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晦半明,亦真亦幻。这是在哪儿?局里那个大会议室吗?像,可又不太像。 会议室聚集了很多人,倒像是在面试他,就是公开选拔干部的那种所谓面试。有的 喝问:“你凭什么当这个副局长?”有的大叫:“你这个副局长花了多少本钱?” 天呀,这哪是什么面试,这分明是在提审他呀。 田晓堂从梦中醒过来,满是惊惶,感觉后背汗津津的。冬日清晨的阳光从窗外 探进来,柔柔地落在他脸上,他的心渐渐回暖。侧过头,只见周雨莹趴在床边,把 头歪在被子上,笑眯眯地望着他。那笑,含着柔情,又夹着几分暧昧,很有些意味 深长,让他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快慰。他便想起来了,刚才在梦里感觉嘴 被堵住,其实是真的。周雨莹刚才热烈地亲吻了睡梦中的他。她用这种特别的方式 弄醒他,也把他从那个可怕的噩梦中搭救了出来。周雨莹嘻嘻地笑着一把掀开被子, 嚷道:“快起来吧,田局长!早餐已做好啦!” 田晓堂装作很淡然,但周雨莹喜滋滋地故意叫他局长,他心里还是很快活,很 受用。坐到餐桌前,见周雨莹准备的早餐空前丰盛,田晓堂顿觉胃口大开,心情越 发高兴,不由又有了些许感慨。周雨莹在一家事业单位做财务工作,平时对他的仕 途进步似乎不太热心。她曾经说过,能弄个一官半职当然更好,弄不上也没什么大 不了的,只要日子过得平平安安,就是福气。又说,当官这事儿,是你的别人抢不 走,不是你的,你也硬夺不过来。俨然不是很在意,又似乎想得很开。现在看来, 情况远非如此。其实她还是挺在乎的,她也未能免俗。不然,自从上周五市委组织 部来局里宣布他提任副局长后,这几天来她就不会这么欢天喜地,就不会对他这么 温存有加。她一门心思围着他转,几乎都把宝贝儿子田童抛到脑后了。 吃罢早餐,周雨莹带着田童匆匆出了门,她得先把田童送到幼儿园,再赶去上 班。田晓堂见时间尚早,就慢悠悠地换了鞋,才夹着皮包跨出门。 田晓堂还没走出院子,却看见局里的司机甘来生开车来接他了。其实田晓堂根 本没有叫他来接自己,小伙子是主动来的。这让田晓堂大为高兴。而且甘来生由 “田主任”改口称“田局长”,竟叫得那么自然、顺畅,毫无别扭之感,好像他早 就当了副局长似的,这让田晓堂也倍感舒服。 小车拐上大街,田晓堂这才注意到自己坐的是辆别克,而不是甘来生往日开的 奥迪。他正想张嘴问,蓦然间又明白过来,就噤了声。还用问吗?一定是甘来生和 付全有换了车。甘来生是前任局长郝局长的司机,一直开奥迪。付全有是原来的三 把手副局长包云河的司机,一直开别克。一个月前,身患胰腺癌的郝局长死在了医 院里。上周五,在田晓堂被任命为副局长的同时,包云河被任命为新一任局长。好 马配好鞍,包云河当了局长,自然就不会再用别克,而要改坐奥迪了。 车要换,司机却不会换。甘来生到底是郝局长用过的人,包云河再用难免会觉 得不习惯,感到不贴心。倒是付全有为他开车多年,早开出了感情,也开顺了手, 继续为他服务也就顺理成章了。可甘来生服务的领导却死在了任上,当前对他来说 还真是前途未卜。甘来生多半是要被发配去开局里的面包车。 小车平稳地行驶着,田晓堂目光散漫地望着车窗外,脑子里却想起了早上做的 那个离奇的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仔细想来,做那样的梦,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这个副局长当得太出乎意料了,包云河的局长呢,来得更出乎意料,让全局上下 都大跌眼镜。五个月前,郝局长身体不适,查出癌症就住进了医院,委托常务副局 长李东达主持全面工作。后来,郝局长见身体每况愈下,就利用自己最后一点儿的 影响力,对前来征求意见的市委组织部领导举荐了三位优秀干部,算是自己为革命 事业作出的最后一次贡献。他举荐的三个人,一是李东达,举荐接任局长;二是一 科科长钟林,举荐提任副局长;三是下面戊兆县局局长陈春方,也举荐提任副局长。 这个信息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了,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说中被推荐的三个人果真也 没闲着,他们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而且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李东达这个代 理局长的口气陡然就硬了起来,进进出出也像昔日郝局长一样背起了手,踱起了方 步。钟林甚至在一科同志们的强烈要求下,热热闹闹地请过一次客,饭桌上同事们 频频举杯预祝他升任副局长。陈春方呢,往市局跑得更勤了,见到各科室的同志就 故作领导状,和大家亲热地握手,仿佛他已当上了副局长似的。不想一个月前,郝 局长突然撒手而去,形势一下子发生了逆转。三个志在必得的人竟一个也没胜出, 最后半路杀出的是包云河和他田晓堂。包云河是怎么上去的,他不大清楚倒还可以 理解,可他对自己如何得到擢升竟也是稀里糊涂的。这让人真是难以置信,可事实 就是如此。他从来就没有妄想过做局领导,也没有为当这个副局长作出任何努力。 说他是白捡了个大便宜,一点儿也不过分。正因为是捡的便宜,所以这几天来他总 是不踏实,总有些怀疑组织部门是不是弄错了,不敢相信这顶含金量不低的乌纱帽 真的就扣到了自己头上。在那个可怕的梦里,局里的人都来兴师问罪,气势汹汹地 抛出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其实,正是他自己担心大家不信任他。那些问题呢,也不 过是他自己心头的疑问而已。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谈不上有多出众,又没跑官要官, 也没踩着哪个往上爬,他凭什么当这个副局长?连他自己都是满头雾水啊。他想把 老同学刘向来约出来,讨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