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但事情或许未必如此。 我沿着华盛顿街走了有两个街区远的距离,在到达市区中心之前,人行道开始 变得狭窄起来。这时,我注意到一个二十出头的亚洲男孩在跟踪我,他上身穿一件 带水手领的衬衣,下身穿一条宽松的牛仔裤。我随意地转过一个街角,低下头,装 做在放松酸疼的脖颈。而他也停下来,站在那儿读一家咖啡店贴出的菜单。走过下 一个街角,他仍然跟在我后面。他跟踪人的水平很业余,根本没有意识到我能够通 过一扇窗户的反光发现他。 我也因此认出了他。他就是照片上和他妹妹一起的那个男孩——彼得。 甩掉彼得并不难。我只需冷不防地走进位于萨默街口的商场并乘上上行的自动 扶梯。这样,我就可以从高处观察他了。他起先走得很慢,接着,他迅速在底层绕 了一圈寻找我。当然,他找不到我。最后,他把双手插在牛仔裤两侧的兜里,慢悠 悠地离开了商场。 我搭乘下行的扶梯,然后跟着他,就好像我完全能够确定这场跟踪将会把我带 到哪里。在他父亲居住的那个街区的拐角处,我看到彼得走进了便利店的前门。我 则绕到了便利店的后面。 位于韩国餐馆、梅的商店和宠物商店后面的小巷阒无一人。我向中间的那座房 子走去,把耳朵贴在门框上。里面有人在说话,偶尔还有喊叫声。门旁边有一扇被 从里面锁上的小窗户,高度正好到头部。我就通过这扇窗户往里面看。 梅莉莉和老年男人围着一张像是写字台的桌子坐着,而彼得则在屋里一边踱着 步,一边高声训斥他们。幸运的是,他用的是英语,而且声音足够大,能够让我透 过玻璃听清他这番个人宣讲的主要内容。而其中最令人感兴趣的是那个“中风患者” 打发时间的方式,就好像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彼得的讲话。 那位老年男人正在用我曾经见过的那把折叠小刀削东西,现在,他用左手拿着 刀,而右手却完全正常地紧紧握着一大块木头。 我悄悄地从后门走进去。门没有锁,我没有碰到什么麻烦…… 他们很不愉快地看到了我。彼得举起一根被截短的棒球棍向我挥舞着示威,就 好像它是一根警棍。那位老年男人则突然站了起来,小刀还横放在几近完工的木头 上。 只有梅莉莉安静地站在那儿。她先是用中文快速而简短地说了几句,然后又用 英文说道:“彼得,把球棍放下。” “这家伙没有权利——” “彼得,”现在,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都结束了。” 我说:“没有这个必要。” 年轻女子抬头看着我,她的头侧向一边。“你说‘没有这个必要’是什么意思?” 我倚靠在墙上说:“是说你们的小把戏。它或许不需要停下来。” 彼得并不想放弃他的敌视态度:“你跟踪我来到了这儿,是吗?” “现在,这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的妹妹说道。接着,她又转向了我,“你到 底知道多少?” “我站在门外听见彼得斥骂你们,从那时起我基本上全都知道了。” 她的哥哥并不认为他刚才的谈话是我所说的斥骂,但他终究没有进行反驳。 我向前走了两步。“好吧,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在过去三个月里的某个时间, 这个商店的主人患了中风,这次中风很厉害,使他丧失了活动能力。” 在她的哥哥开口前,莉莉抢先说:“他正在恢复之中。” “但是,不幸的是,你的父亲并没有,他死了。” “这不是真的。”彼得说,“他就在这儿。” 我看着屋里的这两个男人,“我见过你父亲的一张照片,彼得。他正在移动一 个棋子,我猜想,这步棋对他来说必须谨慎小心,特别是当他知道有人正拿着照相 机拍照的时候。” “那又怎样?” “所以他使用了右手,而现在这位拿小刀的先生却是个左撇子。” 妹妹摇了摇头。 我继续说道:“在你们的父亲去世以前,他告诉过你们,他希望怎么办。” “他没法告诉我们,”莉莉显得有点疲倦,“我们的父亲在一月份中风后就不 能说话了。他的心思还在象棋上,可是这次中风夺走了他说话和行动的能力。他所 能做的事情就是眨眼睛。眨一次表示同意,眨两次表示不同意。在我们能够猜出父 亲想让我们做什么之前,我们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去问他各种问题。” 我瞥了一眼那个老年男人。“他会说英语吗?” “只会说一些单词。”莉莉回答说。 不能说话这一点为这个“中风患者”提供了很好的加以掩饰的借口。 “他是谁?” “我们的叔叔。” 我记起了亨利·西尔弗伯格曾经告诉过我的事情。“你父亲的兄弟?” “是的,我们的父亲来到了这里,而他则留在了越南。叔叔拼命地工作,攒下 了积蓄。许多年以来,我们的父亲一直想让他来美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但是叔叔 却不肯来。直到今年一月,当他的生活环境真得变得很糟糕以后,他给父亲写了信。” 彼得再一次插话:“我去了位于联邦大厦里的移民局,想就叔叔移民美国的事 情进行咨询。他们说在新的移民法的规定下,我们的父亲必须每年要有超过两万美 元的收入才能给叔叔做经济担保。”梅的儿子在说“担保”这个词时用了一种轻蔑 的口吻,“我已经上大学三年级了,而莉莉上大学一年级。我们的父亲没有办法证 明这个小店铺能有那么多的收入。” 梅的女儿说道:“我们的邻居认为你应该就是那个人。” “对不起,你说什么?” 她指指两边的墙说:“韩国餐馆和宠物店的人。我们不得不告诉他们我们打算 怎么办,嘱咐他们如果有移民局的官员来访他们该怎么说。” 而我并没有向邻居们出示证件以证明我的身份,于是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我来自 移民局。“可虽然你们的父亲没有能力做经济担保人,但他本人已经是一名美国公 民了呀。” “是的。”彼得回答说,“而且他为此感到自豪。于是,在他中风后,他制定 了一个解决难题的计划。” 莉莉推翻了她哥哥的说法:“其实很简单。叔叔有足够的钱,他可以乘船偷渡 到这儿。而且上个月,他确实这样做了。然后我们的父亲……”她再一次摇了摇头。 彼得难受地哽咽了一下,不得不继续道:“我们的父亲决定去死,以便把他的 身份给他的弟弟,这样他的弟弟也因此得到了公民权,而这个机会正是‘我们的政 府’不愿提供的。” 我想起了亨利·西尔弗伯格对于三十年代犹太人移民美国的评论。“我想,一 旦我的委托人从我这儿得知了所有的事情,他会让你们平静地生活下去的。” 莉莉继续说着,就好像她并没有听到我的话:“在中风后,我们的父亲立下了 遗嘱:他愿意牺牲自己,这样叔叔就可以提高他的生活地位。” 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这就是梅的策略。”但是我要为此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