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看起来已经流光了血,双臂平平地摊开,左手搭在船侧。在她的手臂内侧 和肩膀上可以看见一条条的血迹。她的双眼大睁着,但是眼白几乎已经完全变得 血红,她眼里的血管都爆裂了。她的眼睛上方扔着一片黏糊糊的薄膜,模糊了她 的鲜血。 她的喉咙被切开了,天灵盖也被掀开,手法十分熟练,干净利落地摘除了上 半个头骨和头皮。那曾经放着她脑子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血红的黑洞。有几 处死去的组织被刮掉了,露出吓人的嶙嶙白骨。 菲利普可以看见,在那女人的头颅里,躺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银币。它捕捉着 泛光灯的光线。一枚银币,和昨天夜里刑侦探长门罗戴着手套的手里的那枚金币 相配的银币。 他迅速地走开,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他看向门罗,发现就连他也深深地震 撼于这恐怖的场景。他的脸看上去十分憔悴,眼中全无情感。 “给你几分钟,菲利普,”他说着,向来路走去。“一小时内我要在警署看 到照片。” 带着局外人眼中的冷静超然,菲利普一秒钟也没有耽误地摆好了摄影机。从 长期以来的经验中,他知道这是应付此类状况的唯一方法。眼前的景象越恐怖, 他就必须越专心,这样他才能够与之隔绝,进入一个机械的状态,然后他才能够 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强迫自己对镜头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他从船首照了一系列照片:用远距镜头照的一些特写;还有一些广角像,分 别以河面、河的两岸,以及泊在树枝和芦苇丛中的平底船为背景。然后他沿着河 岸照了一些侧面像,之后蹲伏在岸边的船尾附近,拍下了那最可怕的景象。这景 象数字化之后被储存在相机里;一条人命变成了像素。 他爬上河岸,向那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官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街角, 踏上开弗街,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抖得有多厉害。他走到车旁,转到行李 箱那儿打算打开它,突然,一阵恶心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他用一只湿漉漉的手撑 住车,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大口地对着阴沟吐了起来。他的胆汁混在雨水中, 迅疾地沿街而下。 伦敦,1689年10月 位于伦敦市中心的格雷欣学院是这肮脏污秽的城中唯一的净土。尽管建筑老 旧,摇摇欲坠,尽管重建的呼声日趋强烈,这里仍一如既往地宁静,它那蛊惑人 心的魅力足以让人忽视它可怜的外表。尽管有那么多的伟人——无论在这一时代 或任何时代,他们都堪当此称——时常在这里聚会,它看上去却是那么敦实朴素。 一周前,他收到了克里斯多佛? 雷恩(英国建筑师,曾设计过著名的圣保罗 大教堂。他的实用性建筑包括牛津的谢尔顿剧院和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图书馆— —译注)的邀请函,请他来参加皇家学会在格雷欣学院的一次特殊聚会。聚会是 为了庆祝牛津的谢尔顿剧院落成20周年。这是雷恩初次实践的作品,并且就此开 始了他伟大的职业生涯。 开始他试图把那装饰精美的邀请函扔到桌上的纸堆里,这样它就可以和别的 邀请函或信件混成一团,自己就可以视而不见。但是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阻挡了 这一冲动。除了威金斯,雷恩就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了。他尊敬雷恩远胜过世界上 的其他任何人。英国皇家学会在近三十年前由克里斯多佛? 雷恩和几个亲密同事 共同创立。 他唯一略为信赖的人是约翰? 威金斯,一名神学家。两人共居一室已长达25 年。牛顿穿过庭院,走过一道拱门,向左转入一条石砌的通道。但是,他边走边 沉思着,即使是威金斯,也只了解自己思想的一小部分。实验室与寝室仅仅一墙 之隔,但他对那里发生的一切几乎毫不知晓。 想到这个,牛顿立刻就想起了六个月前的那个早上,那个早上他不得不改变 了研究的方向,那个早上他第一次听说了红宝石球。除了他,这世上再没有别人 知道这件事。这是他最深的秘密,不能跟任何人讨论。自从那一重大事件发生后, 这些日夜以来,他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沉思乔治? 里普利所留下的信息的含 义。他搜遍了自己的所有书籍,又回到伦敦在库柏书店那潮湿的洞穴里翻找,他 给了店主一笔钱,在他那儿发了霉的储藏室里仔细地挑选。 慢慢地,小心地,他开始拼凑出了那信息的一部分含义。里普利清晰地描述 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古代人工制品红宝石球。毫无疑问,如果可以相信里普利的话, 它就是那失去的一环,是开启宇宙大门的钥匙。描述这一奇迹的文字是里普利亲 笔所书,他天赋异禀,诚实正直,早在两百年前便已辞世。但是,尽管拥有里普 利留下的这些线索,在真正获得红宝石球之前,牛顿什么也不能做。他必须找出 它的藏匿之处,但是线索隐约难辨。 站在讲演厅的门前,牛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推动了门柄。 房间尽头有一个高出地面的讲台,上面坐着罗伯特? 胡克和学会主席约翰? 沃恩——卡百利伯爵三世,他身披一件分外华丽的紫色金丝织锦长罩衫,假发上 厚厚实实地扑着粉。对于牛顿来说,伯爵代表了最高贵的美德,拥有英国贵族的 全部特性。但与此同时,他身边那个肮脏的家伙则代表了这世界上最糟的一切。 胡克驼背畸形,站起来只有四英尺十英寸高,此刻他像是缩在椅子里,那座 位对于他细长扭曲的躯体来说,看上去可笑地庞大。牛顿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 都厌恶这个男人,他知道,胡克对自己也是同样的感觉。这个秘书长会用尽全力 来玷辱和诽谤自己。牛顿不禁好笑地想起来自己写给这个侏儒的一封口是心非的 信。 在信里面他说,如果他——艾萨克? 牛顿,作为一个科学家曾经取得了任何 伟大的成就,那也是因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对自己的尖酸刻薄非常满意。 沉思着这些事情,牛顿几乎没注意到雷恩走上了讲台。成员们全体起立,热 烈鼓掌,然后又坐回座位上。 牛顿不得不承认,雷恩是那样地高贵,带着一种帝王般的威严。对于眼前这 欢呼,他当之无愧。他非同寻常地博学多才。他既是一位天文学教授,也是一位 国际知名的建筑师,又是一位医学的实验者,还是一位才气横溢的作家。尽管如 此,他仍极其地谦虚有度。许多年前,当牛顿还是个小男孩时,雷恩第一个观测 到了土星光环。但是后来荷兰天文学家克里斯蒂安? 惠更斯首先发表了自己的观 测成果,并因此获得了无上荣誉。面对这一切,雷恩心态平静,全然地宽宏大量。 牛顿发现自己几乎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姿态。但是在隐藏的灵魂深处,他知道, 正是因为这种优雅的善意,雷恩才能成为一个远远超过自己的人。 牛顿沉浸于雷恩的演讲之中,但是不久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二月以来一直在 苦苦思索的问题上——里普利那神秘信息的含义。这个想法紧紧地攫住了他,整 个房间似乎都消融于无形之中,雷恩的声音也渐渐消散。仿佛那羊皮就在手中, 他又看见了里普利的语句,那秘密的信息和那奇异的图画。他照相机一般的记忆 力能让那羊皮纸上的哪怕一丝细纹都在眼前重放,但是令人沮丧的是,这惊人的 记忆力却对探索信息的含义毫无帮助。 正在此刻,正当他又一次试图更进一步地阐释和钻研那神秘的信息时,他突 然觉得自己猛地震荡了一下,几乎就像有人击中了他的肋骨。他立刻聚精会神, 仔细聆听讲台上雷恩的话语。雷恩正亲切地对着台下的听众微笑。他刚刚说了什 么?我听到什么了吗? “那一刻真是惊人……”雷恩接着说,“地基都快打完了,我十分痛恨看到 任何延误。但是这已经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同意花一天的时间去发掘那个奇异 的建筑,我觉得这很值得。到了晚上,一切都清楚了。在牛津这部分的地下有一 个天然的、很可能非常广大的洞穴体系。我及时把这个写入了日记。之后,我取 得了哈特福德学院院长的许可,挖了一条从这个地下室通往临近学院地下室的通 道,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更进一步地研究。但是,很遗憾,二十五年过去了, 为上帝献身阻止了我的全部热情。” 听众哄堂大笑,雷恩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我跑题了。现在让我们回 忆一下屋顶的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