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潮的表演并不太繁复。四条有力的手臂,在经过小小的挣扎下,终于将这厨 子连着一包钞票押送到了警局。 不过这案子主谋和实施的人只是董兴一个人,那也是出我意料外的。 董兴的供语非常简单:有一天他看见他的主人张才福独个儿在书房中检点钞票, 放进那只红木柜中去,似乎新近收回了一注本款,他就不禁见财起意。但他本没有 谋杀的意思。 上夜里他利用天雨,先将那只黑黑关在他自己的房内,随即到书房中去砍破木 柜,偷取钞票,顺手将香炉铜佛取起。他将钞票严密地裹好,装在一只洋铁匣中, 连着香炉罗汉一块儿沉在后园的井中,准备事过后再取出来销赃。 布置既妥,他更将园门撬破,又穿了一双皮鞋,走出园门去,直到官道,随后 又重新回进来,打算在湿泥地上印些足迹,企图嫁罪于外面人。这皮鞋本是郁小园 穿旧了的,他在两个月前向小园讨来,别的人却没有知道。他回进来后,便将皮鞋 一块儿投入井中灭迹。 但在这个当儿,他的卧房中的那只黑黑忽然吠叫不停。他不免惊惧,就将机就 计,趁势走到后园门口,装做狗叫,以便引起邻犬的吠声,使人们信做是外来的贼。 不料他的计划不如意。他偶一回头,忽见他的老主人正从后厅中走出来,嘴里 在失声惊呼。他知道他的机密破露了,一时慌乱,就提起井旁边的木桶,在才福的 额角上击了一下。张才福立刻倒地。董兴慌乱地回到房中,把黑黑开放出来。他想 出了一个掩护计划,自己将额角划破些,将血涂在水桶上,装着昏晕的样子。他起 初听说张才福已没有希望,自以为这件事万分秘密,足以瞒过警探们的眼目。至于 他所以带了贼款逃出来,实因他听得他的老主人的伤势已减轻,神志有清醒的希望。 他想到当时张才福明明看见他,才福如果醒了,他的秘谋迟早总不免破露,故而想 连夜逃走。这才补足了这一出活剧的最后高潮。 末了,我低声问霍桑道:“那张才福果真有希望吗?” 霍桑摇头道:“他已没有希望了。这是我弄的狡猾。刚才那短衣人就是这里的 一位警士装扮的。他假充了医院得役夫,去报告张才福苏醒的假信,使董兴进我的 圈套。同时我又特地把杏卿打发开去,以便让董兴无所顾忌。我料想他一得到这个 消息,决不敢再逗留在屋于里。因为在他意中,只要杏卿一从医院中回家,也许真 相揭露了,他就脱不得身。” 那警察分所的蔡巡官听了厨子的供语,点头搓手地很高兴。他的脸上也满现着 佩服和惊异的神气。在犯人提开以后,他代替我向霍桑根究。 他问道:“霍先生,你怎样知道董兴是真凶?” 霍桑微笑着答道:“这原是一件很平常的案子,并没有多大曲折。第一点,我 知道这案于是屋中人干的,并没有外面人进去。” 蔡所长说:“是,现在果然明白了,但昨夜外面的吠声和园门外的皮鞋印了, 却很像——”霍桑点头接口道:“是,这吠声和足印似乎很足以乱人的耳目。可是 我所以知道不是外面人,这足印就是唯一得线索。试想如果外面人进去,自然应当 先入而后出。但那足印明明是先出而后入。这就可见足印是屋中人故意造反的。” 蔡巡官张着眼睛向霍桑发呆。这表情似乎显示出他还不大了然,可是又为着顾 全自己的身份,不便随便动问。 霍桑忽指着我道:“你问包先生吧。他是同我一块儿察验的。……包朗,你不 是看见过有一个较长而两端都尖的印的吗?我告诉你那是出入交叠的痕迹?你总也 看得出那鞋尖向南的一个印比较地清楚些,分明是后来印上去的。这屋于是朝南的, 园门恰正朝北。那末,这向面的一印当然是进入的樱这样可见先出而后入,已经没 有疑问了。” 我当时看出来吗?唉,我只有暗暗地内愧。先前我虽也同样地瞧见过那个交叠 的足印,可惜我没有仔细察察,并且也不曾仔细考虑。这理解当时我实在没有想到。 不过霍桑既然在替朋友“隐短”,我也不必自己揭发了。 霍桑继续道:“还有一层。假使是外来的人,那人行凶以后逃出去时,又因着 吠声的威胁,论情他的脚步势必要比较地急促错乱些,入印和出印就决不能像这样 子一样齐整。 这也是一个显明的可疑点。“ “还有旁的根据吗?”蔡巡官的好奇心驱使他再问一句。 霍桑点点头:“还有一点,就是那水桶。我根据这桶,料定这件行凶的事是出 于偶然的。因为假使有人蓄意进去行刺,势不会不携带凶器,却借水桶来行凶。因 此,我又假定这凶案定是因盗案而连带发生的。再进一步,自然可以知道这一件案 子的动机是单纯的钱财,决不是其他。” 警官的求知欲相当强,又问道:“不是有一封匿名信的吗?这又是哪里来的? 不见得是董兴弄花巧吧?我听说他不识字。” 霍桑的嘴唇牵一牵,摇头道:“这花巧不是他弄的。别冤枉他。弄这花巧的是 我。” 蔡所长的呆木的眼光又一度表现:“晤?是你?” 霍桑又微笑说:“是的。因为我虽知道罪人就在屋子里,还不能确知是哪一个。 故而我在镇上写了一封信,叫邮局里破例马上就送。我叫齐了一干人,假意问才福 近来有没有异状,用意就在探探屋中人的口气。董兴就进了我的圈套,假说张才福 近来有过畏惧什么人的状态。这才使我确知罪人就是董兴。我为着省却问供时的口 舌和找寻赃物的麻烦,就结构了一幕小小的喜剧,让凶手自己用行动来表白。接着 我们便托词回上海去,使凶手减少防范。” 他又带着笑容向那警官说:“警所长,我在动身上火车之前,曾请你派一个弟 兄,在今夜九点光景冒充医院院工到张家去报假信。当时你要我说明情由。我防走 漏风声,实在不能说。这一点要请你原谅。 所长笑一笑,又道:“既然如此,昨夜里实在没有外面人往张家里去,但张家 左右的邻犬怎么也会合伙儿吠起来?” 霍桑忽笑道:“所长,你说笑话了!你岂不知‘一犬吠影,百犬吠声’的那句 俗语吗?” 蔡所长果然涨红了脸,答不出话,却用格格的一笑遮住了他的窘态。 旁边的一个曾到张家去过的胖巡长插口道:“可是那东隔壁李老头儿还听得脚 步声音在空场上奔跑呢。” 霍桑瞧着他,问道:“你想老年人在半夜里被吠声所惊醒,那时候他的意识状 态怎么样?他的听觉会这样清楚吗?他的话也可当得证据吗?”霍桑说到这里,瞧 一瞧表,又向所长说:“所长,对不起,我们要在这里搅扰一夜了。你让郁小园回 去后,也可以早些休息了。天亮了你得准备呈报公文哩。” 第二天我们回上海以前,闻得张才福果然在天明前逝世。一星期以后,张杏卿 来道谢,我们又得到些补充消息。他提起他的妹妹秀芳定在寒假期中和郁小园正式 订婚。他告诉我们他到宝山县去催讯过两次,董兴的处分要等下一次才能宣判。闲 谈中他又说起他的父亲张才福藏在红木柜里的那笔进款,共有六干五百元之多,并 不是收回债款的本金。原来他近来曾和他的同业朋友合伙儿干着贩米出洋的秘密勾 当,这款子谅来就是从某方面得到的酬金。这回事杏卿本来不知道,是那合伙的父 执隐约地吐出来的。青年人究竟有志气。他因着不满他的父亲的行为,才照实告诉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