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天上午,包云河带着田晓堂和付全有,驱车前往省城。 付全有并没有开车,而是坐上了副驾驶座,开车的是局里的年轻司机小牟。田 晓堂与包云河一起坐在后座上,看着坐在前头的付全有,心里很是不快。他不明白 包云河既然让小牟驾车,还带上付全有干吗。上省城也就两个多小时的高速,用得 着两个司机吗?莫非,包云河今天不是把付全有作为司机,而是当成办公室主任来 用的?一般局长出远门,是要带上办公室主任的,而办公室主任通常就坐在副驾驶 座上。这么一想,田晓堂就警觉起来。他暗暗考虑,这次出差省城,一定要找个机 会,在包云河面前为王贤荣再好好争取一番。 一路上,包云河和他东拉西扯着。田晓堂心里想着王贤荣的事,就有些心不在 焉。说了一通闲话后,包云河忽然压低声音说:“市里最近可能要研究调整一批干 部,我有个初步想法,想给你挂个党组副书记,级别虽然没变,但排名却挪到了第 二位,这样更便于你今后开展工作。” 田晓堂一听这话,简直是喜出望外了,连忙颤着声说道:“感谢您的关心。只 是我还年轻,任副局长时间又不长,也没干出多少业绩,就怕您这个动议在市里通 不过呢!” 包云河笑了一下说:“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我会去做工作的。我一贯主张对 年轻人要大胆使用,对佼佼者要破格提拔。我一直坚持一个观点,一个不善于发现 和培养年轻干部,不敢于重用年轻干部的领导,绝对不是称职的领导。” 田晓堂就对包云河报以微笑,脸色越发恭敬起来。他深知,如果自己当上了局 党组副书记兼副局长,就成了真正的二把手,把包括李东达在内的其他副局长都甩 在身后了,他下一步的升迁目标就是局长这样的显位了。这么思量着,他不由得欣 喜若狂,却又不敢把这份狂喜流露在脸上,怕包云河觉察了会看轻他,就努力地压 抑着。他想起王贤荣曾说过,李东达也在觊觎党组副书记的职位,不过李东达的胃 口更大些,还想解决正县级。如果确有其事,那他和李东达只怕还有一场激烈的争 夺呢。 包云河轻咳了两声,说:“说到调整干部,我看局里几个科室岗位也亟待作些 调整了。”田晓堂一听这话,就想借机提及王贤荣的事,可他嘴刚张开,话还只到 喉咙口,包云河就又说话了,“特别是局办公室主任,老空缺着也不是个事。我考 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提付全有好一些。今天先跟你打声招呼,你也好有个思想准 备。” 田晓堂如同被击了一闷棍,顿时呆了,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包云河还真的 敢提出让付全有做局办主任,王贤荣的预感居然应验了。他总算明白了,包云河为 什么在“掉钟事件”后一味责怪王贤荣,平时局办公室的工作也不叫王贤荣去办, 而是安排付全有去打理。原来,包云河早就动了念头,要把付全有提上来,为此不 惜打压王贤荣,抬高付全有,为付全有的提升造舆论、埋伏笔。而包云河之所以花 这么长的时间造势,只怕也是在暗暗等待,等待他田晓堂能揣摸出自己的心思,进 而投其所好,主动提名付全有,那样就更合乎组织程序,包云河也有面子多了。偏 偏他田晓堂冥顽不化,眼里只有那个王贤荣,一点儿也不看好付全有,包云河望眼 欲穿,也没等来他的逢迎献媚,这才不得不直接提出这个动议来。听包云河那口气, 只不过是跟他通个气,根本不容商量。这让他感觉非常窝火。他真想跟包云河争辩 一番,付全有一介司机,就算给你开车多年,想提拔他一下,任个虚职也未尝不可, 只是局办主任是个干事的重要岗位,付全有哪捡得起?可想到付全有就在车上,现 在又是去省城办事,争论这个问题既不方便,时机也不对,田晓堂只得忍住没吱声, 但脸色难免就不大好看了。 包云河似乎并没打算听他的表态,早把脸扭过去望着车窗外,也不再说话,车 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相当压抑了。田晓堂感觉心口就像被搁上了一块石头,闷得发慌。 他突然也明白了,包云河提出让他做党组副书记,只怕是个交换条件,既跟支持付 全有提拔局办主任做交换,也跟支持陈春方从轻处理做交换。看来,这个党组副书 记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想得到它,就得放弃很多了。转念又想,党组副书记对他 实在太重要了,如果错过了这一步,或许后面步步都会错过,直至影响自己一辈子, 他就觉得机不可失,还是应该好好把握。一路上这么思来想去,他脑子一刻也没消 停。 到达省城,田晓堂给尤思蜀打电话,尤思蜀开着玩笑说:“得知你们要来,我 早已制订了周密的接待方案。你们直接去夏威夷吧,我马上过去。” 赶到夏威夷大酒店,尤思蜀已候在大堂里了。寒暄一番,尤思蜀带着他们一行 四人上了二楼豪华包间。坐定后,尤思蜀说:“我上午已向龙厅长作了汇报,他答 应下午三点抽空接待一下你们。怎么样,还算及时吧?” 包云河感激地说:“当然及时啦,一点儿也没耽误呢。这还不是靠你尤大主任 运作得好。” 尤思蜀哈哈一笑:“咱们谁跟谁呀!”又说,“上次去云赭,你们太厉害,每 顿都把我灌得酩酊大醉。这次你们到了省里,我可得以牙还牙,非把你们喝趴下不 可!今天你们哪个敢说不喝,我是决不会答应的!” 包云河说:“凭你尤主任的海量,哪知道世上还有个醉字!你喝漏的酒,只怕 都能把我们熏倒。我们没法跟你比,只能甘拜下风。再说,下午还要去见龙厅长, 喝得面红耳赤的,也不大好吧!” 尤思蜀说:“龙厅长很随和的,喝点儿酒去见他也不要紧。这样吧,我也不跟 你们拼酒了,就开一瓶,总量控制,够宽松吧?” 包云河只得说好。除去不喝酒的付全有和小牟,还有三人就用大玻璃杯将一瓶 酒均分了。 酒酣耳热时,包云河问尤思蜀:“尤老弟呀,早就听说你要高升一步,怎么迟 迟不见动静?” 田晓堂知道包云河问这个话是有原因的。尤思蜀是龙泽光的老部下,龙泽光在 下面做市委书记时,尤思蜀是市委副秘书长,后来龙泽光荣调省里,就把他带过来 做了厅办主任。所以尤思蜀提升副厅长,只怕是迟早的事,厅里关于他提拔的传言 一直就没有断过。 尤思蜀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开着玩笑说:“我这个‘尤’姓和龙厅长 的‘龙’姓相比,只是少了一撇,对吧?可厅长的‘厅’字如果少了这一撇,就变 成‘一丁’了。我就因为差这一撇,恐怕难得做上厅官,只能是一介白丁而已。现 在干着这个白丁主任,我已很知足了。” 尤思蜀显然是有顾虑,不便回答这个敏感问题,才用玩笑话搪塞过去。包云河 也意识到刚才问得有些唐突了,就打着哈哈说:“如此说文解字,倒也挺有意思的。 我今天可是长见识了!” 田晓堂也说:“尤主任信口道来的话,就够我们玩味半天的。” 尤思蜀大笑,说:“你们别给我戴高帽子。喝酒喝酒!” 没怎么闹酒,一顿饭吃得倒还利索。离席时,尤思蜀意犹未尽地说:“中午没 有喝好,晚上再加补。晚上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包云河说:“要是下午办事还顺利,我们今天就赶回云赭去算了。酒留着吧, 等你今后到了云赭,我们再陪你喝个一醉方休!” 尤思蜀笑道:“这么急着回去干吗?莫非一个晚上不在家,还有人篡了你的位 不成?” 下午三点,尤思蜀带着包云河和田晓堂准时来到龙泽光的办公室。一进门,包 云河和田晓堂忙叫“龙厅长好”,清瘦的龙泽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嘴里应着“好 好”,用手示意他俩坐到对面。 尤思蜀给包、田两人泡上茶,又往龙泽光茶杯里续了水,就准备退出去。龙泽 光却叫住他,说:“你不要走嘛。前不久你不是去过云赭吗,你也坐在这儿听听。” 包云河只是把半个屁股挨在沙发边沿,腰也塌着,一副谦恭的样子。见龙泽光 把目光投向自己,就想简要地汇报一下洁净工程的情况,不想龙泽光却先开口了: “云河同志现在主了政,小田也做了副手,云赭市局的班子这么一调整,更有活力 了,不错不错!小田你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吧?” 田晓堂忙答道:“我今年三十四岁,没什么工作经验,还需要不断加强学习。” 包云河在一旁介绍说:“晓堂是我们云赭最年轻的市局副局长,挺能干的!” 龙泽光脸上浮着一抹笑意,说:“我对小田还是有些了解的。前年省厅搞专项 调查,小田参与做了很多工作。云河你把他提上来,是很有眼光的。” 听了这话,包云河当然很高兴,田晓堂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没想到,龙泽 光对他的评价竟然这么好,并且还把这种赞许当面讲了出来,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要知道,领导当到一定份儿上,是不会轻易开口表扬某个下属的。 龙泽光又问道:“听小尤上次去了云赭回来说,你们那个洁净工程搞得很不错 嘛!” 尤思蜀忙说:“确实不错。我个人觉得,云赭的经验,在全省只怕都有推广的 价值!” 包云河向尤思蜀投去感激的一瞥,对龙泽光介绍道:“我们严格按省厅对农村 环境整治项目的相关要求,坚持规划先行,质量为本,大力实施洁净工程,目前… …” 包云河还没说完,龙泽光就打断他,说:“你们要注意,搞这个项目的根本目 的,是让农民群众得实惠。要通过把有限的资金投进去,让农民群众得到更多的实 惠,让更多的农民群众得到实惠!” 听了龙泽光这话,田晓堂心头不由得一震。他回想起当时自己与包云河的两套 方案之争来了,就想龙泽光只怕更赞同自己的方案二呢。可当时包云河、陈春方他 们力主方案一的一条重要理由,是方案一更具观赏性,省厅领导看了会更加满意, 从而愿意下拨更多的项目资金。现在看来,这条重要理由只怕是站不住脚的。龙泽 光最看重的似乎并不是这个。 包云河倒是一点儿也不慌乱,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您的指示我们记住了, 回去后一定认真落实。” 龙泽光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这个项目的后续资金。你 们放心,厅里会按原定计划,分期分批,及时把资金下拨给你们。请你们一定要确 保项目资金发挥最大效益,真正把好事办好,实事办实!” 龙泽光表态这么干脆,包云河大喜过望,忙连声表示感谢。 龙泽光突然问起云赭市局在完善服务职能,改进服务方式方面有哪些新的探索 和尝试,包云河思考了一下,认真作了回答。 田晓堂正奇怪龙泽光为什么单单提到优化服务的问题,就听龙泽光慢悠悠地说 :“看来你们对如何抓好服务还是作过一些研究的,这很好。最近,省里对我们厅 提了要求,要我们在服务惠民上步子迈大一些。具体讲,就是从改革体制、机制入 手,组建便民服务中心,将行政审批事项集中起来,实行一个窗口对外,一站式服 务,老百姓办事再也不用满城跑,到了中心就能一次性办结。厅里的初步想法,是 在全省选两个条件好些的地市,先期试点。兴建便民服务中心所需的资金,省里将 会立项予以支持。” 田晓堂听了暗暗激动起来。他转头去看包云河,只见包云河已经激动得脸色发 红,两腿也在抖动,有些结巴地说:“这个决策实在太英明了。这是一种治本的办 法,相信实施后效果一定不错的。我冒昧地提个请求,请龙厅长给我们一个机会, 把试点放到云赭去,我们一定会按厅里的要求,把试点搞成功!” 龙泽光淡淡地笑了笑,说:“有这个积极的态度,就很好嘛!至于能不能定在 云赭试点,还有待厅党组研究。你们先做好基础工作,努力争取吧!” 龙泽光说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对尤思蜀说:“上午你拿走的那个材料, 我想再看看,觉得有个地方还需要斟酌一下。” 尤思蜀忙说“我这就去拿”,匆匆出去了。包云河想龙泽光只怕是在变相地催 他们离开,就和田晓堂一道站起来,对龙泽光说了些客气话,告辞出来。 两人来到楼下,正要上车,尤思蜀追出来送他们,问:“你们这就回去呀?” 包云河却说:“谁说今天就回去?晚上还要请你喝酒呢!我们先去办点儿事, 等会儿再电话联系。就这么说定了。” 尤思蜀嘿嘿直笑,目送他们上了车。 出了省厅院子,田晓堂疑惑地问:“您中午不是说今天就回去吗,怎么又改了 口?” 包云河说:“我哪还有心思赶回去。刚才龙厅长透露了那么重要的信息,我们 不能按兵不动啊。我想,要把便民服务中心的试点争取到手,关键在龙厅长那里。 努力争取龙厅长的支持,这就是我们当前要做的最大的工作。”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的反应竟是如此敏锐而神速,龙泽光只是吹了点儿风, 他就已开始动手谋划这个事了,不由得大为佩服。他突然有些明白包云河为什么要 留下来请尤思蜀喝酒了,只怕是想向尤思蜀请教如何争取龙泽光吧。 果然,包云河接着说:“如何争取龙厅长呢,我看还得向尤主任讨讨主意。尤 主任这人有酒量,也好这一口。他有个特点,不喝酒时嘴巴封得死紧,但酒喝到一 定份儿上,就会对你掏心窝子,什么话都敢说了。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和尤主任喝个 工作酒,一定要陪好他,让他喝到位!” 田晓堂说:“尤主任喝酒像喝水,凭我们那点儿酒量,哪是他的对手!” 包云河一脸严肃:“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只要还没溜到桌下,就得咬着牙不要 命地喝,让他充分感受到我们的真诚。我已作好打算,晚上喝酒得采取一点儿极端 措施。”停顿半晌,又轻叹了口气,说,“这是个大项目,省里配套的资金不会少 于五千万。争取这个项目,对我们实在太重要了。全省十多个地市,试点却只有两 个,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项 目争取到手。” 田晓堂说:“我很赞同您的看法,争取这个项目关键是争取龙厅长。可据我所 知,龙厅长看似随和,其实很有个性,做争取他的工作,只怕有些难度……” 包云河点头一笑,说:“龙厅长这人是有点儿卓尔不群的味道。想通过送钱来 打动他,不仅行不通,还会惹恼他。我们必须另辟蹊径,另想高招。我想他虽然和 别的领导不太一样,但肯定也有自己的软肋。我们只要找准了他的软肋,就能想出 争取他的有效办法。而要弄清龙厅长的软肋,我们没有别的渠道,唯有寄希望于尤 思蜀了。这也就是我如此重视今晚这顿饭局的原因。” 田晓堂说:“说得夸张点儿,成败只怕就看这顿饭局了!” 包云河说:“没错,情况就是这样!” 晚上的饭局安排在一家颇有档次的酒店。尤思蜀一进包厢就说:“下午还在龙 厅长那里,我就猜到你们今天肯定不会回去,晚上只怕还会请我喝酒。” 包云河就笑,说:“尤主任真是料事如神。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下午龙厅长提 到那个便民服务中心,我想请你帮忙合计合计。” 尤思蜀笑道:“好哇!这么快你就盯上这个项目啦!不过,龙厅长说话一向谨 慎,他既然跟你们透露了这个信息,只怕对云赭已有考虑了。” 闻听此言,包云河满心欢喜,酒喝得就更加豪爽。田晓堂因为包云河事先作过 交代,端起酒杯来也毫不含糊。见他俩与中午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尤思蜀不依了, 说他俩酒风不正。包云河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了气,就不跟他争辩,只是一个劲儿 地劝酒。尤思蜀果然只是嘴上表示不满,酒仍然一杯又一杯毫不耽误地倒进了肚里。 两瓶酒见底后,尤思蜀还是谈笑自若,包云河和田晓堂却已有些醉态了。包云 河起身摇摇晃晃地出去,尤思蜀一把拉住他,说:“你该不是要开溜吧?”包云河 大着舌头说:“开溜?我丢不起那人!你放心,我去撒一泡尿,马上回来跟你再喝!” 付全有上前去想扶住他,包云河厉声喝道:“干什么!” 过了一刻钟,包云河还没有回来,跟着去的付全有也不见人影,田晓堂有点儿 担心,就对尤思蜀说也去上个厕所,溜了出来。 进了卫生间,却见包云河正趴在马桶上哇哇呕吐,满屋子飘荡着难闻的酸馊味。 田晓堂有点儿纳闷,包云河喝下的酒虽有点儿超量,但还不至于呕吐吧!他想起包 云河说过晚上喝酒时要采取极端措施的话,突然恍悟:包云河只怕是把手指头伸进 喉咙口,诱使胃里的酒菜翻涌而出的吧。如此将胃放空后,就跟没饮过酒一样,又 可以放开胆子大喝了。只是这么一折腾,身体伤得可不轻。包云河为了扎扎实实地 陪好尤思蜀,竟然采取这种自戕的办法,连身体都不管不顾了,田晓堂不由得大为 感动,对包云河的敬意油然而生。看着包云河肩头一抽一抽地吐得痛苦不堪,又见 包云河的鬓角已暗生了不少白发,想到包云河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田晓堂就感到 心酸起来,有种想哭的感觉。 又想,官场真是有意思。某些重要决策看似在会议桌上敲定,其实往往取决于 酒桌。而做好工作也不一定就是靠工作能力,喝酒的本事或许更为重要。当然,喝 酒也可以算是一种工作能力。 包云河终于吐得一干二净了,直起腰来,付全有忙给他递餐巾纸擦嘴。田晓堂 见他脸色惨白,看起来十分吓人,就关切地说:“您其实犯不着这样呀!”包云河 却一脸悲壮地反问:“舍不得一身剐,能把人家拉下马?”包云河在面盆前漱了口, 狠狠搓了几把脸,精神又振作起来,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很豪气地挥一挥手说, “走,咱们去找姓尤的,再战他几个回合!” 回到酒桌上,包云河果然重振雄风,又跟尤思蜀叫起阵来。田晓堂却渐渐力不 从心,最后只得歪到包厢里的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田晓堂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四个人简单吃过早餐,就上车返回云赭。 小车出了省城,快速行驶起来,田晓堂这才向包云河问起昨晚的情况。包云河 一脸倦容说:“你醉倒之后,我又跟尤主任拼了一瓶多呢!他妈的,姓尤的太能喝 了!简直是酒桶哩!” 田晓堂问:“那您找他套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没有?” 包云河愤然道:“这个姓尤的,比泥鳅还滑,喝了那么多酒,嘴巴仍然撬不开。 我倒是直言不讳地请他赐教,他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触及正题。后来竟兴 致勃勃地谈起民间收藏来了,还特别谈到收藏什么香烟盒子,真是莫名其妙。更让 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临走时还叫付全有去他车上拿来一本讲收藏的小册子,说看看 挺有意思的。” 田晓堂也有些惊讶,问:“那本小册子呢?” 包云河说:“在付全有的手上。我也没兴趣看。” 付全有顿时显得有点儿慌张,说:“我找找看。那本书究竟带上没有,我不大 记得了。”说完就在手边的包里翻找起来。 田晓堂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心想付全有做事真是不牢靠。 好在付全有找了半天,总算还是找到了。田晓堂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本叫《烟 标收藏》的内部小刊。翻看了一下,里面多是些烟标收藏爱好者谈收藏经历及心得 的文章。细瞧那些作者的大名,都很陌生。其中一个作者署的还是“深林明月”的 化名,让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包云河说:“其实昨晚喝到最后,尤思蜀也差不多醉了,他在我面前竟然大肆 卖弄起来,喝一口酒,就吟一句酒诗,一会儿说‘总道忘忧有杜康,酒逢欢处更难 忘’,一会儿说‘遇酒不饮负主人,遇春不醉还负春’,一会儿又说‘是醒是醉人 莫测,非梦非觉中了然’。哎呀,简直是诗兴大发呀。我就是不明白,他都这么失 态了,怎么警惕性还那么高,始终不肯吐露一点儿我们需要的东西。” 田晓堂也觉得蹊跷。由尤思蜀昨晚醉后卖弄诗文,他忽然联想到小册子上那个 富有诗意的“深林明月”,不觉心里一动,问:“尤主任昨晚还提到其他的诗词没 有?比如,诗句中带有‘深林’、‘明月’什么的?” 包云河愣了一下,马上说:“有,有。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离开包厢前,他 说要送我们两样东西,一是那本小册子,二是王维的一首五言绝句:”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后两句不正好嵌有’深林‘、’明月 ‘四个字吗!哎,你怎么也知道这’深林‘、’明月‘?“ 田晓堂笑了笑,翻开那本《烟标收藏》的目录页,指着上面的“深林明月”四 个字给包云河看。包云河大吃一惊,似乎明白了几分,可细想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就望着田晓堂,等他说出自己的见解。 田晓堂见包云河已有几分急不可耐了,心里暗觉好笑。他不紧不慢地说:“如 果我没猜错的话,尤主任其实已帮了我们的忙了,而且是帮了大忙。” 包云河一脸惊讶,说:“此话怎讲?” 田晓堂说:“据我所知,龙厅长这人颇有几分自傲,素以瘦竹自喻。您没见他 办公室里挂的字,就是王安石的那首七律吗:”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 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而尤主任昨晚提到的王维那首诗,也是吟竹 的。我想小册子上的’深林明月‘,只怕就是龙厅长了。龙厅长爱竹,才会从自己 喜欢的吟竹诗上取字,作为自己的化名。“ 包云河眼睛一亮,试探着问:“这么说,龙厅长也有收藏烟标的雅好?” 田晓堂说:“只怕是这样的。尤主任昨晚送了我们两样东西,把这两样东西联 系起来分析,不难发现,他是在向我们透露,龙厅长有一个重要而隐秘的爱好,暗 示我们要围绕这个爱好来做些文章。您说要找准软肋,玩烟标只怕就是龙厅长的软 肋。俗话说得好,不怕领导觉悟高,就怕领导没爱好。给龙厅长送钱,他多半不会 收,但奉上他感兴趣的烟标,却不一定就会拒绝。” 包云河气哼哼地说:“这个尤思蜀,真会故弄玄虚呀,害得我们像猜哑谜,他 干吗不直接告诉我们呢?” 田晓堂笑道:“可能是有顾虑,不便直言吧。我分析,一方面,他是龙厅长带 到厅里来的,在厅里根基不稳,加之真有可能马上提副厅长,所以行事就尤为谨慎。 另一方面,龙厅长这个爱好一直处于地下状态,肯定也向尤主任交待过要保密,所 以他……” 包云河就感叹:“这个尤思蜀,不仅酒量过人,而且心机过人,考虑问题真是 滴水不漏。我看,他绝非久居人下之辈呀!” 田晓堂赞同道:“他这人也挺够朋友的,很会处理上上下下的关系,只怕厅长 之类的位子迟早会留一把给他。” 到了云赭市区,田晓堂忽然收到尤思蜀的短信,上面写着:“独坐幽篁里,弹 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烟标收藏》值得一看。” 田晓堂一看就心领神会,尤思蜀大概是担心包云河悟性不够,不能洞悉其良苦 用心,所以特意再向他作个提示。他一边叹服尤思蜀考虑事情周密,一边回了短信 :“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他 想,尤思蜀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到这首诗,自会懂得他的意思。 回到局里,包云河立即召集局领导班子成员开了个短会,通报了到省厅跑这一 趟的收获。包云河提出,迅速启动便民服务中心筹建工作。会后,包云河把田晓堂 叫到办公室,单独给他安排了一项特殊任务:收购烟标。包云河说:“我给你交个 底,不要怕花钱,只要能弄到足以‘杀伤’龙厅长的烟标,多花点儿银子也是值得 的。” 田晓堂答应道:“我试试看吧。能不能弄到有价值的烟标,我心里一点儿底也 没有。”他感觉有些无奈。这种事他真不愿干,可为了那个项目,又不得不委屈自 己。 对于烟标收藏,田晓堂了解得并不多。当晚回到家,他就捧着那本《烟标收藏 》恶补起来。不想只翻看了几页,他就有眼界大开之感。原来,烟标和邮票、古币、 火花、连环画并称为民间五大收藏品。很多人爱上烟标收藏,是缘于烟标图案绚丽 多姿、美轮美奂,内容又无所不包,胜读百科全书。如今,有这个雅好的人已越来 越多了。他特别用心地研读了“深林明月”的那篇文章,这才知道龙泽光爱上烟标 收藏是受其父的熏陶,龙泽光本人也有了近三十年的收藏史,其收藏的烟标数量已 达三万多种。在龙泽光眼里,烟标收藏已不只是一份爱好,还成了他“精神世界的 重要寄托,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龙泽光居然把这份爱好看得如此神圣而重 要,田晓堂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正看得专心,周雨莹回来了,一进门就满脸喜气地告诉他,昨晚终于逮着机会, 陪唐市长夫人打了半宿麻将。周雨莹说:“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而且挺平易近 人的。” 田晓堂失声笑了起来,说:“她跟你年龄相仿,哪用得上平易近人这个词啊!” 周雨莹也不辩解,继续说自己的:“昨晚打了四个半小时,输了两千多,真是 痛快!” 田晓堂皱了皱眉,他有些心疼那钱。又想周雨莹这话真有意思,输了钱居然还 说痛快。事实上,她去打牌的目的就是为了输钱。如果输钱少了,她还高兴不起来 呢。 见田晓堂拿本《烟标收藏》在看,周雨莹觉得有点儿奇怪,问:“你什么时候 对收藏也来了兴趣?” 田晓堂不想跟她多说,就支吾道:“一个朋友送的书,随便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