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聂斯捷伦科带着两个侦缉人员挨个儿巡视临时隔离室。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 奇科偶尔也跟他们一起干。为了应付各隔离室的长官,他们编了一番话,说是有个 特别危险的罪犯使用伪造的证件,假托一个轻微的罪名在某个隔离室藏身。侦查员 借口一个编造的故事开展工作,而这个故事偏偏又完全符合实际情况,这倒很稀罕。 只有一点与真实情况不符,那就是被追查的恐怖分子“伊万”所犯罪行尚未得到证 实。他只不过受到怀疑,仅此而已。而他是关押在市郊一个肮脏的隔离室里,罪名 是扒窃,用的是一个真正扒手的名字,那人目前关在铁丝网内正在熬过自己的刑期。 侦查工作不论进展得多么缓慢,也不可能加快进度。侦缉人员不是斯达汉诺夫 式工作者①,不能同时用几台机床干活。但工作是在向前推进。法庭的工作也不能 快得不合情理,否则它会变成一条流水作业线,谁要是落进这条流水线那就糟了。 ①阿·格·斯达汉诺夫(1905—1977),苏联顿巴斯煤矿工人,1935年创造采 煤新纪录,被授予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苏联随即在全国开展“斯达汉诺夫运动”, 即群众性生产革新运动。 此刻伊万跟押送人员一起坐进亮黄色的警车,往口里塞了一块口香糖。他脚蹬 皮靴,身穿棉袄,弓着腰,戴一顶脱了毛、带护耳的兔皮帽,没有刮脸,一点也不 像按照旅馆工作人员的描述绘制的模拟人像。旅馆里住过的是一名商人,而警车里 押送的则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流浪汉。他没有戴手铐,因为不论是按法律条文还是看 外表他都不构成任何危险。两个军士和押送人员干的是寻常的工作——把这个更夫 模样的人送到区管理局去,过后再把他送回来。 伊万蹭着脚走过铺着肮脏漆布的走廊,穿过另一扇门来到院子里,坐进等候着 他的“伏尔加”车。 不一会他走进秘密联络点,维尔丁在那儿等着他。伊万厌恶地脱掉棉袄,坐在 单人沙发上扯下皮靴,说道: “等我先洗个淋浴再谈话。” “好,你去洗吧,我来沏茶,”维尔丁一边回答一边往厨房走去。要是按他的 心愿,他会手不发颤地一枪把这个坏蛋打死。 可是问题不由维尔丁来决定。对这个问题作出决定的那间办公室维尔丁根本进 不去。眼下正在准备实施一系列行动,目的是摧毁车臣已经确立的和平。押下的赌 注有成百上千万美元。车臣像个蚂蚁窝,那里有一大群蚂蚁,似乎是在乱糟糟地瞎 忙。然而蚂蚁杂乱无章地奔忙只是一种假像,实际上每只蚂蚁都了解自己的策略。 维尔丁也了解自己的策略,而且尽力施展这种策略,因此他才对伊万这种人予 以容忍。 伊万洗了个澡,换了内衣,脸是不能刮的。主人给他倒了一杯茶,把一盘夹肉 面包往他跟前移了一下。 “那么好吧,就依你的,”维尔丁说:“你不愿意搞电视摄像,见你的鬼。你 把整个事情详细讲给一个人听听。可是对不起,价钱就不一样了。” 伊万早已不考虑什么价钱了,他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因此在拖延时间,寻找出 路。他听着克格勃分子讲话,却一句也不相信。很清楚,他们给他提供的并不是什 么出路,而是一个更加巧妙的陷阱。然而他得跟他们演戏,假如他让他们明白他早 已不相信任何人,他们会立即杀掉他。 “只讲一讲,不搞摄像?这我倒很乐意。”他有意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么 钱呢?” “以后再商量。” “那不行。先商量,再把钱如数付清,然后再来讲山鲁佐德的故事①。有一点 我不明白,你们缠住我究竟有什么屁用?您对这件事情了解得不比我差,该跟谁讲 您就讲一讲,跟我好好结一结账,然后咱们各奔东西。” ①即《一千零一夜》。山鲁佐德系阿拉伯民间传说中古代东方某国的王后,自 愿嫁给残暴的国王,给他讲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终于使国王悔悟,不再杀害无辜 的女子。 “你想得对,只有一点行不通,我不是老板。你产生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我 也提出过这种方案。可是准备替换你的那个人却断然拒绝,他说他只要第一手资料。 他说我,”维尔丁指了指自己的胸脯,“并没有亲身经历每一个阶段的活动,也许 不了解某一个细节,而出纸漏往往正是在细节上。你自己讲一讲,那人还会问你一 些问题。” “他怎么啦,准备去法院出庭不成?”伊万感到惊讶,他对这种荒唐事信以为 真。 “你见到他自己问吧,”维尔丁冷冷地答道。“你得注意,要是古罗夫找到你, 在法庭回答问题的将是你自己。” 古罗夫急需跟联邦安全委员会处长库拉根上校见面。他们是多年的朋友,两人 曾不止一次避开官方关系见面。会见的方式通常是两人一起在咖啡馆里喝咖啡,有 时两位侦查员看见有人在对他们进行观察,也许还在听他们谈话。不同的特工部门 的两位职位较高的军官讨论共同的工作,为的也是共同的利益,可是会面却像搞阴 谋一样秘密进行,因为上司不赞成这种未经领导批准的接触。再说也无须隐瞒,两 个人都十分清楚,不论是民警机关还是反间谍机关都能碰上相当多的两面派。就拿 那个维尔丁来说吧,他领导的一个分队直接隶属于上层,这并不是偶然的。 这种状况使军官们感到愤懑,甚至觉得受到了侮辱,因此这一次古罗夫决定约 朋友公开见面,以此向稽查队表明他们会面是私人性质而不是公务性质。 古罗夫通过市内线路给朋友挂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在休假,询问什么时候能来 找他谈一件私事,可别碰上他忙得不可开交或是出席会议。 密探在约定时间走进反间谍官员的办公室,乐呵呵地说: “你好,巴维尔,我老爱妨碍别人工作。”他微笑着指了指墙和天花板,做出 一副询问的样子。 “鬼知道呢,”主人答话的语调跟朋友一样。他从桌子后面走过来,握了握古 罗夫的手,移过安乐椅。“眼下到秋天了,外面天气怎么样,只有天知道。”他在 客人面前放上一叠纸和一支铅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你在休假,可是还呆在莫 斯科。” “老规矩,有些工作还没来得及收尾,有点事干完了就去南方。听说你今年休 假去了土耳其。我听见人们对安塔利亚海湾众说纷坛,有人称赞,也有人咒骂。我 打算带我的公主一块儿去,她是个兴趣广泛的姑娘。”古罗夫一边说一边迅速动笔, 随后把字条递给库拉根。 “一方面,你的问题回答起来很简单,上校先生,这要看您口袋里有多少钱。” 库拉根一边笑着回答,一边看字条,上面写道:“咱们两个都缺心眼,因为我们猜 不透维尔丁。” 库拉根在古罗夫字条背面匆匆写了几个字,把字条递回来。古罗夫看见他写的 是:“他干吗需要摄像机?”随即答道: “谁都知道咱们只有那么点儿工资,可还是想凑点钱好好游一圈。本想买一台 摄像机,好的买不起,差的又不想买。也许咱们能盼到那一天,外出休假时办事处 能借给你一台,对你说:好好消遣吧,侦查员,摄像去吧,用完了再还回来。” “我懂了。”库拉根点点头。“可是照我看,还没等到那一天你早就退休了。” “你是个乐天派,巴维尔,”古罗夫站起身来,“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再过一 个星期,十天左右吧,我就回莫斯科了。有空给我打电话。”他敬了个礼,走出办 公室。 当天傍晚巴维尔·库拉根就打电话来,说道: “他拿到了,因公借用。” “干什么用?”古罗夫忍不住问道。“这种东西找朋友借也多的是。” “你想要我去问吗?”巴维尔尖刻地问道。 “谢谢,不用你费心了。”古罗夫放下听筒,气恼地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斯坦 尼斯拉夫。“他拿到了。他要干吗?” “要我回答吗?”斯坦尼斯拉夫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从来都乐于效劳。我坦 白地回答:不知道。” 电话铃再次响起来。古罗夫一反常态,拿起听筒,不满地说: “喂。” “请古罗夫上校接电话。” “我是古罗夫,”他叹了口气,并未期待听到任何好消息。 这一次密探却上了直觉的当,因为陌生人在电话里说道: “上校先生,我是市区助理值班主任。有一个陌生人要找您,从各方面看来, 这人身分不明。他很想见到您。” “我马上来,”古罗夫答道,随即向斯坦尼斯拉夫点头指了指门。“走吧,有 个陌生人想见咱们。要是他约定在路灯底下见面,我就会只派你一个人去了。” “我懂了,”斯坦尼斯拉夫一边点头一边坐进他的“梅尔谢杰斯”车的驾驶室。 “从陌生人那儿得到的最常见的礼物是一颗子弹。我过去一向知道你很喜欢我。” “不错,去彼得罗夫卡的办事处。” 站岗的民警冷淡地看了看两位来客的证件,敬了个礼,问道: “你们找谁?” 斯坦尼斯拉夫看了几个不认识的年轻军官一眼,说道: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我们不找谁,年轻人,我们是过路的。” 栅栏里走出一位中年少校,敬了个礼,说道: “您好!不认识我啦?” “说真的,名字忘了。”古罗夫答道。“谁打的电话?” “是我,列夫·伊凡诺维奇,”少校答道。“您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办公室吧? 请进去,有人等您。” 两个密探登上四楼,古罗夫敲了敲门,走了进去。办公室没有变化,跟所有机 关一样,只是墙上挂的照片换了。桌子后面坐着索博利上校,角落里有个其貌不扬 的汉子,一张脸睡眼惺忪,神情淡漠。 索博利从桌子后面走过来,握了握两位密探的手说道: “小心谨慎,有益无害。” “不错,维克托·谢苗诺维奇,”古罗夫答道。“多画几个十字不会把手累坏。 干吗让外人知道您今天晚上邀我来过?”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觉得我们这位帮手提供的情报您会觉得挺有意思。” 办公室里那人是个眼线,这一点无须向两位侦查员解释。他们第一眼就看出来 了。 “要我出去吗?”索博利问道。 “我的脸皮看上去很厚,其实并没有那么厚,”古罗夫微微一笑。“维克托· 谢苗诺维奇,您去您的办公室,给斯坦尼斯拉夫讲一讲城里的新鲜事儿。他在部里 呆得太久,完全与世隔绝了。对了!”古罗夫用手掌拍了拍额头,走到眼线跟前, 说道:“对不起,我马上就来,”说着跟两位军官一起来到走廊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克里亚奇科说。“你去干你的事,我跟维克托琢磨琢磨 咱们的问题。” 侦查员跟眼线谈话是一件极为繁难的事。尽管那人应该把他刚刚讲过、多半还 写过的事讲给古罗夫听,但谈起话来却不会更加轻松。 “咱们认识认识吧。”古罗夫在办公室里踱了一圈。“我叫列夫·伊凡诺维奇, 在侦查部门干了二十多年,”他走到跟前,握了握眼线放在膝盖上那只软弱的手。 “您怎么称呼?” “更夫,”眼线把手缩回去。“您要是愿意,可以叫我叶梅利扬。当民警的永 远也学不会通情达理。我中午从家里出来,说好了过两个小时回家,可是现在几点 啦?一会儿这个人折磨你,一会儿又来一个,您这已经是第四个了。你们以为管了 我两顿饭就万事大吉了?可是我的女儿在家里等着我,我这做爸爸的‘出差’也该 回家了。” “我比你年龄大得多,因此我要是用‘你’来称呼的话,请别见怪,”古罗夫 边说边用手把眼线拉起来,让他在桌子边上的安乐椅里坐下,把电话移到他跟前。 “叶梅利扬,咱们给家里编一段故事。就说火车晚点三个小时,这是常有的事。在 站台上有个男人的头被人砸了个窟窿,当时你在场。那人被抬上了担架,你被叫到 民警局作证。行吗?你的妻子要是反驳,你就把听筒给我,我来圆场。行吗?” 眼线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漂亮的牙齿,此时看上去才像不满三十的样子。 “哪儿冒出来您这么个好人?”他开始迅速拨号码。“基萨,是我。你问我干 吗在醒酒所……我说到做到,滴酒未沾。你不信?在哪儿?我在民警局,他们拉我 当证人……” 眼线把话筒递给古罗夫,上校用清晰的声音说: “晚上好,尊敬的……我是值班主任克里亚奇科少校。我们向您道歉,耽误了 您丈夫的时问。他给我们帮了大忙,我们这儿……”古罗夫用手掌拍了一下桌子。 “姑娘,亲爱的,我们这儿有时会发生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为什么总是发生?是 经常发生。国家杜马难道就不乱么?总之,好吧,我们这会儿还有些材料要写,写 完了就用汽车把您的丈夫送到家门口。好,我一定转告。谢谢。” “列夫·伊凡诺维奇,太感谢您了。给你们干事儿三个年头了,真遭罪,今天 是头一次碰上好人。” “别这么说,叶梅利扬,民警机关好人是有的,不过他们也忙得焦头烂额。你 说你中午从家里脱身,出来十个小时了,累得精疲力竭。那么你通报了什么事情那 么有趣,使得民警机关怎么也不肯放你走呢?” “长官,说真的,我自己也不明白。好像是我无意中揭穿了一个跟我一样的人。” “你在哪儿干事?” “在囚室里,这是约好的,”眼线答道,随即讲出城市另一头的一间临时隔离 室。“我们四个人关在一块儿,我的任务是对一个瘦鬼留心观察,据说他有一支枪, 可是他不认账。他不肯招供,这是对的。什么罪名都定不了,再关上一阵就会撵他 出去。” “可是说不定他以后会用这支枪把你的妻子干掉,”古罗夫随口说道。“行了, 我要问的是另一个人。囚室里还有什么人?” “就是因为那个扒手,今天一天叫我不得安宁,这会儿又把您找来了。早晨我 对跟我联系的侦查员说了,囚室里有个人昨天带去审讯,可是回来的时候身上洗得 干干净净,再且还换了干净内衣。这么跟您说吧,要是这家伙是你们的人,那么跟 他联系的就不是侦查员,而是个傻瓜。要是关在那里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厉害的角 色,他会在夜里把你们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家伙掐死。看你们往后怎么证明三个人 中是谁杀了人。” “等等,叶梅利扬,”古罗夫拦住他的话头说。“我似乎还不算太傻,可我听 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这没有什么猜不透的。吃午饭时那人被带走了,似乎是去审讯,傍晚又送回 来,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不寻常的气味。开始时我还不十分明白,心想这事挺寻常, 吸了新鲜空气,淋了雨,气味不同呗。牢房里空气窒闷,有个马桶,我们身上流汗 也增加了汗气,从牢房外面进来的人总会带来新鲜气味。过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他身上也该染上我们的气味了,可是他身上仍然是另一种气味。我装作偶然的样子 俯身闻了一下他的头,觉得很干净,有一点肥皂的味道。当然也不是香皂,这一点 他们不缺心眼,可是洗衣的肥皂也有气味。开始时我感到很气愤,心想塞进来一个 搭档也不通知我一声。可是后来我一寻思,他要是跟侦查员谈话,那么办事处里根 本就没有地方洗澡。而且他的派头也跟我们不一样,根本不讲他自己的事,也不请 别人出主意,只是呆在一边一声不吭。我开始注意监视他,见他收拾东西睡觉时觉 得挺别扭、挺不习惯,长筒靴扯下来,裤腿下面扎的带子又白又干净。就这么些,” 眼线把两手一摊。“这家伙令人捉摸不透,像是个当眼线的,却又不是,但也不是 一般被抓起来的人。” 古罗夫从口袋里掏出钱夹,仿佛顺便似的问道: “他身材有多高?” “这也挺有意思。他的身材跟我差不多,可是背拱得厉害,看上去像个小孩。 可是墙上爬过一只蟑螂时,这人站起来挺直身子去拍蟑螂。我后来量了一下,我勉 强能够上那地方。” 古罗夫拿出二十万卢布放在叶梅利扬面前。 “已经给我付过了,干吗还要这些钱呢,”眼线喃喃说道,但他很快拿起钱, 马上收起来。 “我个人对你有个请求,给女儿买一块进口巧克力,再给你妻子买一束花,” 古罗夫说,“转告他们,就说是民警送的,因为耽误了你的时问。” “那她就会断定你们朝我的脑袋揍了一顿。给她买什么花!她能凑合着过,又 不是娇小姐!” “我把你送到家门口,请你务必买一束花。” “您娇惯她了。我也不用您送,我就住在普希金街。” 有人敲了敲门。进来的是索博利和克里亚奇科,后者一进门就问道: “达成协议了吗?” “非常感谢,维克托,”古罗夫握了握索博利的手。“我欠你的情。” 上校苦笑了一下,把脸转向一边。 叶梅利扬办好出门手续,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带着这位眼线出来。古罗夫指了 指“梅尔谢杰斯”车,说道: “上车吧,我们送你。我看你既不会给女儿买巧克力,也不会给妻子买花,你 会买另一样东西。” “长官,您的权力到那扇门为止。”眼线看了看“梅尔谢杰斯”,叹了一口气。 “这种车还从来没坐过。” 眼线把长方块巧克力装进口袋,手上像拿旗子一样拿着三颗钉子,朝脚下吐了 一口唾沫。等他进了大门两个密探才开车离去。 “你没有想过周围的人认识他,看见有人开车送他回来会有不好的想法?”斯 坦尼斯拉夫问道。 “想过。那有什么不好?民警干吗用‘梅尔谢杰斯’车把他送到门口?对不起, 他们可没有那种想象力。你干吗不问结果如何?” “结果清清楚楚印在你的额头上。只有你才认为你的脸像贝尔维德雷宫①的阿 波罗雕像一样是大理石做的。牌出对了,不知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①在维也纳。 “这不成问题。斯坦尼斯拉夫,你的脑袋这么大,一下就能想出来。” “你终于对我作了正确评价。”斯坦尼斯拉夫洋洋得意地笑了一笑,同时用一 只眼狡黠地看了朋友一眼。“明儿一早咱们去市检察院找伟大的法律家杜尔·伊凡 诺维奇·德拉奇,向他报告极其真实的事实真相。”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去啰?”古罗夫露出天真的笑容问道。 “不用解释就这么报告么?我们有充分根据,怀疑因扒窃被捕的某某人持有伪 造的证件,是个特别危险的罪犯。我们请求批准将他拘留三十天,而且不是关押在 像穿堂院一样的临时隔离室,而是关在布特尔监狱。” “真不赖,斯坦尼斯拉夫,你考虑得很全面,可是你忘了一些重要的细节。要 是这么做的话,第二天就会来一个律师。会有人想方设法让律师立即赶来。我敢下 一百比一的赌注,扒窃的罪名甚至不是随便想出的,而是精心编造的。你知道,用 纸牌垒的房子只消用指头一碰就会完全坍塌。我看这个扒窃案中根本就没有受害者, 或者说曾经有过,后来却消失了。至于‘有充分根据怀疑’,这种漂亮话律师根本 不屑一顾。跑龙套的扒手会立即释放,不是具结保证不离开本地,而是缺乏犯罪要 素,无罪释放。” “完全正确,”斯坦尼斯拉夫点了点头。“我只不过考考你。咱们还是重操旧 业——等待。” 他们的车已经驶近古罗夫的家,这时一辆闪闪发亮的外国车——克里亚奇科的 “梅尔谢杰斯”车可没有那么干净——超到前面,随即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在大门 口停下来。高级轿车的门打开,首先出现的是几束鲜花,一个身材匀称的年轻人跳 下车来,殷勤地伸出一只手,随后钻出车来的是玛丽亚。 “没完没了的战斗。安宁对我们来说只是做梦,”克里亚奇科一边说一边拿起 放在座位中间的警棍。 “别管他们,”古罗夫懒懒地说,但斯坦尼斯拉夫禁不住要开开心。 他走到司机的门边,用警棍敲了敲玻璃。 “小伙子们,谢谢你们把我送到家,我已经告诫过你们了,”玛丽亚说道。 可是这群兴奋的南方人从汽车里搬出鲜花和香槟酒,并未留意周围的人。 “只不过表示敬意,亲爱的!没有任何坏的念头!一大桶香槟酒和一大堆鲜花! 仅仅出于对天才的尊敬!你是一位女神。” 古罗夫已经跟玛丽亚并排站在一起,可是谁也没有留意他。 斯坦尼斯拉夫更使劲地敲了敲车窗,问道: “是打碎还是你把窗子打开?” 玻璃稍稍放低了一点,窗缝里伸出一张钞票。 “给这个警察一百美元,让他滚开!”人群中最年轻的一个醉汉叫了一声。 “我求求你。”玛丽亚扯了扯古罗夫的袖子。“演这个戏很费劲,我累了。不 过,年轻人嘛,崇拜者嘛,不足为奇!” “什么不足为奇?一大桶香槟酒和一大堆玫瑰对你来说不足为奇吗?”年轻的 醉汉叫道。 “玛丽亚,你跟这些个守财奴饮酒订交了?”古罗夫问道。 四个格鲁吉亚人中有一个年纪大一些,也清醒一些,他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件事 情况不妙。 “请原谅,同志!年轻人嘛!南方人热血沸腾嘛!”说着他像放连珠炮似的讲 起了格鲁吉亚语。 “第比利斯①没有人演戏么?”古罗夫冷冷地问道。“热血沸腾——那么好吧, 可以让它冷下来。” ①格鲁吉亚首府。 斯坦尼斯拉夫从高级轿车里钻出来,大声说道: “有人行贿,给了我一百美元。司机显然喝醉了,我认为这一百美元是对我的 侮辱。” “听着,把这警察揍一顿,让他住嘴……” 突然间玛丽亚勃然大怒,狠狠打了说这话的人一耳光,随即又对古罗夫挥过手 来,但他早有防备,这一下没有打中。 “马上从这里滚开!快滚!给你们民族丢脸!好啦,走吧,走吧!我把他们两 个拦住!”她喊道。 “这两个人我们自己……”小伙子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推进汽车。 年纪最大的格鲁吉亚人大约跟古罗夫同龄,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对玛丽亚鞠了 一躬。 “请原谅,非常感谢您演的戏。” “甭客气,”斯坦尼斯拉夫把一百美元塞进这个讲道理的客人胸前口袋里,又 补充一句:“告诉那些小青年,让他们别碰俄罗斯女人。” “谢谢,不过您说的这一点会有争论,”格鲁吉亚人又鞠了一躬,坐进汽车里。 “有争论你们回自己家里解决去,”古罗夫说道。 “伙计们,你们表现得太有礼貌了。”玛丽亚拥抱了一下斯坦尼斯拉夫。 “每个人都会碰上这种事,”斯坦尼斯拉夫开玩笑说。“我走了,我想你们可 以到家,再不会有什么奇遇了。”他朝大门口点点头,随后快步向汽车走去。 “咱们走一走吧?”玛丽亚挽起密探的手。“你什么都知道,你说说看,是生 活变得不正常了还是我们渐渐老啦?” “都有一点儿,”古罗夫达观地答道。 “就在不久前这种场面还只会令我觉得好笑。可是今天我感到害怕。我得承认 我怕的不是那些喝醉了酒的娃娃,而是你。你的平静和沉默令人感到不安。” “用法律语言来说,这叫‘危险增大的根源’。” “你应当爱我,保护和爱护我,而不应当老是让我感到精神紧张。” “亲爱的,要保护就得把手枪装上子弹。” “行了!咱们回家吧,我想吃东西,累死了。” 奥尔洛夫将军办公室的陈设最为寻常。主人坐在安乐椅里,头靠在椅背上,闭 着眼睛。克里亚奇科面朝椅背骑在椅子上,不知为什么在发笑。聂斯捷伦科的坐姿 则像坐在教室里第一张课桌上的优等生。古罗夫站在窗前抽烟,把烟雾吐向通风的 小窗口。 “格里戈利的身体怎么样?”奥尔洛夫离开椅背坐起来,靠在桌子上问道。 “还好,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正在慢慢恢复,”斯坦尼斯拉夫答道。 “这很好,”将军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你们不能弄到有效的材料交给检查机 关,这可不好。” “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马雅可夫斯基在诗里早就写过了,”斯坦尼 斯拉夫无意中冒出一句。 “什么?”奥尔洛夫对这句即兴答话一下子未能反应过来,他甚至摇晃了一下 脑袋,随后生气地说:“你这家伙挺放肆,斯坦尼斯拉夫。” “有个很简单的想法,”古罗夫插进来,熄灭了香烟,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 说道。“对那些先生们得轻轻地推一把。” 斯坦尼斯拉夫和聂斯捷伦科望着他等他开口,奥尔洛夫则说: “说吧,说吧,这不是演节目,用不着演一个停一下。” “他们急于要跳,可是又选不准合适的时刻,得帮他们一把。” “那就帮吧,不要只发议论!”奥尔洛夫生气了。 可是古罗夫不喜欢别人用这种腔调跟他说话。 “是,将军先生。”古罗夫对两位同事点头指了指门。“我其实就是想得到您 的批准。咱们跳吧,伙计们,这里不深!”他把门敞开,让斯坦尼斯拉夫和聂斯捷 伦科先出去,然后自己向门口跨了一步,听见奥尔洛夫说道: “等你完全无事可干时给我报告一下你的想法。” “是,将军先生!”古罗夫鞋后跟啪地一声立正,随即走了出去。 奥尔洛夫扮了个不满的脸神,说道: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这家伙天生就是这种个性!”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