。” 他说完又将一杯酒喝下,好像是对自己的惩罚。 “警察一定问你们小余的事情了吧?” 何军说的小余我并不知道是谁,所以愣住了。 采药人开口说:“唉,就差直接问是不是我害死的呢。你说我和阿甘先生在 山里,难道我是神仙不成?如果真是那么大的神仙,也就不会给他们抓到派出所 里问话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我这才明白,所谓小余,应该指的是躺在派出所空办公室里的那个遇难的年 轻警察。更让我吃惊的是,胖警察认真叮嘱我不要将有关年轻警察遇难的消息散 布,可这件事却早已不是秘密了。 “嗨,木鱼这么小,这么大的事情呢,怎么瞒得住!都是亲戚套亲戚邻居套 邻居的,啥也瞒不住!” 何军向我解释,然后也喝下一杯酒,接着意犹未尽地说:“不要说木鱼,整 个神农架恐怕都知道了。这两天到我家来打听的人就没断过。我们这个小地方啊, 平常没什么事情,但凡有个乐子什么的,恨不得大人小孩所有人都参与一下。死 人这回事更不得了啊。况且是这么个死法。小余家人更怕得不行,以为中邪了。” 我颇为感慨地仰头喝下一杯酒,此刻我们三个人彼此的心情应该都差不多。 经历过那样完全陌生的事情,而且整个事件是那样的琢磨不透,难免让人沉浸在 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加上酒精的作用,一种迷幻的感觉油然而生。不难想像那个 遇难的年轻警官家属的心情。他们除了失去亲人的悲伤之外,对于出现在余警官 身上的奇怪的符号,不知道作何感想。 “阿甘,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情?” 何军问我。 “不会是凶杀吧?” “不会。高强的死倒是可以设想为凶杀。但是这个凶手怎么敢闯进派出所行 凶呢?而且两个彼此没有关系的人怎么会得罪同一个凶手?” 我不认为有所谓凶杀的可能性。 何军又问:“高强和小余身上都出现那个符号,不是人干的才见鬼了。总不 会是病毒吧?” “为什么不会是病毒?你看出水痘,什么人出水痘都是会长泡泡的。感冒都 会咳嗽什么的。只要病因一样,症状就都差不多。在身上出现那样的符号,可能 就是这种病毒的症状吧?” 采药人不愧是采药人。以病症为例,十分有说服力。 这么聊着喝着,不觉时间飞逝。我们再没有提起过那两个死者,我们显然在 避免谈论这个话题。可是它像阴影一样,在我内心挥之不去。我知道整个事件已 经变得非常复杂,当我将鼻子靠近那些录像带的时候,我已经产生那样的感觉。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我的判断告诉胖警察。由于我掩饰得好,胖警察对 我的反应毫无察觉,可能是因为震惊极了,反倒容易表现出十分平静的样子。我 现在明白高强在临死的那天晚上来到小旅馆是有所作为的。何军的汽车钥匙并不 是如我们看到的那样被遗忘在车上。换句话说,高强那天晚上从何军的房间取走 了车钥匙,然后将车后备箱里的录像带取出来拿回工作室,重新将曾经调换过的 空录像带放回到原来的盒子中,再将被调换回来的录像带放入何军的车背箱里。 就是说我从采药人那里买来的录像带并不是高强死的现场所见到的那些,那些散 落满地的被损坏的录像带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对,倒是那些正躺在派出所的临时 看片室里的录像带才是我从采药人手上买下来的。除此之外,我无法解释那股从 录像带上散发出来的带着腐烂的特殊气味。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