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佩特库特矿区 阿康端着满满一盘子碗筷走出房间,迈登惬意地往椅子上一靠,合上双眼,朝天花 板喷出一个个烟圈。台灯的两旁,一边一个坐着教授和桑恩,他们在闷不作声地接着看 杂志。房间里呈现出一幅感人的祥和的家庭画面。 但是鲍勃·伊登可不像他们那样平静,他的心跳加快,头脑恍惚,他站起来悄悄溜 到外面。厨房里,阿康正站在水槽边刷着碗筷,从这个中国人平静的表情上,谁也不会 想到这根本不是他的本职工作。 “查理。”伊登轻声说。 陈匆忙把手擦干走到厨房门口。“真是抱歉,还是请别进来吧。”他把伊登领到谷 仓后的阴影中。“现在又碰到什么麻烦了?”他轻声问。 “麻烦!”伊登说,“你都听见了,我们全都搞错了,杰瑞·德拉尼活得好好的。” “真有意思。”陈说。 “有意思!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不再平静了,他显得有些不安。“我们 的推理被彻底推翻了,而你——” “推理,又是老一套,”陈说,“推理已经化为泡影,这种情况我可不是第一次遇 到了。请原谅,我无法体会到你的激动心情。” “可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们只能把珍珠交出来了。你已经作出了愚蠢的承诺,当时我是从心里 反对的。现在我们只能顺其发展了。” “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了,也不管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不明白我怎能——” “伟大的贤哲孔夫子曾经说过,既来之则安之,该怎样就怎样吧。” “可是,听着,查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儿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从一开始我们 的追踪就是错误的——”一辆小汽车开过来打破了道路上的宁静,他们听到汽车“嘎” 的一声停在庄园前面。伊登赶紧绕过房屋,只见月亮低垂,四下里半明半暗的。一个熟 悉的身影走下车,停也没停,一下子纵身翻过大门。伊登向前跑去。“你好,霍利。” 他说。霍利猛地一转身,“上帝啊,你把我吓了一跳。我可不是来找你的。”他喘着粗 气,显得很紧张。 “出什么事了?”伊登问。 “我不知道。可我很担心,波拉·温德尔——” 伊登的心往下一沉,“波拉·温德尔怎么了?” “你没有她的消息,或是见过她吗?” “当然没有。” “哦,她去佩特库特矿区了,到现在还一直没回来。到那儿的路程并不远,骑马一 会儿就到,而且她早饭以后就走了,按说早该回来了。她答应要和我一起去吃饭,然后 今晚一块儿去剧院看电影,她对那部片子最感兴趣了。” 伊登朝大路上走去。“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快点儿!” 陈向前迈了几步,手心里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我的自动手枪,我今天早上从皮 箱里取出来的,带上吧。” “我用不着这玩艺儿,”伊登说,“还是你拿着吧,也许你会用得着。” “带上吧,算我求你。” “谢谢,查理,我不要。好了,霍利——” “别忘了珍珠的事。”陈提醒他。 “哦,我八点之前会赶回来的。眼下这件事更重要。” 伊登钻进敞篷车坐到霍利身边,这时,他看见屋子的前门被推开,迈登巨大的身影 出现在门厅里。 “嗨!”百万富翁大声喊道。 “你自己嗨去吧。”伊登嘀咕了一句。编辑把车倒出来,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唰地调 转车头。他们沿着大路向前开去,马力十足。 “会出什么事呢?”伊登问。 “我不知道。那个旧矿井是个危险的地方,坍塌的矿坑到处都是——有些矿坑的出 口就埋在灌木丛下面,矿坑足有好几百尺深——” “再开快点儿。”伊登恳求着。 “不能再快了。”霍利回答,“你这一走,迈登对你倒是很关心,对吧?我想你还 没把珍珠交给他吧?” “没呢,今晚又有了新情况。”伊登把收音机广播的内容说了一遍,“难道你没想 过我们从一开始就被人蒙在鼓里?也许根本就没人在庄园被害?” “很有可能。”编辑承认。 “那件事先放放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波拉·温德尔。” 迎面冒冒失失地开来一辆汽车,霍利一打方向盘,两辆车擦肩而过。 “那是谁?”伊登不解地问。 “从火车站开来的出租车,”霍利答道,“我认识那司机,后车座上还坐着一个 人。” “我知道。”伊登说,“也许有人正要去庄园。”“也许吧,”霍利表示同意。他 把车开出主干道,继而开上那条几乎被人遗忘了的、通往荒废已久的矿井的大路。“恐 怕我们得开慢点儿了。”他说。“哦,加快速度,你不会伤着老霍拉斯·格利雷的。” 霍利又使劲踩了下油门,就在这时,汽车的前轱辘猛地撞上一块大石头,两人的脑袋险 些从车头冲出去。“霍利,全错了。”伊登激动地说。“什么错了?” “波拉·温德尔,一个像她那样美丽迷人的姑娘独自一人跑到这荒凉的沙漠中来, 天啊,难道就没人娶她做妻子,把她从这儿带走吗?” “不会的,”霍利回答,“婚姻对她来讲毫无用处。她把婚姻看作是‘脆弱灵魂的 最后挣扎’。” “她真是这样说的?” “她对我说,别想把她圈在厨房里,她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她为什么要和那家伙订婚呢?” “哪个家伙?”“威尔伯——管他叫什么呢。她手上的戒指就是那家伙送给他的。” 霍利大笑起来,然后沉默了片刻。“我知道她不想让我说,”他终于说道,“可我还是 要告诉你,要是你不知道真相,那将是一大遗憾的。那块翡翠已经很旧了,以前是她妈 妈戴的。她把它重新镶了个套,带着它做为一种护身符。” “护身符?”“是的。这样的话那些无聊的家伙就不会缠着她,让她嫁给他了。” 伊登“哦”了一声,沉默了许久。“她是不是把我也说成那种人?” “什么人?” “无聊的家伙。” “哦,不。她说你对婚姻的看法和她想的一样,用她的话说就是:能遇到一个你这 样敏感的人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又是一阵沉默。“你在想什么?”编辑问。“想得很 多。”伊登悠悠地说,“我在想在我现在的年龄,是不是还可能会浪费时间?” “可能的。”霍利安慰他。 “我的所作所为一直像个傻瓜。我这次回家后要让老爸大吃一惊。我要接管他的生 意,像他希望的那样勤奋工作。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软弱、无 力、犹豫不决,像个——像个女人。” “这是什么比喻,”霍利答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所听过的最差的比喻。你倒 是说说哪个女人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知道了却不去争取。” “好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离矿井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还有五英里。” “上帝,我希望她平安无事。” 他们叮叮噹噹地向前开着,离低矮的山丘越来越近,在慢慢升起的月亮下,山丘呈 现出一片砖红色。道路延伸进一条狭长的山谷,这时路几乎寻不见了。霍拉斯·格利雷 凭着直觉像追踪器一样向前飞跑着。 “带手电了吗?”伊登问。 “带了,怎么?” “停一下,把手电给我。我有个主意。” 他拿着手电走下车,认真地检查着前方的道路。“她到这儿来过。”他说,“这是 她的轮胎印,我知道的,其中一个轮胎是我帮她换上的。她就在前面的什么地方。汽车 曾经过这里,但只有一次。” 他重又坐回到霍利身旁,敞篷车继续飞快地向前行驶,转过几个U形弯,又沿着峭 壁边缘开了一段路。这时,汽车转过最后一个弯,在重重山丘的环抱中,鬼城佩特库特 矿区豁然出现在眼前。 鲍勃·伊登屏住呼吸。只见温柔的月光照在一座小镇的废墟上,这儿立着一座烟囱, 那儿立着一堵墙,街道两旁的房屋现在都已坍塌、萎落成泥。矿井也曾繁华一时,当时 人群蜂拥而至,人们就在这里,就在这些矿坑深陷的地方建起自己的家园,但随着银价 大跌,人群纷纷出走,只剩下佩特库特矿区等待着那致命的时间的轰炸——年复一年, 空无一人的矿井在静寂中被岁月夷为平地。 他们一路沿着中心大街开着,游离在一个个漆黑的、张着大口的坑道之间。这些坑 道是炸弹爆炸后留下的。人行道的裂缝之间,密密麻麻地生长着暗褐色的竹篮草,在过 去曾是“商业区”的地方,现在只有两个街区保留下来,其中一个在风中飘摇不定。 “这里的景色真迷人。”伊登说。“在废墟边上的那座建筑物就是过去的‘银星沙 龙’。”霍利说道,“另外那座吗,是用石头建造的,永远也不会倒塌。当时它的建造 者们就想让它一直矗立在那儿,我想这大概也是迫于需要吧。这就是过去的监牢。” “监牢。”伊登重复着。 霍利的声音忽然警觉起来。“你看,‘银星沙龙’里是不是有灯光?” “好像是的,”伊登回答,“你看,我们手无寸铁,这对我们很不利。我现在爬到 后备箱里藏起来,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这样,用出其不意来弥补我们的手无寸铁。” “好主意!”霍利没有异议,伊登爬到车的后部藏了起来。他们在“银星沙龙”门 前停下来。突然,一个高个子男人出现在门口,然后飞快地朝敞篷车走过来。“你想干 什么?”他问道。鲍勃·伊登的身子一颤,他又听到了沙克·菲尔·麦多夫那细高而尖 利的声音。“你好,陌生人。”霍利答道,“真让人感到惊讶,我还以为老佩特库特矿 区已经荒废了呢。”“有个公司正在考虑将这个矿尽快开发出来,”麦多夫回答说, “我正在这儿做些化验。” “发现什么了吗?”霍利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儿的银矿已经被开发出来了, 但是在那些山丘的左面还有些铜矿。你偏离主干道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了。”“我知道, 我正在寻找一位年轻的小姐,她是今天上午到这儿来的。也许你见到过她。” “除了我以外,这儿一个星期以来一个人也没有。” “真的吗?哦,也许你说的不完全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四处看看——” “那如果我介意呢?”沙克·菲尔咆哮着说。“你为什么会——” “我就是介意。我一个人呆在这儿,可不想冒什么险。你现在把车子掉过头去——” “等等,别用手枪对着我,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到这儿来的。”“是吗,以朋友的身份。 现在,你调头赶快滚,听明白了吗?”他走近汽车,“我跟你说过这儿没人——” 他站住脚,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后备箱里一跃而起,扑在他身上。只听枪膛里 “砰”的一声,子弹打在路面上,没伤着任何人。 转眼见,“银星沙龙”前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沙克·菲尔已不 再年轻,可他还在奋力反抗。这场搏斗没持续多久,当霍利走下车时,鲍勃·伊登已经 占了上风,手里握着麦多夫的武器。“站起来!”年轻人命令道,“在前面带路,把钥 匙给我。监牢门上的锁倒是满新的,我们现在急着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沙克·菲尔从 地上站起来,无助地四下望着。“快点儿!”伊登怒喝道,“我一直期待着和你重逢, 我对你可不会客气的。还记得那四十七元钱吗——更不用说在旧金山‘皮尔斯总统号’ 停泊的那晚,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监牢里什么也没有。”麦多夫说,“我没有钥 匙。” “霍利,搜他的身。”年轻人说。 经过一番搜索后,霍利翻出一大串钥匙。伊登接过钥匙,把枪递给霍利。“我把老 沙克·菲尔交给你了,如果他想逃跑,你就把他当成一只老鼠,一枪干掉他。” 他从车上取来手电,走过来打开监牢外面的大门。他走了进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 个过去曾是个办公室的地方。月光从外面的街道上倾泻进来,照在落满尘上的桌子、椅 子、旧保险柜和一个堆着几本破书的书架上。桌子上放了张报纸,他拿手电晃了一下, 日期是一周前的。房间后面是两扇沉重的大门,门上全都上着新锁。伊登在那串钥匙中 翻了翻,然后打开左边的那扇门。这是一个狭小的、看似囚室的房间,高高的窗户上竖 着一根根铁栏杆。手电光照在一个身材颀长的姑娘身上。伊登并没感到意外,他立刻认 出这是伊夫琳·迈登。她朝伊登飞快地扑过来,“鲍勃·伊登!”她喊着,泪水夺眶而 出,以往的那股傲慢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好了,”伊登说着,“现在没事了。”突然,另外一个姑娘出现在门口, 是波拉·温德尔,她神采奕奕地站在那儿,脸上挂着微笑。“你好,”她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们会来的。” “谢谢,”伊登答道,“嗨,你这样到处乱跑很可能会伤着自己的。到底出了什么 事?”“没什么。我到这儿来想四处看看,可他——”她朝站在街面上的沙克·菲尔点 点头,“对我说,我不能在这儿停留。我跟他争吵起来,然后,我就被关到这儿来了。 他说我必须在这儿呆上一晚。他很客气,但是口气非常坚决。” “他对你客气些算他走运。”伊登阴沉沉地说。他扶着伊夫琳·迈登的胳膊温柔地 说:“到外面去吧,我想这儿已经没事了。” 他停下脚步,有人正在隔壁房间使劲敲着门。年轻人诧异地看了看波拉·温德尔。 她点点头。“把门打开。”她对他说。 伊登打开门上的锁,推开房门,朝里望去。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一个模糊的人影 映入眼帘。 伊登大张着嘴,向后退了几步,用手支住桌子。 “鬼城!”他喊道,“哦,原来是这样,是这么回事。”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