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还是四月下旬的事。 当日,在西郊公园与方志强分手后,吴晔便气冲冲地奔出公园大门。她远远 看见方志强正朝着自己追来,心想,一定要摆脱他。但是,附近又恰恰没有出租 车,怎么办呢?她突然看见一辆摩的,于是不加思索,立即跨上摩的,命那司机 迅速开走。 8 公里的路程,理应很快就可以进城的,但开着开着,吴晔就发现那司机不 对了。方向虽然不对,但还在公路上,难道是由其他路绕道进城?她虽问了几次, 那司机总是装听不见。突然,他把龙头一转,拐向一条乡间小路。吴晔心急如麻, 也顾不得危险了,趁他拐弯时速度放慢,抓紧时机跳车逃跑。跳车时,跌了一跤, 她连忙爬起来就往公路上跑。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下,见那摩托司机也跳 下摩托,正往这边追来。 正在情急之际,看见一辆宝马车迎面而来。吴晔心想,这下有救了,她连忙 向宝马车呼救。那宝马车停下了,吴晔奔到车旁,大声呼救。车内的一位中年男 子似乎有些想开车门,但旁边的一位女性开口骂道,“不许开门,赶快开走,还 不知道是什么货色呢!”于是,吴晔眼睁睁地看着那宝马车消失在暮霭之中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摩托司机已经追到跟前,一掌把吴晔打倒在地,野蛮地 撕扯着她的衣服,欲行不轨。吴晔一边哭喊着,一边央求着说道: “你饶了我吧,我明天给你一万元。” “我已活不了多少天了,要你的钱有什么用?”他根本不顾吴晔的央求,继 续撕扯她的内衣。吴晔惊恐地在地上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呼号着说: “饶了我吧,求求你了,我并没有得罪你呀!” “哼!我又得罪了谁呢?凭什么让我得这种病?”那司机狂吼道,他猛地一 掌把吴晔打昏过去,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吴晔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已经不知道害怕了, 最最恐怖的事情都已经经过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她默默地流着泪,把已被 撕得不成样子的衣服穿上身,慢慢地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她回到住处,已是凌晨一点钟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回顾着刚才发生的一 切。昨天下午还与方志强在西郊公园愉快地漫步,傍晚竟然遇到这种事情,简直 就是噩梦。噩梦还有醒的时候,可是她这次的噩梦将会陪伴自己终生!如果昨天 不曾去西郊公园,如果不曾收到那该死的短信,如果方志强不曾去洗手间,如果 自己不曾坐上那混蛋的摩的,如果那为富不仁的宝马车主不曾弃自己而去……。 可是,这许许多多的如果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连一个如果也没有!天呀!难 道自己的命运就是如此?难道自己就注定要被强暴? 哭着,想着。想着,哭着。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她 醒来了。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记忆中那惨痛的回忆是一场梦。然而,她 看看自己胳膊上血乎乎的抓痕,又望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带血的短裤,她又伤心 地哭了。那不是梦,那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实! 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算了?就听任那恶徒无法无天而不受惩罚?是 否应该去报警呢? 不能报警!一旦报警,肯定会在本城闹得沸沸扬扬,自己的脸往哪儿放?今 后还有什么面目做人?万一被少数动机不良的媒体借机大肆炒作,后果更是不堪 设想。 看来,只有自己忍气吞声算了。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自己也就会从那可怕 的阴影中解脱出来。遇到这种事情,也只有自己想开些算了,只当是上辈子欠那 恶徒的债。听那恶徒说,他也是要死的人了,找他报仇有什么用呢? 不对,他力气那样大,怎么会是要死的人呢? 吴晔猛地坐了起来,难道他得的是那种病?她突然心惊肉跳起来,浑身上下 冒出许多虚汗。她越想越害怕,如果万一是那种病,那就完了,彻底完了! 不会吧?在我国,得那种病的人毕竟还是很少的,怎么会正巧被我碰上?大 概是我自己吓自己,以至于杞人忧天吧? 可是,那人还说了一句,“哼!我又得罪了谁呢?凭什么让我得这种病?” 从这句话听起来,又不像是一般的病。难道真的是那种病? 不行!不能这样空想下去,否则会想出神经病的,必须把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翌日上午,吴晔叫了一辆出租车,到西郊公园的门口守株待兔。她坐在车内, 窥视着一辆辆来来往往的摩托车。可是,从早晨到中午,她连那人的影子都没见 到。或许他害怕被强暴者已经报警,而不敢再出现在这儿了吧。怎么办?看来必 须到别处去寻找。 下午,吴晔依然乘了一辆出租车,到南郊云林山风景区的大门口附近等候。 这儿满山翠绿,春意盎然。成双捉对的情侣,搭肩携手,纷至杳来。可是,吴晔 现在兴致全无,她内心正在经受剧烈的煎熬,她两眼急切地注视着风景区入口处 的每一辆摩托车。到黄昏时,她的双眼已感到非常疲劳了,但她仍不敢有丝毫的 懈怠。 暮霭渐渐降临了,那恶徒仍未现身。看来,今天一天都白搭了。明天怎么办? 如果不把那恶徒的情况查清,自己将会承受许多年的疑虑和煎熬。无论如何,也 要找到他! 他会到哪儿去呢?他要挣钱谋生,他必须工作,而他的工作就是骑摩托拉客。 明天早晨,到城东的野生动物园去等等看。 一清早,吴晔就乘出租车来到野生动物园门口,她让司机把车停在离大门稍 远的一个僻静处,因为今天她向同学借了一架长焦距照相机,即使是较远的距离 也能拍到。她心想,如果今天还等不到,明天再换一个地方等,不论多少天也要 等下去。 拿定主意后,她反而不那么焦急了。大约在9 点多钟,她突然看见一个熟悉 的身影,就是他,就是那个恶徒,令她肝肠寸断的恶徒!她连忙用照相机把那恶 徒拍了下来。 那恶徒一边抽着烟,一边与另两个摩的司机聊着天。又过了大约半个多钟头, 那恶徒有了一个客人,他拉着客人,扬长而去了。吴晔急忙命出租司机跟上。那 恶徒进城后,把客人拉到位于市中心的金城大商场,客人离去后,他驾着摩托往 城西驶去。难道他又要出城?再出城就麻烦了,又要耽搁许多时间。吴晔看看手 机,已快11点了,他也应该回家了吧。还算好,这次他没有出城,只见他在大街 小巷里转了一圈之后,买了几块烧饼,来到了西城区的一片棚户区,最后他在一 个破落的院墙门口停了下来。他下车后,掏出钥匙,打开门后,推着摩托径直进 去了。大约这就是他的家了。吴晔下了车,走上前去,悄悄记下那门牌号码,又 迅速回到出租车内,命司机立即离开了。 下一步就是要查清他患的是什么病,这需要到那儿附近的人群中去调查。吴 晔思忖道,那一带的情况比较复杂,如果自己直接去调查恐怕不太方便,那怎么 办呢?要不要让方志强去查呢?这两天,方志强多次带着那天发短信的同学来道 歉,原来是一个玩笑,但他们哪里知道,这玩笑竟酿成了如此重大的后果呢!吴 晔根本没告诉他关于那天离开西郊公园后所发生的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让 自己独自承受吧。因此,她也不想让方志强去调查那恶徒的病情。这时,她突然 想起了私人侦探社,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各地出现了不少私人侦探社,何不让 他们去查呢?吴晔立即翻遍各种报纸,终于找到了一家私人侦探社,她打电话问 好价钱,于是上门,把那恶徒的照片、摩托车号以及住址都交予他们,据说,三 天后能得到回音。 三天后,吴晔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到了那家侦探社,得到的结果如下: 调查对象:冷浜鹤,32岁,初中文化程度,原系本市西城机械厂工人,后因 工厂倒闭,从此无固定职业。四年前曾赴南方打工,于去年回到本市,目前以开 摩的为生。据多方了解,他在南方打工期间感染了HIV 病毒,因此目前是HIV 携 带者,在本市防疫站有备案,现在正在服药治疗。 看到这里,吴晔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侦探社的人 见她面色苍白,目光呆滞,连忙问她怎么回事,可是她此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 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她走在回去的路上,虽然路边满是行人,但她好像是 走在荒漠上一般,周围的人们对她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十有八九已经成为HIV 携 带者,今生今世算是完了。自己已经被世界所抛弃,被世人所抛弃,或许自己将 被某些人视为社会渣滓和垃圾,是别人所唾弃的对象。天呀!为什么会如此?自 己并没有做错事,更没有干坏事,为什么会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这时,她的耳 边仿佛又想起冷浜鹤那阴沉的冷笑声:“哼!我又得罪了谁呢?凭什么让我得这 种病?”她一边哭着,一边跑着,直奔附近的南浜河边而去。 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南浜河边呢?难道自己在潜意识中已经想到自杀了吗?来 到这个世界上才23年,难道就要匆匆结束一生?她突然想到了母亲,这些年来, 她一直思念着母亲,如果现在死去,岂不是可以立即与母亲相会?但是,父亲怎 么办呢?她虽然恨父亲,但是其中的大部分成分是赌气,她知道,自己在内心还 是爱父亲的,况且父亲更是深深地爱着自己的,自己就是父亲唯一的爱。如果自 己现在死去,那么,苍老的父亲又指望什么去度过余生呢?如果母亲地下有知, 大概也不愿女儿选择死亡这一条道路吧? 她转而又想,只此一次,难道就会染上艾滋病?或许自己不曾染病呢?还是 不能轻易自杀,等等再说吧。 那以后的几天,吴晔买来几本有关艾滋病的科普书籍,她整天地阅读那些书 籍。她慢慢了解到,并非一次性交就一定会染上艾滋病,这一点似乎给她带来安 慰。但是,对于两性性交,男方传给女方的机会要远远大于女方传给男方的机会, 这一点又令她不安。她从书中还了解到,如果刚染上艾滋病,在三个月内是查不 出来的,因为体内尚未产生抗体,这三个月就称之为窗口期。也就是说,只有等 到三个月后,即七月下旬才有可能查出结果。即使是真的感染上艾滋病毒,也还 有一小部分人在三个月后仍查不出,要等到半年甚至于一年后才能查出。如此说 来,还有漫长的等待期,这日子该如何度过?简直就是在地狱中煎熬! 可是,除了在黑暗中痛苦地等待之外,又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呢?人在遇到任 何不幸时,都可以向亲人和朋友们诉说。可是像现在这种情况,自己能向谁诉说 呢?向父亲吗?不行,不能让年老的父亲承受这种剧烈的痛苦,那岂不是等于要 父亲的命?那么,向方志强吗?也不行,即使方志强爱自己,可怜自己,自己又 何苦害他一辈子呢?况且,无论告诉谁又于事何补呢?干脆自己一个人独自承担 算了。 那三个月,吴晔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简直比30年还要漫长。她不知 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她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在五月中旬,她曾一度感到身体不适。她头痛,喉咙也有些痛,还有些低热, 浑身感到疲劳。她记得,有关艾滋病的书籍中叙述道,在初次感染艾滋病毒后大 约两、三个星期,可能出现一些诸如此类的症状。那么,自己的这些症状究竟是 普通感冒呢?还是艾滋病的早期表现呢?这种疑虑和恐惧真是比死亡本身还要令 人难以忍耐! 好不容易三个月过去了,最后的审判就要开始了。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 在审判之前,她一直盼着快些审判,可是当审判即将来临之际,她又惧怕那审判 了。如果真的查明是艾滋病,那该怎么办?那一切都完了,还不如像现在这样, 在疑似之中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呢!但总不是事呀,长久下去又怎么办呢? 她终于咬紧了牙关,来到了人民医院。如果真的是艾滋病,消息大概很快就 会传遍全校的。因此,她用假姓名去做了化验。 经过了如坐针毡的几天等待,看结果的日子终于到了。她硬着头皮来到医院。 她在医生诊室外徘徊了很久,最后走了进去。 在让她坐下之后,医生开口道: “首先问你一些情况,你在几个月前是否有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输血, 使用血制品,或是有过不洁性行为呢?” 吴晔立刻紧张起来了,她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含义,她盯着医生的眼睛, 她发现那眼睛中充满了同情。不好,大事不妙!她的心都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难道是阳性?” “虽然是阳性,但是必须了解其他一些情况……” 吴晔感到“嗡”的一声,头脑似乎要炸开了。最后审判终于来临,而且是以 最最不幸的方式来临。自己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呢?丢人现眼的垃圾!她立刻以最 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她依稀听见医生在后面呼唤着她,但是对于艾滋病,对于自 己,医生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已被宣判了死刑,即将被逐出人类。 她回到住处,独自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着泪。看来,自己是死路一条了,现 在不必忙着自杀了,迟早是一死,早死与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呢?最最可恨的便是 那冷浜鹤,他凭什么糟蹋无辜呢?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可是,他已得了艾滋病, 即使不杀他,他也要死的,现在杀了他反而让他减轻了痛苦,岂不是便宜了他? 另一个可恨的人便是那宝马车车主,若是他们打开车门,她就可及时逃脱,又如 何会陷入如今这可悲的境地? 是的,他们就是罪魁祸首,正是由于他们,自己才得了艾滋病。必须以眼还 眼,以牙还牙,他们必须以命来赎回自己的罪恶! 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复仇了。自己已经沦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只须不顾一切地复仇就行了。俗话说,世界上怕就怕两种人,第一是不要脸的, 第二是不要命的。现在,自己连命都不要了,还怕什么呢?可谓是勇者无畏了! 她又来到了私人侦探社,要求他们查出四月23日那辆宝马车的车主情况。由 于她当时处于极度惊恐之中,所以不曾记得确切车号,只记得车号的最后一个数 是2 。但是侦探社的人说,本市的宝马车不多,只要那车是本市的,要查出4 月 23日傍晚由西郊回城的宝马车也许不难。 一个星期后,私人侦探社打电话通知她说,那车主已经查明,就是华悦保健 品有限公司的老板王景华。 听完电话,吴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的眼睛中再也没有了惊恐和犹疑的神 色,她要沿着漫长的复仇之路坚定地走下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