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了尽快拿出洁净工程第一期规划方案,田晓堂干脆长住戊兆,每天和钟林他 们一道下去。陈春方见田晓堂天天下村,不安排个人陪同说不过去,就派姜珊去陪 他。田晓堂却不让姜珊作陪,对她说:“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别因为我而耽 误了你们县局的工作,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姜珊嘻嘻地笑道:“眼下我们县局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陪田局长在我县指导工 作。你不让我陪着去,那才是耽误了我们的工作呢。” 田晓堂也笑了:“我说不过你。但我真是觉得没必要,这并不是客气话。 姜珊又说:“撇开你的领导身份不讲,我们还是师兄妹呢。师兄到师妹地面上 来了,师妹陪一陪师兄,尽一尽地主之谊,这总可以吧?” 姜珊一提师兄师妹,田晓堂就莫名地软了下来,也就不再坚持。 姜珊坐上甘来生开着的别克车,显得有几分扬扬得意。田晓堂把她的神态看在 眼里,觉得她真是未脱孩子气,不由得在心里偷偷笑了。 途中,姜珊问起规划方案,田晓堂不想和她说太多。按惯例,这项工程的规划 方案由市局负责制订。主导权在市局,县局只是配合,而工程的组织实施则交由县 局具体操作。眼下,规划方案初稿都没拿出来,再说包云河的意见与他的想法出入 又很大,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对她介绍。但后来田晓堂又改了主意,主动对姜珊说: “我们目前初步形成了两套规划方案。方案一是以公路沿线这排民房为主体,打破 镇村界线,成带状推进,形成一条细长的整治带。方案二是选定沿公路的两到三个 村,成块状整村纵深推进,分村各个击破。这两套方案各有利弊,我们一时也分不 出个高下来。你是本地人,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姜珊谦虚道:“这事挺专业的,我哪说得好!” 田晓堂说:“随便说说嘛。凭你的直觉,你认为哪套方案更合适?” 姜珊沉吟了片刻,才说:“我个人觉得,按方案一建成后视觉效果可能更好些, 也更容易凸显政绩,引起关注,但问题是这排民房涉及三个乡镇十二个村,组织施 工的难度较大,而且这个整治带也拉得过长,会导致施工成本增加。方案二呢,倒 是更科学合理一些,更利于降低成本,也更利于这项工程逐年有序地推进。” 田晓堂面露喜色,说:“你说的挺有道理。这么说你是赞成方案二?” 姜珊点头道:“当然是方案二。恕我直言,你这方案一是站在领导的角度考虑 的,只图好看,不管实用,也没讲成本。方案二才是站在群众的角度考虑的,比方 案一实在多了,可操作性也强一些。” 田晓堂故意皱着眉头问:“方案一难道就一无是处吗?” 姜珊说:“也不能说一无是处。在某些领导看来,方案一只怕更对他胃口,但 老百姓绝不会买账。真是奇怪了,你们怎么同时弄出了这两套大相径庭的方案呢? 方案一说直白点儿,就像报纸上说的,是搞路边工程、形象工程、政绩工程,搞形 式主义、花架子,老百姓会骂娘的。” 田晓堂心头不由得一震,半晌再也无语。他刚才故意对姜珊说已形成了两套方 案,把包云河的意见说成是方案一,把自己的想法说成是方案二,想试探一下她对 这两套方案的态度。姜珊一口咬定方案二胜过方案一,对方案一还颇有微词,让田 晓堂暗暗高兴,大受鼓舞,更加坚定了说服包云河放弃方案一,接受方案二的信心。 而姜珊最后说出的一番话,让田晓堂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得对姜珊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的,看问题竟是如此一针见血。包云河对他提出方案一之后, 他并未深思包云河这样决策的动机和意图。尽管包云河声称这样做是为了尽快提升 洁净工程的社会关注度,为今后争取上级更多后续资金创造条件,但田晓堂心里明 白,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并不是太站得住脚。而包云河究竟打的什么算盘,田晓堂并 未去深究。今天姜珊却一语道破天机,令他仓促间不由得悚然一惊。他这才猛然意 识到,包云河只怕是要借洁净工程为自己打造政绩,捞取政治资本。什么要尽快动 工建设呀,什么要形成一条沿路风景带呀,什么要坚持高标准施工呀,其实都不过 是为了早出政绩、快出政绩,让政绩更漂亮好看,更鲜艳夺目。包云河刚上台,背 后又靠着唐生虎,不趁早弄点儿政绩出来,给自己贴点儿金,给唐生虎增点儿彩, 似乎也说不过去。所以包云河这么急急忙忙地要搞政绩工程,其迫切心情倒也不难 理解。只是这样一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田晓堂又想姜珊到底还是嫩了点儿,竟然 直言不讳地说方案一是搞形式主义、花架子。好在她碰上的是他,如果换成了别的 领导,说不定就在浑然不觉中把人家一下子得罪了。 田晓堂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说:“其实,我也是倾向于方案二的。只是,别 人的脑袋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不可能都和我的想法一致,说不定支持方案一的人 也不少。过两天讨论方案时,你能站在方案二这一边吗?” 姜珊点点头说:“当然。方案一华而不实、好大喜功,跟方案二哪能相提并论!” 田晓堂暗想,如果我告诉你这方案一其实是包云河的主意,你还敢这么口无遮 拦吗?姜珊的态度还是让他倍感宽慰。尽管他也知道,姜珊在讨论会上发言不会有 多大分量,但多一份声援和精神支持也是好的。 田晓堂对钟林和他手下的一帮人督办得很紧。而包云河对规划方案的明确要求, 田晓堂却一直藏着掖着,并没有吐露半个字给钟林,也没有跟陈春方通过气。不过 在安排调查和测量时,田晓堂把方案一和方案二涉及的村组农户都考虑到了,作好 了几手准备,只是没和钟林说破。这样一来,钟林他们的工作量就增加了不少,又 要赶时间进度,只得早出晚归,加班加点,弄得特别辛苦。田晓堂有些过意不去, 这天晚上就在姜珊安排的工作餐上借花献佛,给钟林他们一个个敬酒,以示慰劳和 勉励。在气氛快达到高潮的时候,外出归来的陈春方赶过来了,一进餐厅就给田晓 堂连敬了四杯酒,夸张地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紧接着,跟陈春方一道赶来的县局 几个科长也纷纷上前敬酒。田晓堂虽然有些酒量,但面对这种轮番轰炸,还是感到 招架不住了,就佯装酒已喝醉,摇摇晃晃摸进卫生间,在里面躲了半天,出来后就 一把歪倒在餐厅的沙发上。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任陈春方千呼万唤,再也不 肯挪回到餐桌边。 离开餐厅时,陈春方一边叫着“田局长”,一边用力把田晓堂从沙发上扶起来。 田晓堂心想现在还不能被他们识破,站起来的身子便使劲一晃,几乎要摔倒。陈春 方忙叫姜珊搀住他,把他送往房间去休息。还故意坏笑着说:“田局长啊,我本想 趁着这月黑风高,去向你汇报一件重要工作,可你却经不起‘酒精考验’……我今 天就不汇报,让姜局长直接去跟你汇报得了。”这话田晓堂佯装未听见,没作任何 反应,只在心里暗骂陈春方不安好心。倒是姜珊不依不饶了:“陈局长,你大概也 灌多了吧。你说什么呀,让我直接去跟田局长汇报,这是什么鬼话?” 田晓堂在姜珊的搀扶下进了宾馆住宿楼,这时早已摆脱了陈春方,田晓堂用不 着再装醉耍赖了,可他仍然耷拉着脑袋,一步三摇,一副离开了姜珊的搀扶就会立 即扑倒在地的样子。他今晚虽然没有烂醉如泥,但喝下的酒已远远超量,在酒精的 刺激下,不仅头昏脑涨,而且还有几分意乱神迷了。这时候,他竟十分留恋姜珊搀 扶着自己蹒跚而行的感觉。为此,他打算干脆装醉到底。她和他挨得那么近,她那 一头蓬松的秀发不时撩过他的右脸颊,感觉痒痒的。他想,如果不是喝多了,鼻子 里全是酒气,此时一定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幽香。 进了房间,田晓堂直挺挺地仰躺到床上,闭着眼假装睡着了。姜珊却一刻也没 闲着,先帮他脱掉鞋袜,将他一双腿搁放好,然后又费了老大的劲,帮他把外套脱 下来,将被子盖好。田晓堂心想她忙完这些就该走了,可姜珊却去了卫生间,拿来 一块热毛巾,细心地给他擦了一把脸,接着将毛巾搓洗后,又给他擦了双脚。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也不见姜珊的人影,田晓堂以为她已经离去了,心里竟 有点儿怅然和失落。可就在这时,他分明听到一种细碎的声音自卫生间里传出来。 他不由得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往卫生间那儿挪去。只见卫生间的玻璃门紧闭着, 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田晓堂便意识到姜珊并没有走,她还待在卫生间里,心头竟 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偏偏这时卫生间里的动静忽地大了起来,细细一听是哗哗的水 声,田晓堂怕姜珊突然从卫生间里钻出来,赶紧躺回床上,继续装睡。 卫生间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田晓堂顿时激动难抑,全身上下都不安 地躁动起来。他听见她走出卫生间,去开挂衣柜的滑门,像是在里面找什么,然后, 才窥见她缓缓走了过来。可是,她仍然穿着刚才穿的那身衣服,并没有像他想象的 那样换上一身洁白的睡袍。而她手中,竟扫兴地拿着几只衣架。田晓堂立马像泄了 气的皮球,沮丧得不行。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她刚才哪是在洗什么澡,分明是在 替他洗衣服嘛!他在卫生间里搁了几件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没来得及洗。她现在拿 着衣架走来走去,显然是在查看衣服晾在哪里更合适。 田晓堂有些悻然,干脆把眼皮闭紧,不再去窥探姜珊的举动。可他却没法将耳 朵也塞上,就听见姜珊晾完了衣服,脚步地来到床边,在床头轻悄悄地坐下了。然 后,房里又静寂下来,静得他都能听见姜珊的呼吸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姜 珊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坐在他的面前。田晓堂好生奇怪,她默默地坐在这儿,究 竟想干什么呢?他忍不住将眼皮睁开一条细缝,眼前的情景让他一下子蒙了。只见 姜珊正在专注而忘情地端详着他,那目光澄澈如水,又热辣似火,脉脉含情,又似 乎带着一丝幽怨,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对他无声地呢喃。她哪会想到,田晓堂此时 是醒着的,而且正眯缝着眼睛在窥视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姜珊大概将田晓堂瞧够了,才起身飘然离去。姜珊一出 门,田晓堂就一跃而起,去卫生间冲了个澡。经热水一泡,他的脑子马上就清醒过 来了,神志也恢复了正常。刚才的一幕幕便清晰地回放在脑海里,他这才感到有些 羞愧。都说酒能乱性,看来真是不假呀。刚才因为多喝了几杯,竟然乱了方寸。好 在尚未作出什么冒失的举动,不然他的丑可就丢大了。想到姜珊对他敬重有加,满 怀爱慕,他就越发觉得产生那些念头太不应该。 田晓堂意识到,今后和姜珊只怕要有意地疏远一些,不然,走得太近,一不小 心陷进去,只怕就难以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