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天下午,尤思蜀给包云河打来电话,说云赭已被正式确定为便民服务中心项 目的两个试点地市之一,向包云河表示祝贺,并说哪天一定要敲他一顿。包云河连 声表示感谢,说本周就到省城来摆上一桌,好好地答谢一下劳苦功高的尤主任。尤 思蜀哈哈大笑,说专门过来设宴就不必了,这顿酒还是留着今后到云赭来喝吧。接 完电话,包云河兴奋得有些坐不住,决定马上着手开展选址工作。他在开发区跑了 好几天,看了几处地方,挑来拣去,总算敲定了一宗地。 一天,包云河兴冲冲地带着田晓堂去看那块地。到达现场,田晓堂意外地发现, 这里正是周传芬所在的那个村。 包云河一手叉腰,一手遥指远处,比画道:“就是这片菜地,我们征用一百亩。 我看了一下,大概有九户农民需要迁走。” 田晓堂顺着包云河的手指望去,粗略一估算,发现他说的一百亩地刚好把周传 芬的房子圈进去,心里就莫名地一紧,也不知道搬迁对于周传芬的家庭来讲,究竟 是福还是祸。 包云河满脸放光地说:“哎呀,这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呢。”田晓堂暗笑,你看 中的,哪个又敢说不是风水宝地!包云河又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大变样了。 我初步考虑,要么不动手,动手就要搞得气派一些。主楼我看就建十五层,装三部 电梯。主楼前面修个中型广场,后面建一幢附楼,可以做内部招待所,也可以租出 去做宾馆酒店。不过,摊子铺这么大了,资金就有些吃紧。缺口怎么办?我想了个 办法,干脆拉两个二级单位进来,卖了他们的旧院,又可筹到一笔款子。” 田晓堂暗暗惊叹,包云河真是大手笔、大气魄呀!看着包云河那副踌躇满志、 运筹帷幄的样子,他想,当一个为官者将自己亲手设计的宏伟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 的时候,心中一定充满了支配权力的快意,一定涌动着创造伟业的豪情。而这种快 意和豪情所带来的强烈满足感和成就感,是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替代的。又想包 云河做成这件大事,只怕是具有纪念碑意义的,这不仅会成为包云河的一大政绩, 为他个人升迁铺平道路,而且还会让他在本局发展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 为忽略不了的一个人物。 包云河接着说:“我想确定一个原则,就是决不举债搞建设。当然,这种思想 早已不时兴了,但我仍要强调这一点。我们一定要搞好资本营运,注重精打细算, 让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既确保大楼盖起来,又不留下任何债务。” 田晓堂点头道:“您这种想法,我觉得很好。这是对事业、对后人负责任的态 度!”他说的是真心话,包云河提出搞建设而不举债,十分难得。 在包云河的催促下,筹建工作进展很快。半月后,拆迁动员工作就启动了。考 虑到这项工作很棘手,包云河就把拆迁事务委托给了开发区拆迁办,田晓堂则紧密 配合他们。他和拆迁办的几员干将天天泡在拆迁户家里,磨破了嘴皮,说尽了好话, 整整忙了一个月,总算和八户拆迁户签下了拆迁协议,只剩下最后一户没签了。 这剩下的最后一户,就是周传芬。 在拆迁工作组还没上门之前,田晓堂一个人先去了一趟周传芬家。 周传芬一见到他,就说:“田局长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这两天去找你呢。” 田晓堂问:“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周传芬迟疑了一下,才说:“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开口讲。你们在这儿建大楼, 按说我没有道理不支持。你们是我家的大恩人,从郝局长到你,这些年来给了我们 那么多的帮助和照顾,我真是感激不尽。我如果不支持你们,就太不知好歹了。可 是,我又相当为难。我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呀。现在这房子 虽说不怎么样,好歹还算有个窝,如果被拆迁了,又只补那么一点儿钱,我哪买得 起迁建小区的单元房?到时候,我们只怕就无家可归了。”周传芬说着,眼里已涌 满了泪水。 田晓堂只觉心往下一沉。周传芬说的,他知道都是实情。这次一旦拆迁,她家 不仅没房住,而且也没地种了,基本的生存都会成问题。更何况,她家里还有个重 病号呢。田晓堂对她充满了同情,却又感觉很无奈。他不可能把她家的房子和菜地 保留下来,也很难单独对她家提高拆迁补偿标准。他只能说:“感谢你对我们工作 的理解和支持。你家有困难,我再来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多少解决一点儿。”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一点儿底也没有。 周传芬听了他的话,一边抽噎一边点头。田晓堂想到进屋半天,一直没听见老 王的动静,就问:“老王呢?” 周传芬说:“他呀,又躺到医院去了。前两天,他的病情陡然加重,不住院不 行了。幸好你上次帮我们挣来了那几万块钱,不然,拿什么去住院!” 田晓堂说:“那钱是怎么来的,你没在外头乱说吧?”田晓堂当时将八万现金 交给周传芬,只模糊地说这是卖那些烟标换来的,并一再吩咐她不要四处张扬。 周传芬说:“我哪敢声张啊。为了给老王治病,这几年我找亲朋好友挪借了好 几万。这些亲戚朋友都不富裕,如果我把这事张扬出去了,他们上门找我讨钱,我 该怎么办?” 田晓堂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找了包云河,请求他特事特办,在统一的补偿 标准之外,对周传芬家采取某种变通方式,再增加一点儿补偿。 包云河翻看着桌上的文件,对田晓堂的话似听非听。田晓堂说完了,他也不表 态。直到一本文件都翻遍了,才生硬地说:“凡事都要讲规矩。她家有特殊情况, 别人就没个特殊情况?如果大家都讲情况特殊,都要求照顾,那拆迁协议就没法签 了。我们可不要带头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后患无穷。” 田晓堂十分失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闷闷不乐地枯坐着,半天没有动弹。 快下班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掏出一看,是姜珊打过来的。他想起已有好长 时间没去戊兆,也没和姜珊联系过了。接通电话,姜珊开玩笑说:“田局长,洁净 工程出了麻烦,你也很少来了,师妹在这边受尽煎熬,也不来关心一下!” 田晓堂朗声笑了起来,说:“最近一直在开发区那边抓拆迁,没日没夜的,还 真是顾不上。不过,你说我不关心你,倒是大大地冤枉师兄了。就在昨天,我还向 钟科长问起你呢。” 姜珊那边半晌没出声。田晓堂暗想:莫非自己这半真半假的讨好话让她受了感 动?他就觉得女人真是感性动物,几句乖话就把她哄得晕头转向了。他不动声色地 问:“怎么啦?怎么不吱声了?” 姜珊这才又说话,嗓音果然低沉下来,也不再是那种调侃的口气,而有了倾诉 衷肠的味道:“师兄你不知道,这些天我真是度日如年啊。陈局长对我满肚子意见, 不给我一点儿好脸色,还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我仗着和华县长有特殊关系,把责任 全推给了他,自己倒撇得一干二净。他这人怎么这样呢?这不是血口喷人吗?陈局 长这人,过去感觉虽不太好,但还算过得去吧。可这回,他做得实在太损了。” 田晓堂倒不觉得意外,说:“狗急了还跳墙呢!他现在不咬你咬谁?” 姜珊说:“他这几天的确是焦头烂额,可也不能因此就乱咬一气呀。华县长不 肯放过他,要免掉他的局长职务,调往别处做普通干部。包局长闻讯后,赶过来跟 华县长打招呼,要求不撤陈局长的职。华县长却说这样处理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不 然还要立案查处呢,硬是不买包局长的账。包局长一气之下,就跟华县长吵了起来, 说如果你们戊兆容不下他,我就把他调到市局去。” 田晓堂吃惊不小。包云河袒护陈春方,竟到了如此不顾影响、不计后果的地步, 甚至可以说有些疯狂了。包云河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但眼下却能做出这种毫无 理智之举,这说明他把与陈春方的私情看得格外的重。也不知包云河说要把陈春方 调到市局,究竟是气话呢,还是真实想法。他又不便向姜珊打听,就只是说:“看 来陈春方在你们局里只怕是待不下去了,被华县长发配去做普通干部,他肯定不甘 心,可真是被包局长弄到市局来,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至多做个中层干部!” 姜珊说:“是啊,他能保住工作就不错了。一个应该受处分的人,难道还想提 拔不成!” 田晓堂开起了玩笑:“陈春方一走,局长的位子可就空出来了。机会难得啊, 你不妨朝这个位子努一把力,争取把个副字抹去算了!” 姜珊嗔道:“你真会拿师妹寻开心!我就是把头想扁了,也不会去打这个主意!” 田晓堂可以想见她说这话时,撅着嘴佯装生气的样子,心头就掠过一股异样的 感觉。 陈春方将要调到市局的消息,很快就有鼻子有眼地传开了。田晓堂暗想,看来 包云河这回是跟华世达较上劲了,非得把这口气赌赢不可。只是陈春方到了市局, 又该怎么安排呢?真的就做个平调的中层干部吗? 田晓堂和拆迁办的人一道去周传芬家动员拆迁。周传芬这天还算平静,她没有 说太多的话,只是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补偿款能不能适当增加一些,二是能不能 帮她找一个岗位。田晓堂表态,第一条不好答复,第二条倒是可以承诺,在项目竣 工后聘她做保洁员,同时也可雇她儿子来做保安,并答应将这一点写进拆迁协议。 周传芬听他这么一说,沉默了半晌,就答应在拆迁协议上签字。当她拿起笔,右手 却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签完字,她还是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田晓堂没想到,周传芬的拆迁动员竟是如此顺利。周传芬的通情达理和顾全大 局,让他深受感动,却又觉得十分歉疚和不安。他考虑再三,才拿定主意,违反一 次财经纪律,跑到一家下属单位,向这家单位的头头裴自主提出“化缘”两万,说 是用于局办的同志们外出“培训”。裴自主和田晓堂私交不错,几乎没怎么犹豫就 答应下来。裴自主心里明白得很,田晓堂要这笔钱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培训”,只 怕是有些开支局里不好报账,才想到找他求援。不过他也清楚,送给田晓堂两万块 钱自己并不吃亏。田晓堂管着局里的资金,今后拨什么经费时给他适当倾斜一点儿, 他就不止多得两万。田晓堂把钱拿到手后说:“发票你自己想办法。”裴自主笑道 :“当然是我们想办法,你只管放心好了。” 田晓堂把两万块钱直接送到了周传芬家里,称这是给她家新增的补偿款,又叮 嘱她注意保密,不可对外声张。做完这件事,田晓堂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九户拆迁户的拆迁协议全部签完,包云河大为高兴。一周后,他就放心地去欧 洲学习考察了。付全有以照顾他为名,也一同前往。机关里便有人说起了风凉话, 说包云河未能把付全有扶上局办主任的位子,心里还是有些愧意,这次才特意带付 全有出国去玩一趟,以示安慰,亦作补偿。