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拘捕 霍桑仍旧没有回来。我不再等地、就叫苏妈备饭。我孤独地吃完了饭,吸着一 支纸烟,身体有些疲倦。天气闷热得厉害,风好像给热力融化了,消散得没有影踪。 我上楼去开足了窗,在榻上项枯信一会。这样的热天,霍桑还在外面奔走,他的负 责和努力可算是无可疵议的。假使他能够揭破这件疑案,虽然劳碌一些,还算值得, 只怕曲曲折折,终于陷进了迷谷,那不是太扫兴吗?而且在舆论方面,不是也会影 响他的盛名吗? 我因着夜来失眠,精神很疲乏,又经过了一回没结果的思索,不知不觉给睡魔 乘虚攻袭,把我拖进了睡乡。我醒来时已是五点多钟,听听楼下,仍旧毫无声息。 我叫施桂上来问问,据说霍桑已回来过两次,即刻又出去了。 我不悦地说:“你怎么不叫醒我?” 施桂说:“他第一次回来时,你刚才睡着,我不敢惊动你。第二次回来,我本 来打算上楼来叫你的,霍先生不许。他说姑且让你休息一会,以便晚上你可以帮助 他破案。” 我不禁惊异地问道:“他说今晚上可以破案?” 施桂点头道:“是的。霍先生说,不出今天半夜,凶手可以就捕。” 我兴奋地再问:“谁是凶手?往哪里去捕?” 施桂张大了眼睛。“这倒不知道。霍先生没有说。” 我又感到失望。“他回来了做些什么事?” 施桂答道:“他第一次回来,先在书室里弄了一会提琴,打了几个电话,就匆 匆出去。第二次回来,他又到化验室里去,不知忙些什么。忽然有一个电话来叫他。 他又赶出去。” “可有别的说话吩咐你?” “霍先生临走时留一张条子在楼下写字台上。” 我不再多间,忙走到楼下书室中去。果然在书桌上的乱纸旁边有一张字条,给 一条雕接的铜尺镇压着。那纸上写着: 朗兄: 谋害申壮飞的凶手,我已经查明,此刻得到电 话报告,已给南区分署里捉住,我还须去证实一 下。你不妨就在寓里消遣一会。据我料想,全案的 结束大概就在今夜。 霍桑 谋杀申壮飞的凶手已经捉住了!一个疑团已算打破,不能不佩服霍桑的敏捷。 可惜他不曾说明白,还让我困迷在葫芦中。他要去证实一下,大概他所说的凶手还 只凭着设想,没有确定,他为审慎计,所以不肯轻易地说出凶手的姓名。他又说全 案的结束就在今夜,这话更含混了。所谓全案,是指庄爱莲的凶案和丁惠德的劫案 一起说的吗?这两件案子果真出于一人之手吗?他能在一举手间便可以使全部结束 吗?我又拓展了思路:这两案的主凶究竟是谁?计曼苏?来梦花?还是已死的申壮 飞?或者竟就是谋死申壮飞的人?或者还有出于我设想以外的人吗? 太阳已经偏西,热度还减不了多少。我反复忖度了好久,到底寻不出结果。我 用吸纸烟的方法来消遣我的无聊。一会,我又随手把书桌上的乱纸翻弄。有一张纸 上,写着计曼苏、朱梦花和丁惠德的姓名,姓名不止一个,大大小小,正草俱全, 中间还用线条纵横错综地划着。另一张纸上写着不少1919的阿拉伯字,显然是信笔 乱写的,可见霍桑那时候的心绪还是非常紊乱。那本转瞬间他何以就有把握?我连 续抽完了三支纸烟,仍没有头绪。信息也依旧杳然。我觉得耐不住静寂,踱到窗口 去闲眺。 天色已渐渐地暗下来。西方的天空中,余霞还股红如火。一队队的归鸦划破了 霞光,回他们的老家里去,一路还沙哑地唱着。我目注在天空,忽然记得施桂说过, 霍桑第二次回来以后,曾在化验室里忙过一会。我就转身进化验室去。 化验桌子上有些杂乱无章,显微镜,照相机,铅粉瓶,剩余的照相纸,放大镜, 都乱挤在一起。另外有一只白瓷的茶杯,用白纸盖着,好像不是我们原有的东西。 我揭开了纸,杯中空无所有。我把鼻子凑到杯子上嗅嗅,嗅不出先前放过什么东西。 这是霍桑带回来化验的吗?化验的是什么?这件凶案中难道还夹杂着毒药?我的思 索的结果只是加重些我的烦恼。 晚膳时分霍桑仍不回来。我忍耐不住,打个电话到警察总署里去。那个值差的 周番回答,霍桑和汪探长到宝兴路那边去搜寻赃物了。 这是申壮飞案中的赃物吗?这一案究竟有关系吗?他们这样子加紧地进行,怎 么不让我参加?不,霍桑既然说过要我帮助破案,决不会让我有头无尾地置身局外。 我只索再耐心些等他的消息。 消息直到十二点钟敲过才到。当我将电话听筒拿起来时,几乎要开口就来一阵 牢骚。 “包朗,我是霍桑。对不起,劳你久等了。可是事实上不能不等,我自己也烦 躁死哩。” 他先来一个道歉,倒使我不便发作,而且也许真有不得不等的理由。 我说:“晤,现在怎么样?” “请你到德州路口去帮忙。” “帮什么忙?” “自然是捉凶手。” “晤,凶手在哪里?” “德州路飞马汽车行里。” 奇怪,凶手会在飞马汽车行里? 我又问道:“凶手是谁?” 霍桑说:“此刻我不便说。你到了那里,自然可以知道。” “哼,你还卖关于?” “喂,你别误会。你就出来罢,在德州路口会集。” 霍桑的报告既然还隐隐约约,我也不愿再空费心思。在短时间中装束定当,向 施桂说了一声,就从寓所中出来。 夜风习与地活动了,把白昼的炎成扫荡净尽。我步行时觉得凉爽舒适。 我走到德州路时,马路上乘凉的人大半散了,路上已很冷静。有几家店铺已在 收市关门,只有那飞马车行的门依旧开着。我从车行门前走过,瞧瞧里面。停着两 辆汽车,但估量空着的地位,至少还有三四辆车没有回来。车行里壁上挂着的一只 大钟,已指着十二点三十五分。我走过去以后,向左右瞧瞧,不见有什么守伏的人。 只见车行门前那个身体结实的老头儿躺在一张藤椅上乘凉。我离开几家门面,立定 在一根电线杆的后面。我捱过了半点多钟,不见什么动静,心里又有些不耐。霍桑 约我来了,自己反迟迟不来,这算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刻钟光景,忽有两辆汽车,先后驶进了车行。这时路上的行人也绝迹 了,但仍不见霍桑出现。 那凶手究竟是谁?据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个秋生,一个马河大,都是和计曼苏 认识的。难道这两个人中间有一个就是凶手?霍桑从哪一条线路知道的?我忽记得 计曼苏已给捉进警署里去,霍桑总已向他问过口供。他也许就是唆使的主犯。他既 已照实供了,霍桑才知道那凶手就是这汽车行里的车夫。 我从电灯下瞧瞧手表。已是一点三刻,可是依旧不见霍桑的面。两点敲过了, 最后一辆汽车,也已回进了飞马车行。接着有几个人就把车行的门关起来,准备要 安睡的样子。 我等到几时呼?这不单是出独脚戏,还是一出哑巴戏!好像霍桑故意跟我开玩 笑,让我一个人来演傀儡的哑戏。可是事实上当然不会如此。 又过了六七分钟,剧情有些开展了。 一个穿黑色长衫的人从北面走过来,在走近车行时,蹑着足尖地走。晤,这一 出武剧大概要开场了。我起先以为那穿黑衣的人就是霍桑,准他行路的姿态,又觉 得不像。我从电杆背后走出来,悄悄地跟在那人的后面。那人到了车行门前略略停 步,向门缝中窥探了一下,又继续向南进行。这人大概是一个探伙,本来派在较远 的地点,我起初没有瞧见。 我重新走到车行门前,里面电灯依旧亮着,还有谈话声音。我看见有一条很阔 的门缝,正想向里面探听一下,忽觉得我的肩膊上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我回转头来, 看见另一个浑身墨黑的人——是汪银杯。他向我招招手,就转身退去。我跟着他走。 到衡对面的电杆旁边,他方才立定。 我低声问道:“霍桑呢?” 银杯附耳答道:“回去了。 “回去了?怎么?” “他另有任务。这里的事我们尽可以对付。” 另有任务?太奇怪1我真模糊了。 我问;“现在怎么办?” 银林说。“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 “等谁?等霍桑来了再动手?” “不是。等凶手。” 这时那黑衣人又从南面回过来,走近汪银林身旁,低声报告。 “电话打过了。” “打通没有?” “通。霍先生接的。” “好,你到那边去辞。”江银杯向街均指一指。 那黑衣人听了银杯的命令,点点头走过去。我仍旧在门葫芦中。 我又问:“银林兄,究竟怎么一回事?霍桑既已回去,为什么又打电话给他?” 银林说:“他跟我约定的,等凶手回到车行,就通知他。” “为什么?” “他要通电话给凶手,引他出来。” 我仍摸不着头绪。“我们不能进去捕捉吗?” 汪银林摇摇头。“不能。霍先生说,一定要等他自己出来。” 这又是使人无从索解的一点。这车行党是特殊的禁地,连法律的权力都达不到 吗?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我们默默地等着。凉风飒飒地吹袭。身上感觉的不单是凉 快,简直已越过了凉快的限度而有些凛然了。我的满肚子的疑团,在盲目的等待中, 几乎要耐不住地爆裂。汪锡林频频用手抚摩他的胖须,显然也感到不对。我们这样 子等…一等…要等一辈子吗? 不,剧情的高潮开展了。对面车行的门开了半扇,有一个身材短小穿白色短衣 的人,探头出来,向左右望了一望。银杯急急将我拉到电杆背后,静伏着不动。那 白衣人好像看见马路上并无危险,就提着一只小皮箱,从车行里走出来、另有一个 人替他关门。那短衣人再度小心地陈望了一下,就向南急走。将近到华记路口,他 正打算向东转弯,汪银林和我早已急急地跟在后面。银林连上一步,突然发出一个 命令。 “阿大,慢些走! 这命令声显然使那人大吃一惊。他停了脚步回转头来,可是只是一瞥,接续的 是一声惊喊,便回头向华记路奔去。转角上早有两个黑衣人埋伏着,这时并肩地闪 出来,阻住了阿大的去路。阿大前进的路线断绝了,索性旋转身来,丢下了皮箱, 举着拳头直向汪银林扑过来。银林也早有准备,把肩膊一偏,就张着两臂迎过去。 一转瞬间,两个人便扭做一团。 我自然不能袖手。可是我走到二人的近旁,汪银林忽然倒在地上,分明敌不过 阿大。我挥起一拳,击中了阿大的后颈。他晃了一晃,便回身来跟我周旋。幸而两 个探伙平也奔过来相助。阿大的确很矫捷,一个拳头飞起来,第一个探伙不及回手, 便仰跌在人行道上。 第二个人又扑过去。阿大把身子一蹲,那探伙反自己覆倒在地上。 我见他连败三人,显见不能轻敌。我虽然会打几套拳术,但时机既急,不容稍 许犹豫,力敌似乎不是上策。我摸出手枪,照准他身体的下半部发了一枪。第一弹 没有打中。但第二次的枪声一响,阿大刚想投步的脚已站立不住。他又晃了几晃, 终于倒在人行道的边际。 汪银林和两个跌倒的探伙已经爬起来。另有一个人也从德州路那端奔过来。汪 银林拍拍他的黑纺绸长衫,俯身将阿大扶起.又取出电筒来照照。我的枪弹打中在 他的小腿上。 汪银林低声说:“还好。……李庆,快把汽车开过来。”’ 最后参加的一个探伙应了一声,便急步向北面退回去。我才知德州路的北面, 另有汽车和守伏的人。这一次的布置是相当周密的。 银林取出手铐将阿大捞上,又低声说:“震先生要用电话引这家伙出来,也许 就想免除一番殴斗。包先生,你这两枪没有惊动他的伙伴们,还算巧事。 我不回答,细看那马阿大的面貌,一双怕人的黑眼,给两条刀形的粗眉罩着。 黝黑的脸上筋肉突起,一张厚唇的阔嘴,更象征他的凶暴残忍。他的身材虽矮,却 坚实有力,他的裤脚管上染了一摊红色。两辆汽车已从德州路那面驶来。一个曾经 跌倒的探伙已将丢在路上的小皮箱抬起来,一只手在抹鼻管里流出来的血。阿大这 一拳着实有力。探伙们将阿大扶进了车子,让银杯和我上车,又将皮箱塞进了车厢。 他们自己坐上另一辆车。 -------- 图书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